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清晨初明的天暗了,淡灰的云影遮住白昼温柔的双眸。
陆重霜觉出一双微凉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分不清是梦是真。她想睁眼,却感到有什么坚硬且冰冷的东西紧紧束缚住她。
“霜儿,去杀陆启薇,你怕吗?”神思混沌中,好似有人发问。
怕?为什么要怕?我杀过很多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魂魄开始在梦中发笑。“我的霜儿,你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无情吗?或许……可当皇帝不就是这样?用层层枯骨架起王座,胆敢僭越的,统统砍下他们的手,挖掉他们的眼,剁碎他们的尸体送去喂狗。
“可我怕你后悔。”鬼魂的吻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活像是一片雪落在她的眉心。“若有一日,你在乎的人被时局推到你的对立面,但你把皇权攥得太紧,紧到要拔刀杀他······霜儿,在那一刻,我怕你后悔。”
不,泠,你错了,我永不后悔!
“那就去吧,像你杀陆照月那样,一刀……砍掉她的头。”幽暗的影子低语着,取出一柄短刀,塞进她的掌心,两人掌心的温度缓缓交迭。“没什么难的,死人爬不出坟墓,秘密会永远是秘密。”
陆重霜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温热的泪水忽得沿着面颊流下,没入发髻。她想握住停留在面颊上那双冷手,可胳膊一动,竟醒来了。
户牖半开,正下着暴雨,吞天般的雨势如阴黑的海般伸展,自远而近。潮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的气息,没有点灯,寝殿空荡,陆重霜抬手,不知为何,手中分明握着梦里的短刀。
那是她特意备在枕边的,以防刺客夜袭。
陆重霜脸低俯过去,借着点仅剩的天光,瞧着手中明晃晃的短刀,出鞘短刀的冷光也照亮了她失血的面颊。她呵出一口热气,身子渐渐战栗,笑意滚动在喉间,嘶哑地翻滚着。
轰隆——惊雷一道劈开天幕!
大到可怖的暴雨。
在雷声渐息的刹那,她倏忽畅快地大笑出声。
“长庚!”陆重霜披衣起身,高声喊。
长庚闻声入内,叁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正要低头行礼,却被她有力的手指捏住了下巴。
阴霾笼罩,她素白的脸美得恍如消瘦的月牙儿。
长庚双眸痴痴望着主子,面庞泛出病态的红晕。
陆重霜笑着挑起他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继而食指压住他淡粉色的唇,轻轻道:“嘘——带上刀,随我去见先帝。”
“是,主人。”长庚了然。
暴雨如注,更似幕布,浅灰色的雨水织作宏大的帘,遮掩住一切。潮气,泥土气,昂贵的沉香与龙涎香,植株根茎日渐腐烂的腥气,全贴在地面游荡。
雨水溅湿廊道,锦绣的裙裾拖曳而过,微湿。
落锁,紧跟着,吱呀——偏殿的门被打开。
极宽阔的敞厅,冷得察觉不出一丝活人气。
将其监禁在此后,陆重霜下令五日一开门清扫,叁餐只许通过房门破出来的小口递送。
“先帝。”穿过帷幔,她缓步而入,走到女帝跟前。“我的阿娘。”
鸾和女帝裹着入冬的被褥,倚着墙壁,坐在角落。听见话音,她扬起脸,眼眶凹陷,几月功夫,头发竟白了大半,丝毫不见曾经丰腴娇美的模样。四肢各绑一条铁链镣铐,与矮床绑在一处,脚边是还未收走的残羹冷炙,剁碎的鹅肉丁有些许酸臭。
“陆······重霜。”她见到那熟悉的面庞,冷气自脚底袭来般,打了个颤。
陆重霜缓缓勾起唇角,应了声。“嗯,是我。”
“你、你是要送我去洛阳?”鸾和女帝稍愣,继而目光显出几分清明,抬起干柴的胳膊,想去拽陆重霜的裙角。“你要送我去洛阳,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
长庚提起手中长刀,挡住她的手臂。
外头雨帘不绝,天地混为一色,恍如颠倒。
鸾和女帝身子朝后一缩,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我本念着仁义道德,想留你一命……可陆怜清非拿身世要挟我,我也只好杀你,逼她去守皇陵。”陆重霜轻轻说。“我是没办法啊。”
鸾和女帝呆了半晌,牙齿打颤道:“你要杀我?”
陆重霜不答话。
她侧目,看向长庚,笑了笑。“长庚,她是我母亲,我不能亲自动手。”说着,她指指蜷缩在地上的女人,又道。“为我担腰斩的罪,你敢吗?”
长庚面色微红,痴态地笑着,上前抽出佩刀。
鸾和女帝见他拔刀,毛发悚然。她挣了下,想支起身避开步步紧逼的刀尖,可她四肢全被铁链所锢,任凭如何挣扎,都逃不开这方寸之地。
冰凉的刀刃触到脖颈,女人只觉浑身热血全冷了,两耳嗡嗡。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骂道:“陆重霜!你杀母杀姊,你不得好死!我当年就该直接掐死你!掐死你这个贱种。”
“是啊,你当年就该掐死我。”陆重霜轻轻答。
长庚听着鸾和女帝的咒骂,手上使劲,血一下沿着恼火地刀刃流淌下来。他不愿给她痛快,刀口游离在她的气管,一推一拉,刀刀见血,刀刀不愿给个痛快。
女人枯槁的双手胡乱抓着被褥,不依不饶地尖叫着,浑浊的泪水晕开了被褥上的血迹,很快,撕心裂肺的惨叫转为呢喃。
“皇位,皇位……被他提上皇位这么些年,没一日活得痛快,朝野上下,谁不挤兑我,谁不咒骂我,谁又打心眼里敬重过我!我是大楚的女帝?哈哈哈哈哈哈……”濒死的叫喊,游丝似的飘着。“陆重霜,现在轮到你了,陆重霜,轮到你受折磨了,哈哈哈哈哈哈。”
陆重霜不动如山。
在幼时幻想如今的画面,总是很开心,觉着成了女帝,便能将那些无故憎恨自己的虫豸踩在脚底,是生是死,只需自己一瞬的心意。
可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四肢扭曲着,肌肤上绽开朵朵血花,不觉痛快,亦无惊恐。
“霜儿,我怕你后悔。”那个梦里的声音冷不然浮在脑海。
后悔?后悔什么?她需要她死,那她就得死,有什么好后悔的?陆重霜一字一句想。
殿内太闷,晨时太医施针压制住的那股心悸再度爬上。
她觉得后背在冒汗,是凉嗖嗖的冷汗,汗水带着侵入肌骨的香料,密密渗出,如此华贵的沉香木与龙涎香,焚尽后,沾了那帘幕后徐徐飘出的血腥味儿,有股渗人且糜烂的异香。
陆重霜不由掩唇咳嗽。随着上涌的气儿,嗓子好像咳出了什么甜腥且粘稠的污秽。
她摊开手,望去,仿佛瞧见粘稠而腥气的热血正沿着指缝往下淌,血淋淋。再眨眼,又没了,眼底的分明是一只干干净净的手。
雷声、雨声,在云端轰隆隆炸裂。
陆重霜素白的脸低俯,淡淡道了句:“别玩了,快些。”
长庚得令,迟钝的刀口忽得轻盈起来,斜斜一抽,温热的鲜血飞溅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喷洒在地。
他呼吸急促了些,收起刀,急切地朝陆重霜举起双手,狗叼来猎物献与主人般,将手心的血迹展现给她看,摇着尾巴,好似在说——主人主人主人,快来看啊,奴是不是很乖?奴是不是让您开心了!
“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陆重霜道。“去洛阳的车马即刻启程……让陆怜清先有些希望吧,从希望到绝望。那样,她才会真正畏惧我。”
“是。”长庚声调高高的。
陆重霜又看了眼自己的手,很干净,凑到鼻尖嗅了下,是有点血味儿。
“你说夏鸢她是不是隐约算到我会走这一步,才匆忙离京,把萧家、陆怜清、去洛阳的车队、巫蛊案,统统撂到我手上。”她轻笑,自言自语着。“若真是,那我可欠她一个人情。”
长庚并未听清她的低喃,柔声唤了句:“主人。”
陆重霜回过神,目光缱绻:“没什么,你做得很好。”
语落,她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偏殿。
翌日一早,内庭传出两道旨意。一是圣人凤体欠安,故罢朝十日,期间,百官照常行事。二是吴王陆怜清孝心可嘉,特许其陪同先帝前往洛阳。
也在这几日,文德帝君依照圣人的意思,下懿旨,派车马低调地将突厥王子顾鸿云迎入宫墙之中,并赐予封号,史称——流云公子。
据《昭明拾要》记载,凤泽帝以勤政着称,事必躬亲、宵衣旰食,在位叁十余年,仅罢朝两次。
一次在鸾和二十年。
女帝初登皇位,年号尚未更改,于家谋逆下狱,后宫巫蛊之祸,朝堂人心惶惶,边关虎视眈眈。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民动如烟,何其乱也。
帝,积劳成疾,罢朝十日,下旨曰,若有事,传诸宰相。
另一次在昭明八年。
侍中令沉氏病故,尚书令夏氏流放边陲,文德帝君自绝情丝,一朝遁入仙门。后太女九执有罪,废为庶人。雕阑犹在,朱颜已改,举目四望,空空无人。
帝,旧疾复发,罢朝十日,下旨曰,有急报,进。
她这一生,只短暂地歇息过二十天。
【女尊】杯深琥珀浓 落月倚孤城(五)
圣人罢朝十日的旨意传出,夏文宣着实吓了一跳。
青娘的性子他是再明白不过,非万不得已,绝不怠惰政事。此回罢朝,怕是病得厉害。可转念又想,若真有事,太医署的医师们怕是正齐刷刷跪在殿外磕头,应是自己小题大做。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来回扭打,难分高下,弄得夏文宣略有些心烦,朝食随意动了几口便搁筷。
身侧布菜的侍从见了,叹息一声道:“您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心里还是记挂……要不,咱们派个人去问问情况?”
“去了又怎样?长庚以青娘抱病为由,将寝殿封了个严实,半点消息不透。宫里腿脚比我快的公子多了去,你看,他们哪个见到圣人了?”夏文宣说着,眉头微拧,指尖厌烦地拨弄了下筷着,道。“都撤了,我没胃口。”
侍从不敢触霉头,闷声不吭地收拾掉小桌上十余道餐点,躬身退下。
殿内的管事是夏鸢特意指派的,族内公子相斗的事儿见得多。他瞧着夏文宣这消沉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帝君,那阉人再如何受宠,也只能冲那些没封号的公子们发威风,还能对您指手画脚!还是派人去问问,说不准圣人正等着您呢。”
“你当我是怕长庚?”夏文宣哧得一声笑。
笑完,他的神色紧跟着落寞下来,记挂着什么似的呢喃:“我是怕她……怕惹她……”
“帝君。”
“罢了。”夏文宣止住身边人未尽的劝解,淡淡道。“叫个得体的侍从去一趟,长庚让进就进,不让进就算了,别不知分寸,在青娘寝殿外头撒泼。”
“喏。”管事行了个礼,转身去吩咐底下跑腿的侍从。
过不久,叫去问话的侍从折回来,说圣人凤体不适,谁也不见。
意料之中。
夏文宣摆摆手,让他下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入夜,风雨交加,紧闭的小窗微微颤动。
寝殿早早灭了烛火,夏文宣孤枕难眠,在一片漆黑中默然数着雨声。他手脚都有些凉,雨夜的湿冷直往骨子里钻,渐渐的,那苦凉好似渗进了心里。
夏文宣短促地吸了口气,坐了半夜,方才睡下。
凄风冷雨的一夜好容易过去,大风折断不少枯枝,后院宽敞的赏花台满是黄叶。
重见清朗的穹碧,再多郁结也得以舒缓。夏文宣命殿内仆役熄了昼夜不停的熏香,打开四面户牖,自己借着初晴的天光,临摹起虞秘监的《怨歌行》。
水汽还未退,微风袭来,隐有寒意。
左右侍从替自家公子展开一卷今年新上贡的蜀纸,执青瓷砚滴向白釉箕型砚台注水,再取瑞墨来回研磨。
他用墨喜淡,写出来的字尤为温润,夜雾般朦胧,却碍于阅历,用笔稍显乏力,不够沉稳。虞秘监的楷书以规矩方严闻名,用来给他习字正好。
对照着宫内珍藏的帖子一字字临摹,笔头微枯,夏文宣正欲蘸笔,侧目却见砚台内不知何时落入了一只米粒大的小虫。它灰黑色的背翅收敛,极不起眼,四足在羊油般柔滑的墨汁里挣扎着,好不容易起来朝前爬了几步,又立刻跌了下去。
夏文宣定神瞧着那只在白釉砚台内挣扎的小虫,看它深陷泥沼般不断挣扎,直至匍匐不动。他见状,伸出手,指尖沾了些油亮的墨渍,将那小虫挑出,搁在麻纸上。
死了吗?夏文宣暗自揣测。
正沉思,殿内一位年纪尚小的仆役一路小跑着过来,欢天喜地道:“来消息了!圣人来消息了!”
“有消息就有消息,你叫什么。”夏文宣侧脸瞧他,面上不自觉带了一丝笑。“圣人说什么?”
“圣人让您去她殿里用夜食,”他声调高高的,“还嘱咐您多穿衣裳,小心路上受寒。”
夏文宣垂眸一笑,眼神落到桌案上平整的蜀纸,方才搁在上头的小虫已然消失,大抵是还活着,察觉到自己逃出了砚台,赶忙飞走了吧。
他这般想着,命侍从服侍更衣。
进到陆重霜的寝殿,厚重的水沉香混杂着苦药味儿扑面而来。
夏文宣心下一慌,急匆匆往内走。
越过重重门槛,他见她脸色苍白地倚在软塌读地方呈上来的奏议,忽得生出一股难捱的怒火,顾不上尊卑礼节,他几步上前,将她手中的书卷一把夺过。
“病成这样还看什么奏疏!难道少看一日,这天下就要倒了?”他喊。
陆重霜扬起苍白的脸,直直看向他。
夏文宣心坎里堵着那股气,虽自知失态,但没立刻服软,他不知自己慌什么、气什么,只是攥住书卷的手紧了紧,勉强压着语调道:“青娘,你歇一歇吧,要是觉得累,我不扰你,我走……”
“文宣,真好啊,”她笑,眉色浅淡。“你担心我。”
夏文宣抿唇,那股凭空生出的气又骤然消散,四肢百骸都在发软。
陆重霜牵住他温暖的手,又说:“不看了,你过来坐。”
夏文宣被她牵着,挨着她坐下,一启唇,腹中积攒的话语倾泻而出。“你身子怎么样,好点没?怎么不派人来和我说一声自己好不好?你不说,我老要想的。”
“好多了。”陆重霜答。“只是怕吵,一直让长庚守着门,不然乱七八糟的人来太多,我嫌烦。”
夏文宣应了声“嗯”,忽而不晓得说什么。没见的时候总想着,可见了,反而无话可说。
陆重霜握着他的手,道:“阿史那摄图进宫了?”
“啊,是。”夏文宣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阿史那摄图就是顾鸿云。“依青娘的意思,给他封了个流云公子,如今住在骆公子寝殿的旁边,事情办得很低调,没闹什么动静。”
“那就好,”陆重霜点点头,倏忽一笑。“没动静也是暂时的。顾鸿云并非寻常男子,他脾气硬,也很不讲理,万一和其他公子起了冲突,你要偏袒他一下。毕竟是突厥王子。”
“嗯,我知道。”夏文宣颔首。
“生我的气吗?”陆重霜冷不然问。
夏文宣吃一惊,反问她:“青娘何出此言?”
“没什么。”陆重霜松开他的手,摊开掌心,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眼皮上抬,瞟了眼夏文宣,幽幽道。“就是突然一下,不知要把你当什么了。我是陆重霜,还是大楚的女帝?你是我的丈夫,还是大楚的帝君?我愈发分不清,是生病的缘故吧,容易想些有的没的。”
夏文宣轻声道:“我也不知要把青娘当什么,单是我的妻主,还是天下人的君主……说心里话,自你登基后,我觉得当我妻主的那个青娘越来越远,留下的是大楚的圣人。”
“所以,文宣,之前有没有生我的气?”陆重霜问。
夏文宣摇头,郑重道:“你是我的妻主。不论是出于礼、出于德,还是出于我对你的真心,我都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那你先前同我闹。”她推他一下。
“青娘……觉得我是在闹?”夏文宣为之愕然,话音塞在唇齿。
陆重霜道:“你先前那消沉模样,不是气我是什么?见了我也不笑,问你话也哼哼唧唧,后宫那么多男子,人人对我点头哈腰,属你最会给我摆脸色。”
夏文宣怕惹她不高兴,便不去辩解,只脸有些发白。
“文宣,我叫你来,是想同你把事说开。”陆重霜剧烈地咳嗽两声,一阵心悸,她揉着急促跳动的心口,慢慢道。“那些哄人的法子,我全不会,也懒得学,所以你要么把心里想的统统告诉我,要么你立刻回去把你寝宫大门锁上,此后我绝不踏进一步。”
陆重霜,你讲什么胡话!夏文宣险些脱口而出。
幸而舌尖及时勒住了话头,他手攥紧成拳,长吁一口气,继而浑身力气抽干那般,拳头渐渐放松,低低同她说:“青娘,我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怨我自己。”
“怨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萧才人发疯,你心有不忍?”陆重霜挑眉。
“不是,”夏文宣心一颤,暗暗想她果真知道巫蛊案是夏家一手撺弄的局,心尖不免有些凉意,“我敢同你逼宫,自然不会怕对萧才人动手。逼宫要死人,后宫,也要死人。我只是——只是,怕你觉得我是为了母家背叛你。”
“嗯,”陆重霜罕见地耐下性子听。
她倒也不是急性子的人,只是寻常对男子,不屑于听他们絮叨。故而后院里那些侍寝的公子,一要好看,二要安分,性子如何,并无所谓,反正她也没兴趣同他们闲聊,熄了灯火把人上了,多说一句她都嫌烦。
“青娘,我先前总在想,要是我不爱你,就好了。”夏文宣执起她的手,递到唇边,唇瓣温柔地蹭着她的手背,近乎呓语般,说出这句心里想过太多遍的话。“要是我不爱你,我就能当你想要的那种帝君——那种,会为你挑许多懂事又美貌的少年郎,能把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让公子们和睦相处,从不嫉妒也从不犯错的……帝君。”
“可你要清楚,我肯与你谈感情,是你的福分。”如此傲慢的话,从她嘴里吐出,却显得理所当然。“犯错没关系,嫉妒也没关系,你是我的帝君,天生高他们一等。”
“你明明最讨厌我们给你惹事。”
“我作女帝,是为凌驾众生之上,开旁人终其一生也求不到的恩惠。”陆重霜微微笑道。“文宣,我是个严苛的人不假,但我愿意对你开恩,只对你一个人。”
“真没办法,你算吃定我了。”夏文宣叹息。“青娘随便说什么都能哄好我,压根不用学哄骗男人的法子。”
陆重霜拉他的胳膊,挪了挪身,让他坐进来,自己则撑起身,侧身坐到他大腿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望向他。
“怎么了?”夏文宣一愣。
陆重霜不应,将他压在身下,失血的唇瓣轻咬他白腻的脖颈。
“唉,青娘!”夏文宣闷哼,想止住她的胡闹。
不待他有所动作,陆重霜忽得面颊微扬,吻自颈窝一个接一个蔓延到他的唇。她启唇,微微含住他的上唇,继而舌尖探出,戳弄着他不停躲闪的舌。她的气息喷洒在夏文宣的鼻尖,是浓烈的香料,代表皇家的奢靡。
夏文宣呼吸急促起来,手臂稍用力,推开她几分,唇瓣湿润。
他抿唇,刚想爬起,陆重霜一使劲又将他摁倒,凉凉的两只手往衣襟里钻。
夏文宣是深闺出来的贵公子,气力哪比得上骑马拉弓的陆重霜,何况他知道她患病,更舍不得使劲,唯恐将她哪里擦伤。他手臂搂住她的腰,忍着她一双手在小腹的恶意作弄,面颊微红,软着口吻劝她:“别闹了,你还病着。再说,要是我现在陪你,你免不了被臣子们口诛笔伐。”
陆重霜手上不停,几下便将他扒了个七七八八。男人半硬的那物什夹在腿根,她身段起伏,一面吻着他的面颊与脖颈,一面慢慢蹭着,逐渐起了性,柔软的阴穴小口浅尝起前端。
“不行,”夏文宣短促地呻吟,闷闷的。“你病好了,怎么都行,唯独现在,万万不行!”
“所以说你最烦人,”陆重霜收手,额头抵着他的,呼吸柳絮般轻飘飘在他脸上浮。
夏文宣耳根通红,侧过头,修长的手指扯了下自己大敞的衣衫。
“不许穿,我冷。”陆重霜蛮横道。“把被窝捂热了再走。”
她卧病在床休养,发髻挽得松,没抹头油,经方才这么一闹,蓬松的发髻散下几缕。夏文宣替她捋上去,喉结微动,隔着薄薄的寝衣,难以自持地在她心口落下一吻。
他自知拗不过,敞着衣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脸埋进被褥,同他说。“我觉轻,有一点声音就醒,昨夜雨那么大,害我到半夜才睡。”
“我也是,”夏文宣回她,“半夜才睡。”
陆重霜笑起来,笑得他心口发痒。
“文宣,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但不管要待在一起多久,你都只需爱我,不许怨我。”她道。
夏文宣手指一下又一下理着她蓬松的碎发,低低应许:“好,不怨你……就算青娘要我的命,我也不怨。若违誓,死后下阿鼻地狱,受刀山火海。”
陆重霜嗤笑:“我若是哪天想要你的命,那一定是你捅了天大的篓子将我气疯了!夏文宣,倘若真有那天,绝对是你活该。”
夏文宣也笑,连连道:“青娘说的对,我活该呢。”
陆重霜听闻,右手悄然探去,捏了捏夏文宣的手,五指探入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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