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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如今,整个青州的水路,都已经基本被贯通为一个水路网络。

    曾经泛滥的黄河,这些年来更是风平浪静。

    就连浑浊的河水,现在也清澈了起来。

    “黄河水清,圣人出焉!”戴着进贤冠的士人,矗立于船头,望向视线中已经出现了轮廓的临淄城,忍不住问道:“今天下果有圣人当政乎?”

    “什么圣人?”一个青衣文士,呵呵笑着:“汝没看《青徐月报》吗?上面讲了,百年前,黄河依然叫大河,当是时,河水犹清……只是后来,大河上游植被为匈奴、羌氐等胡人所破坏,让原本的青山裸露出来,泥沙随着雨水,被冲入大河源头……于是,大河变成黄河,更演变成后来水患不断的汹涌之河……”

    “如今,王师克定河湟,全有河西,经营河套,广植树,多造林,上游水土日固,泥沙含量大减,故此黄河水清,乃是顺其自然!”

    青衣文士的话一说完,整条船都安静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回头,就发现,数不清的水手、船工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青衣文士见此,亡魂大冒,冷汗淋漓。

    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早已经进入了青州境内,如今更是深入到了临淄城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朝丞相、太尉、大将军最死忠最铁杆的根据地啊!

    想当年,延和之变,那位囚天子,杀大臣,威福自用,大权独揽。

    于是,这青徐吴楚的忠臣义士,便举起义旗,誓与乱臣贼子不共戴天。

    奈何,贼臣凶顽,气焰滔天,数不清的正人君子、忠臣义士,血洒山河。

    孔子之苗裔,孟子之血脉,统统为那贼臣所覆。

    一个个在这青徐吴楚,传续百年、数百年的君子之家,支离破碎。

    而那贼臣,却犹不满足。

    竟指使其爪牙续相如等鹰犬,在这青徐齐楚之间,鼓噪愚民愚妇,攻灭君子,强夺士大夫儒臣之土地。

    然后,将这些土地,作为所谓的军田、官田,低价租赁给那些泥腿子,借此收买人心。

    从那以后,这青徐齐楚,尤其是青州郡国,就再非君子之乡,良善之地。

    而是魔窟凶地!

    那些泥腿子,在那贼臣的支持与庇护下,建立‘军屯’,组织‘乡社’,实行地方自治。

    特别是乡亭一级的地方吏员、三老,如今竟是需要泥腿子们投票,且只有得票过半才能出任。

    更恐怖的是,当地的孝廉、方正、力田配额,也都是如此操作。

    于是,这青徐之地,已经足足有十余年,当地的孝廉、方正、力田,皆是那贼臣党羽当选。

    曾有名门之后,翩翩君子,被一个当地的农民之子,夺走孝廉名额。

    而原因仅仅是那个泥腿子,在那贼臣的鹰扬军服役过,还立过军功,受到那贼臣的亲自接见过。

    于是,其后来因伤退伍回乡时,马上就得到了当地人的支持。

    想到这里,青衣文士连忙退后几步,与同伴站到一起,勉强的笑了两声,再不敢说话了。

    他清楚,自己倘若再说几句那贼臣的不是,哪怕只是含沙射影,恐怕今天这河里的鱼儿,说不定就能饱餐一顿了。

    只是……

    他不说,别人却不肯放过他。

    “这位兄台所言,或许是事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褚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甲板上,其他水手和船工看到此人,纷纷行礼作揖,看上去此人颇有名声,他走到文士面前,打量了他一下,拱手道:“但如今当朝丞相,功比周公,德迈太公,却是天下公认的!”

    青衣文士尴尬的笑了笑,却不敢答话。

    因为他看到了这褚衣男子腰间系着长剑,手上戴着手套,背后还背着一个算盘。

    都不用猜,此人必是临淄的‘明算学院’中的人物。

    这明算学院,乃是青州有数的学阀!

    其山长乃是公羊学派正传的第四代弟子中的魁首——眭弘。

    此君曾在长安那贼臣莫府之中数年,深信那贼臣所倡的‘非明算不能治世’之说,于是回乡创建了‘明算学院’,得到了朝鲜王刘胥、燕王刘旦等背祖忘宗之人的资助,短短数年,便崛起为青州有数的大学院,网络教授、助教及讲师两百余人,常年在读学生四千余人,更拥有每年升太学名额一百个!

    在这青州之地,大名鼎鼎!

    哪怕是天下州郡中,也是名声不小。

    特别是山长眭弘,出了名的顽固不化,性格刚直。

    “兄台似乎不信?”褚衣男子笑了:“那就且看这刚刚由天子明诏下发天下州郡的诏书吧……”

    “丞相错非圣人,安得如此?”

    于是,一张印刷过的宣纸,被递到了青衣文士与他同伴眼前。

    这种纸乃是少府特制,专门用来刊印抄行天下州郡乡亭,供百姓士人阅读的纸张。

    因为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工艺,所以,除了少府外,无人能仿制。

    故此,得到了认可,成为天下公信力最强的纸张之一。

    两人凑过头来,于是,就看到了纸上的标题:策《天子之法》诏。

    再将内容一看,顿时,两人都拼命的咽起口水来。

    因为按照这上面所言,朝廷已经决定,要制定一部有关天子、宗室和皇权的律法。

    乃是欲以此,定万世之基业,立百代之制度。

    简而意之,就是要给皇权,套一个枷锁,拴一条链子。

    叫皇权有法可依,也必须依法行事!

    否则——天下共击之!

    而现在,傻子都知道,那位丞相一定会革鼎,一定会建立新朝。

    换而言之,丞相这是在自己给自己套枷锁,拴链子啊!

    这都不是圣人,谁是圣人?!

    哪怕青衣文士再怎么有怨气,再怎么不满,在看完这诏书内容后,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贼臣……不……大汉丞相,真的是做了圣人该做的事情!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节 圣人(2)
    很快,船舶就到了临淄码头。

    青衣文士和他的同伴,急匆匆的下了船,赶忙走出码头。

    但,当他们出了码头,来到繁荣的临淄城内时,他们却发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塞。

    数不清的车辆、人员,都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围着一个建筑。

    他们两人走过去,就发现被人包围的乃是一座小小的报亭。

    如今,汉室在所有的县以上城市中,都专门设有报亭,用于宣讲主要报纸的新闻、州郡官府的命令和文告。

    像临淄这样的大城市,更是足有上百个报亭,分布于城市内外。

    而读报人,则是选录当地的‘有力人士’。

    简单的说,就是地方上的豪侠、士绅。

    而通常,这份没有俸禄的工作,这些豪侠、士绅趋之若虞,甚至愿意倒贴钱争取。

    实在是,做这个事情一则可以向官府示好,表示自己还是听话的;二则可以在百姓面前露面,告诉百姓自己在官府那边也是有面子的;三则团结内部,震慑异己。

    现在,报亭内站着的就是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

    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半露着胳膊,戴着一条帻巾,腰间带着一把长刀,大声的用齐地的官话,读着报纸上的文字。

    “春正月甲子,丞相、大将军、太尉臣毅言:古之先王,所以治天下,必广开言论,以纳四方之议,容天下之见,今臣僚等请立天子法,臣不才,请效先王制度……”

    “这是啥意思呢?”汉子砸吧了一下嘴巴,喝了口酒,接着说道:“意思就是啊,丞相说了,从前古代的圣王和贤人治理天下,就是靠着广开言路,邀请天下人都来一起商量,大家一起决定,所以圣王们的功绩才那么高远啊!现在丞相就打算学习圣王了,请天下人来一起商量、献言献策,制定这天子之法度……”

    顿时,数不清的人都议论起来。

    “圣人啊!丞相可真是圣人啊!”

    “可不是嘛!俺爹说了,谁要敢说丞相的不是,就叫俺割下他的脑袋……这叫啥来着?哦……好像是行大义吧……”

    “对喽!书生们讲的就是这样啊……义之所在,千万人吾往矣……”

    青衣文士听着,脖子都缩了缩。

    报亭里的那个男人,却又大声道:“诸位父老!俺听说,丞相这次给这天子之法,定了个规矩,列了个条贯,已经下发给州郡的官员了……”

    “那叫啥来着?”

    “好像意思是讲……因为上天其实就是万民的化身……所有天下百姓的呼声,就是上天的呼声,所以天下百姓的诉求就是上天的诉求……”

    “所以,所谓天子,其实就是百姓之子……”

    “所以,天子孝顺天下,应该和孝顺父母一样……”

    “倘若有人胆敢对不住百姓,那就是不孝,要打屁股的!”

    人群听着,顿时大笑起来。

    很多人都哈哈笑着,道:“丞相不愧是圣人呢!这话都说到俺心坎里去了!”

    更多的人则觉得很新鲜,很顺耳,也都笑了起来。

    只有一些老古董,听着感觉别扭,于是冷哼一声,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什么‘乱臣贼子’‘世风日下’‘纲常颠倒’一类的话。

    青衣文士和他的同伴,听到这里,却是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人面面相觑。

    “那位果然如此了吗?”青衣文士不敢相信的问道。

    虽然说,这些年来,那位也不是没有吹过风。

    官方的邸报和少府发行的《天下时报》中,也曾见过类似的文字。

    什么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拉。

    什么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拉。

    很多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但,像这样正式的用国家命令甚至可能是诏书的形式,将之下发天下州郡有司,更将之作为一部为天子立法的法律的指导思想与基础,却是从来没有人敢想过的。

    因为,在很多人眼中,那位丞相从前的那些话,也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是为了塑造形象,伪装自身罢了。

    真等他篡国,恐怕这些话就都要收回去了。

    甚至可能会变本加厉的打压类似的言论。

    然而……

    现在,青衣文士猛然发现,那位自己眼中的大奸贼,却打算真的将这些话付诸实践了。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圣人?”

    “张子重这样的窃国大盗,乱臣贼子,居然是远迈周公,比肩伊尹那样的纯臣、圣人?”

    他顿时感觉内心无比矛盾,有种离谱的荒诞感。

    从前的奸臣,一下子就变成了圣人。

    他接受不能。

    但现实却是那位丞相,真的要做天下所有文人和士大夫,都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把皇权关进笼子里!

    而此事的好处,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是地主、奴隶主,也知道,若出了这样的一部法律和制度,即使只是些空文,对大家的好处也是无可估量。

    因为,倘若天子也要被法律约束,被制度束缚。

    那么,其他人也就都得如此了。

    如此一来,只要在制度和规则内行事,那么,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变成地里的韭菜。

    仔细想想,他若真做成了,并且愿意切实的推动、落实。

    那么……

    天子姓刘还是姓张,有关系吗?有区别吗?

    …………………………………………

    临淄城的郡守府中。

    太守孙尧,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传书,眉头也是紧皱起来。

    “丞相,没有被那些文人忽悠了吧?”作为鹰扬军前校尉,孙尧是百分之一万支持丞相代汉,他甚至早在七年前,就开始上表劝进,成为汉室劝进最早的一批官员。

    只是奈何那位,似乎不急于求成。

    考虑到他的年纪,这也正常。

    但现在,这传书上的文字,却让孙尧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丞相在试探呢?还是在筛选?或者是真心实意,真的想要做成这个事情?

    孙尧不清楚。

    但他清楚,这是一个必须选择的题目。

    选对了,子孙受用。

    选错了的话……

    想了想,孙尧就扭过头去,对身后的一个亲信道:“汝立刻快马出城,替吾走一趟胶东港,拜见黄刺史,问问刺史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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