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月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又一
每一天,她都过得那么开心。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身边围绕着很多很多的笑声。
可还是常常觉得孤独。
一颗心忽然被抽空。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后束荔和她一同坐在学校小树林边的长椅上,她忽地问起:“小允宝贝,你那个很帅的男朋友呢?”
倏忽间,呼吸像是被堵在了胸口,沉重的积云将天空压得很低。
嘉允笑了,摸了摸束荔的脸,对她半开玩笑道:“乖乖,我有你就够啦。”
可是她知道,有一样东西正慢慢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
乖仔一个人默默躲在角落画圈圈……
(靠!我一个女主控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虐仔虐得太狠了???)
偷听月光 我在等你
冬日天光褪散得很早,还不到五点钟,外头就已经暮霭朦胧了。周五的傍晚下了场大雪,迎着圣诞的气息,街边到处亮起缤纷闪烁的霓虹灯光。
校外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都是即将出去欢度平安夜的学生们,等出租车的间隙,束荔伸出手接了片白绒绒的雪花,用手指刮过轻轻抹在嘉允脸上。
嘉允有些恼,拦腰将她抱住,一双冻得僵冷的小手径直往束荔脖子里塞,不顾她奋力挣扎下的求饶,两人抱在一起疯闹作一团。
最后还是江辞过来拉开了她们,他手里拎着刚买来的热奶茶,面上浮着淡淡的笑,看见嘉允脸上留着雪化后的水迹,他便随手找出一张纸巾递到嘉允手里,指着自己的侧脸示意她擦干。
学校周边的车流正以龟速缓缓前进着,人行道两侧又挤满一群等车的学生,嘉允被这莫名欢躁的环境包围着,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下来。
她看见一辆车,是嘉建清的那辆领航员,被堵于街尾的车群之中。
嘉允忽然想起自己也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嘉建清了,听顾浅偶尔谈起,得知他好像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年轻女友,事业上同样名利双。
嘉建清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竟也慢慢变得遥远而模糊。
嘉允看着那辆车驶入人流中,最终又消失于人流。
片刻后她回过神,和束荔江辞一起上了一辆停在他们面前的出租车。
平安夜游乐园夜场的门票是江辞提前两周预约的,新开园的场地,又是在晚上,可供游玩的设施并不多。
漫天绒白的雪花随着圣诞音乐飘绕在空中,斑驳缤纷的霓虹,欢闹奔走的人群,无一不在昭示着独属于假日欣喜的气氛。
嘉允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和他们一起笑,和他们一起在零点大喊‘merry christmas’.她将自己藏匿于欢声笑语中,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忘却繁杂的俗事。
她仰头望向天空,彼时绚烂夺目的烟火刺得嘉允眼底酸涩,胸腔内骤然翻搅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向上堵住了咽喉,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浅浅划过一道。她转过脸,眼泪已经落满了面颊。
2012年的最后一天,城市又落起雪,与前些天初雪时的猛烈落势不同,这一天的雪疏疏落落下得很散。
晚上嘉允推去了朋友们的邀约,和家人吃完晚饭就躲回了屋子里。
她翻着手机出神,和计许的短信记录仍旧停留在一个月前她发出去的最后一句话上。
【最后一次了,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了。】
嘉允在这一条上停顿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淡下去,她才回过神来木然地往回翻看。
【今天降温很多,记得要多穿几件衣服哦。】
【真的不理我了么?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恨你】
【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还是你不喜欢我了呀?】
【周末来么?想约你去游乐园坐过山车。】
【阿许乖乖呀,周末过来玩么?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哦,今天也有一点点想你。】
【宝贝,为什么一直关机呢,呜呜,不会被我说中手机爆炸了吧,我在等你呀,小聋子见信速回!】
【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啊?坏掉了么?早说过山寨机不能买,那玩意儿迟早会爆炸的!看到消息请回信哦,我在等你。】
………
风从窗缝袭进来,桌面上翻开的书页被吹得簌簌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作扭曲模糊的碎影。
嘉允忽然记起某一天的场景,他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在那个废旧的灶屋内,柴火降息后散发出干燥沉厚的气息,灶膛里的火光映在计许脸上,他笑得那么温柔,像是把这一生的美好都刻在了他的眉目间。
嘉允擦干泪涌浸湿的脸颊,再次拨通那个号码。
没关系,接不通也没关系,关机不在服务区也没关系。
嘉允在这一刻只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她想说,对不起。不得不向你承认,你喜欢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浅陋无知的同时又极度刻薄自私的人。
对不起,在这么长的相处时光里,我一直把你的付出看作理所应当。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反复无常,原谅我的敏感任性。
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所有人里,最温柔,最勇敢的那一个。
因为我深陷淤潭久不自知,偶然窥见了一束光,才照得自己一身污秽。
我承认,承认我需要被爱,承认我需要你。
原谅我一直活在舒心自我的世界里,实际却是那么可笑而俗气的一个人。
请你原谅我,再等等我,我也会长大的,不要丢下我,不要放弃我。不要再让我回到孤零零的世界,做这世上最傻的人。
顷刻间,嘉允感到一股不可抑制的酸涩猛然翻滚着涌进胸腔,肋骨两侧传来一阵钝重的痛楚,如千钧斧钺劈在她的心口,也如膨胀的气泡一点一点撑碎她的心。
她伏在桌案上,细碎的哭声压在喉咙里。不知在哪个抬头的瞬间,嘉允忽然看见窗台边一堆杂物里摆放的那个黄色指甲油,她想起很多很多个夜晚,西渡桥的雨,西渡桥的山,西渡桥的月光,还有那个因为听不见,总是闷不作声的男孩子。嘉允在此刻瞬间失声痛哭了起来,这几个月来的隐忍委屈,都像是失了闸的洪水,彻底决堤涌泄。
“阿许,是我。我是嘉允,祝你新年快乐……我在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
——
虐到我自己了。
快了快了,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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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月光 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
新年第一日,顾千禾是凌晨四点回的家,他在二楼的浴室内洗漱完,回到卧室还没睡到五分钟,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昏隐隐的夜色下,他看着小妹从门缝间挤进来。
走到他床边,静静地站着。
“干嘛?”顾千禾伸手拧开床头的阅读灯,语气里压着些不耐烦。
小小的灯罩下笼着一团暖黄的光晕,也就是在这盏昏浅灯光的映照下,他看清小妹哭到红肿的双眼,撑着倦乏的身子坐起来,把人拉到眼前,盯着看了许久,才道:“你怎么了?被谁打了?”
“没人打我。”嘉允哭得久了,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回答,说完抬起手揉眼,被他猛地拽住手。
“那你怎么了?这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嘉允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反问道:“那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
他无奈到揉起眉心,忖了半晌,小心试探道:“失恋了?”
嘉允膝盖贴着床沿,敛着眼睫闷不作声。
顾千禾望着她的反应,片刻后轻声笑出来,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转而劝慰:“失恋就失恋吧,哭什么?又不是天塌了。”
嘉允听完冷着脸,正色道:“不是失恋,我才没有失恋。”可是刚说完,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
顾千禾皱着眉,显然被她哭得烦心起来,顺手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粗粗在她脸上擦几下,“不见了就去找,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大的人了能丢到哪里去?我看啊,就是你太烦人,把他吓跑了。”
她终于安静下来,浅浅地抽噎着。一张哭皱了的小脸隐在昏暗中,片刻后不管不顾地拉着顾千禾的手,“那你现在陪我去找他,现在去。”
“你他妈的!”顾千禾猛地甩开她的手,把滑落在地的被子扯上来,指着外头昏黑的天,毫不留情地斥骂道:“你给老子滚回去睡觉,大半夜的发神经,早干嘛去了?”
嘉允直直盯着他,站在那一动不动。
十五分钟后,昏黑夜色的掩映下,兄妹俩先后从院门溜出来。
“操你大爷。”顾千禾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旁,手指插进发林狠狠抓一下,“我要是你男朋友,早他妈躲到外太空去。”
“就算老子被外星人抓走做人体试验,都不会跟你这种疯子在一起。”
而一旁的嘉允对这些斥骂埋怨通通置若罔闻,她裹紧羽绒服的帽领,望着远处的街道。
半小时后,一辆空车停在他们面前。
嘉允坐好后报了个地址,司机回过头一脸茫然道:“姑娘,这也太远了,都出城了,我六点还得交班,不然……”
顾千禾偏过头,从钱包里掏出一迭红钞,大约有八九张,径直递到前方。司机原先那双惺忪朦胧的睡眼霎时雪亮起来,笑咪咪地接过钱,再没有第二句废话。
中途千禾睡了一觉,醒来眼前已经是一片芜杂的荒景,天光乍亮,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崎岖坎坷的烂泥路上,车身一阵阵地晃。
“什么破地方。”他嘴里嘟囔一句,转头靠在椅背上。
他敛眸看着窄狭的出租后座,直直下垂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喉间发出猝不及防的笑声,“原来你们是在这里认识的。”
可当出租车停在那所特殊学校的门口,顾千禾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男生耳朵上佩戴的陌生器具。在嘉允准备下车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她的手腕,冷着脸诘问道:“他是残疾人?”
这种毫不掩饰的鄙夷狠狠刺痛了嘉允的心,那细针一样的叁个字钻进她的耳道,令她无言申辩。
就像是猝然被人拉到日光下,嘉允的脸色忽而呈现一种失血后的苍白。
这种言语锐器带来的苦痛,计许在他年少成长的岁月里,不知承受过多少次。
嘉允的手指停留在车门把手上,反驳的声音很无力,胸腔忽然有一种酸楚在不断膨胀,“他只是有一点听不见……戴上助听器就好了,他……”
“算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千禾松开她的手,许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撇开视线,神色难掩不快。
元旦假期学校里没有多少学生,嘉允在上楼时撞见一个女孩,那女孩见了她脸色倏尔变得很难看,只愣了一秒,便快速从她身旁离开。
校长办公室里,嘉允被告知计许已经于两月前在家人的陪同下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不是没有家人么?他不是……”嘉允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探问道。
“他是有家人的,他已经从学校搬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周遭的氧气像是被人骤然抽去,嘉允久久无法平复心底上涌的思绪。从校长室出来,她走过很长一段幽暗回旋的楼梯,她踩下的每一步,仿佛都在坠落坍塌。
走出楼梯口一阵冬日的冽风迎面袭来,她逆着风往校外跑,出了校门,又回首望去。
往日蓊郁的槐树落光了枝叶,一轮赤红的新日悬在远处的峭壁山梢,朝阳将这一片平庸荒芜的场景染得模糊不清。不知是在哪个瞬间,嘉允看见西南角的那间灶屋,褐瓦坡顶的屋脊烟囱里冒出一缕炊烟。
她忽然想起那个站在屋顶通烟囱的少年,那个带着她跨过溪坎穿过树林去寻篾竹的男孩子,那个织一床竹席任她躺在地上数星星的人,那个在离别时没有来送她,那个听不见,又无父无母的计许。
在那场画面一片模糊破旧的记忆里,慢慢离她远去。
嘉允终于在此刻感到心口涌出一阵无法抑止的酸楚,这一次,她才真正明白,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永远也无法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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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月光 戛然而止
他们准备离开时,有个女孩敲响了车窗。顾千禾摇下窗,朝她瞥了一眼,“有事么?”
嘉允循声转目看过去,看见那一张尖瘦的小脸,她忘了那女孩的名字,却记得她时常惶恐不安的双眸。
那女孩牢牢注视着嘉允的面孔,目光里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后她弯下腰,往车窗里扔了包东西进来,旋即跑开。
“走吧。”千禾朝司机说道。
车子开到一半,经过城镇,熙熙闹闹的集市挤满了人,嘉允手里捏着那个布袋,慢慢察觉到鼻尖酸涩,在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秒,她靠在表哥的肩头,强压着哭腔说:“我讨厌他。”
“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他是个骗子。”
顾千禾皱眉侧目,望着自己外套上被洇湿的一大块泪迹,预感到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然而嘉允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陷入失恋的痛苦深渊不能自拔,过了一天,只过了一天。她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开心了起来。
春节紧跟着来临。
寒假,嘉允成日和束荔泡在一块疯玩。
大年叁十那天,嘉允早晨起床被表哥拉到庭院内拾花花草草。
顾千禾手里推着除草机,冬日的暖阳下翻滚着一阵阵草屑泥泞的香气。
“宝贝。”顾浅站在门前喊她,嘉允走过去时,见她眼底浮着层淡淡的青色痕迹,“你今天把你爸爸喊来一起过年。”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嘉允感到一阵尴尬和一股莫名的局促,她也没立即答应,片刻后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这时千禾从庭院内走过来,他揽住嘉允的肩膀,从顾浅身旁挤过。
“别喊他。”千禾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一室的人都听见。
白伊摆弄早餐的动作停顿数秒,见顾浅脸上已经有了愠怒之色,只好从中缓和紧张的气氛,“哎呀,小允就去喊一下吧,大过年的,你爸他一个人也孤单。”
“别喊。”千禾伏在嘉允耳边压低了声音警告,“大过年的喊他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节日伊始,一场咄咄逼人的暗战就已经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家里蔓延开来。
嘉允最后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她躲进卧室,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一阵无端的焦灼侵袭而来,她的指尖沿着桌角那一块深色的暗漆一寸寸地扣弄。
直到听见嘉建清的声音,“喂。”
嘉允张张唇,声音却被堵在嗓子里,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嘉建清。
“嘉允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显然嘉建清也在刻意避那个令人尴尬的称呼。
“哦,没什么的。”电话那端连喘息声都很安静,嘉允能清楚听见自己扣剥桌漆的窸窣响动,这令她很烦闷,语气不差了些,“就想知道你今天来吃年夜饭么?妈妈要问的。”
“不了嘉允,我明早会来的。”
“知道了。”
甚至不愿听完他后面的话,嘉允就已经抢前一步挂断了电话。
当嘉允将他不会来的消息告诉顾浅后,在那一霎,嘉允清楚看见顾浅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愤恨与讥讽交织的神色,不过只一瞬,她又很快恢复如常。
可是十分钟后,整个顾家都被顾浅的谩骂嘶吼充斥着,她在电话这端崩溃指责嘉建清一定是有了新的女人,又说让他和那个下贱货早早再生一个去……
嘉允趴在餐桌上,内心很不安,扭过脸望着墙壁。千禾过来摸摸她的脑袋,轻轻丢下一句:“都说了要你别喊。”-
顾家的年夜饭一向吃得很早,天光渐渐暗了,嘉允和表哥靠在沙发里看春晚,她看着那些庸俗尴尬的小品段子,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烟火盛放的声音,于是起身去走向庭院。
推开门,迎面袭来一阵冷风,万家灯火早已燃起,她没有看见预想中烟火绽放的绚丽,墨黑阴沉的天空压着屋脊,寒恻恻的夜风砭之入骨,可能是要下雨了。
嘉允在屋外站了会儿,听见不远处家宅内传来的欢声笑语。她却在这片灿烂之中察觉到一丝无端的清冷,半晌后她转身推开家门跑回楼上。
快到零点,她的手机在桌面上不断震动着。
嘉允打开书桌下的最后一个抽屉,她从那个泛黄破旧的帆布袋里找出一个磁带机。那是早些年前的老玩意儿了,里面摆着一盘黑胶磁带,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东西该怎么用。
插入耳机按下播放键,滋滋的白噪音过去很久,远方渐渐传来暑气末端的落雨声,悠长绵延的雨滴落在屋脊瓦砾之上。就在这样一个不设防的瞬间,嘉允突然被带回了那个夏天。
拥挤破落的多人寝室里,计许在黑暗中独自睁着眼,他的落寞,他的惶然,他的孤独,他这一生受过的所有委屈伤害,都借着昏黑的夜色翻腾出来。
他按下手里的磁带机,想着那个叫嘉允的女孩,迫切地想要叫出她的名字。
可是经久闭塞的声带如同哽着一团纽结错杂的疤瘢,他张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面颊不争气地滚烫起来,下颌绷得很紧,心口像是坠着一把千钧斧钺般沉重。
终于,在一阵长长起伏的叹息过后。
磁带里传出他第一次练习的声音。
沙哑破碎的嗓音刺痛了他的耳道,刺痛了他身体里每一处敏感的神经。他就在那个夜晚里无端端地,落下泪来。
“嘉允……”
“嘉允……”
“嘉允……新年快乐……”-
北方的春季很短,转而夏至,六月的梧桐茂盛葱郁,枝叶疯狂堆积,初夏的时节,砾石路面在烈日下反射出一种粲然炽目的光芒。
计许依旧没有回来。
他就这样消失在嘉允的世界里,像是她曾经无意编造出的那个故事。
那个没有重逢,戛然而止的结尾。
来年夏末,表哥也离开了。
他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说来很不可思议。他那种混世魔王,大学读的专业居然是最为高深乏味的理论物理。
嘉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答说,如果学得好,将来就不会回国了。
那一年的寒假,嘉允去了美国,在旧金山南湾和表哥一起度过了第一个离家的春节。
有个周末,表哥在圣芭芭拉租下了一整栋环山别墅。他们自驾从北加一号公路向南行驶,沿岸望去,成片蓊郁盎然的景象。
那栋别墅隐于山林丘谷,二月加州轻散的日光落在庭院内,蔓藤的枝叶攀满整面围墙,煦日里的软风直往人面孔上吹,别墅前院东隅的篱笆旁种了一株四照花,随风簌簌洒下一片斑驳碎影。
同行的还有表哥几位校内好友,嘉允到的时候那一群人正在准备party。
其中有一个中美混血的女生,中短发,小麦色的肌肤,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极为明艳开朗。
晚餐后,她抱着吉他唱了首melanie martinez改编的《toxic》,唱到某一句时,嘉允偷偷看见表哥的耳根红了。
假期里的某一天,嘉允和表哥从圣芭芭拉的古迹博物馆出来,沿途信步,偶遇一幢石砌单塔的教堂。
表哥告诉她,将来有机会,他也会在海边的教堂举办婚礼。
嘉允问,和那个女孩么?短头发唱歌很好听的那个。
表哥笑而不语。
直至临走时,嘉允仍不死心,她想问清楚那个女孩是不是表哥如今的女伴。谁知表哥竟笑着同她说:“等你来加州念大学,那你哥身边就能有一个性取向为男的女仔了。”
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吧,嘉允感觉表哥并没有放下一切。加州再好,好像也没有他的归属。
彼时嘉允已经读到高叁,她的学业在表哥前两年的督促下,提升得还算不错,尤其是外语这一门功课,倘若家里再多砸些钱,去国外可能会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表哥在半年前就已经替她安排报选学校的相关事宜了,所以会带她去那趟海滨之旅,嘉允对那里的环境还算迷恋,加州大学在圣芭芭拉的分校是出了名的“partyschool”,蓝色的太平洋海岸和金黄的圣伊内斯山,棕榈树密植成行,桉叶与海风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加州的阳光好似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然而嘉允从美国回来后,竟大病一场。
白日神状态很好,一到了夜里就开始高烧不断。
这样反反复复四日,她终于被强压着送到医院,检查说是病毒感染引起的高烧。
住院时夜里有人来照顾,替她用温湿的毛巾擦拭身体,每隔一小时就将她抱坐在怀里喂水,她烧得迷迷糊糊,脸颊的热度隔着一层布料熨贴在他的胸口,只记得那个人的怀抱很宽厚温暖。
她朦胧睁开眼,头脑昏胀,不知是不是在梦中。窗外投进一片清光,那个人背对着她倒水,宽直的脊骨从单薄的衬衫内印出嶙峋的轮廓。夜风吹进他的衣角,他却不知冷热地挡在风口。
意识昏昏沉沉地坠在半空,嘉允的身体疲倦到无法动弹,像是回到某个落雨的夜晚,那一条幽闭昏长的走廊,他就站在尽头。黑暗中嘉允向他走去,可是相隔的那一段路程,却被拉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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