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鸣銮
却说谢知方放着肺腑的内伤不理,在书房中枯坐了两日,骑着马急匆匆往外面去,日日披星戴月,脚不沾地,也不知在忙些甚么。
有一回半夜,他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进自己院子,径直往谢知真屋里去,枇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都不肯放他进门,对青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向谢夫人求救。
谢知方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她:“姐姐醒过来没有?”
枇杷只觉小少爷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陌生,提起小姐时的神情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强忍住惧怕,压低了声音答道:“小姐晚间进了半碗荷叶粳米粥,一块点心,又喝了药,这会儿刚睡下去,求少爷您快些回去罢,若是教小姐听到您的声音,怕是又要不好。”
不怪她反应激烈,谢知真自打退了热,便不大说话,关于谢知方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一听到他就要掉眼泪,谢夫人试探着问了两句,哭得连药都呕出来。
谢知方闻言身形晃了晃,倒没有犯浑,惨笑道:“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她。”
他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给枇杷:“这是春风楼的糟鱼,明儿个使厨下蒸一蒸,给姐姐下饭,或许能多用些。”
他顿了顿,又道:“别说是我送来的,不然她肯定不吃。”
两个大丫鬟目送他步履踉跄地离去,青梅叹道:“不知道怎么的,明知少爷过分,瞧见他这副样子,又觉着心里难过得厉害。”
“要是……要是他和小姐不是亲姐弟,那该多好?”她转过头望向黑暗的内室,隐约听到谢知真的咳嗽之声,便知另一个也夙夜难安。
“快别说疯话。”枇杷低声斥道,“小姐和少爷是嫡亲姐弟,血缘上做不得假,此事本就是少爷生了邪心,万万不能成的。”
五日后,圣驾回城,宁王前后脚也赶了来,亲往御前侍疾。
陛下对这个素来宠爱的儿子难得的疾言厉色,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摔到他身上,责令他彻查江南贪墨大案,清理门户,给社稷苍生,也给自己的生身父亲、兄长一个交待。
看了账册,宁王无言以对,连夜召集幕僚,商议此事应当如何处置,第二日又备了厚礼,亲往太子宫中探望。
季温璟走到殿前,明录等人得了消息早过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偏殿。
“太子殿下这会子正在换药,不便见人,还请宁王殿下稍待。”明录呈上来一盏好茶,尖着嗓子解释道。
“无妨,哥哥可好些了?”季温璟惯于做戏,演得好一手兄友弟恭。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如今已能自己活动了。”明录似乎格外有谈话的兴致,竹筒倒豆子般有问必答,“说起来六殿下真是没说的,今日一大早便亲自过来熬药,不知从甚么人那里听来一味偏方,竟然从自己臂上剜去一块血肉做了药引,还不许我们跟太子殿下说,直到殿下尝出药味不对,问了起来,实在瞒不过才告诉了他,把殿下感动得哭了一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感喟不已。”
季温璟对那位杂种弟弟十分不屑,闻言撇了撇嘴:“听起来倒是条好狗。”
这话明录没法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殿下稍等片刻,咱家去瞧瞧好了没有。”
正说着,一个白衣白靴的俊俏小公子来者不善地闯进正殿,几个侍卫拦都拦不住,刚进去便响起喧哗之声。
季温璟讶道:“那又是谁?”
连太子的屋子都敢闯,好大的胆子。
明录拍腿“哎呀”一声,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殿下久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那位是谢太傅家的小公子,最是无法无天的,也不知这一遭所为何事。咱家这便去瞧瞧,若是惊了我们殿下,反倒不好。”
他一溜小跑赶了过去,没成想,里面的动静越闹越大,到最后,谢知方竟然当着太子的面,毫不顾忌地和季温瑜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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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姐(姐弟骨科、1V1) 第一百零二回泄私愤大打出手,生口角君臣离
季温瑜着一身暗紫色的衣袍,右臂剜去一块血肉,饶是裹着厚厚的细布,仍然渗出些许血迹。
面对谢知方气势汹汹的质问,他白着张阴柔俊美的脸,将糊弄谢韬的那一番说辞搬出来为自己分辩,态度斯文有礼,语气真挚诚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发乎情止乎礼的痴情种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求太子赐婚。
不等他演完公子多情的戏码,谢知方便怒发冲冠,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拳挥中面门,第二拳直接凿向他右眼。
季温瑜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狼狈地躲过这一击,转过头仓皇地向太子求救:“皇兄救我!”
太子尚未换好伤药,裸珵着一侧的手臂,衣冠不整,便遭一介外臣不管不顾地闯了来,本就有些不喜,这会儿见谢知方犯了浑,立时出声呵斥:“明堂,快住手,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知方面目扭曲,冷笑道:“我跟他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没甚么话好说!殿下莫管,打死了他,我以命抵命便是!”
他骑在季温瑜身上,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耳光,将面白如玉的少年揍得鼻青脸肿,脸上戾气毕露,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惊我母亲!”清脆的皮肉击打声把殿内的太监和侍卫吓傻,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欺我姐姐!”谢知方咬牙切齿,手下用了十成的力道,狠狠出了回心头恶气,“这一巴掌,为的是你流言惑众,坏我姐姐声名!为的是你恬不知耻,到了这时候还在痴心妄想着娶我姐姐!为的是你巧言令色,工于心计,对太子殿下不恭不敬!”
季温瑜心下怒意滔天,偏又不好暴露出卓越的身手,只好装作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挣扎了几下,借谢知方的力道将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撕裂,连抽冷气,向太子示弱:“皇兄……皇兄……好疼啊……我真的没有做过他说的这些事……你要信我……”
鲜血奔涌,显得格外怵目惊心,配上他不啻于毁容的凄惨模样,分外博取别人的同情。
太子很快反应过来,对侍卫们大喝道:“还愣着做甚么?快!快把他们两个拉开!”
几个侍卫连忙七手八脚地抱住谢知方的腰腹,把人往后拽。
谢知方犹嫌不够,手脚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几下,竟然挣脱他们的掌控,再度扑过来,提起季温瑜的前心,胳膊一抡,将他拎至半空,打横摔向门扉。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修长的身躯砸破雕着螭龙的朱红色木门,跌出去一丈之远。
站在偏厅廊下看好戏的季温璟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是久在行伍之人,一眼便看出谢知方是练家子出身,天生神力,内功深厚,端的是将才的好料子。
单眼前这一手,他身边几个在战场上历练了十来年的副将,也未必能做得如此行云流水,如臻化境。
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季温瑜口吐鲜血,剧痛难忍,心下也对谢知方恼到了十二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羞辱于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赶着往死路上奔。
他起了杀意,左手暗蓄内力,眯着眼看向一步步朝他走来的谢知方,打算觑个破绽,一掌了结对方的性命,余光瞥见季温璟的身影时,不由浑身僵冷。
季温璟怎么在这儿?!
是了,太子受了伤,他必是过来探视的。
太子和一众太监都不懂武,侍卫们的资质也是平平,他有把握瞒过众人耳目,将谢知方的死矫饰成一场意外。
可季温璟身手不凡,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不,他这会儿未成气候,根本没有和季温璟一争之力,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不止不能还手,还要继续扮演前世里那个唯唯诺诺、卑微懦弱的皇子!
季温瑜咬了咬牙,将将卸去掌中内力,便被谢知方狞笑着一脑袋撞将上来。
他本就有头疼病,如何禁得住这样的重击,当即惨叫一声,七窍流血,仰面躺倒在地。
谢知方一脚踩在他手背上,打着转儿用力碾动,听着筋骨断裂的声音,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意。
他将整具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脚尖,徐徐蹲下身,压低声音嘲讽季温瑜:“听说你母亲为了保全你,不惜上吊自杀,你说,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狼心狗肺,蝇营鼠窥,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他往季温瑜红肿不堪的脸上啐了一口:“就你这德性,还想娶我姐姐?你连给她舔鞋都不配!”
季温瑜瞧着谢知方高高在上的脸,瞧着季温璟暗含不屑的表情,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趴在泥地里受尽殴打与羞辱的噩梦。
谢知方终于被侍卫们联手制住,强按着跪在院子里。
太子被他混不吝的举动气得直打哆嗦,抱住满身是血的季温瑜,急令太监去传太医,喝道:“谢知方,你放肆!阿瑜是孤的亲弟弟,你打他与打我何异?他素来知礼听话,等闲不与人起争端,如何做得出败人清誉、强抢民女的恶事?你今日这般目无尊卑,信口雌黄,实在是岂有此理!”
季温瑜在太子怀里直抽冷气,神情哀楚:“皇兄明鉴……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
谢知方梗着脖子冷笑:“还他清白?谁又来还我姐姐清白?他见色心起,掳掠攀诬我姐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掰扯的?我……”
“够了!”太子动了真怒,对左右命令,“赏他五十大板,给我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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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姐(姐弟骨科、1V1) 第一百零三回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一场
谢知方愣了愣,倔脾气上来:“殿下如此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地惩治于我,就不怕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吗?这几年来,我暗中为你做了多少事,往你这宫室里送了多少银子,如今你打算过河拆桥吗?你这样怎么能让天下归心,有什么德能担任国之储君?”
“大胆!”明录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生恐被季温璟听出甚么首尾,连忙使侍卫们把他的嘴堵住,“谢小公子,你素来跋扈无礼,诞妄无羁,仗着太子殿下气性好,屡次以下犯上,便是太子殿下容得下你,宫规国法也容不下!”
季温瑜被宫人们抬下去治伤,谢知方趴在地上,手腕粗细的棍棒结结实实落在他后背、臀间,响起令人脊背生寒的钝响,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口中“唔唔”之声不绝,手脚乱动,七八个护卫一齐按着,都险些制不住。
季温珹转过身瞧见季温璟,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袖,缓了缓神色,道:“教叁弟看笑话了。”
季温璟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这会儿心中滞涩之气一扫而空,又往谢知方身上看了两眼,笑着和太子携手进入正殿:“不妨事,皇兄可好些了?我带了些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的外敷伤药,是我在辽东带兵时惯用的,皇兄若是不嫌弃,可以试一试……”
谢知方挨了五十大板,外袍和里衣俱被打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挣开侍卫们的钳制,强撑着爬起,走到殿前的石阶之下,行叁跪九叩之大礼,高声道:“微臣无德无能,不恭不顺,不堪扶持明主,这便向殿下辞别,从今往后,若非传召,再不踏清宁宫半步。”
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但语气里毫无恭敬之意,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太子——
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因着太子处事不公,不肯再为他卖命。
季温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季温璟假意劝道:“这谢小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皇兄不如给他个台阶下?”
“不必。”季温珹恼得将手里的茶泼在地上,看向明录,“让他滚。”
谢知方全靠一口真气吊着,走一步歇一会儿,挺着腰杆艰难地挪到宫门,正发愁自己这模样该怎么骑马回去,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殷勤地跑过来:“阁下可是谢太傅家的谢公子?”
他点了点头:“是我,你是何人?”
小太监亮出腰牌,做了个手势,几个太监立时涌上来,搀着他往轿子里送:“咱家是宁王殿下身边的刘顺,殿下知道谢公子受了伤,怕是不便行走,令小的们在这里候着,送您回家。”
谢知方怔了怔,反问道:“宁王殿下?”
他倒没有拒绝,侧着身钻进轿子里,趴在铺得松松软软的榻上,一摸额头,才发现冷汗早就湿透鬓发。
“正是。”刘顺呈上来一包伤药并一枚玉佩,态度格外客气,“我们殿下听说谢公子是龙驹凤雏,有甘罗拜相之才,早有结交之意,碍着太子殿下,也不好教您为难。如今您既已离了太子殿下,便该多往宁王府走动走动才是,这玉佩是殿下贴身之物,可作为印信,在宁王府自由出入,公子且安心收下,可不要辜负了我们殿下的一番好意啊!”
谢知方手握玉佩,沉吟片刻,倒没有把话说死,从腰间解了装满银子的荷包递给他,咳嗽两声道:“你代我谢过殿下,因着我姐姐的事,我心里乱得厉害,又受了伤,且回家将养几日,待大好了便去拜访殿下。”
见他为人活泛,出手又大方,刘顺忙不迭应了,从轿子里出来,带着诸人亲自将他送回谢府,这才赶回宫中复命。
过不几日,谢知方养得差不多,登门造访宁王,二人相逢恨晚,把酒言欢,说不出的投契。
谢知方将季温瑜一应所为之事尽数倾吐出来,神情愤恨,骂声不绝,又说到自己这些年为太子多方奔走、研桑心计的大功劳,大醉之后,甚至含含糊糊地提起江南贪墨案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季温璟越听眼睛越亮,纡尊降贵地问起破局之法,数日之后,力排众议,参照他的谏言,狠心将十余名心腹要员尽数打入大牢,将一应账目核算清楚,又向陛下上了道万余字的请罪折,果然重获父皇欢心。
辽东战火连绵不休,正是用人之际,他舍出几百万两银子填补了江南的亏空,自陛下手中接过兵符时,求了叁道旨意:
其一,令谢知方任参将,领千余兵士,随他出征杀敌;
其二,封谢夫人为诰命夫人,厚加赏赐;
其叁,封惠和县主为公主,入白雀庵带发修行,为苍生社稷祈福。
丽贵妃对谢知真的美貌印象深刻,颇为忌惮,见谢知方投奔了自家儿子的阵营,乖觉地求自己庇护,去了庵里又免去狐媚惑主之隐患,不免神清气爽,便顺水推舟地替她求了个“婚嫁由己”的恩典。
众人心知肚明,她出家是为了避祸,待风头过去,想还俗便还俗,想嫁人便嫁人,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顶着,有丽贵妃和宁王撑腰,谁还敢拦着她不成?
前几日拿谢知真取笑的长舌妇们,一个个慑于天威,噤若寒蝉。
消息传了出去,向来温和从容的太子勃然大怒,当即裭夺了谢韬的太子太傅之职,教他还往翰林院当他的清苦学士去。
志在必得的如花美眷成了名义上的妹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季温瑜怒意更甚,偏又不好发作,气得头痛了一整夜,只好将迎娶谢知真的事放下,全力筹谋皇位,单等来日荣登大宝,到时候管她是庵中修士还是有夫之妇,总要把她重新弄到自己后宫里来。
却说谢韬被嫡亲儿子摆了一道,近在眼前的通天大道消散如烟,孽障却攀上了新的靠山,气得回到家里摔桌子砸碗,和谢夫人大吵一架,当晚便宿了个丫鬟,叫嚣着要将那人抬成姨娘。
谢夫人也不理他,瞧着手中的圣旨,再看看面容冷肃的谢知方,长叹了口气,道:“进来说话罢。”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母子,已经培养出些许默契,她知晓他即将远赴边关,绕了这么大一圈替她求个封赏,既是给她安身立命的底气,也是有事请托。
而那件要事,自然和时至今日依然被蒙在鼓里的谢知真有关。
谢知方沉声应“是”,跟着继母走进去,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下。
嫁姐(姐弟骨科、1V1) 第一百零四回入不言兮出不辞,悲莫悲兮生别
也不知那一夜,谢知方和谢夫人在房中说了些甚么,到得第二日,在谢夫人的安排之下,诸多下仆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小少爷筹备远行所需之物。
辽东战事紧急,蛮夷戎狄知晓了宁王不在军营的消息,屡次侵犯边关,因此,宁王安抚了人心惶惶的党羽,往江南因贪墨案而空缺出来的官位上重新安插了许多人手,这便急着动身回去。
临行当日,谢知方左右踌躇,到底按捺不住思念姐姐的心情,使安寿来到流光苑门外探头探脑,打听谢知真的情形。
谢知真昏昏沉沉地睡了许多日,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形销骨立,病如西子。
她隐隐约约听见枇杷和安寿在窗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一个态度严厉,一个小心翼翼。
枇杷道:“夫人已然发过话,不教我们跟小姐提起少爷打算去……”
她顿了顿,含糊地略过接下来的话,打发安寿离开:“你快回去罢,告诉少爷,小姐这里一切都好,我们会小心服侍的。过几日我和青梅随小姐一道去庵里,必不让小姐受委屈……”
谢知真听出话音不对,心里慌得厉害,强撑着半坐起身,隔窗唤安寿进来回话。
须臾,安寿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暗暗叫苦。
这趟差事不好当,谢夫人明令禁止府中下人搬弄口舌,打扰大小姐养病,尤其不能提少爷即将亲赴战场的事;可少爷方才虽然没有明说,教宁王府的太监们催了叁回五回,还只顾延捱着不肯动身,那意思也明晃晃地摆着——
他是想临行之前,再见大小姐一面呢。
“阿堂打算去哪儿?”谢知真病恹恹地靠在绛红色的迎枕上,云鬓半偏,挽成个家常的发髻,雪白的脸儿不施脂粉,清丽柔弱,引人怜惜。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担忧。
安寿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答道:“少爷……少爷要出趟远门……”
“去哪里?”谢知真双眉颦蹙,寻根问底,“何时回来?”
“去……去……”安寿吞吞吐吐半天,顶着枇杷杀人一样的目光,把心一横,实话实说,“少爷他……打算去辽东!”
“辽东?”辽东苦寒荒寥,战火不断,并不是甚么好去处。
谢知真冰雪聪明,几乎立时就猜出了谢知方远行的目的,俏脸变得煞白,撑着孱弱的身子就要下床。
“小姐!小姐您病还没好,可不能出去!”枇杷见势不好,连忙过来跪在床前,双臂张开,拦住她的去路。
她怕的不止是自家小姐体力不支,更怕少女一时心软,教谢知方钻了空子,做出万人唾骂的不伦事。
谢知真美目含泪,质问她道:“阿堂要从军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只是瞒着我一个?”
枇杷无言以对,伏在地上叩头,哑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们的错,圣旨前几日便传了过来,因着小姐生病,我们一直不敢告诉您。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小姐赶过去也无济于事……”
谢知真充耳不闻,用尽仅剩的力气推开她,一双玉足只裹着雪白的罗袜,恍恍惚惚地往门外走,多日未见日头的眼睛撞到绿的叶紫的花,立时刺痛灼热,幻化出千万道光影。
“小姐!”枇杷也不敢拦,提着绣鞋追上来,跪在她脚边哄着劝着,好歹把鞋穿了上去,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衣裳,使几个机灵些的小厮抬软轿过来。
时候已经是初夏,热气渐渐泛上来,坐在轿子里的谢知真却冷得直打哆嗦。
谢知方久等安寿不至,实在没法子,带着几个下仆辞别了谢夫人,一步叁回头地往外走。
他带的行李并不多,轻车简从,加起来也不过一辆马车,两个衣箱,衣襟里揣的银票却不少。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拉动缰绳,刚刚控着马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肝肠寸断的呼唤:“阿堂!”
谢知方的眼睛里瞬间迸出亮光,御马回身,贪婪地望着消瘦了许多的少女。
此情此景,和前世里的离别完全重合。
他眼角酸涩得厉害,却强忍着没哭,而是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往谢知真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谢知真拒绝了枇杷等人的搀扶,步履踉跄地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牵住缰绳,带着哭音问道:“阿堂,你为甚么要这样?”
对弟弟安危的担忧暂时压过对不伦感情的恐惧和抵触,她顾不得和他冷战,顾不得去想怎么才能让他回到正路上,只是本能地抓紧了缰绳,不肯放他离开。
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谢知方低着头,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用寥寥数语代过,说得云淡风轻:“我想了个别的法子转圜,背离太子,投靠宁王的阵营,求得他和丽贵妃的庇护。如此,姐姐不需要选我,更不用屈就那个混账王八蛋,便可从这场浑水中脱身。”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痛如刀绞,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姐姐,别再哭了,这样不好么?”
季温璟毕竟是他前世的旧主,他再了解不过,因此不过小施手段,略吃了些苦头,便顺利入了对方的法眼,改换门庭,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谢知真一径摇头,珠泪乱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前世里跟着他,不是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么?为何这一回要重蹈覆辙?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道,万一你……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死去的母亲交待?阿堂,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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