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允愣了几秒,走过去蹲在顾浅身边,默默替她擦泪。
自表哥走后,嘉允就没了寄宿在大舅家的理由。她搬回了半山别墅同顾浅住在一起,就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嘉允觉得自己已然脱离了年少无知的任性时光,她常常需要独自安抚宽慰这个醉酒失控的母亲,有很多个深宵,她都是听着这样空洞重复的哭声过完整夜。
顾浅这两年依旧是酗酒无度,她那张极度美丽绝的面孔,如今却浮漾着一种微微肿胀的疲态,她敏感且脆弱,她的惶惧与怨毒漫无目的地侵袭蔓延着周遭的每一个角落。
嘉允早就对这样的生活厌恶到了极致,有时深夜站在顾浅的房门外,她常觉得推开门,那里就是噬人剔骨的无尽深渊,凝滞沉闷的空间又陡增一份恐惧。
可她还能怎么办。
她没有办法不爱自己的母亲,她从顾浅身上得到过那么多的爱,即便爱变成了束缚,回忆中那个温暖的家已然在顾浅心中化成了一腔怨毒的憎恨。
可嘉允仍然对原先那个残破零碎的家庭有着很深很深的眷恋。
在一段长时间的哽咽后,顾浅的表情渐渐变得平静漠然,倏尔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她说:“你以为你爸不知道你和那个男孩之间的关系么?他就是知道,他清楚,才会领养那个孩子。他以为他养了条你喜欢的狗,就能把你从我身边抢回去。”-
嘉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病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够鼓起勇气不再面对顾浅那张崩溃悲痛的面容。
她推开门。
病房走廊外的阳光炽寥寥地洒在地面,透过玻璃折射下的光斑正随着窗外摇晃的树枝浅浅浮动着。
嘉允一心只顾往外走,走到尽头,看见电梯口挤满等待的人群,她停住脚步分辨安全通道的方向,余光却瞥见拐角处的身影。
周围人来人往,对面就是护士台。
由于四周墙体的遮覆,日光唯独照不进那漆黑一团的小角落。高瘦无辜的男生抱膝蹲在那,他的身躯几乎快被黑暗吞噬彻底,只剩一道寂寥的剪影轮廓。
嘉允回头望住他,一颗紧悬的心,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稍稍怔一下,走过去,同样蹲在阴影里。
“唔……宝贝,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被来往嚷闹的人群淹没大半,然而计许几乎是在她出现的第一秒就已经抬起了头,寡淡清冷的神情倏然变得温驯起来。
嘉允看着那一双黑亮澄净的瞳仁,不禁心头一软,忍不住用手去轻轻蹭抚他眉骨的位置,“复查结束了么?”
计许痴痴望着她,仿佛又回到初遇时那种木笃笃的死面疙瘩相。
这让嘉允觉得有些好笑,探出一根食指,往他高挺的鼻梁正中点一下。
“喂!男朋友,开机啦,醒一醒呀。”
计许耳根一热,摇摇头,小心去碰嘉允指尖。
嘉允顺势牵住计许的手,起先站起来,故作吃力地拉拽他,“哎哟,你好重哦。”
待他站直了,高长削瘦的身影将嘉允骤然笼在自己身前。
嘉允偏头望着他,一双娇媚可爱的杏眼睁得极圆,睫毛忽闪几下,凑上前环抱住计许的腰,将他压在墙角,故作诧声道:“你怎么长得那么大只呀?”
甜热的气息沿着他的颈窝轻轻荡来,计许顿时感到有些酥麻脸热,低下头任她戏弄。
这时嘉允倒不闹了,抬手摸下他的脸,将人往楼梯口拉,“走吧,我陪你去做复查。”
医院门诊部人多嘈乱,闷浊混杂的气息堆积在一起。电梯里,计许将嘉允环抱在角落,高大的身躯在此时显出了格外及时的力量,人流如潮水般哗哗地挤进推出,只有嘉允安心躲在一方小角落里,闻着计许身上阳光晒后干净的白皂香气,不必同那些面容模糊的人群擦身,无需和所有人分享那一种浊重浓郁的气浪。
就在这一刻,嘉允感受着计许胸腔内温柔震动的频率,她觉得自己,投进了滚滚人海中的最终归宿-
计许的复查结果很好,他的左右耳盲听都已经恢复到了很理想的效果。十分钟后,他手里捏着复查单推开诊室的门,一眼就看见嘉允站在门口,她扑上来抱住计许的胳膊,迫切地询问:“怎么样?”
“嗯,很好的。”计许轻轻揽过嘉允的腰,避她撞到来往的人群,主动和她提起:“先前右耳的电机芯片植入后副作用的反应很大,体外机一吸上头皮,整个右脑都会痛。”
嘉允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心口揪痛着,一言不发。
他们牵手走到医院门诊楼的右侧人行道,在那里找到一连排长凳,他们坐在那,春日早晨柔煦的阳光落在他们年轻的面孔上,把这世间的一切都照得明亮温暖。
计许和她说起这两年的事。
说起暴雨夜的那场车祸,他回忆起那个夜晚,瑟瑟躲在破败脏乱的电话亭内,他唯一残留的那个助听器也在雨水的侵摧下骤然失效,他以为自己可以按原路安全走回学校。
可是暴雨模糊了整个世界。
他低估了雨夜的危险,也低估了无声带来的影响。
哪怕如今他再想起那一晚,他依旧只是觉得自己缺少了那么一点运气。
他被路口斜转的货运大车猛地撞向路面,那一瞬间,他的耳道内被喧嚣鼓噪的嗡鸣声充斥彻底,片刻后,他觉察到一股浊腥的液体缓缓从发际流向眉骨,又猝然滴进了眼里,世界都蒙上一层血色。
起先他还能站,可浑身骤痛的每一寸神经都使他无力再往前挪动一步。他眼见着那个司机连滚带爬地逃回车上,绝望剧痛之下,只能独自抬手抹掉眼角黏稠的污血。
漫长等待的时间里。
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地流失,刺骨的锐痛也逐渐变得麻木。大雨冲刷下,腥浊秽污的鲜血不断滚向一旁的阴沟。
疾风呼啸,他在暴雨的街头慢慢失去了意识。
如今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冲进那场滂沱大雨中。
因为他知道,有个女孩,正在那个深夜等待他的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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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先生替他交付了所有医药,将他转院。车祸当时造成的脑外伤很严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计许变得异常沉默阴郁,病痛的折磨使他无心顾及更多。如果没有嘉允,他觉得自己应该挨不过那一段晦暗苦痛的时光。
他不是没有去见过嘉允。
第一次见她,是在某个很受年轻人追捧的节日,那时他刚出院不久,车祸的后遗症很多,他的左半侧身子几乎成日都是僵麻的。他坐在嘉先生的车里,看着嘉允和朋友们嚷闹嬉笑的身影。那时的他无法拖着一半伤残的躯体走到嘉允面前,只能躲在远处窥望。
见她笑得好开心,有一个男孩子,知道她喜欢喝阿华田,会从口袋拿出纸巾温柔示意她擦去脸上的水渍,她的朋友都是健康的,脸上漫溢着幸福张扬的笑容。
第二次是在春节,嘉先生带着他敲响了顾家的门,那天嘉允和表哥不在家,嘉允母亲将嘉先生送去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当时嘉允的大舅出来拦着她,却拦不住她刻毒怨忿的谩骂声。
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就撑着拐杖站在墙角,他听见嘉允母亲骂他是个“杂种”“残废”,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知道这一切并不都是完全针对他自己,嘉允母亲只是把无端的怨恨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嘉先生开车与他离开顾家的时候,经过巷口,他看见嘉允表哥背着她往回走,俩人一边骂一边笑。
他看着漫天的大雪落下来,那一刻,仿佛永远也望不到边际。
那一年的春节,他和嘉先生在一起过。
他们都是很孤独的人,他们都是嘉允母亲口中“不配”的人。
这两年里,他做了两次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发烧十一次,头痛无数。
他的学校和嘉允的学校仅仅一桥之隔。
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嘉允。
嘉允喜欢在春日逛公园,喜欢和朋友一起沿湖骑车。
她常在夏天约朋友去出门看电影,盛烈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同她一样耀眼。
秋日嘉允喜欢踩地面的枯枝落叶,她喜欢听那种残碎清脆的声音。
北方的冬季格外漫长,嘉允最爱雪天,雪人堆得很烂,打雪仗输得最快,耍赖却最多。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从计许口中说出来时,都变得那么轻松淡然。
春日里的软风那样温煦,吹上人的面孔,带着柔枝清露的香气一曳而过。道路两旁的刺槐随风簌簌作响,筛下一道道细碎明亮的光影。
远处的民宅屋脊被暖阳镀上一层薄金般的色泽,春日使得一切平庸芜杂的景象都生动美好起来。
可这样的平静却终究被眼泪搅乱。
抑或是说,是她的眼泪,使这样的春日更生动。
计许抬起手,慌乱无措地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嘉允别哭……”
可是嘉允控制不住心口泪涌的酸涩,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绪。
两年的时间太长,而这两年里她所拥有的所有欢愉适逸都在此刻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整整两年。
他匿身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下。
靠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爱意支撑。
那是嘉允曾经施舍给他的,在许多爱意里分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
短暂年少的时光还有多少个两年?
嘉允感到一股无端的歉疚涌上心头。
她曾经对计许,终究是依赖更多。
而她的那一点喜欢,那一些情感,在这漫长失散的两年里,早已被遗憾和不甘揉杂得面目模糊。
很多时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当初回忆里的那一份情感,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很多话哽在心头,涌出口的竟只有一句:“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啊……”计许小心牵过她的手,吻去她眼角的泪迹,“是我不好,是我不敢去见你。”
他笨拙慌张的姿态使得嘉允心头更酸。
她的确拥有过很多很多的爱,可是这样稚拙而热烈的情感,她只有在这一个人的身上得到过。
“阿许……”嘉允将计许的手牢牢牵住,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哽咽,仿佛所有的话都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只有沉默。
却又不止沉默。
过了很久,计许忽然抬手挡住眼睛。
他弯着腰,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面料,少年人嶙峋的脊骨抻直紧绷着,他好似在颤,隐忍的气息压抑在心底,仿佛下一秒,这些无谓的自尊与挣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可是他始终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其实他也会害怕,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永远都听不见,害怕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是一片孤苦无定的阴影,是一道扭曲丑陋的暗瘢,他是多余又碍眼的存在。
可是他更害怕的是,一生都没有资格回来。
风声温柔拂过耳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双温软的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那因绷到极致而细微颤抖的背脊筋骨訇然松懈下来,计许弓着身子,湿润的脸颊贴在嘉允胸前,他双手攥死紧紧捏着嘉允衣角,声音似哭:“我不能没有你,嘉允,我不能没有你……”
就在这一刻,他不想再要那些无谓的坚持,也不想要那些可笑的自尊心。
一世的人生那么长,嘉允是这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温暖和安全感的人。
除了嘉允,没人爱过他。
医院两旁的人行道上往来熙攘,人群将视线密集地落向这两个年轻的孩子身上。然而下一秒,他们则面无表情地投向各自的生活轨道。
只有嘉允,旁若无人般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贴向他的耳后细细亲吻,一遍遍地说:“我会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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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骂预警:还有两章完结
就在年少期结束,躺平任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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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允在叁月决定继续参加高考。
家里无人反对,表哥听完只是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问她,课业还能跟得上么?
她很诚实地摇摇头。
又很诚实地承认:“有阿许在。”
计许在课业上的用功有别于表哥那种天赋型的天才选手,他很能吃苦,其实在乡下特殊学校学到的课程要远远落后于同龄人。他向来是自学苦读的那一类人,深陷泥潭桎梏,却又不肯屈服低头。
他成功将高中生涯缩短为两年。
以为追上了嘉允的脚步,却不料又跨得太过,彻底跑到了她前头。
于是嘉允趴在桌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复习资料,苦着张脸道:“完了完了,今年肯定是要复读了。”
堆积成山的试卷里,她供着与表哥视频通话的页面,跪求学神赐予她一些好运。
顾千禾在那头扶额叹气:“没得救。”
望着她那苦兮兮的小脸,又不忍,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问:“不是说有救星么?他人呢?”
嘉允笑得一脸满足,“啊,男朋友去充电了。”
“神经。”
“真的!”嘉允几乎急到跳脚,“阿许那个东西超酷的,可以吸住大脑里的电极芯片。”
嘉允说得激奋,丝毫没有夸大其词后的心虚惶然。
可表哥只是冷冷耸下肩,“哦。”
“阿许听见世界的声音和我们不一样。”嘉允思忖再叁:“是真的,不骗你,没吹牛。”
表哥脸上浮满不耐,双臂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多牛逼?能听见外星人说话?”
嘉允一哽,又状似不经意道:“也不是不可能。”
他嗤地笑出声,眼里满是不在意的挑衅。
然而挑衅归挑衅,顾千禾对计许的敌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他是小妹男朋友的事实,如同接受她选择不去美国一般平静。
表哥偶尔会在远程指导嘉允课业的同时,和计许做一些简短而有效的沟通,慢慢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熟稔起来。
计许原以为顾千禾是那种很优越的存在,张狂难驯的肆意,堆砌成他身上那一股与身俱来的距离感。
这就是这样一个初见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的人,如今也会隔着视频与他道好谈心。
嘉允的出现,为他的世界带来更多光亮-
高考在六月结束。
万物众生皆在夏日蓬勃生长,盛烈的阳光落进家宅一角,墙边的一处阴影下兰草正勾勒出浓郁的新绿碧影。
那日嘉允踩着阳光出门,被庭院里正在莳弄花草的顾浅叫住:“你又去哪?”
“我……”嘉允低着头,手指捏着自己裙边的褶皱,声音下意识地放低:“我去找阿许。”
“怎么天天都要去找他。”顾浅将刚移盆的一株兰草扔到地上,眼神将她盯紧:“我看你的魂都被那个小聋子给勾跑了。”
嘉允一时无言以对,转而嘻嘻笑起来,“对呀,你说的没错。”
顾浅走到她面前,轻蔑地嗤笑一声:“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没出息啊?你哥走了你缠谁不好?非要缠着那个乡下来的聋子,你脑子拎拎清,他是个残疾人,这辈子都低人一等。你跟他好,你也想一辈子都被人看轻是不是?”
“没人要看轻我们。”嘉允撇开脸,顿时失了一贯对顾浅的耐性,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厌烦:“你也不要总拿阿许和哥哥比,他们不一样。”
顾浅不禁冷笑:“呵,你先掂掂看他那把贱骨头有几斤几两,我至于拿一个残废来和自己侄子比?”
“算了算了!”嘉允骤然抬高音量,转身往屋子里走,“我不去找他行了吧,你满意了么?”
走到台阶处,她又负气一般转过头对着顾浅说:“你总说他是残废,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也偏要和他好,那我又是什么?”
嘉允转身跑回楼上,砰地一声关上门,拿起床头的毛绒玩具乱砸一通,发泄完她拿出手机,看着计许发来的短信抹眼泪,抹完眼泪又硬着头皮下楼。
她站在楼梯上,看着顾浅独自坐在客厅的背影,一时又觉得内心愧疚难当,她慢慢挪步过去。顾浅红着眼,见她来,当即把脸转开。
嘉允站在一旁小声说:“我要去找阿许啦,他还在等我。”
她见顾浅不应声,她见顾浅细白的脖颈上隐隐有了微长的纹路,不知是哪个瞬间,嘉允忽然感到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
许是察觉到她在哭,顾浅转过头,怔了怔,不禁软下声:“哭什么呀?你真要恨我不成?”
嘉允转过脸擦干眼泪,说:“妈妈,你可以不喜欢计许,可以不接受他,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侮辱他,在你眼里他可能还不够好,可对我来说,他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顾浅愣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只道:“你想去找他就去吧,我也懒得再做坏人了。”
嘉允咬唇嗯一声,犹豫转身时,听见顾浅在她身后低声轻喃:“到底还是你爸厉害,只有他知道你喜欢什么。”
嘉允顿了顿,终究还是选择走出家门。
夏日路旁的参天古柏在地面投下一大片浓荫,温柔沉默的少年站在树下,细碎光影在叶隙间晃动,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少年见到她,清逸干净的眉眼同双臂一起舒展开。
嘉允跑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语气很是依恋:“阿许,今天咱们去西山玩,好不好呀。”
计许张臂牢牢接住嘉允,低头亲吻她雪白稚气的面庞,“好。”
满树的蝉鸣渐渐催生出燥意,暑中烈日炙烤着路面,空气间如同漂浮着滚滚闷热的溶液。计许扶起靠在树旁的自行车,低声说:“你斜着坐。”
嘉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短裙的裙摆,应声道好。
骑车下坡时车轮压过山道上的碎石路面,嘉允坐在后头搂着计许的腰,脸颊轻轻贴覆在他清瘦的背脊上。两旁竹林间的清风蕴着微微凉意,吹过少年的衣摆,吹过蓊郁的竹梢,又折返回来拂起她的裙角。
“阿许,我们来做盲听训练吧。”
微风将她的声音吹散,轻飘飘地落向计许耳边。
“好。”
这是他们常做的一项训练,他需要不看口型去重复嘉允说的话。
嘉允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说,下周回来。”
计许跟着重复,经过路口时左转,往西山的方向骑。
第二句是:“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是遇见阿许的季节。”
计许轻轻扬起嘴角,说:“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是遇见嘉允的季节。”
“错了错了,不许你自由发挥!”
“好,我知道了。”
去西山的道路两旁植满高大繁茂的洋槐,落地成荫,车轮碾过一洼浅浅的水坑,嘉允在停顿很久后,说出第叁句话:“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计许愣了一下,声音极轻但尤为笃定地重复:“嗯,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感觉到腰间那双细瘦的手臂得更紧,随后温热细密的吻落在他脊背的位置。西山渐近,不远处隐约能看见山顶寺庙的青瓦尖脊,即将离开浓荫遮蔽的砖石小径,叶隙间筛落下的碎影在他眼前蒙上一层短暂模糊的光斑。
与一阵长久的缄默中,他仿佛听见嘉允极小声的在他背后说了句话。
一时恍惚,前轮压过一块碎石,车身猛地一震随之彻底停下来。计许回过头,沉黑澈亮的眸光牢牢滞留在嘉允脸上,他张口,几乎是无声地问出这四个字:“你说什么?”
阳光刺破稀薄的云层落在嘉允侧脸,她抬起头,光影浮动转换间,所有的情感都在此刻变得清晰而热烈起来。
因为,他又一次听见嘉允说:“阿许,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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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近在眼前,顶着正午时分,山下往返出入的人并不多。
他们将自行车锁停在山脚一间杂货铺的墙角,选择徒步上山。
昨夜落了一场暴雨,直至天明方才煞。微风将山道两旁密植成林的楠竹吹得簌簌轻响,雨露坠在竹梢间碎碎落了满地。
山不高,眼见着前方就是一处寥落破败的庙宇。
嘉允望着眼前坍落了小半的灰青土墙,面色很是难看。
“什么啊······荔荔和我说西山的万佛寺香火很旺的呀。”
可眼前这所荒凉的无名寺庙顶多算得上是几间违章建筑,计许抬头望一眼那蛛网密布暗漆剥脱的牌匾,显然也是愣怔了好几秒。
匾额上的字体早已脱落得七零八碎,殿前大院内的贝叶棕下有一个小沙弥,正抱着一个大大的扫帚吃力地清扫庭院,他闻声朝寺外瞧了一眼,当即放下扫帚跑回大殿内。
片刻后,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就已经抱着几柱香灯与烛火跑到他们面前。
“阿弥陀佛”小沙弥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颈间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口中振振有词地说道:“恭喜二位施主成为本寺今日首位香客,若买柱香火供奉,定能鸿运高照。”
嘉允和计许互看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沙弥仍用着天真的语气往下说:“我们寺求姻缘是最灵的,不求姻缘还可以求签,求护身符、平安带、经书、佛像、呃还有供果、手串……所有你想求的东西我们寺里都可以求到啦,二位施主,你们要不要进殿来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