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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记(玄幻 1v1 sc 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麻辣咸鱼干
大人说的从来都是有道理的,桂圆抹去眼泪,强自镇定地看着大人沾满血迹的背影加入蛇族的队伍之中。
此后一路无话,穿过诸多羊肠小径,在天明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彼时,森林中的雾气随朝阳猩红的初晖蒸腾而上,在那一片混沌之中,足有人高的蟒蛇头骨悬于木柱之上,随着走近,宛如尚有生机般,一点点进入旅人的视野。
它张牙怒目,通过空洞的眼窝,静静盯视着往来的一切。
巴蛇寨到了。
高耸入云的树木遍布,棕榈叶层层加固的屋顶几乎歇插入地面,袒胸露乳的女子拖着斑纹绮丽的长尾自各处蜿蜒聚集而来,细长分叉的蛇信吐露,毫不掩饰地展现对于外来客的好奇。
被侍女带入房间,桂圆甫关上房门,衍虚便颓然倾倒。
——甚至没有一丝缓冲,就那般直接地倒在了床榻之前。
“大......”
惊呼就要破口而出,桂圆狠狠咬住舌尖,用疼痛使自己清醒。
不,大人说过不能让她们发现他的伤势。
她从未这般冷静过,心情很快平复好,压抑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桂圆使出毕生之力将大人拖上床榻,忍着泪意最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缓缓揭开他被血迹浸透的白袍。





月中记(玄幻 1v1 sc h) 百转千回
窗户的做工并不严实,日光渐盛,有一缕通过木头间的缝隙窜进屋里,打在道士苍白泛着淡青的眼皮上。
恍惚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若有若无地抽泣,哪怕是在沉眠中,衍虚也睡得并不安稳,心脏淡淡地抽疼,这道光便穿过肉体,成了虚无梦境中最醒目的终点。
鸦黑的睫羽颤动起来,衍虚睁开双眼,短暂的模糊过后,入目是不知名木料搭建而成的黄褐色房梁,形制并不多见,简而言之,是十分原始的模样。
感官渐次清醒,在一片无法分辨的疼痛之中,腹部的麻痒显得格外醒目。
他记得,自己进入巴蛇寨后,便晕倒过去......
桂圆如何了?
平躺着看不见全部的情况,衍虚勉力撑坐起上半身,桂圆正在小心倾洒的药粉就落在了低矮的床榻上。
“!”桂圆猛然抬起头,看见衍虚已经睁开双眼,不由喜极而泣,“大人,你醒了!”
若说原本的伤势只是落在体表,等看清桂圆的情况,衍虚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数条巨蚺一同缠绕挤压——
只见她浑身血渍,原本总是仔细梳理得光滑平顺的发髻乱得不像样子,苍白的圆脸上,唯有通红的鼻头和双眼鲜艳得吓人,就连此刻的表情达意,嗓子都沙哑不堪,像是只能推动一半空气出喉管,剩下那一半只能有气无力地堵在胸口。
自从他们结伴同行,便是阴毒最盛时,自己又何时见过桂圆这般模样!
衍虚眼前一黑,纵使叁尸已除,从不轻易动怒,此时也被心火烧得几乎当场拔剑,“我未醒时......可是有人......欺侮于你?”他一字一顿,最后四字更是切齿而出,字字含锋。
“没有......”一路行来,大人总是浅淡自持的,桂圆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又怕他扯裂伤口,吓得赶紧胡乱抹一把脸,“没有,大人,没有人欺负我,是桂圆自己一直在哭......”
这“哭”字像是一个开关,桂圆喉头梗塞得厉害,看见大人此刻虚弱的模样,刚被擦干的脸上又淌下两道急泪,“大人,你浑身都是伤......”满瓶的药粉都快用完了......
正说着,衍虚腹部那方才上药至一半的伤口就又开始渗出血来,桂圆顾不得自己尚且泪眼迷蒙,重新拿起药瓶,条件反射般全神贯注地清理起伤口。
这是最后一个口子了,从日出到中午的这两个时辰,她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夜里的那些长虫都是无毒的巨蟒,她不用担心稀奇古怪的蛇毒进入大人的血液,可相应的,被尖狠有力的蛇吻撕扯出的伤口,也比普通伤口深刻严重得多。
这些痕迹深可见肉,哪怕是她上药的时候,那些红肉也会突突直跳,她更不敢想象大人是如何顶着这一身的伤牵马步行至此。
如果不是她......
盘旋心头的想法再次上涌,桂圆捏紧药瓶,心里空得像是被挖开一个大口子,脑子却沉得像是被人抛了锚。
如果不是辛叶拿她威胁大人,大人根本不会被迫来到这里。
知晓她并未受人欺负,衍虚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他勉力坐直身躯,发冠已经被桂圆卸下,鬓边及腰鸦发柔顺地贴在颈侧。
“我无大碍,倒是你,辛苦许久,快些休息吧。”
说着,竟是掀开薄毯,一副要站起的模样。
桂圆急忙按住毯子,生怕自己说慢了大人就不听了,一张小嘴连珠炮也似,“不!桂圆晚上睡过,现在一点也不困!而且蛇寨的晚宴不知什么时候开席,得有人守着才行......大人......大人......”
果然话是越说越顺的,话头开了,说着说着,心里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启齿了。
桂圆还想继续下去,衍虚浅淡的眼瞳扫来,她又打起磕绊,一句“大人”重复了叁四遍,也仍然没有下文。
兔子眼已经红肿干涩到了极点,药瓶也被捏得“嘎吱”作响,请离的话语不过寥寥数言,却也如鲠在喉。
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这般有口难言的模样倒是少见,衍虚不知她脑中煎熬之处,只耐心地等她启齿,心下却不由暗自思忖,猜测她有何难言之隐。
“是否......”
“我想......”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衍虚的眉毛极细微地往上扬了一笔,望向桂圆的眸中先是恍然,然后便渐渐融入一丝焦急与赧意,他轻嗽一声,示意桂圆先说,“你先说罢。”若是他会错了意,那岂非反而令桂圆难堪。
“不......还是大人先说吧。”如果真让自己先说,那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听到大人的话语了。
桂圆低下头,许是憋力到了极点,指尖反而没了力气,她怕握不住药瓶,把它轻轻放回包袱里。
“是否是你的阴毒......”语未尽,意已至,衍虚见桂圆迷茫地抬起头,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以拳捂唇,再咳一声,耳尖红得宛如泼了朱砂红墨一般,“是我误会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想问大人疼不疼,还要不要再睡一会......”不行,大人现在还受着这么重的伤,这里又如此危险,至少也得等大人伤好一些......至少等脱离了险境,再提离去之事。
而且大人在生死关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自己又怎么可以轻易言弃呢!
自己这般想法,又将大人置于何地!
桂圆还是改了口,终于想通了郁结许久之事,心里好似放下一块大石头般轻松。
她甜笑起来,分明形容同之前没什么区别,精神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焕然一新,“大人,桂圆扶您歇下吧!”
“......痴儿。”虽然不知桂圆何故突然变得愉悦,但她又有了笑模样,衍虚也抑制不住陡升的欢欣。
他此刻没有穿外袍,也不知如何运作的,长指从空中一摸,凭空取了几块萤石出来,递给桂圆,“自然要歇下——不过你也不可强撑。你将这些石头置于屋中四角,然后便来歇息吧。”其实按照他的猜测,蛇寨现在并不会对他们如何,但为免桂圆担惊受怕,还是升起结界为妙。
用阵石结阵虽然同样可以起防御预警之效,但毕竟不如他亲自动手,是以桂圆竟从未见过。
但大人说的总是对的,她接过那些蓝莹莹的小石头,按照大人的话放在四个角落,转过头,却犯起了难。
“大人,桂圆身上还未清理过,您的伤口......”若是平时,见到大人这般模样,桂圆早就扑上去了,可伤口碰到脏污是会感染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觉离别在即,桂圆莫名不敢同大人接触,眼神也躲躲闪闪。
“伤口都已包扎过,有何要紧,”衍虚何尝没有感到窘迫——虽说二人早已双修过多次,但平日的相处却从未狎近——然而他也知道,以桂圆的脾气,必定不会同意自己下床。
怎么自己此刻竟宛如在邀宠一般,衍虚面上烫得厉害,也只能强作镇定,指尖轻轻搭在毯缘,“莫再纠结,现在歇息好了,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嗯。”
她果然还是无法反驳大人的。桂圆吐出胸中郁气,还是脱下了外袍,这才除去鞋子,钻进毯子里。
娇小的身躯冰凉,衍虚顿时忘却了尴尬,暗叹一声,放下薄毯,在她身侧躺平。
“睡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茕兔族”是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词汇,也许此刻危机重重的巴蛇寨,反而能为桂圆之事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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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走得有点慢啊,要加点速【薅头发】,预计下下章h
桂圆:呜呜呜都是我拖了大人的后腿
衍虚:她是不是饿了




月中记(玄幻 1v1 sc h) 蛇语人声
梦中不知岁月长,醒转时分,绿林遍朱,暮霭渐沉,有蛇语,无人声。
眼皮皴垂的祭司于高台前举起遍布麟纹的手臂,顿时一呼百应,涂满桐油的火把自四方而来,沉塘的巨石一般狠狠砸入堆迭至人高的篝火丛中。
“轰”的一声,那圣焰就燃起来,它是地狱火,更是现世报,在这块红艳艳黄澄澄的画布中央,被钉于耻辱柱上的的蚯蚓剧烈地辗转纠张,通过焦黑的骨灰将自己升华成彩画中唯一的墨黑。
不知是风的欢歌,还是柴的笑语,额手称快声中,火焰的内部有一个声音,随着那烈火烹油,越来越沉,越来越响,却也越来越尖,越来越轻。
你自然而然地知道,知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其实来自同一个发声体,它由于极端的痛苦而自发分割成两份,一份寄往天上,一份埋入地里。
尖细的那一份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喊着,它说——
“啊!!!!”
低沉的那一份则断断续续地诉着,叙着,它说——
“冤......”
“枉......”
......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衍虚在这声音传达之前捂住了桂圆的眼耳,同时也在桂圆和那滔天的烈焰之间关上一扇闭锁的石门。
桂圆在他怀里呆愣地微张着嘴唇,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仍在兀自思索着,为什么火的中间好像有条蚯蚓,而且那条蚯蚓,好像还会叫?
——宴饮处离篝火太远,火势又太大,她并没有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蚯蚓,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说,一个活生生的半妖。
他来自楚蛇寨,根据辛叶的说法,判火刑的原因乃是,意图掳掠巴蛇寨的雌性半妖。
刑罚已近尾声,注意到道士蹙起的眉峰,辛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拍了拍手,命侍女将帘布放下。
直到再也看不见厅外的景象,衍虚才松开手,顺势抚顺桂圆垂在背后的长发,感受着指尖的柔滑,眼眸低垂,继续无声地倾听辛叶所求之事。
“......高人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半妖生育艰难,维系种族繁衍,本就已经是举步维艰,何况外敌环伺,日夜侵扰?我巴蛇寨上下,从未有过敌视抢夺之心,楚蛇寨却总趁秋冬乏困,一再侵犯,近来更是得寸进尺,旁若无人。我作为族长,此仇不报,此敌不除,列祖难容,天地难容。”
辛叶言及此处,黑纱外的半张芙蓉面面沉如水,置于案几上的十指收紧,语调沉痛,“可敌强我弱,鄙寨族下多为老幼妇孺,楚蛇寨又举寨皆身怀剧毒。便是我寨子民有心以命相搏,我作为族长,又怎可眼睁睁目睹他们自寻死路?”她举起酒杯,郑而重之向衍虚敬上一礼,“昨夜一会,冒犯实为无心,敬佩方乃真意。高人身怀不世功法,辛叶在此以巴蛇寨族长之身,斗胆请求高人,略施一二援手,为人间除大孽,还未龙以太平。”
语毕,向衍虚微微点头示意,半撩面纱,仰起头,一气饮尽杯中烈酒。
那酒似是十分辛辣,她喝完,细眉都挽出一个小结,却还是翻倒酒杯,大方展示空无一物的杯底,“大道万千,不知高人修的是何方道,有无荤酒之禁,辛叶在此先饮为敬。”
许是因为种族之故,便是未见全貌,也看得出辛叶生的十分柔媚,若非昨夜曾听那蟒妖唤她一声“大母”,便是说她尚未婚嫁,相信者也大有人在。
此等容色,身负族长之职,对他们又是一派全然倚仗的模样,只怕若是坐在这里的是个道心不坚之辈,当下真会舍了一身修为,也要将这“大孽”除上一除,“太平”还上一还。
可惜她到底还是心急了,夜半一战,巴蛇寨到底是否如她说的这般势弱仍待两说,衍虚二人又怎会头脑一热,轻信她煽动之词。
剥去溢美糖衣,辛叶的话语不过是想借衍虚之矛,攻敌寨之盾,蛇无双手,打起算盘,倒是比商贾还要响亮。
巴楚两个蛇寨,谁强谁弱,谁欺负谁什么的,桂圆并不关心,也不想费心理解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她和大人原本好好的,等翻过这未龙山,便要到糸十城觅食去的,却无缘无故被这群大蟒绑到这稀奇古怪的寨子,还害得大人落下一身斑斑块块的咬伤。
而现在,这土匪头子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甚至听她的意思,还想让大人帮她出力——为什么不论什么人,见到大人,头一句话,便都是让大人帮忙?
——自然不是不可以帮,且不说刚刚在草广镇帮过的钱梦秋,在衣之镇,在梨云荡,在回风谷……如果不是靠着琴剑榜上的各色委托,他们根本就无法走到这里......可帮忙应当是你情我愿的事,给你一棒槌,意思意思道个歉,示个弱,然后我就必须帮你不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桂圆皱皱鼻子,学着苍狗打了个小小的响鼻,巴蛇寨这个忙,如果可以,她还真不希望大人帮。
但是她的强大终究走不出自己的脑子,若非她毫无实力,大人又何至于被个小小的土匪头子威逼利诱。
思绪回转到这里,她满腔的义愤又被一泼狗尿浇得稀碎,蔫头耷脑地拿起勺子,从面前的木碗里擓了一勺晶冻似的东西,喂到自己嘴里。
听辛叶说,这个东西,是用这未龙山上一种叫“爱玉子”的植物做出来的,每年夏秋之际,巴蛇族人都会组织起队伍,去爱玉树上采摘下数不清的爱玉果,把果肉削去,只留下硕大的果核,待晒干烘净,再把这果核翻过来,取那依附在果核内壁密密麻麻的爱玉籽,等这籽也被晒干,人们就会接一碗水,把它裹在纱布里,搓着搓着,就会变出一碗晶莹剔透的果冻来。
辛叶说这些,无非是想拉近同他们之间的距离罢了,可等那透明微黄的果肉滑进喉咙里,哪怕桂圆心存芥蒂,也不得不承认,这果子,似乎好像仿佛,确实有些好吃的。
一旦吃了便停不下来了,她终于有了些胃口,衍虚自然乐见,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也推给她,开口时仍如往常般言舒语平,“在下对两寨并不了解,只怕无法贸然应下。”
他们不会轻易答应,这早在辛叶预料之中,但只要他们人在寨子里,便是自己最大的筹码。时机还未到,只要能在楚蛇寨攻来之前说服这道士上场,她的计划便不算落空。
现在场子在她这里,礼让叁分又何妨。
“兹事体大,高人深思熟虑,考虑一二,也是正常。这段时日,高人尽可在寨中随意行走,搜集信息。”辛叶美眸浅弯,微笑着一拂手——
铃鼓“飒”、“飒”响起来,夹杂着流泉般的清脆铃音,大厅侧方的一角,帘帐撩起又落下,数名薄纱裹身的美姬赤脚鱼贯而入,她们肤色各异,却俱高眉深目,面帘款摆,露出的腰身不盈一握,却又极富力感,正随着手中小巧铃鼓的节拍,徐徐扭动。
等众姬各自站定,厅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便闻得一道笛音,哀而不伤,断而不涩,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由弱渐强,在宽阔的大厅中来回摆荡。
在这巴乌声中,女子们猛然舞起,这舞同其他舞十分不同,将蛇的多变与诡谲发挥至极致,她们踏着鼓点,似有序若无章,时而团团攒起,时而各自散开,虽然没有显出蛇尾,神秘与压迫感却并未少上半分。
——可惜她们的观众是衍虚。
许是因为她们将精力全部用于修习舞技,所以修为并不高深,甚至可以说是粗浅。衍虚蒙着双目,从心眼望去,任这些蛇姬的舞姿如何曼妙,他也只能看到几条奋力扭动的粗壮半蛇。
但歌舞一道蒙眼道士本就不甚擅长,品不出高下,也并未多思,仍正襟端坐,脑中借机思索着应对之策,臂下却被什么东西一拱。
那圆滚滚毛茸茸的物什顺着他的肘弯一路往上,到了腋下,停顿片刻,随后“噗”地钻了出来。
桂圆打个酒嗝,醉眼迷蒙地伸手在案上胡乱寻摸片刻,找到衍虚面前的那盏果酒,“咕咚咕咚”牛饮了个干净。




月中记(玄幻 1v1 sc h) 莲针藕线
盛在杯子里的液体澄碧清香,有股极浓的果味,桂圆不明所以,只当是同爱玉一般的果汁甜品,谁成想几口闷进肚里,差点就在外人面前丢了丑。
醉兔酒气上头,圆脸浑似一颗熟透的柰果,哪怕手已经软了,被裹成蚕蛹,躺在床上,嘴中仍是一刻不停,躺在床上咿咿呀呀。
她湖蓝色的绣鞋尚不及巴掌大,沾了些许灰尘,衍虚轻轻抖落,等鞋面上的两只白兔没了灰毛,才鞋尖齐着鞋尖,鞋底抵着鞋底,仔仔细细在榻边摆好。
直起身子,右耳路过床榻的时候,便听见细细沙沙的嗓音在空中打着转,一唱叁折,荡进耳朵里,唱词也都长出了小勾子——
“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庭前......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1”
常山芍药等都是中药名,这首歌是桂圆幼年记忆草药时,其阿姐所授。
她这是……想家了。
心脏像是从内部长出了脆齿,满口咬在酸涩的杏子上。
桂圆仍在闭着双目继续往下吟唱,衍虚僵立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
右手悬在被子上方,想替她掖被,又想喂她醒酒丸,却突然又怯了场。
也许此时此刻,醉是醒,梦是真。
直到被子里的小人儿唱完一轮,他才回过神,手在半空变了道,虚虚描画过她细瘦的脖颈和红润的脸颊,揩去濡湿的睫毛根部,那几滴汪汪的水。
碎珠子初时还是热的,等被指尖拈去,很快就散了温度。
桂圆在梦里打着抽,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股脑从鼻子里呼出去。
朝侧边伸长脖子,肩膀也佝偻起来,想蜷成一团,但被子太厚,蜷不起来。
脾气就这般被勾起,她嘴巴一扁,两行清泪飞快顺着圆眼的弧度划进鬓角。
“对不起......”
“对不起......”
道歉的对象模糊不清,衍虚食指和拇指互相抿了抿,没有说话,掀袍静坐于兔妖身旁,心也一点点凉下来。
这般思念么......
想来也应当如此。
印象中,桂圆的阿姐庄兰是名十分爽利热情的女子,她所到之处,蝉鸣也失了力道。而自己笨嘴拙舌,整日只知画符捉妖,桂圆骤然离家,剧毒缠身,身边又无亲朋旧友,只怕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惊慌失措,惶惑不安。
年轻的道士思忖至此,胸口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兔蛹就在这时又翻了个身,“吸溜”一声吸了下涕水,鼻音愈发重了,“桂圆......”
“......”
不知是不是吃多了爱玉的缘故,她的咬字也黏黏糊糊,衍虚听不清末端的话语,怕她渴水,压低上身,凑近细听,这才分辨明晰——
要......走......
那两个字是要走。
她说,“桂圆要走。”
衍虚怔愣当场。
眼前一白,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喉头便先涌上一股干痒。
这是伤口的虚热被激起来了。
顾着桂圆,他握手成拳,抵在唇边,等到去了屋角处,才闷咳了几声。
但那股热气太旺,四下寂静里,暗处的嗽音压抑着,越来越重,越来越浊,到了后面,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腥气。
这般下去迟早会吵醒桂圆,衍虚强行咽下漫上舌根的温甜,正要打开房门,余光就瞥见床上的人已经半坐起来。
桂圆揉揉眼睛,顶着肿成四眼皮的眸子,一动一顿地四下张望。
“......大人?”她好像听见大人在咳嗽。
......有意无意,他终究还是扰了桂圆的清梦。
衍虚有些无奈,喉结又是滚动一番,彻底压下那虚气之后,还是回过身温言。
“我在。——可是吵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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