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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 1V1] 银瓶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果馅蒸酥
裴容廷几乎是厉声呵断了内官,眼底青光一闪,立即把眼梢掠过了李十八。见他仍旧磐石一样站在那里,绷紧了的脸上没有表情,绷紧了的手扶着刀柄——但他显然是听见了。
那内官被震得吓了一跳,正说不出话,却忽然听身后木板地响动。还不等他回头,裴容廷早已经提袍走了过去,自小番子手臂间夺过已经昏睡过去的银瓶,小心搂在了怀里。
他还未松一口气,却见银瓶口眼都闭着,身子像棉花一样软,毫无生息得搭在他胸前。
内官忙道:“大人不必惊慌,姑娘想是又睡过去了。”
东厂迷药的效力自不必说,方才银瓶是被乱打的雨声吵醒,后来被拖进那与世隔绝的小屋子里,又静又暗,她又哭得疲力竭,那药力上来,支撑不住,又睡了过去。裴容廷看她气息还稳,疲惫得闭了闭眼,也没再多言。他知道脚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因对内官略颔首,不等他送客便自出了门去。
那李十八见状,也不声不响地接过了桂娘,把她驮在了背上。
出了船舱,那雨已经停了,除了赶不走的李十八,剩下的静安并张将军手下几个侍从,都早已铺排好了车马等在岸边,见了裴容廷出来,都忙不迭迎上来。
裴容廷抱着银瓶,送入一辆朱轮车里的横铺上,自己却并没有登车,而是又转身回了岸边。那内官领人送了出来,都站在船舱外,裴容廷举目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淡淡微笑:“不知内臣可否再借裴某个脸面,裴某还有话想问一问瑞安。”
内官愣了一愣,因不想得罪他,又猜度他不过是要诘问,便也叫了瑞安上前。
瑞安蝎蝎螫螫穿过了人群,走到了船头。两人从前是主仆,如今他已敞明了身份,便也没跪下,睁睁看着裴容廷,却见他白璧的脸上云淡风轻,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心里发虚,才动了动嘴皮子,却听那一声金石声响。
瑞安也是练家子,立即听出是拔剑的声音,心下唬了一跳,才要把身子一躲,却猛觉心口一阵绞痛,卷到四肢百骸,登时七魂五魄冲天,他把脖子一歪,正见自己心口处已经没入一把利剑。只那么一眼,都来不及嚎叫,便再无知觉,轰然倒地。
见这光景,岸上岸下皆是骇然。当着东厂的人取他们性命,除了二十年前西厂鼎盛时,再没人敢使这样的手段。那内官震惊过后,气得七窍生烟,咬牙破口骂出一句“他好大的胆!”
裴容廷却犹不撒手,一语不发,冷着脸又一使力,生生在尸首心口剜出个淋淋漓漓的血窟窿。
他是男人里少见的白皙,有着玉的润与冷,飞溅上来的血如桃花点点,那乌墨的碎发拂在脸颊,也仿佛是二月早春的细柳。然而因为面容清雅,更衬得此情此景阴酷骇人。
从来他这样的身份,杀人也不必亲自动手,只是旁人看出他的泄愤,都敛声屏气不敢做声,眼睁睁看他回剑来,侧头低语,漠然道:“我要他的头。”
这会子的随从里除了静安这没提过刀的小厮,剩下的几乎都是张将军的人,谁也不肯出这个头,迟了一瞬,却是那木头桩子一样的李十八动了一动。众人知他是祁王的人,一时惊异外更添了好奇,都不动声色觑着他看。
他从影子里走出来,抽出自己的腰刀,瘦削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刀便砍断了瑞安的脑袋。娴熟地把那东西一挑,对着河边放血,随即便单膝跪下来,干巴巴吐出几个字来为自己的“僭越”请罪。
裴容廷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他把头拾起来交给静安,再让静安送回去摆在衙署他们所住的院子。
既然瑞安是细作,剩下的也难保干净。在这里斩杀了他是震慑东厂,砍下头带回去也是震慑那些下人。
裴容廷褪了染血的斗篷,擦净了脸上的血迹,方也登上了安放银瓶的朱轮车。
他再没看向那流光溢的苏州河,命车夫一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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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所有坚持到这里的朋友,你们太宽容了hhh
后面真的就是糖醋肉了哈哈哈(醋让老裴吃)





[古言 1V1] 银瓶春 朝花拾
银瓶昏昏沉沉横在铺上。
她并没有被裴容廷抱在怀里,因为他的衣袍才溅了血,染了些湿冷的腥气。她被安顿在他对面的铺上,这车舆里安放着个回字型的坐铺,虽是给人坐的,有点窄,好在她瘦小,打横也放得下。
坐铺都挨着壁板,两边对开了小窗,云头式的窗格子,框住了这个有月的夜晚。
才下过雨,碧空渐渐清明了起来。月亮从云里露出来了,乳黄里掺杂丝丝的红,像是个南国佳丽藏在白团扇后面偷看心仪的男子,遮遮掩掩,好容易才露出半边脸颊,就再也不肯动了。那仅有的一点月色也带着脂粉气,流进窗子来,烟雾混沌地笼住了横卧的银瓶,以至于她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一片朦胧光晕。
马车摇摇晃晃,银瓶迷迷糊糊,只当还是船底的水波荡漾。
她听窗外已经没有了落雨声,似乎雨已经停了。
那东厂的人着急忙火要带她上京,想必已经启程了罢?走了好,姑苏的月,姑苏的河,以至于姑苏的一切,尽管美丽,她却都不喜欢。她在这里曾是娼妓,是粉头,这座绮丽的城给予她的净是些并不绮丽的回忆,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只是可惜了,最后也没和大人道个别。
银瓶想着,眼泪便顺着眼尾淌进鬓角里去了,她懒得拿手去擦,才要胡乱蹭在肩膀上,一扭头,却见对面的月光里坐着个男人。银瓶只看了一眼,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大、大人——”
裴容廷本在合目沉思,听见动静忙睁了眼,见银瓶一脸惊慌地挣扎,立即起身坐到了她身旁,俯身道:“你醒了?”
银瓶忙要翻身起来,却被他按住了。“罢罢,你别急着起来,仔细起猛了头疼——这会子觉得身子怎么样?”
他口里询问,眼中又认认真真打量起她来。银瓶闹不清眼前的状况,莫名害怕,只把手撑在他胸前,小心试探道:“大、大人?真的是大人么?”
裴容廷顿了一顿,低声苦笑道:“怎的,才睡了一觉,就又把我忘了?”
他今儿筋疲力尽,说话不似从前周全,这个又字说出来,他立即警觉出不对,然而银瓶的注意全不在这。
她只是不可置信道:“可大人怎会——”
她说着说着,自己有了一番推理,登时惶然低叫道:“难道您也给他们捉了来么!”裴容廷挑了挑眉的功夫,银瓶已经止不住说了下去:“他们分明说只要我老实和他们进京,就会放过大人的!嗳,那些死鬼短命的!这可怎么好,都是我…”
银瓶正咬牙,却忽然注意到身下其实不是摇晃的水波,而是颠簸的车轱辘声。她觉得不对劲,忙要爬到窗边去探探外面的情形,却被裴容廷拦腰抱了回来。
她撞在他紧实的胸膛,急促地“嗳”了一声。
“还要跟他们去京城,嗯?若真如此,那才是要了我的命,你倒比他们还狠心。”他两只手搂紧了银瓶,声音轻得像是一口气,银瓶几乎听不到。良久,他方又徐徐道,“你别怕了,我已经打发了他们,寻了个安全的下处,这就带你过去。之前是我大意,白叫你受了这许多委屈,你放心后,从今后有我在这,没人敢再打你的主意。”
“打发了?他们怎肯放过我!”银瓶不能置信,忙把身子一转,把手扪在他心口,睁圆了眼睛,喃喃道,“他们可是东厂——”
“那又如何。”裴容廷看向了别处,平静的神色在月下有冷冷的光泽,“我自有我的法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显然是撇过去不提,不想对她细说。银瓶愣了一愣,余光瞥见他石青盘领上点点的黑色,覆盖住了原有的织金纹路,在昏昏的红光下,更泛着诡谲的光泽。她愣了一愣,微微靠近吸了吸气,果然闻到些冷腥的气息。
裴容廷察觉到了银瓶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把她推远了一点,却已经被银瓶猜出来必是动了刀戈,见了血。
银瓶倒吸一口凉气,怔了半日方轻轻道:“大人……这值得么。”
“这叫什么话。”裴容廷垂了眼睛,微微笑了,“为了我心爱的人,自然是值得的。”
他用极流利从容的语气说出来,仿佛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银瓶怔了一怔,方感到被捏紧了五脏,就像是雨天先瞧见闪电晃眼,总要过会子才听见雷声轰鸣。
她被这雷劈头盖脸打下来,震得惶惶。
“心、心爱?……我不过是大人买来的丫头,怎么当得起 ……”
一语未了,便被他冰凉的手指封住了唇。
“你这小鬼头。”他皱眉嗤笑,“前儿当着那么多人还有些自知之明,满口叫着‘裴中书把我当心肝看待,我说一句,他听十句’,怎么如今背着人,倒又谦逊起来了?”
银瓶想起她那会急着从李太太手里脱身,的确嚷了些不害臊的话。怎么都让他听见了!她登时红了脸,急切切道:“那是——”
“是什么,玩笑话么?”裴容廷叹了口气,抑制住眼底苦涩的自嘲,“银瓶,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只是寻不到时机,拖到现在,总是不得不说了——”
车马经过都奏院,黑漆大门两旁高悬着红纱灯,那红灯影流泻进来,像一层朦胧的纱,兜头兜脸地盖住了两个人。对面的小窗旁垂着杏黄的帘幕,撩起一边来露出围檐下的金铃,都被这浓红的光映成了暗金黄。
红与金,皆是喜庆的颜色,影影绰绰,似乎有种泥金喜笺上的“洞房花烛”之感。银瓶懵懂,裴容廷却觉得了,也因此把她搂得更紧,趁热打铁似的在她耳边低语,“无论是我当初带你回来,还是今日来寻你,都只有一个缘故。”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鬓:“我想与你,有天长地久的时候。”
银瓶今儿受了一连串的惊吓,再听到这句炽热的话,竟也没再魂飞魄散,只是像被烫了脸,低头不语了半日,终于轻声问:“为什么呢——大人这样的人才,喜欢什么样的公府千金,芳姿艳质没有,为何会轮到我这……”
裴容廷顿了一顿,握住了银瓶的手腕摩挲,娓娓编出一个故事:“你知道么,去年我也来过苏州一趟。那会儿正是端午,我路过山塘街,正遇上两排轿子过。其中一个的帘子被风卷起来,好巧不巧,就被我看见了里头的绝代佳人。这佳人的眉眼,正可着我的心长,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从此朝思暮想,寻了一年光景,千辛万苦才寻到了她。”他低低笑了,“喏,你说,这个佳人会是谁?”
山塘街是苏州最热闹的地方,总会有人请客做酒叫条子。银瓶虽只给人供唱,却也时不时出去,过年过节更是如此。
那个地点,那个时候,被人看到了,似乎也很说得通。
银瓶到底是女孩子,对这种传奇话本似的故事有一种神秘的信仰与憧憬,虽然听上去虚无缥缈,却足以让她相信——毕竟书里的才子佳人,春闺梦,救风尘,轰轰烈烈的情爱,也不过是这样的开端。
只是再没想到,这样的好缘分会给她遇上。
自己忽然成了话本里的角色,银瓶愈发红了脸,忙把头偏了过去。偏裴容廷还不放过她,低下头,下颏垫着她的颈窝,含笑追问:“你说,她是谁?”
车马远离了都奏院,月色与黑暗又一次涌入这逼仄的车舆里。两人凑得这样近,他高挺的鼻梁骨几乎戳着她的脸颊,“怎么不说话了,嗯?”
银瓶逼得没办法,绞着手指低声道:“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拉长了尾音,忽然沉沉笑了,语气比往常多了一丝引逗的意味,“唔,那看来是我找错了人。也罢,既这么着,我只好把你退回去,再重新寻她去了?——“
银瓶脱口而出道:“不成!”
她忙转过脸,猝然与裴容廷面对着,看着他狭长的眼乌浓潋滟,在黑暗里也依然能摄人心魄。银瓶设想了一下这双眼睛深情款款看别的姑娘的情景,登时又气又急,又不知说什么,手里绞着袖子,才张了张口,倒先流下眼泪来了。
裴容廷没想到会把她弄哭,愣了一愣,忽然也叹了口气。
“嗳,小冤家。可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往前凑了凑,银瓶还没明白,便已浸没在扑面而来的清冽气息里,随即被唇上的亲吻止住了抽噎。他在黑暗中吻她,唇上有一点干涩,不似从前丰泽,那轻微的刺痛却更加深了这个吻的触觉。银瓶先时怔住,待回过神,却伸出了手来,环住了他的颈子。
雨后天色凉了,可有一种神秘的热气渐渐漫上来,异常缓慢,甜而粘稠,拖得银瓶喘不过气。
好在车马很快停了下来。
车夫或是小厮跳下了帘外的车板,赶着去和什么人交涉,裴容廷放开了银瓶,往窗外一瞧,道:“咱们到了。”
银瓶满面潮红,一面把手去抹嘴,一面恍恍惚惚道:“到、到哪儿了?”
“叁清观。”月色下,裴容廷白璧似的脸颊也泛着些桃色,他清了清嗓子方又道:“衙署不安全,我和另一个将军商议了先歇在叁清观里,调了些兵马来镇守,再不会让人钻空子了。”
车马就停在牌楼前,银瓶随着裴容廷下了车。那道观建在高处,过了山门,她一路过门槛,上石阶,虽然腿并不麻了,却也像是站不住,只管往裴容廷身上倒。
才进二门,院中立着只大铜鼎,正对面叁清阁,两边客堂裴容廷。裴容廷见左手边就是他下午待过的院落,那院前点着罩黑铁丝网子的红纱灯,料想祁王还没走。方才他先下车,见左右找不见李十八,便知他必定是早一步回来通风报信了。裴容廷忖了一忖,叫来静安和叁四个看护,让他们把银瓶带到住处先歇息,自己再去会祁王。
然而这道观里四下漆黑,银瓶搂着裴容廷的手臂,娇声道:“大人去哪儿,我就跟大人去哪儿,好歹别丢下我一个。”
裴容廷揽着她肩道:“听话,我手边还有些要紧事要料理,没办法把你带在身边,你先随他们回去,这些人倒还靠得住。”
“不成不成,大人带着我,只当带着个端茶递水的婢女不就得了。我不说话,也不出声,保管不给大人添麻烦——”
银瓶才经历过那一番劫掠,谁也不肯相信,抱着裴容廷,挤在他怀里不撒手,撒着娇企图让他心软。裴容廷心是软了,却也哭笑不得,只得搂在怀里低低哄她。两人正难解难分,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咳嗽,随即传来男人慵懒而危险的声音。
“我说,你们俩也差不多得了罢。”
银瓶吓了一跳,忙从裴容廷怀里抬起头,循声望过去,只见贴墙一侧的穿廊里渐渐走来几个人,提着纱灯笼,簇拥着中间一个瘦高的男子。他们走下台阶,离得更近了,可以看清那个人在昏黄灯影下浓丽的眉目,尤其是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本就带着叁分天生的不怀好意,这会子眼泛寒光,更显得阴鸷。
这双眼睛,这个男人…
是祁王!他怎么会在这儿!
银瓶噩梦重温,还在惊诧,那祁王已经不由分说走过来,伸出手就要拽她。银瓶忙叫了一声“大人”,转着身子躲过了,裴容廷立即把她往怀中护,银瓶也忙不迭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缩在裴容廷的衣袖间,再悄悄探出头,只见那他与祁王对面站着,谁也没说一句话。银瓶虽看不见裴容廷的神色,却见那祁王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日,裴容廷终于开口,却是对着她说的:“你先回去罢,叫他们煎安神药给你。若是哪儿不舒服,再让他们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你敢——”
祁王冷着嗓子打断了裴容廷,然而看着银瓶被他搂在怀里,心里更不自在,索性没再说下去,瞥开目光默许了银瓶的回避。
银瓶虽还是不愿意自己落单,但看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形也不比在东厂跟前好多少,她咬了咬唇,只好委屈又忧心地望裴容廷了一眼,小声嗫嚅着“大人千万小心”,然后顶着祁王凌厉的眼光,提裙子跟着静安颤颤巍巍走开了。




[古言 1V1] 银瓶春 宿妆娇
重新回到那院子里,正房进去,依旧是海灯,月桌,檀香袅袅供奉着灵宝天师的金身。青山绿水纸屏风下点着灯,不过对坐的人变成了祁王与裴容廷。
两人各据一边,两座山似的气势,裴容廷唇角虽弯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打着官话对祁王道谢:“今日臣能寻到爱妾,还多亏了殿下帮衬——”
祁王听了,心上如撺上把火相似,立即咬牙道:“不是近侍么,几时又成了你的爱妾——说是爱妾,你也配!”他平了平气,复又冷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用本王再告诉中书了罢。”
俗话说,妻不如妾,祁王如今才发现这话然也不然——比它更狠的,是自己的妻成了别人的妾。更何况这妻是个落了娼寮的高门千金,是他要得手而未得手的猎物,被旁的男人劈手得去,又当着他的面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实在是一种刺激。
祁王看见裴容廷就有气,索性翻了个白眼瞥向了别处。裴容廷倒是目不斜视,平静道:“想是殿下的属官已经说给殿下了,她的确就是从前首辅徐家的小姐。”
祁王冷冷哼了一声,身子前倾靠着桌子,把手撑着脸颊,挑眉道:“既然是徐家女儿,那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当年聘书上白纸黑字,本王与她才是正经夫妻。”
一句正经夫妻,飞沙走石般冲着裴容廷迎面打来。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症候不过就是这短短的四个字——从前婉婉是首辅的女儿,后来成了待嫁的王妃,失落了许多年,好容易可以停留在他身边,却也是见不得光的“爱妾”。
他的婉婉,只怕永远不会是他的妻。
裴容廷面子上虽不动声色,那灯影下的眼光到底犀利了起来:“殿下提起这茬来,已是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自从徐家覆灭,殿下出阁离京,更是无人再计较此事,眼下她又失了记忆——”
祁王皱眉:“失了记忆?”
裴容廷颔了颔首:“是了,大约叁年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祁王疑心裴容廷说谎,警惕地打量了他半晌,终于道:“不管怎么着,我与她当年是过了订礼的,‘订者,定也’,便是如今徐家败了,配不上王府门楣,她改头换面给人做小,自然也只能给本王做。”
他把指尖点着梅花几的台面,挑衅地冷笑道:“当初中书所谓的‘强抢民女’,如今本王怕是要原话奉还。”
裴容廷冷冷道:“那殿下又有什么打算?”
祁王似乎忘了自己从前是如何一口一个小婊子地嘲讽银瓶,理直气壮道:“自然是把她带回去。”
裴容廷听了,忽然笑了:“这个艳福,只怕不是好享的。殿下可知这回东厂为什么会拐了她去么?并不是因为臣,而是因为,她是徐家的女儿。”
他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看着祁王停住了吃茶的手,眼底惊诧。
裴容廷继续道:“至于为什么,臣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既是东厂仍在追查当年徐家留下的痕迹,说不准就是大内的旨意,如今臣能带她回来,是因为手中有可以辖制东厂的凭据,而殿下若执意要她,岂不是为自己招惹祸端。玫瑰虽香,有刺扎手,殿下是有计较的人,自然明白这道理。”
祁王半日没说话,倒不是为了纠结能不能带银瓶回去,而是听到裴容廷的话——东厂仍在追查徐家的痕迹——而想到了当初徐首辅有意与他结亲时,曾话里话外地透露给他,等徐家的女儿嫁过去,会有一件机密告诉给他。
后来他这姑爷没做成,徐府便大厦轰塌。
人走茶凉,这所谓的机密自然也就随风散了。
只是不知……东厂的举动是否与此有关?
祁王兀蹙着眉,仍在不可思议地沉吟,裴容廷见这光景,便料想他不敢再要。他心里记挂着银瓶,起身告退,才要转身,却听见身后祁王又开了口。
“你——”祁王的声音有一点迟疑,“你是什么时候认得那徐小姐的?”
裴容廷顿住了脚步,银蓝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白璧似的脸看上去又冰又冷,然而他眉目间的笑是温柔的。“总有……十二年了罢。”话中有显而易见的炫耀,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出于故意。他回头看了祁王一眼,看见他眼中震惊、恍然与恼怒交织的奇异神色,那点子笑意愈发深了。
他难得有机会和人说起与婉婉的过往,虽然这对象是她曾经名义上的丈夫。
裴容廷没再说什么,告退走出了门去。一路回了借宿的丹房,忙有小厮迎上来,他才要开口问银瓶的情况,却瞥见那东厢房的门洞开着,除了幽堂前供奉着的红烛香火,另有个红色的瘦小的影子半掩在门框子后面。他看过去,果然是银瓶躲在那里,穿一身红小衣,红纱袴儿,正咬着帕子往外偷看。她对上他的目光,立即喜上眉梢,跑了出来,险些跌在台阶上,幸亏被他一把接住了。
银瓶扑在他怀里,又喜又急,忙问道:“大人去了恁久!那祁王可为难您了吗?”
裴容廷和煦道:“没事了,你不要多心。”
银瓶顿了一顿,又小心地打量他:“他来……可是与我有关么?”
“别乱猜度了,并不和你相干。”裴容廷岔开了话头,牵着她回了东厢房内。这观里的丹房到底不比衙署于布置,正房的卧室里也只一张阑干架子床,孤伶伶两只乌木柜子,临窗一张月牙桌,上摆着青瓷的瓶炉叁事,雪白的墙壁上毫无装饰,糊得雪洞般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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