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这一点,对刘据来说,尤其重要
“太子”天子没有让刘据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朕说过,使三王五帝之德,尚且不能万世一系”
“那太子可有想过,为何如此”天子问着。
“夏之德,可谓德及山川商之德,可谓泽及鸟兽而周之德,仲尼也曾说过郁郁乎文哉”
“那为何三代之德,浓郁至斯,而其国祚却不能永享”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皇,他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意思了。
夏传十四世,毁于桀,商传十七代,亡于纣,而周之衰,一于厉王,一于幽王,平王只是背锅的。
换而言之
他的父亲的意思是
“父皇是在说孤吗”刘据低下头来,心中充满了愤懑。
他明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就被否定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长身而拜“请父皇明示”
死,他也要死一个甘心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节 不甘(2)
天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子,他的长子,曾寄予厚望的储君。
心中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朕的一片苦心,终究是付诸东流水了吗”
培养继承人,是他这辈子除了修仙和打匈奴外,最用心的事业!
为了培养好这个太子,他费劲了心思。
先是建了博望苑,以方便太子招揽门客,收集羽翼,培养大臣。
结果呢
这位太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和古文学派的人搞到了一起。
若只是搞到了一起,那也就罢了。
毕竟,君王之道,唯心而已。
对帝王来说,没有什么学问是不能利用的。
口含天宪,手持斧钺的天子,连历史都要尊重,便是天地阴阳,宇宙真理也要服从。
君王是可以合法的指鹿为马,从容的颠倒黑白,而不受任何指责的存在。
可惜
太子没有半分利用古文学派的想法,更没有丝毫,利用其为鹰犬、爪牙,为自己开路、厮杀的意图。
反倒是,被古文学派,特别是谷梁学派的人给绑架了。
于是,学术没有成为工具,反倒是主导了太子系上下的行为。
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更让他这个父亲兼皇帝无法容忍!
汉家刘氏,祖传的就是以诸子百家,公卿贵戚为棋子、工具。
叫他们互相撕咬,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然后从容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为统治所用。
就如他当年,接纳了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接着就一脚把董仲舒踢去了江都,甚至与其门下弟子吕步舒唱了一场双簧,狠狠的警告和打压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公羊学派!
而原因是,当年的公羊学派,妄想反客为主,以术为道,居然想要国家按照他们的想法改造!
开玩笑!
儒术也好,黄老道家也罢,还是法家之说也罢。
对刘氏来说,都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用来稳固统治,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罢了。
就像士兵手里的刀剑,就如农夫手里的耕具,主人要用的时候,才可以出来显示存在感,主人不需要的时候,就应该乖乖的闭嘴!
而太子却反过来被工具给挟持了,信了那谷梁儒生与古文学者的邪,居然天真的真的以为可以靠儒术仁德治理天下。
甚至开始推崇起什么亲亲相隐来。
让这位陛下当年气的几乎吐血!
于是,他立刻改变方式,从鼓励和支持太子,改为限制、打压甚至刻意扶持他人来与太子据唱对台戏。
这也是刘氏传统。
在朝臣之中,选几个能干的、不怕死的人,来给太子当磨刀石。
好叫储君在劫难与磨砺之中成长起来。
就如当年先帝,为廷尉张释之、太傅东阳侯张相如混合双打,甚至骑脸输出一样。
在那两位的疯狂磨砺和诘难之中,先帝成长为汉家诸帝之中,心思、城府最为深厚之帝。
但
天子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太子刘据,没有和先帝一样,在磨刀石们的磨砺下,锋芒毕露,渐渐成长起来。
反倒是被磨刀石们,渐渐的磨去了棱角,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之人。
所以,数年前,他借着如今殿中那位鹰杨将军的崛起机会,趁机除掉了那些他亲手扶持起来的磨刀石。
然而,天子万万没有想到,没有了磨刀石们的钳制,太子南下雒阳两年,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终究没有领悟到为君王,为上位者的真谛。
看看他在雒阳和齐鲁吴楚的所作所为吧!
本来,河洛贵族与齐鲁士大夫,应当是他麾下的走狗,是他门下的鹰犬。
为他张目的先锋,为其冲锋的死士。
以太子之尊,又有他这个天子撑腰。
齐鲁士人也好,河洛贵族也罢,谁不听话,就砍谁的脑袋,这难吗
一点都不难!
但
太子却硬生生的把事情从刘家镇压一切、领袖一切,变成了刘氏太子与河洛贵族、齐鲁士人共天下的局面!
治河都护府上下,都是打着太子旗号,实则暗藏心机的关东贵族、士大夫。
太子没有将那些人驯服成他的工具,反倒有被那些人驯服的趋势!
这简直是不能忍!
天子很清楚,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氏恐怕真的会和儒生们的谶讳预言的一样沦为为新王前驱的炮灰,只在眼前。
想着这些,天子就站起身来,看着刘据,忽然叹道:“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一语既出,满朝震撼。
“臣死罪!”身为丞相,澎候刘屈氂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趴在地上,磕头不止:“臣死罪!”
然后,张越也反应过来,连忙顿首:“臣死罪!”
于是,文武百官们就算再傻,也都知道,赶紧跟着两位大佬磕头。
诸侯王们也不能例外!
因为,在律法与制度上来说,太子乃是国本,而国本的教育与引导问题,臣臣有责。
国本出了问题,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自动的进入不忠的范畴。
因为,在汉室,忠不仅仅是忠诚,还有尽职尽责的含义。
单纯的愚忠,不算忠臣,只有尽职尽责的大臣,才算真正的忠臣。
而太子被天子当众评价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自然所有大臣一个都别想跑!
雪崩的时候,岂有一片无辜的雪花
而太子刘据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的父亲,他咬着嘴唇,颤抖的跪下来,一言不发,内心充满了屈辱与愤慨。
“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短短八个字,就像八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在这刹那,刘据心如死灰,只觉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转瞬,这绝望的情绪,带来了狂猛的委屈与不忿!
“凭什么!”
“父皇凭什么这么认为!!”
“孤不服!”
恰在此时,太孙刘进来到他身边,也跪下来脱帽谢罪:“孙臣死罪,伏请祖父大人宽恕!”
这原本是善意之举的行为,落在刘据眼中,却是裸的嘲讽与内涵。
这让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再难忍耐,于是,他躬身叩首问道:“敢问父皇,儿臣到底会如乱家”
此刻,数十年来积累的不满、委屈、愤懑与不服,全部爆发出来。
刘据想起了当年,天子东巡,封禅泰山,留下他监国。
他审视诏狱与廷尉监狱,于是释放大批囚犯。
因为他相信刑罚与酷吏,于教化人心,一无所长。
他向往三代之时,刑措不用,画衣服而民不犯的盛世。
决心以身作则,让天下皆知他的宽仁。
结果,天子从泰山回京,察知此事后,立刻就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召来廷尉、执金吾,严厉申斥,让他这个太子威风扫地,颜面无存纵然,后来舅父大将军长平侯拖着病躯带着他去谢罪,从舅父与父亲的对谈他得知,他当初的宽仁之政导致的后果是至少数百名杀人越祸,无恶不作之徒,得脱牢笼,而且,这些人里出狱后改过自新的不足一成,余者,非但没有被感化,反而变本加厉,三月之间,仅仅是关中,就有百余无辜之人,因这些脱逃囚笼的恶棍所杀,数百家庭破碎。
但,刘据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反而相信,若是自己执政,潜心教化,说不定这些犯人大部分都会改过自新没看到,数百无恶不作之徒,也有数十人真的改过自新,不再犯罪了吗
这就是德政的力量啊!
唐虞画衣服而民不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刘据又想起了自己南下治河,躬身理政,日日夜夜,忙碌不休。
两年之中,就完成了会稽围湖工程,又疏通、开凿了渠道数百里,更开始了引淮入汴的宏伟工程。
齐鲁吴楚河洛士人百姓,纷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
在关东,他俨然成为了禹皇再世一般的明君。
可即使如此,在父亲眼里,他的成绩仿佛一丝不见,反倒是缺点暴露无遗。
先是派人赐死了陪伴他二十余年的老师、太傅以及许多身边近臣。
接着,似乎还不满意,居然赐给坐镇河西的鹰杨将军一道密诏,竟是打算就是死了,也不肯让他放手施为。
如今,更是当着文武大臣诸侯宗室的面,公开讲出了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这样的话。
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羞辱和不忿的了。
深深的失败感,加上耻辱感,让刘据再也无法冷静。
“太子啊”天子却是摇了摇头,心中同样充满了失败感。
数十年的培养,数十年的心血,最终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继承人。
一个看上去不错,实际上肯定会毁家亡国的太子!
“朕去岁曾让天子在石渠阁读史,太子都读了些什么史啊!”
“太子即使没有认真读史,难道,连诗书的教训也忘记了吗”
“三王之德,何其休弘三王之政,何其光大然,夏政亡于桀,商政毁于纣,而周政灭于幽历”
“故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故秦二世失德,高帝斩白蛇起义而有天下,天下人不以高帝反秦为罪,反以为义!”
“而何谓仁何谓义太子可知”
刘据昂起头,答道:“回禀父皇,仁者,人也义者,我也。故仁必及人,义必由中断制也!”
“呵呵”天子笑了:“此凡夫俗子,士大夫公卿之仁义也!”
“非天子君王之仁义也!”
“天子君王之仁义,太子可知”
天子没有等刘据回答,就道:“天子之仁,以生民为最,是故太宗教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天子之仁,在养民、生民、活民而已,故天子以天下为家,命太子舍其小家而守天下,群臣乃谓太子:家上也!”
“而天子之义”天子猛然直起腰杆,一下子就变得精神抖索起来,他握着自己的剑,道:“宰执阴阳,和合五行,令上下不离其序,贵庶无伤彼此!”
说到这里,天子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太子何故舍本逐末,弃大仁而用小仁,去大义而从小义”
“所以朕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太子可服气”天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爱这个长子的。
所以,愿意给他机会,给他犯错和试错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改正,想改正,还是可以的!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很想反驳,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叩首拜道:“儿臣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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