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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二十杖对身强力壮的男子来说兴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丫头,却是几乎可以打死人的。当杖刑执行到一半的时候,某人堪堪赶到,救下了自己已经奄奄一息的侍女。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可她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不通人言的牲畜
凌波忽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这才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身下传来一阵阵摇晃的感觉,耳畔则是车轱辘转动声和马蹄声。这时候,她方才记起自己正在坐车前往洛阳宫的路上。使劲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驱出脑海,她便想起正是今儿个一大早上官婉儿有消息送来,说是相王李旦已经坚辞皇太弟,所以皇帝李显已经决定以李崇俊为卫王,领洛州牧。虽说不曾封太子,但这样的设置几乎也就等于昭告天下李重俊就是未来的储君。
而这样一件和她并不怎么相干的事,居然从皇帝皇后到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全都一致同意由她前往通报已经退居上阳宫观风殿的女皇她就不明白了,这十日一次的谒见都只不过是在观风殿外做做样子,这消息只要在门外派人高喝一声不就完了,用得着派人进观风殿中亲自告知么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派她出马的目的其实在于打探女皇的生存状况
可怜她昨天晚上不知怎地受了风寒,一晚上折腾得就没怎么睡好觉,勉强爬起来喝下了一大碗姜汤方才好了些,可现在路上一颠簸,这头痛得简直要炸裂开了。
县主,已经到了。
听到外头的叫声,再加上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凌波这才挪动着已经发麻的腿,在朱颜的帮助下费劲地下了车。看见几个熟识的羽林军卫士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平日进出都是单人匹马,现在可好,不但坐了马车还得让人搀扶,她什么时候这么丢脸过
她自然没料到,她这种弱不禁风贵千金的模样人家确实没看过,但人家更在意的却是她那马车周围四个俊朗冷漠的护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安乐公主送给她四个英俊护卫的消息,如今竟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队正老彭周围几个大胆的羽林军卫士甚至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说,这位往日行事爽朗可亲的县主新得了这些俊俏青年,大约是某种床上运动过度,方才会落得如此模样。这些人嘻嘻哈哈才胡说八道了一会儿,头上就一一落下了大巴掌。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要不要命了
瞧见上司教训完他们,屁颠屁颠地上去搭话,再想到平日得到的无数好处,卫士们顿时消停了。贵人们的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得罪一个向来最最和气的财神爷于是,当朱颜随同凌波进宫时,他们愣是忍住好奇心没多看一眼。直到人走了,包括老彭在内的一群人方才肆无忌惮地往那四个护卫身上脸上瞟去。
谁也没注意他们如同钉子一般扎在马车旁一动不动,他们看到的只有那挺拔匀称的身材和俊俏漠然的脸。
即便这次走的是最靠近上阳宫的嘉豫门,凌波在抵达观风殿门前的时候,仍然是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双颊更犹如火烧似的。见旁边等候着大将军李湛,她强撑着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会。
上一回是女皇召见,她进去自然是名正言顺,可今天她要是就这么推门进去,是不是会被某个高手直接扔出来
她犹豫不决,最后不得不选择了最笨的法子,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三下过后没有反应,她正准备再敲两下,谁知道面前的大门忽然打开了。里头站着面无表情的云娘,而她说出的话亦是丝毫没有起伏,仿佛一阵寒风刮过。
陛下正在休息,不是早说过没事情不要打扰的吗瞧见凌波,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沉声问道,县主此来有事
我奉陛下之命
凌波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面前的云娘侧身让路,这时候,即使她是傻瓜也知道自己获得了通过权,遂本能地踏进了门。等到大门在身后关上,她方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她再一次这么轻轻巧巧进来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就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很不争气地栽倒了下去。风寒加上颠簸,再加上刚刚从嘉豫门到观风殿的这段路,以及刚刚某人的刺激和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通行,所有因素综合在了一块,她终于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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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 51.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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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为什么爹爹每次从宫里回来,你总是会掉眼泪
傻丫头,那当然是因为你爹能够太太平平地回家。还好你爹不是个美男子,在武家那么多人当中一点也不起眼,否则,娘和你兴许早就没命了。也亏得他老实本分,否则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还不知道要纳多少妾侍呢凌波,你得记住你爹爹的话,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分分嫁人,这才是正道。
不是说老实本分的人容易被人欺负么不,我才不要这样过一辈子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他们每次看到爹爹都是什么眼神他们分明是瞧不起我们
唉,你这个丫头我和你爹都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偏生你居然如此好胜你这幅好相貌,若是你生在你那梁王伯父家,兴许还能有出头之日,可是凌波,做人切勿心气过高,须知爬得越高跌得就越惨,爹娘迟早一天要走的,你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
仿佛脑际有一道闪电劈过,凌波忽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刚刚的梦境此时此刻仍然能够清晰回味,但她却不敢把太多时间都花费在这种事情上,于是睁大了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她发现自己躺在某个很陌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怡神的檀香味,而她的口中则似乎还有一种极苦的味道。
一瞬间,她猛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置身于何地。天哪,这竟然是上阳宫观风殿,如今女皇病居的寝殿
她再也忍不住心头那股骇然的情绪,立刻翻身下床。然而,两脚才刚着地,她就一个趔趄摔倒了下去,眼看脑袋就要撞上坚硬的地面,一双有力的臂弯却紧紧托住了她。她正准备抬头看看是哪位救命恩人,谁知一阵训斥声劈头盖脸地从上方倾倒了下来。
脑袋都烫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胡来,你究竟要不要命了既然感染风寒发了烧,找个由头推托掉那些事情也就行了,干吗非得强撑着上不就是一个卫王么这种事情女皇陛下根本不感兴趣,还非得劳师动众跑这么一趟,真是多此一举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凌波终于莫名地心安了,但被人重新抱到床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可恶的家伙一眼,旋即方才想起了正事:喂,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现在已经是酉时了,你已经昏睡了三个时辰,要不是云娘让人给你灌下去一碗药,又亲自给你针灸过一次,你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起码回去躺上一两个月高力士越说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时便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就会死撑着,平时身体好不生病,这一病就是病来如山倒你懂不懂,居然只知道折腾自己
自从父母亡故之后,很少有人这样训斥她,因此虽说凌波觉得心里发虚,但忍不住还是有些恼火。不说上下尊卑,就是按照长幼,也轮不到这家伙板着脸教训她。她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此时强撑着正准备坐起来,谁知道被人不由分说地又按了下去,这一气顿时非同小可。
喂,我可是有皇命在身,你想害死我是不是等等,今天早上才决定了这件事,陛下怎么会知道
提出这么一个疑问之后,她一下子睁大眼睛瞪着高力士。这家伙应该不在自由出入观风殿之列,可先如今他竟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十有八九便是从仙居院那边来的。而且,高力士自从升任内府令之后,似乎还获得了出入上阳宫的权限,这通风报信似乎不在话下。可是,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忠心耿耿的人,他会那么好心
我当然没有那么忠心耿耿。
高力士的眼神仿佛也传达着这么一个意思,但他没有明说,而是朝凌波眨了眨眼睛,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云娘已经对李大将军提过了,说是你带病前来一进观风殿就晕了过去,刚刚李大将军也获准进来查探过,想必如今那些个至尊们都知道了。他们只会赞赏你的勤劳王事忠心可嘉,绝对不至于责备你。至于女皇陛下么她如今不在这观风殿,云娘推着她去仙居院散心了。
最大的心事暂且放下,凌波这时候方才感到了一股困意,遂闭上了眼睛,须臾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朦胧之中,她依稀察觉到有人替她掖好了被角,床榻边还传来了轻轻叹气的声音,然后那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久就听不到了。
虽说是退位的女皇,但毕竟仍是当今皇帝的母亲,因此这观风殿中共有宫人十六名,各司其职井井有条。这些人中一多半是往日服侍女皇的人,还有几个则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负监视使命,然而在某些手段下,她们全都学会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好比看见一个不该在此地出现的宦官旁若无人地走出来,她们都选择了若无其事。
高力士目不斜视地来到了女皇的内寝,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宽敞房间中找了个地方盘膝坐了下来。他虽然年轻,但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看到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昔日入养高氏的时候,养父也曾经教导过他很多,翰林内教坊则更给他打开了一个广阔的天地。他并没有无谓的忠心,也没有无谓的仇恨,更从来没有动过什么刺杀的念头。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是将未来紧紧攥在手中。所以,他刚刚嘲笑某人不要命了,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是正在刀尖上行走他很明白女皇的时日不多了,虽然他稍稍攀附上了韦后,但焉知那座看似坚实的高山不会垮塌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张因为发烧而双颊通红的脸,还有那恶狠狠的眼神,不觉微笑了起来。正是因为那种万事皆靠自己的执拗,他才会感到她合他的脾胃,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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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 52.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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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上阳宫,结果在内中养病养了三日,最后出来的时候又得到忠孝的褒奖,获赐金珠无数。
这样的遇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诚惶诚恐但又喜不自胜的好事,凌波自也不能例外。有道是君有赐臣不敢辞,她端着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收下了至少价值一千贯的珠宝首饰,对于褒奖和改赐封号却坚决地推辞了。这相王李旦还辞了太尉,武三思尚且不敢当那个宰相,她小小一个孤女那么招摇干什么
而面对大家对于女皇健康状况的疑问,她则是实话实说。尽管还能够悄悄去仙居院散散心,但失去了权势的女皇早已经失去了内在的精神活力,眼看着一天天苍老枯竭了下去。她敏锐地察觉到,当听说了这么一个消息的时候,无论皇帝韦后还是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其他几人,都在垂泪的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唯一不同的则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掩饰得极好,而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则是直接舒了一口气。
那位强势的人物只要还活着,她所带来的阴影就永远不会消散。
所谓图谋不轨的传闻已经烟消云散,凌波出入上阳宫的权限也被韦后收回了。韦后对自己那位婆婆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因此也忌惮有人与女皇太亲近。当凌波又以业已及笄为由,请求在外居住的时候,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更觉得这小丫头识趣。于是,她又以凌波和上官婉儿亲厚为由,许她随时出入洛阳宫,更厚赐了锦缎五十匹,甚至大方地允准除了朱颜的宫籍,让其继续留在凌波身边。
当这一次凌波带着一大车的东西回到通利坊家中的时候,她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终于在离家三年多之后,她脱离了那个阴森森的地方,不必再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费尽思量,不必再为了看到什么人该有什么反应而心烦。至少在自家这座宅院里她是老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再看别人的眼色
她心中异常愉快,当下便吩咐仆人将东西搬进去,正在这时候,小巷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十几骑人便风驰电掣地奔过,那马蹄扬起了漫天烟尘,兜头兜脸地罩向所有猝不及防的人。等到烟消云散的时候,一个个仆人都是灰头土脸,而那车上的箱笼上也是多了一层黄土,看上去异常扎眼。
凌波一不留神眼睛里吹进了沙子,好容易才恢复了视力,回头看见一群下人灰头土脸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等她出声喝问,只见刚刚那些人消失的地方又是烟尘滚滚,竟是同一批人又转了回来。
这一次,那十几个人却没有呼啸而过,而是在距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头勒高头巾子,身上一件湛蓝长袍,腰悬长剑,看上去英气勃勃。然而,他在扫了这边一眼之后,却嗤笑了一声。
我倒是谁住着这梁王的宅子,却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十七娘啊早先没了爹娘就跟着皇祖母,之后看到皇祖母对你不留心就投了上官婉儿,如今倒好,看到我那母后更有权有势,居然又改换了门庭啧啧,你这妖娆多姿还真是武家的遗传,怎么样,是不是也想当我父皇的妃子啊呀,我倒是忘了,听说母后还曾经有意让我娶你的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凌波一会,继而不屑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别以为父皇现在因为母后一心偏向你们,这朝中已经不是你们武家人的天下了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可不想娶一个蛇蝎心肠的放在家里恶心也不想想你爹娘当初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高攀皇家
倘若说最初只是安慰自己说别和一头猪计较,那么听着听着,凌波就货真价实动了真怒。她当然认得这家伙就是即将成为太子的李重俊,一个得到了烫手山芋却还沾沾自喜的愚蠢家伙,仅此而已。他说什么,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此人居然敢出口辱及她的父母家世,她就再也忍不住了。骂武家其他人可以,她死去的爹娘一向安分守己招谁惹谁了,还要摊上高攀两个字
看到李重俊仰天大笑了一阵,一挥马鞭准备走路,她顿时对那边如同桩子一般的武宇和武宙喝道:将他拦下来
话音刚落,就只见两条人影迅疾无伦地冲了上去,一个拦在想要转向的李重俊前方,一个死死抓住了其坐骑的缰绳。此时此刻,凌波忘记了把什么冲动的后果全都抛在了脑后,大步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说:卫王殿下,今天我明明白白把话撂在这里。我武凌波虽然不是什么千金贵女,但对于嫁给皇家人却没什么兴趣。你嫌恶心,我还嫌寒碜呢
李重俊闻言大怒,本能地挥起马鞭对着面前那张脸狠狠甩了下去,谁知道那鞭子划出呼呼风声落下,却被人一手迎上抓了个正着。对着那双怒火汹涌的眸子,他竟是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旋即气急败坏正想往回拉的时候,却只见面前寒光一闪,那鞭子竟是断成了五六截落在了地上。一时间,他只感到后背发凉,因为他既没看见对方是怎么出的手,也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出手。
算了算了,和一个狐假虎威的武家小丫头啰嗦什么,等他当了太子,还不是要怎么样怎么样
如是一想,他便丢下了只剩下一个柄的马鞭,正想调转马头走人,谁知道缰绳被武宇死死拉住,而另一个武宙则是杵在面前一动不动。气急之下,他一下子拔出了腰中利剑,恶狠狠地斥道:让开,否则本王砍了你
利剑之下,那两张脸却是丝毫未变,正当李重俊雪亮的剑锋要挥下的时候,旁边终于窜出来一个喝声:武宇,武宙,让开
李重俊见两人闪开,方才气咻咻地转头瞪了凌波一眼,冷笑一声便带着扈从打马离去。
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凌波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拳头,继而转过身来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武宇和武宙,又瞥了瞥另一边同样面不改色的武洪和武荒。虽说还是不习惯他们活死人一般的表情,但刚刚这四个护卫的在场确确实实让她多了几分底气。安乐公主的这份大礼,还真的是一场及时雨。
只是道了一句寒碜,又怎能倾泻她心头之怒今天这羞辱,他日她必让那家伙偿还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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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缭乱 53.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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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遇到有人莫名其妙的寻衅,武家的下人们自是少不得心中惴惴。几个稍微有些见识的见到自家主子一回家就带回来这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赏赐,暗想怪道是那位卫王如此说,原来主子是真的攀上了韦后。至于那些没见识的则一边搬东西一边在心里捶胸顿足,这得罪了即将成为太子的卫王李重俊,这岂不是大大的遭殃
凌波面沉如水地踏进门,忽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换上了一件灰白的袍子,扎上了圆头巾子,原先那位显得穷困潦倒的中年人如今看上去多了几分矜持的官气,看上去倒也精神。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和这个人多啰嗦,遂淡淡地点点头道:郑大人,伯父那里我已经去替你通报过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你且在这里住一阵子,等风头过后,伯父兴许会抽空见你一次。
县主
瞧见凌波想走,郑愔顿时急了。他只休养了一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暗自向服侍的下人打听主人家的情况。听说是个武氏县主,他原本还不那么上心,结果昨天遇到了心直口快的紫陌,他一下子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登时多了一个心眼。今天他听说凌波归来,更有宫中的不少赏赐,便悄悄出来看个究竟,谁知道竟会撞上这样离奇的一幕。
卫王李重俊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在心里掰碎了来回分析。所以,刚刚虽然凌波说武三思不准备立刻见他,他很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完全绝望,因为他发现还有一条迂回侧击的路子。只不过这条路子要走通并不容易,他先得打通这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如今却显得很有体面的武氏千金。
见凌波停下来看着他,郑愔疾步上前,兜头又弯腰做了一揖,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县主今日和卫王冲突,实在是殊为不智。如今内外皆知卫王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朝官中又有不少人赞卫王英果,他日他真的成了储君,或是继位天子,岂不会衔今日之恨肆意报复县主当早图未来,否则到时候恐怕就晚了。
这家伙倒是挺能说
凌波若有所思地扫了郑愔一眼,忽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多谢郑大人关心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里头如何
这样的邀请郑愔求之不得,当下就跟着凌波登堂入室,在书房中施施然坐下。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晓以利害,让人好好领教他谋划的本事,谁知还不等他开口,书案后头的凌波抽出一卷书轻轻抛在了案头,抢在前头发了话。
卫王虽说尊贵,但从礼法来说,他只是陛下的庶子,之所以如今立储呼声最高,不过是因为谯王外放,而他居长。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韦皇后的嫡子已经被害去世。他若是聪明,就应该恭谨侍上礼尊母后,更不应该对武氏的事情指手画脚,那是陛下的家事他今天尚未登上储位便公然对武氏表示不满,堂而皇之地向我寻衅,郑大人,你说他翌日又会如何
这原本是郑愔想说的话,如今却被别人说去,他顿时呆了一呆,原本的轻视之心顿时少了七八分。见凌波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心想若不能打点精神拿出真本事,只怕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给看轻了,当下便露出了肃然之色。
县主说的只对了一半。卫王对武氏不满,其根源虽在于昔日年少记忆,但更多的却在于群臣的影响。梁王如今得陛下之意,但五大拥立功臣不但窃据相位,且手握兵权,若卫王成了皇太子,他们仿照当初废立则天女皇之举,废陛下而立卫王,而后诛戮诸武,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可以不遵臣节第一次,当然也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话里头虽有诡辩,但凌波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有见地,看问题亦是一针见血。想到此人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见武三思,她不禁又多打量了人家两眼,暗想有这样的口才,至少不逊色于那个崔湜,武三思那一关大约不会有多大困难。要知道,郑愔既然把矛头指向了张柬之那五个人,自然是和武三思一拍即合。
于是,她欣然点了点头:郑大人果然谋划深远,你的提醒我记住了,一定会转告伯父。
一番话得到了这样的承诺,郑愔自然是欣喜不已,连忙欠身谢过。及至凌波问起他的情形时,他也就不再隐瞒,痛心疾首地说当初不该因为一时昏头和张氏兄弟走得近了一些,结果被贬宣州司户。而在任上,他又因为同僚构陷而被控藏赃,这宣州呆不下去了方才惶惶然坐船逃到了洛阳。幸好他还记得这通济渠边上的房子是武家的,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碰到了贵人。
秉承着唐人绝不谦虚的传统,郑愔自信满满地说:梁王如今看似风光,实质上危若累卵,若有我襄助,足可让梁王逢凶化吉,处处料敌机先。若是县主能代我美言,我必会记得这情分,他日必当厚报
凌波面上含笑,心中却想,武家的通天大树则天女皇已经倒了,武三思虽说看上去仍旧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实质上却已经到了需得攀附在另一棵树上尚能生存的境地。这郑愔号称可以逢凶化吉,牛皮实在是吹得大了。当然,就目前而言,皇帝李显对韦后是言必听计必从。只要韦后仍然需要借重武三思,武家就还能站得坚实稳当。
韦后似乎一招一式都在学当年的女皇,朝臣纷纷反对却又无法动摇皇帝的决定,这一切似乎都在延续当年则天女皇的老路。然而,李唐江山已经倾覆过一次,将来真的还会有第二次她的心中浮现出了一种极度不确定的感觉,旋即便将这些顾虑全都抛在了一边,对郑愔抛出了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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