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月行舟(民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凌晨
霍辰怡闻言朝父亲笑了笑,没再答话,出了家门。
夏日里白昼长,此时天还未黑透。
霍辰怡刚出家门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陆行舟,他静静地站在靠近院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若有所思的模样。傍晚最后的光线里,他长身玉立的姿态像一袭虚幻的剪影,似乎天色再暗一点,他就会彻底融入这夏夜中。下午没来得及看清的他的鼻子为这剪影添了一段高挺的线条,再往下……霍辰怡感觉自己的目光有些脱离了控制,她定定神,告诫自己要“机灵一点儿”,这时陆行舟也察觉到了她的身影,他转身朝她看了过去。
这本是六月末的一个普通黄昏,因为槐树下的陆行舟在暮色中对着她风流一笑,霍辰怡觉得这薄暮时分的光线值得被仔细裁剪好,缝入她乱世逐水流的单薄生命中。
在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只含羞带笑地叫了他一声:“陆先生。”
陆行舟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孩,月白色的身姿像是误落在这方靛蓝天地中的一滴清水,在这个燥热的仲夏傍晚散发着莹润清冷的光。珍珠倒是很衬她,陆行舟天马行空地想到。
他也开口叫她:“霍小姐。”嗓音里蕴着柔和的笑意。
两人先后出神,又都很快回神。
霍辰怡小心地下了台阶,走到陆行舟身边,刹那的旖旎过后,她再度暗想着霍大乾找的理由真真是十分站不住脚,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为陆行舟“指路”。
佣人打开院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霍宅。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陆行舟的黑色别克汽车前,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在车旁站得笔直。陆行舟斜靠上了车身,整个人少了一些深沉端肃,流露出几分轻狂不羁来,他扬了扬嘴角,心里想着今天对着这小丫头笑得委实太多了,面上依旧是笑的,漫不经心地对面前的小姑娘说:“回去吧霍小姐,我司机认得路。”
霍辰怡:……
看着她欲张口又憋闷的娇俏模样,陆行舟笑意更盛了些。他再一次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一番霍辰怡,或许是想把她这青春鲜妍的样子记住,或许只是单纯的、男人对漂亮女孩儿的关注,陆行舟也不明白自己多看这一眼做什么,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对她说了从今天下午到现在最正经的一句话:“霍老板的心思我明白……”
霍辰怡脸唰地又开始红了。
“……我会劝他打消结亲的念头……”
霍辰怡愣住了,怔忡地抬头看他。
“……该合作的地方还是照常合作,但是不用搭上你……”
霍辰怡又低下了脸,恨不得立即拔腿跑开。她竭力忍着自己的眼泪,拼命在心里警告自己:霍辰怡,你不能哭,要是真的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今天丢的脸可就太多了。
她憋得双眼通红,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纤细的肩膀也微微颤抖着,心里的想法乱七八糟,一会儿是自己的初恋从开始到结束怎么才持续了几个小时,简直比夏季的暴风雨还要快;一会儿是待会儿回家该如何面对霍大乾,他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扔回怡香院吧;一会儿是凡事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还以为自己终于交了好运能嫁给一见钟情的男人,没想到人家买珠还椟根本不愿意在好好的生意里“搭上”一个自己;一会儿又是霍大乾的生意是不是还不够大,为什么前叁个女婿都拿下了,到陆行舟这儿却不行了,陆行舟果然行不通……
这百转千回的少女心事陆行舟一点也没意会到,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突然埋下头去的女孩儿,把最后那句“你可以放心了”给放回了自己的肚子里,转而疑道:“霍小姐?”
他的尾音略微上扬,像一把小勾子,又一次被勾到少女心的霍辰怡心里更郁闷了,索性一扬头不管不顾地问他:“陆先生,你一点都不想娶……跟我爸爸结亲吗?”
这下轮到陆行舟愣住了,他挑了挑眉毛,既意外又好笑,还有几分真切的好奇,反问她:“霍小姐很想我娶,喔不,想我和令尊结亲?”
一冲动,又被问得一懵,霍辰怡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她颓丧下来,有些势弱地说:“我喝醉了,陆先生,您慢走。”说完就慢吞吞转过了身,垂下双眸像在思考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尔后缓缓走向了霍宅。
陆行舟有些意动,他虽然没有和女人调情打机锋来来回回猜心思的经验,但他是天生的猎手,有着最本能也最敏锐的嗅觉。略一思忖,他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了一张名片,大步绕到霍辰怡身前递给他,似认真又似调侃地说:“酒醒之后,如果还有话要说,打这个电话,霍小姐。”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5
陆行舟坐上车,用力捏了捏鼻梁,他觉得自己也像是喝醉了。
车很快开出了霍宅那条路,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前方开车的西装男:“霍四小姐今年多大了?”
西装男:“……抱歉,先生,我不知道。”
问出了这句话之后陆行舟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他随手拽松了领带,预备先在车上眯一会儿,前方的西装男一边从后视镜里瞄他一边开口:“要派人去查一下吗,先生?”
“查你个头,好好开车。”陆行舟失笑。
霍辰怡捏着名片回到家,小小的纸片紧贴在她掌心里,她觉得今天这一天,从早上霍大乾叮嘱她早点回家和贵客吃饭开始,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偏离了她的预判,到此时此刻,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了。脑中一会儿浮现出陆行舟那张轻佻昳丽的脸,一会儿又浮现出叁个姐姐结婚时的场景,攥在手中的名片仿佛一把具有魔力的钥匙,而她并不知道这把钥匙替她开启的会是通往什么地方的门。
陆行舟递名片给她时两人的手指有过极为短暂的相碰,她觉得那抹触感还残留在自己指尖,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烧得她心脏痒痒的,胃却泛着疼。
进了家门,霍辰怡撒气似的踢掉了折磨她一晚上的高跟鞋,把双脚装进舒服的软缎绣花拖鞋里,终于有了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霍大乾还在客厅里喝着茶,听见开门声响也没偏头去瞧,等到霍辰怡走进了客厅才抬头看她,脸上依然是和缓的笑容:“送好了?”
“嗯。”霍辰怡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送好了。
“好,上楼休息去吧,如果肚子饿就告诉刘妈。”
回了自己房间,霍辰怡把皱得厉害的名片搁到了梳妆台上,没多看一眼,径直进了浴室,放上洗澡水之后又走出来,对着穿衣镜开始脱自己身上的旗袍。
她有些在意陆行舟的那句“童言无忌”,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才不愿意结亲吗?她看不出陆行舟的年龄,猜测或许……应该……接近叁十了吧?
她脱下了旗袍,放进了衣柜一侧的竹编篓里。镜中的少女身姿纤细、肢体柔软,粉白色的丝绸背心和内裤愈发衬得她肌肤白皙柔嫩。她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片刻,将仅剩的背心和内裤也脱去了。
霍辰怡长着一对秋波眉,她有兴致时也会拿眉笔给自己画出两道柳叶眉;眉下是一双桃花眼,还记得不久之前有一位经济系的男同学给她递情书,里面写着“被你那美丽多情的双眼凝视过,我便立即陷入了爱情”,诚然,在今天之前她并未凝视过任何异性;鼻子挺翘秀气,鼻尖缀着一颗极小的黑痣,她一度十分厌烦这颗痣,最近一两年却又觉得它其实生得致巧妙;嘴唇厚薄适中,小巧红润,她很少擦口红,因为本身的唇色已经足够饱满艳丽。霍辰怡曾被凤姨和霍大乾先后看中,是美而自知的。她还拥有纤白细长的脖子,平直而不失圆润的双肩,再往下……霍辰怡在怡香院中见过不少女人赤裸的身子,端详自己的胴体却还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她盯住镜中的自己,十七岁的胸脯圆润饱满,不算很大,却足够坚挺,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嗯……还很软,柔软的中心是淡粉色的小蓓蕾,正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颤动,霍辰怡伸出食指戳了一下,感觉怪不好意思的;胸部下方是轻盈纤细的腰身,她同样动手捏捏,腰肉细腻软绵,手感也很好;平坦的小腹很快过渡到了稀稀疏疏的丛林,其下掩映着少女的幽谷,这次她没敢动手,但她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自己最私密的地方,仍旧觉得这处生得不好看,一想到今后有一个男人也会看到自己……霍辰怡脸又热了起来,如果,这个男人是陆行舟……打住打住,她匆匆看了看自己的腿,细、长、直、白、嫩,脚踝细巧致,双足白嫩光洁,很好,通通都很好,她捂着脸冲进了浴室,把自己沉入浴缸里。
躺上床之后,霍辰怡翻来覆去地看着陆行舟给自己的名片。这一点都不像一个生意人的名片——她见过霍大乾的,名片上是要印清楚公司和职位的,可陆行舟的这张上面只有“寒月公馆”四个字并一个电话号码,莫说公司职位,连他的名字也没有。
霍辰怡跌宕起伏了一整天的心情又有了新的波动,这是他没看清拿错了,还是他在有意戏耍自己?
她又想起自己洗澡之前照镜子还摸来摸去的事情,顿时心里更不是滋味,把名片往床头柜上一拍,躺下身子拉过绢被蒙住头,睡觉睡觉!
周六早上,因为大半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作息向来规律的霍辰怡起得比平常晚了一些,她下楼时,霍大乾已经吃完早饭了,他还留在餐桌上,手里拿着一份北平日报。
“爸,早。”霍辰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伸手去拿烤土司,刘妈在一旁给她倒好了牛奶。霍大乾偏爱中式早餐,桌上琳琅的面包蛋糕果酱黄油都是给她准备的。
“嗯。”霍大乾应了声,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
从霍辰怡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报纸朝向她的那一面上“丹枫公馆出售”几个墨字,公馆……她想到昨晚陆行舟给她的那张名片上的“寒月公馆”,顿时又有些恼,也有些心痒。
她想霍大乾一定知道“寒月公馆”是什么地方、和陆行舟有什么关系,却不知该怎么问,更不知问了以后该怎么场。她神思不属地吃着早饭,不多会儿,霍大乾看完报纸出门去了,临走前留下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她彻底没了问父亲的机会,只好将盘中的煎蛋切得惨不忍睹来发泄自己心中不知所起的劲儿。
吃过早饭,霍辰怡终是放不下。噔噔噔快步上了二楼,翻找出文学社的联络簿子,给社长许万钧拨了电话。许万钧是经济系的大四生,家里是开百货公司的,他曾在社团活动时透露过,文学是他的爱好,也只能是爱好而已,他将来必须要接手家中的产业,而且早已经开始学着做事了。既然陆行舟是父亲看中的青年才俊,许万钧应该不会对他一无所知吧。
接电话的是许家的佣人,霍辰怡客客气气地自报了家门,请对方帮忙叫许万钧。很快,听筒里传来许万钧年轻而愉悦的嗓音:“喂,辰怡,你找我?”
霍辰怡耐着性子和许万钧寒暄了几句,最后才下定决心搬出这通电话的主题:“许学长,你知道陆行舟吗?”
“……”许万钧没有立即回答,片刻之后才说:“知道,怎么了?”
霍辰怡斟酌了几番措辞,还是决定直接发问:“那你知道寒月公馆是什么地方吗?”
“……”电话那端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许万钧的声音有些发涩,“寒月公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陆行舟家。”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6
霍辰怡得到了自己最想听又一直不敢信的回答,攥着社员联络簿子的手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可惜她此时独自坐在房间里,没人见到情窦初开的美丽少女羞赧与欢喜的情态有多么动人。
她语气轻快地又问了几句昨天读书会的内容,记下了下周读书会的书目,向许万钧道谢之后就预备结束这场对话。
“辰怡”,许万钧突然叫住了她。
“嗯?”
“霍老板……嗯……我是说,你父亲,他是不是想和陆行舟结亲?”
被戳中了心事的霍辰怡随意搪塞几句之后匆匆挂了电话。
她起身去拿了床头柜上的名片,又坐回到电话机前面,手抚着还带余温的听筒,有点拿不定主意,要打这通电话吗?
昨晚陆行舟是怎么说的来着?如果还有话要说,就打这个电话。
有话要说吗,霍辰怡问自己。
她认真想了一回,发觉自己其实没什么好对陆行舟说的,不管是父亲的算盘,还是自己那点儿轻飘飘的一见钟情。
她放下了名片,打算找个什么盒子把它装起来,在抽屉里翻了几下,摸出一个巧奢华的长条形匣子,她愣了愣,打开匣子,里面是泛着柔软光泽的酒红色丝绒,中央有一条细长的凹陷,这是一个钢笔匣。
噢,她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叁姐出嫁时她送的贺礼,因为实在喜欢那款钢笔和配套的致笔匣,她给自己也买了一支。笔到现在还时常用着,匣子让她把玩一阵之后就放进了抽屉里,活像是被打入了冷宫的嫔妃,乍一再见,她这负心皇帝都没能将其认出来。她比划了一下,将将够名片放进去的宽度,但她没有顺势把名片装进去再把匣子起来,这个笔匣里盛装着的记忆让她思绪一下子飞远了。
叁个姐姐里,霍辰怡和叁姐霍未绸关系最亲近。大姐在她进霍家的第二年就嫁人了,二姐也只比大姐迟了一年出嫁,只有霍未绸和她相处时间长一些,也更能说得上话。
她们俩原是一块儿上学的,因为她从小就被教着读书,在怡香院那两年也偷着读书背诗,虽然比霍未绸小了叁岁,却只低一个年级。
这位叁姐原本的出身很不好,八岁被霍大乾买回家之后才开始正经认字读书,但她很喜欢读书,因此也格外喜欢这位人长得漂亮、书也读得好的四妹。二姐霍子红出嫁之后的叁年里,家里常常只有她们两个小姑娘彼此作伴,所以情谊也格外深厚一些。
霍未绸也被安排好丈夫的时候,姐妹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然后很快接受了现实。婚礼前夜,她们最后一次躺在一张床上絮絮私语,叁姐说让她嫁人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最难过的是另外两件事,一是再不能和妹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挑灯夜读促膝长谈;二是她今后身为人妇,恐怕不能上大学了。又说霍辰怡才十五岁,离嫁人至少还有两叁年,还来得及到大学里头看看。末了,霍未绸摸摸四妹年少稚嫩的脸,温声说,再过几年父亲的生意也该做得更大了,兴许就不用赔上她的婚事了,毕竟父亲最喜爱她。
霍辰怡一直静静听着,看着姐姐在夜色中不太分明的面容,直到这一句,才开口反驳,她神情气鼓鼓的,一副小孩儿模样,说出的话却练达得像个大人:“爸爸的生意早就做得很大了,可他是不会满足的。”
霍未绸像是被自己妹妹这少年老成的说辞给逗笑了,她轻捏一下霍辰怡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柔声说:“那就希望爸爸到时候能给我们小辰怡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霍辰怡思及此,重新拿起了那张皱巴巴的名片。
称心如意的人就在眼前,她到底不舍得就这么错过了。
决心既下,她坐回到电话机前,先做了几下深呼吸,再仔细辨认了一下名片上的号码,又清了清嗓子,才拿起听筒开始拨电话。
陆行舟的时间安排里向来不分工作日和周末,因此,他早上对司机说今天不去公司时,司机和正给他端早餐的王叔都愣了一下。
王叔把咖啡摆到他面前,笑着说:“不上班怎么还起这么早,年轻人就应该多睡会儿。”
陆行舟也笑:“上班,怎么不上,今儿个在家里上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说:“我都这岁数了,算哪门子的年轻人。”
王叔不满:“你什么岁数?你才叁十出头就不是年轻人了,那我不得挖坑把自己埋喽?”
陆行舟告饶:“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别生气。”
王叔立马又想起一茬:“你都这岁数了,你都这岁数了你怎么还不想着娶媳妇儿?天天就知道公司公司,公司是能给你做饭啊还是能陪你睡觉啊?”
陆行舟失笑,想回一句“这不是有您给我做饭呢嘛”,又怕了王叔的超强战斗力,只好鸣金兵:“我改天就娶,改天就娶,您别生气。”
“浑小子。”王叔笑骂一句,重又进了厨房。
陆行舟吃过早饭就上楼进了书房,打电话跟秘书叮嘱了几句要紧的安排,然后开始看霍大乾送来的合作计划。
霍大乾是扎根在北平的老牌生意人,要想在这里彻底立住了,跟一两个老炮儿建立密切合作势在必行,只不过嘛……
早在年前刚从上海到北平时,陆行舟就派人详细调查了城里所有排得上号的政客、军阀、老板,包括遗老遗少,不管是要合作还是要得罪,他都要确保先摸清了对方的底儿。这其中,霍大乾算是比较特殊的,除了他养漂亮女儿再与大势人物结亲的轶闻之外,还因为他的出身。
霍大乾宁搞这些旁门左道,却不正经娶妻生子,自然会引出许多不那么好的猜测,不过,随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敢议论的人也就渐渐少了。陆行舟可不是一般的闲人看客,既然事有不寻常,他就一定要挖出不寻常的根由,以哪天在这人人习以为常的不寻常上栽一跟头。
还真就让他查了出来,霍大乾竟然是前朝时候的宫里人,这就难怪了。
陆行舟在心中盘算,霍大乾势必不可能有后代,而且已经七八年没再养新的女孩儿了,他的产业只能留给现在这四个女儿,前两个都嫁去了外地,那主要就只剩下嫁给了北平商会副会长的叁小姐,和昨天那个……想到霍辰怡,陆行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小姑娘还没打电话来,也许是过了一晚上,真的清醒了。
他接着琢磨,商会副会长,褚怀衽,虽挂着个“副”字,但大家心照不宣,他才是真正主事的那个,嗯……倒是个棘手的人物。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陆行舟心念一动,清了清嗓子之后才接起,“喂,我是陆行舟。”
“陆先生?”电话那头的秘书对上司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感到有些诧异。
陆行舟:……
叁言两语和秘书交代了他请示的事。
陆行舟放下听筒,揉了揉眉心,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在等吗?在期盼吗?
陆行舟禁不住嗤笑自己,不过一个漂亮小女孩儿而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食指掸了掸手里那份合作计划,霍大乾的确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可是昨晚那株在暮色里盈盈立着、妍妍笑着、款款走来的月白色娇花,他也有些不忍心攀折。
来回思量过后,他心里很快下了一个决定:如果今天霍辰怡不给他打电话,他就放过她,大不了在跟霍大乾谈合作时适当让一点儿利;如果这通电话她打了,那么她这朵花,他陆行舟采定了。
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
伴月行舟(民国) Chapter7
霍辰怡拨出了寒月公馆的电话,她握紧听筒,胸口震动如擂鼓,感觉耳旁净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
那边有人接起了电话,她觉得自己的胃已经酸疼得不行,大脑和嘴都在罢工,几乎只能背诵自己刚才对许家的佣人说过的开场白:“您好,我叫霍辰怡,我……”
“你好,我叫陆行舟。”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霍辰怡不记得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结束的。
她只记得自己说有话要对他说,他含笑应了,邀请她去公馆一叙,她差点扔掉听筒,慌里慌张地拒绝了。他话里仍然藏着笑意,自然地改口说随她挑地方,她脑子一热,说了后海边上文学社聚会常去的那家小茶馆,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很快答应了。接着又说派车来霍宅接她,她又忙不迭拒绝了,连连说自己能过去,他笑过之后也答应了。
再然后,她已经搁了听筒,站到了衣柜前。
霍辰怡将衣柜门全部打开,眼神在齐齐整整挂了满柜的旗袍和洋装中间来回逡巡。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仍在火热地跳动着,泵出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她整个人都在隐隐发热。
最后,她挑了一身藕荷色的中袖及膝连衣裙,搭配一顶米白色的宽檐帽和同色的中跟扣带皮鞋。她将选中的叁样从衣柜里取出来,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化了一个得体的妆容,戴上一对粉色的宝石耳坠,换上衣服鞋帽,在穿衣镜前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下了楼。
她跟刘妈交代自己要去参加学校社团的活动,刘妈问晚饭回不回家吃,她犹豫了片刻,答道:“要回来吃的。”
走出了霍宅这条街,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排黄包车,她坐上第一辆,报了小茶馆的地址,仲夏的熏风开始不断拂面而来。
霍辰怡其实不太满意文学社这处聚会的地方,除了因为茶馆本身有些破旧、茶水茶点味道欠佳之外,主要是地方距离霍宅颇远,还没入夏的时候,读书会结束时天多半已经擦黑了,她不喜欢在天色晦暗时独自回家的感觉。
现在,这段颇远的路程却仿佛瞬息间就到了,她脑海里的一团乱麻还没理出个头绪,车夫已经放低了车头,拿草帽扇着风,热汗淋漓的黑红脸庞上堆出一个朴实中带着讨好的笑容。霍辰怡给了双倍的车钱,拉低了帽檐,朝着那栋熟悉的木头房子走去。
茶馆门口没像往常一样支着桌椅,她迈步进去,老板夫妇和他们的小孙子也不见踪影。大堂中央的长桌旁坐着一个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霍辰怡觉得他长得很像昨晚站在陆行舟车旁的司机,西装男见她进门,站起身来,眼睛没直视她,嘴里恭敬地说“先生在二楼等着,霍小姐请”。
陆行舟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霍辰怡还没下黄包车时他已经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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