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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骨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关山飞渡
春天很快到了,乍暖还寒,我学会针线活,用耐脏的黑色粗毛线给阿森织了围巾,上下工戴。
我们各拿出一半工资存着,似乎我们梦想中的院子就在储蓄罐中,有了一砖一瓦的轮廓。
我又拿钱第一回给家里买了菜,妈瞟了一眼,说我菜挑得不好,下回带我去挑,然后施施然回了屋。
我们一起提着几盒鸡蛋和糕点拜访了书店阿姨,破落的小房子,我们敲门的时候,阿姨正在做面条,见是我们,开心得不能自已,撩开门帘,把我们朝屋里领,让我们随便坐,还留我们吃饭。
书桌上好多书。
阿森在我的教导下,也开始识文断字。每每下工,我们窝在他家大厅,在擦拭干净不显油腻的餐桌上,铺着纸张,头顶是昏黄的灯光,门扉紧闭,偶有疾风划过,呼呼啦啦。
我写一行,他写一行,手不经意靠在一起,传递一点点温度。
从一开始最简单的“你,我,他,它”,到后来的“春眠不觉晓”,我们还胡画,八只脚的鸟,四只眼睛的鱼,笑得乱作一团。
其实我画画很好,连阿姨都夸我,我甚至还会画山水画,没人教,一提笔,笔就带着我画,很神奇,阿森夸我聪明,我哪里有他聪明呢。
随意抽出阿姨书桌上的一本书,名字叫《小团圆》,很像今天,我们叁个人围坐在一起,面条热腾腾,每个人碗里卧着一个鸡蛋。
我们喊阿姨为老师,我们都是肯学的孩子,阿姨脾气很好,阿森也像我说的一样聪明,一学就会,往往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教我。
我会在晚间故意跟阿森撒娇,把笔丢得远远的:“我太笨,不学了。”
阿森笑着捡起来:“再写叁遍,我就变糖给你吃。”
我认认真真写叁遍,果然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牛奶糖,我咬了一半塞给他,他把粘着我口水的糖含在嘴里,我亲上去,在他愣神的时候,推开门,一边笑一边回头:“阿森,我先走咯。”
阿森的工作一到夏天就十分难熬,铁水滚烫的温度灼烧皮肤,人和植物一样,快要蔫儿了,阿森古铜色的肉体一块块红斑,摸上去还有微微的肿凸。
我买了红花油,洗完澡,像活络精油一样给阿森揉推,效果好极。
那天我们躺在藤椅上,阿森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仿佛在忍耐什么疼痛,拗不过我,拉到灯下,何止脸上,精瘦的腰背,全是青紫痕迹。
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
我取来红花油,一点也不疼惜他,重重地揉着,他一声也不吭,还对着我揉红的手呼气。
飞蛾噼里啪啦往灯上撞,我知道只要我哭,阿森就会服软,于是我故意抽泣。
他立刻转身,揉我的手:“别哭,眠眠,不是什么大事。”
我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他招架不住,全说了。
原来是上回收了赵甜的礼,他原本想着我贪嘴,就早点拿回来给我尝尝,等发了工资再买了补给赵甜。
“我还给她了,一模一样,只是那天还给她的时候,她哭了,”阿森非常苦恼地思考,“我不明白。”
他皱着眉头认真思考的样子,差点没让我破功。
赵甜有个当老师的哥哥,听到以后,不顾为人师表,不分青红皂白,以为妹妹被混小子欺负,把阿森揍了一顿,阿森愣是没还手,更让人觉得是心虚。
直到吃饭归来的工友替阿森解释,他才讪讪收手,让阿森以后离他妹妹远点,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算了?想得挺美。
阿森说:“眠眠,别打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自然点头,重新给他上了一遍药,阿森裸露的背,比以往更结实,我吻上去,炽热一片,再紧紧搂住,阿森整个人都僵了。
我说:“阿森,到底还有多少个她们在觊觎你?”
我听见他笑了,捉住我环在他腰间的手:“她们?我的眼里只有你。”
“真的?”
“阿森从不对眠眠说谎。”





良人(骨科) 4
那个赵老师我认识的,教高中,成天什么自转公转,叁十的年纪,已经开始秃顶,头顶有个旋,更像个大陀螺,欠抽得紧。
他春风得意,哼着小曲,把摩托车停在车棚,我扫着灰尘过去,趁人不注意,给车胎扎个洞,再若无其事走开。
十八的年纪,没人教过礼义廉耻,没人教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只用自己尚存的一点的小聪明和世界对抗,顾不得高明手段,看着车胎“嗤”一声瘪下去,我感到雀跃。
等放学看到那男人一脸纳闷,又得保持老师的儒雅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的样子,我连扫地都快上几分,后勤大妈还夸我勤快,等明年开春就给我调岗。
我把这件事告诉阿森,阿森说:“那以后我们眠眠就是小领导了。”
我扑上去咬了他一口。
他摸摸被我咬出牙印的手腕内侧,抬臂亲上去,随后拿出一样东西。
收音机。
阿森不好意思地说:“我攒钱买了个小的,先给阿姨用着,等以后咱们再买大的。”
我吻上去,他是为了我讨好我妈,我明白。
我加深这个吻,两条柔软又火热的舌交缠,水声渍渍,他像对待绝世珍宝般轻吮我,我哼出声,浑身瘫软在他怀中,我拿起他的一只手,盖在我的胸前,他很乖,没有挣扎,也没有抚动,脸上红云一片。
我双手紧按住他的后脑勺,他的气息萦绕在我鼻间,充斥整个屋子,我头晕脑胀。
突然停电了,周边几户人家都在叫嚷,屋子里黑暗一片,偶尔路上有车经过,两盏大灯,才让我们看得清彼此神情。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呼呼大喘,一根来不及吞咽的银丝耷在他嘴角,我又吻上去,很快分开,一只手往下探,阿森拦住我,面上是难耐的神色,眼神不复清明,“眠眠,不要。”
我很执拗,隔着布料拿捏,他的呼吸真正不稳起来,我伸进去,握住。
天地只剩我们两个人,在一片深蓝星空下呼吸交缠。
他的又烫又硬,我没有经验地上下撸动,阿森过来亲我的嘴角,克制又温柔。
时间流逝,星星都一颗一颗换了位置,窗外一辆车路过,灯光由左向右,一束光照亮半张脸,阿森眼角都忍红,终于闷哼一声,射了我满手。
不知何故,他叹息一声,用湿软的毛巾替我擦拭干净,爱怜地吻我头顶:“眠眠,再等等,我一定会娶你。”
我信阿森,阿森是唯一不会骗我的人。
我把收音机带回去,第二天妈看到了,背身一边拍拍摸摸一边对我说:“你给他操了?”
我不开心,且不说为人父母,说话之道,我的阿森省吃俭用,就为了讨好她,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心去想他?况且,这会儿她知道关心起我来了?
我重重把筷子一拍,没有说一句话,走了。
报复那男人的计划仍在进行,这小半个月让他舒服了,他的车胎打了补丁,很坚固的样子,我一刺下去,又是“嗤”一声,他顶多以为车胎旧伤复发。
果然,一放学,看到漏气的车胎,他摸不着头脑,蹲下去瞧了又瞧,一回头,眼神扫了扫人群,我好好地扫地呢,看也不看他。
我们虽然暂停学习计划,但还是常去阿姨那儿,她身体不算好,尤其到了六伏天,天地变成一个大火炉,她常感到胸闷气短,我们很担心,她却让我们放心,说是老毛病,夏天就这样。
有一回,我们刚走进院子,便听到一声闷响,是阿姨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双青筋暴鼓的手抓住我,让我去桌上拿药就好。
喂了药,喝了水,她才渐渐好转,等她平复了,笑着告诉我们没事,还要下床倒水给我们喝,阿森拦住她。
“不是你们,我这条老命就交代了,不过也好,可以早点见到小铭。”
小铭是阿姨早逝的儿子,我见过照片,一家叁口,阿姨还是年轻的模样,和一个年轻男人牵着手,中间是他们可爱的儿子,原本是幸福的一家,小铭十五岁那年被校园暴力,吞药去世。
阿姨做老师半辈子,自己的儿子却因为校园暴力去世,她感觉自己无能,从一线退下,老公也因为她不能再生育和她离婚,带走了几乎所有积蓄。
阿姨从不哭,只是红了一双眼,看向阿森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如果小铭还在,一定和你们一样积极善良,拥有属于他的良人。”
我和阿森的手紧紧交握,我心底有不合时宜的庆幸,阿森,我的良人,这一生幸好有你。
我还太年轻,误以为短暂的十八年就是一生,后来每一个没有星星的晚上,我都在脑海描摹阿森的面庞,有一个瞬间,我是忘了他的样子的。
拿起画笔,不知道从哪里画起,是他柔软的发丝,还是清澈的眼眸,我一概忘了。
索性我还有之前画的阿森,铅笔线条排列,是他最简单干净的模样,这样的画,我在桃花镇送给阿森过。
送画那天,我的头发已经在妈的勒令下蓄长至耳畔。
那段时间,妈很怪,每天都挂着笑,家里不再有男人,常常她还带一些平时家里用不起的东西回来,衣服簇新,她招招手,满脸红光。
一件新衣服比在我身上,她拉着我站在镜子前,打量我,我觉得一阵恶寒,她钳住我的肩,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脸,语调怪异:“眠眠,你越来越像我了。”
这不是什么好话,我想,镇里人说她一脸狐媚相,像她能是什么好事。
“把头发留长,不许再剪。”
等到头发齐肩,她给我换上新衣,亲自替我描眉上妆,镜子里那张脸变得姿容昳丽,不像眠眠,像另一个人,我讨厌。
她不许我擦,仔仔细细,用她那双桃花眼穿透我,估量我的价值。
阿森第一次见我这副模样,傻愣了,久久拉住我的手:“眠眠,你真好看。”
阿森才是最好看的。
妈给我买了一盒发饰,都比不过阿森送我的那根。
上头众星捧月,一个个小星星围着一颗月亮,穿在一根简单的黑皮筋上,我用它挽起长发,抽出一张纸,“阿森送我礼物,我也送阿森。”
是我花了一天时间画的阿森,大大的纸上,唯独阿森一张干净的脸,发丝根根分明,连眼睛的波澜都描绘出来,薄唇笑着,是他最爱对我做的表情。
阿森看着我,眼里的柔情快要将我融化。
“眠眠送的,我一定好好留着。”
傻阿森,想要多少我都可以送你,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要画你,画我,画小黑,画桃花镇,画我们的院子,甚至我们的孩子,阿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些话我没说给他听,阿森会懂我。
我还送了一幅给阿姨,她端详了很久,说我是个天才,我不懂天才的意思,如果这幅画可以换一盒鸡蛋,那么我承认我是个天才。
初秋天气萧瑟,我抓空就织围巾,织了四条。
一条红色给阿森,他生日当天送给他的,是我织好的第一条,我们一起吃了一个大奶油蛋糕,阿森吃得鼻尖都是,他爱吃,我也爱吃,他告诉我许的愿是每年生日都可以和我一起吃蛋糕,我笑话他太没野心,他替我擦拭嘴边奶油。
阿森比我成熟,比我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我们那时太幸福,他想要的只有陪伴这件小事。
或许他曾是看出一点命运的端倪的。
第二条是给阿森妈妈的,她没说什么话,只拍拍我的手,连声道好,我猜上一辈的那点龃龉应该很快可以消失。
第叁条给阿姨,阿姨落泪了,给我们下了一碗鸡蛋面,我们拜别的时候,她还捧着围巾摩挲。
第四条给妈,她只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最后一次报复,差点被抓包。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秋雨,天黑得比以往早,我淋着雨在车棚附近找机会,刚蹲下去,就听见脚步声。
我躲在最前排两辆车的缝隙里,看见那男人阴沉的脸,手里握着一把粗长的修理钳,他的脚步愈来愈近,我的心扑通扑通,雨点落地声骤然放大。
可我有阿森啊。
一双熟悉的手从背后捂住我的嘴,拉着我就往车棚后的空地跑,夜幕低垂,路灯拉长我们的影子,银线一样的雨落在我们身上。
阿森炙热的体温传给我,我被烫得一哆嗦,明明灭灭的光中,他回头朝我笑,这一幕被定格。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怪我,替我擦干头发,送我回家。
刚到院子,妈就站在那里,用烟点点他:“离眠眠远点。”说着,还把阿森送她的收音机扔出来,砸得稀巴烂。
我冲上去推搡她,我第一次真正朝她发火,我骂她,我想骂她臭婊子,神经病,疯女人,可我骂不出口,只能捧着收音机的残骸流泪。
阿森站在雨幕中,背着光,身体僵直,我抱住他说对不起,他反过来安慰我,两只手捧着我的脸,漆黑的眼睛凝视我,拇指摩挲眼泪,而后捧着残骸走了。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在阿森转身的一刻,应该是我的心。
我去质问妈,她不咸不淡抽完一支烟,把烟头狠狠碾在桌上:“春天我们就走。”
走?走去哪里?阿森在这儿,我要走去哪里?
“你不走也得走,”她盯着我,眼睛里是我没见过的狼一般的光,“妈带你过好日子去。”




良人(骨科) 6.变态兄长上线
这唯一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我们离开的日子要比妈说的早,我不知道是妈故意而为,还是那个所谓的父亲真的那样急迫。
几个壮汉开着大号越野车,开始搬我们的行李,说来可怜,不过几个箱子,眨眼就要出发,可我还没来得及和阿森道别。
妈看出我的心思,一把拽住我,不让我往外跑,我哪里肯,挣脱她,先是冲去阿森家高声急呼,只有阿森妈妈出来,她说阿森今天工厂有事,去上工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丢下这些日子攒的厚厚一沓钱就跑。
一边跑一边喘,妈给我上的妆花了,新鞋也踏进薄冰下的泥,可我反倒升腾起一丝快感,我本该在桃花镇和阿森做平凡人家,为什么要枉顾我的意志?你要我像个公主,我偏不。
炼钢厂铁栏一样的高门紧闭,阿森正在运钢,我大声喊他的名字,阿森,阿森,一声声拼尽全力,我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可以这样大,惊飞枝梢上一只灰扑扑的鸟。
阿森一抬头,就看到我,我的汗在冬天也浸湿全身,我握住他滚烫的手,几近绝望地说:“阿森,我要走了,你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身后妈的人已经靠近,我的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汇聚滴在手背。
阿森指尖微微颤抖,和我紧紧相扣,他点头含笑:“你好好的。”我看到他眼中的泪,泪中有两个小小的我。
我隔着铁栏杆亲吻阿森:“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们会再见面。”
这是我被捉走,离开桃花镇前最后和阿森的说的话,得到的是阿森凄然一笑,和一句几不可闻的“我等你”。
妈显然很生气,她抡起胳膊,想抽我一巴掌,可惜她不能,但她知道怎样折磨我,她拎下我的箱子,冷哼一声。
那些照片,画,书,一切关于阿森的东西倾倒眼前,她一样一样扔出来,落在没有消融的雪堆上,像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不。”我惊声尖叫,却挣脱不开壮汉的铁臂,我尝到嘴里的血腥味,那些画被撕裂,幻化成另一场雪,飘落心头。
妈一挥手,我被放开,冲向一地凌乱,只剩一本书完好无损,妈对壮汉说:“来不及了,先走吧。”
几个人提着我上车,我忍住不流泪,抚去书硬纸壳上的雪水,留下不可磨灭的水渍。
引擎声阵阵,车发动了,我睁大眼,看飞速往后的村庄人群,誓要牢牢记住来时的路,我答应过阿森会回来找他。
隐约间听见阿森喊我的名字,朝后看,真的是阿森,他大步追来,手里挥舞着什么,可是怎么追得上。
我摇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带着哭腔:“阿森,别追了,快回去吧,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那人影逐渐变成一颗黑点,再后来,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终于被迫离开了我的阿森。
瑟缩回车内,热泪干涸在面颊,妈冷眼看我:“多哭会儿,哭完你就和这儿没关系了,你到了你那个便宜爹面前,要是敢提这儿一下,我让你永远见不到你的好阿森。”
这是妈原本的面目,蛇蝎美人,我此刻明白我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路,繁华险恶,离在桃花镇的日子相差万里,她甚至要斩断我和这儿的关联,怎么可能呢,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每一寸皮肤,每一段骨头都浸着桃花镇的气息。
我抱着《我与地坛》,里面有我塞的那张偷亲阿森的照片,妈的话让我明白也许今日一别,再见已是难事,我的傻阿森却还在等我。
昏昏沉沉中我睡过去,那个曾做过的噩梦逐渐明朗,那双掐着我脖子,骂我婊子的手的主人,一张俊脸穿过迷雾,我看到他玫瑰色的唇。
此刻我被喊醒,周围景色已变换,满目陌生,妈带我进了一家宾馆,我们在里面稍作歇息,主要替我换了行头,耽搁了一个小时,再出来,我又是全副武装的公主。
下午六点的飞机,如果当时我稍见过世面,我会听懂这是一班从哪里飞往哪里的航班,可天可怜见,我不过空有一副皮囊。
一副为我妈所用,换取她荣华的皮囊。
我对头等舱没有丝毫兴趣,妈却像久违的老友般,颇有感慨:“当年逃过来,哪有头等舱坐,给几个人干烂了才换了一张叁等船票,一群人又脏又臭,到处是馊腥味。”
她感叹她的,我盯着窗外一大片云层,想起今天飞奔来的阿森,现在阿森该下工了,今天没有我的陪伴,夜晚会不会特别难熬,看到月亮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特别难熬的。我安慰自己。
不仅没来得及告别阿森,连阿姨,我也没有好好拜别,思及此,我的心又蒙上一层灰。
经过不知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们落地,来接我们的是一个身量极高,皮肤瓷白,那和阿森全然不同的男性气息,让我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不可否认,他是耀眼的,可那几乎太阳般的光芒刺痛我,让我只想逃离。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原来和周朗的初见,便让我这般不舒适。




良人(骨科) 7
没有过多寒暄,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替我们搬运行李,上车后,打开他那一侧车窗,寒冷的风鼓吹进来,似乎要带走什么不洁之物。
妈嗫动嘴唇,最后也只是紧了紧衣服。
我双手插进口袋,偏头打量起窗外景色,暗沉沉,雾蒙蒙,车子疾驰。
前方后视镜中,男人眉头微锁,一双狭长的眼在匝道间隔的灯光下,晦暗不明,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方向盘,极力克制情绪。
他是不耐烦的,是讨厌我们的,他被家中长辈逼迫,出于面子,被迫来迎接我们,他一定发了脾气的,只是没有低级地摔门而去,皱皱眉抽支烟就是他最外向的表露方法——我闻到了,在他那件应该价值不菲的风衣上,有股不讨厌的烟味。
妈带回来的那些男人,他们会抽两块一包的双叶薄荷,牙齿黑黄,身上永远弥漫一股老烟味。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味道,如果阿森是田间花香,一闻便沉醉,那么这位兄长则是一种凌冽的冷香,应当敬而远之。
不经意,镜中人也抬眸,和我撞个正着,他的眼黑沉沉,比周遭的夜还要黑上几分,我自然地挪开视线。
此时夜已深,他没有带我们去妈描述中的大房子,而是带我们去了宾馆,妈的脸色在如昼的灯光照耀下,变得几乎惨白。
兄长给我们开了间房,今晚第一次正视我们,面色冷清:“今晚不方便接你们回去,等明天,爸自有安排。”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辆黑色的车融入夜色,消失不见,给人一场梦境之感。
总统套房自然舒适,可是妈并不觉得,她坐立难安,客房送上来的套餐她也只吃了两口。
是非常好吃的牛排,我用不惯刀叉,洗净手直接捻着吃,我以往在桃花镇也常如此,馋得不行便直接上手,妈从来也不管我,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她大为光火,冲过来用力打我的手。
“你瞧瞧你的野丫头样,像什么样子?没教过你用餐具?”她瞪大充血的眼,发不知道哪门子火。
我习以为常,默不作声,拿起刀叉一点一点割,她又过来骂我:“用得这样难看,不要吃了。”
我这时候反应过来,她为今夜的安排感到生气,她想象中一定是八方出动,接我们这两位失散已久的贵客回家,住叁层楼的别墅,使唤七八个仆人,浴缸撒满花瓣。
她一定这样幻想了。
然而没有如她所愿,那么是我的错了,因为我不是男孩,不然她怎么会不母凭子贵,而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这样想着,盘中的牛排不再可口,收拾干净,我一头倒在柔软的床榻,拿出书来读,妈还在化妆镜前弄她的一头秀发。
我脑袋中又浮现出那位兄长。
有一回春天,我和阿森去树林采花捕蝶,冰雪消融,我们走在乡间阡陌,杂草刷刷响动,一根弦忽然崩起,我拉住阿森,不再往前,果然,那浓密的杂草里,有一条毒蛇游过,它缓慢地蠕动,一拖一行间,留下蜿蜒的痕迹,我的头发几乎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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