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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寒芷你想清楚再说话……”
“哦,我说的当然不能算段将军!他比武前已经领了东宫的职位了,报名也是殿下帮他加的,谁不知道段将军的身手不该默默,去年捧回一支金桑榆枝来也是意料之中——我指的是那些没领过职的人!”
女孩们推推搡搡着私语,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她们没敢明说,便是东宫的戍卫其实已经尾大不掉了,若不是储君有储君的制式,可能第一个想裁撤的就是辛鸾自己,殿内外的兵士大多是上了点年纪的贵族子弟,真刀真枪是不行的,求荣邀宠倒是做的还可以。
辛鸾在里间把这话都入耳朵里,心里越发烦躁,想说让他们别吵了,能不能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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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凉,太阳穴像针扎一样跳着疼,额头冒出冷汗。
珠玉、帷帐被人撩起,是许尚宫的声音,喊他:“殿下起来罢,喝口汤再睡。”
辛鸾一点都不想理,僵着身子缩着在榻上,忍着一阵一阵的头疼。谁道外间门帘又响了,是子升的声音,朝着里间喊着,“殿下,林氏国的邹吾来了,陛下说先带人让您看看……”
辛鸾没应声。
紧接着,便有稀碎的脚步声走近,低微的珠玉帘响动,询问声传来,“……殿下?”
许尚宫在屋内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瞧着被褥下辛鸾睡不安稳的样子,想悄声走过去帮他掖好被角,谁知手还没放上,辛鸾却猛地掀被翻身坐起,骤然一喝:“别烦我!让他滚!”
他这一声声量之高简直是嘶喊而出!
辛鸾平日里是何等的好脾气,这陡然的发作便愈发的骇人!
许尚宫和子升吃了一惊,一时僵在原地。外间的女孩儿们乍听到这一声嘶吼,半晌还没反应出是殿下在说话,下一刻满殿都静了,所有人惊疑不定地对视,嘴里的小话儿再不敢说了。
而内室里,辛鸾面色惨白,坐在榻上呼哧喘气,见屋里的两人还不走,便抓起枕头砸他们,“出去!听不到我说的吗!出去!”他鬓发散乱,一面发作一面将枕头、隐几、被褥全都扫到地上,尖声道,“让那个邹什么的也走!他爱去戍卫谁去戍卫谁!好好问问他,三品参将不好吗?八百骑兵不好吗?禁军的明光铠不好吗?来我东宫是想跟我这个没用的太子混吃等死吗?让他滚!父王、王叔、辛远声让他随便选,别来戍卫我!滚啊!”
东宫如此震怒,许尚宫子升见了只能连连退却,不敢再呆,偏偏辛鸾越摔越怒,越摔越怒,发泄着嚷完了许多话,眼前一时恍惚震荡,身子竟然直直地从榻上摔了下来!揪心的落地声结结实实地响起,此时却再无人再敢进入内室。辛鸾趴在地上,背脊遽然蜷缩、呛嗑起来,昏暗寂寥的寝殿里,一时就只能听见他一拳拳砸在地上的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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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都不知道自己就着这个姿势抽噎了多久,他软着身子瘫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直到哭累了才晓得停下,赤着脚,连滚带爬地把被褥扯上榻,裹住自己睡了起来。
这一觉,他从午后一直睡到天黑,整个鸾乌殿都静悄悄的,若不是外间掌起灯来,辛鸾都要以为这整个殿内便没了其他人一般。铜壶滴漏到酉时左右,许尚宫在屏风外摆好了晚膳,又悄悄退了出去。辛鸾头重脚轻,他没有叫任何人,下榻吃了几口,吃完又回到榻上卷着被褥发怔。
内室里捧着三座火盆,应该是他昏睡时许尚宫送进来的,除此之外再没有照明之物,辛鸾靠着床榻,于黑暗中怔怔看着紧闭的窗牗,只见那窗纸透白,仿佛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于月夜中递出凉浸浸的微光来。
屏风外传来婢女们拾碗筷的拘谨的声响,就在辛鸾发怔的时候,一道高瘦的人影映上窗牗,挡住了月下和柔的白光——辛鸾认得那人影的衣甲制式,是段器——殿内女眷众多,他向来很少踏入殿内,不过此时他似乎颇为犹疑,在窗前团团转了几圈,还在斟酌着开口。
“殿下……”挣扎了许久,段器终于停住了步子。
辛鸾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沉默中只听得他缓缓道,“……殿下,卑职知道您心中烦闷,但有些话还是想说给您听……
“卑职的棘原官话没有乡音,但我并非生在棘原,而故土究竟何方,卑职已记不得了,只大约有印象是在北方。六岁的时候,爹娘为了三袋的口粮将卑职卖给了八歧院——您知道的,那里是禁军训练预备役的地方,禁军三分之一都出自那里——
“八歧的训练非常残酷,十年学成脱颖而出的不过五人……我本该是淘汰的人,是要被赶出院的,是您选中了我,说:’第六也可以,第六很好,禁军不行,那就来我的东宫罢’,卑职才算有了容身之地……那么多年,卑职一直以为护卫的职责就是做一件随时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的兵器,没有想过居然也会被人关心,也会被人记挂……去年秋猎演武,您偷偷在名单里加了我的名字,推我下场,是您让我这辈子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爱戴,让我头一次得到那么多的掌声、欢呼和荣誉。”
段器说着说着,忽然单膝跪地,隔着墙壁朝太子尽武士的礼仪,“卑职今天听到了公子襄对您说的话,知道您不开心……可是他说的不对,您没有什么都不行,您很好,这世上没有比您更好的人,得您倚重,已是无妄之福,向您效忠,更是我此生荣耀……禁军的明光铠再好,在卑职心里,也从来都比不上东宫的黑袍,或许我人微言轻,但还是祈求您……不要妄自菲薄。”
月光寂寥,鸾乌殿内的大铜壶的滴漏声哒哒。
段器跪在鸾乌殿的窗下屏息,茫茫然地等着殿内人的回应,许久之后,内室忽地传出一声箜篌弦柱的轻响,轻盈得有如月晕知风,雪落一蓬——





谁与渡山河 第17节
原来是那屋里的人在表示,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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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辛襄和辛鸾自演武当天闹过一场,之后便是一连好几天没有见面。
家国大事的庆典洋洋洒洒总有结束的一天,而明堂的课业紧锣密鼓地跟了上去,有太傅私下和天衍帝建议,说是时候该在明堂之外另请太子三师来为太子讲习,辛鸾也第一次没有表示抗拒,说是愿意听讲受教。
辛襄的左臂自受伤那天后也搬回了济宾王府,如此一旬不得见后,辛鸾实在忍不下去了,挑了风和日丽的一天,让人在内廷捡了一匹尚好的青玉缎包好,明堂下课之后便直接登门去了王府。
济宾王府地处朱雀门外繁华的华容街上,辛鸾上一次登门还只是垂髫之年,只记得府上很是空旷宽敞,内院的原该种花草的行道园圃辟成一处处演武场,五进五出的大院子他拉着辛襄的袖子好奇地四处偷看。
东宫的车架不挑东宫的水牌,马车将将停下,却就有眼尖的小厮奔入府中通报,不等辛鸾跨过门槛,王叔身边的心腹管家钟叔就从内堂迎了进来。辛鸾没有什么走亲戚窜门的经验,乍然来了久不走动的地方,心虚地让段器赶紧捧出来那盒缎子,害羞地和钟叔解释,说知道王叔私下爱穿青玉色,这个是送给王叔裁衣裳的。
外面的北风硬冷,钟叔怕辛鸾受凉,热热络络地把人迎进主人常居的内堂,说殿下来得不巧,王爷今日在城外大柳营处理军务,公子襄也跟着去了。内堂的暖室里,小几上摆着有卜卦的龟甲、酥酪、松瓤鹅油卷,辛鸾忍不住拈了几口,边吃边问了一番最近辛襄伤势怎么样了,钟叔答,说御医诊了伤势,只要好好将养就落不下病根,辛鸾又问他最近在忙什么,钟叔则答,公子襄一直在忙着找名匠修复演武那天损伤的裂焰刀和开山斧。
辛鸾两个腮帮子吃得鼓鼓的,睁着黑亮亮的眼睛,一边听一边点头,吃得高兴还把段器打发回宫了。钟叔看着他贪吃的样子忍不住发笑,知道他一时半晌不会走,又说后厨还新做好些海货,让殿下等一等,又过了一会儿,婢女们将鲜香麻辣的沙蟹汁、黄螺、白螺摆成一盘一盘的小例端了上来,配套的还有一系列开螺的钳子、竹篾。
这些都不是正菜,做零嘴正好消磨时间,辛鸾看得食指大动,有婢女想伺候他开螺,他说不用,心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吃不尽兴,就说:“吃东西就是自己开壳剥皮才有意思,别人帮着来就没有乐趣了。”说着把几个美貌的婢女打发出去了,然后一个人盘腿在矮榻上,擦了擦手,一样一样的大快朵颐。
辛鸾孩子心性,总觉得别人家的饭菜香,后来他吃多了,又饱饱地喝了两盅冬瓜汤,就有些犯困,漱了口,擦了嘴,就径直挑着帘子进了更里间的小阁,毫不见外地脱了鞋,盖上被,睡觉。
冬日的午后总是贪睡的好时光,被褥轻柔如羽,内堂里炉火烤得暖融融的,他吃了许多辣,胃里也暖呵呵的,中途隐约听到有人拾外间的碗筷声,还有呼唤他的声音,但是梦乡实在黑甜,他没有力气答他,一脚沉了进去,又昏昏睡去。
他这一睡就睡到天色大暗,迷迷糊糊地被外间的人吵醒,听起来似乎是王叔回来了,婢女于挑了一盏大灯,屏风外还有几个成熟男人的声音,辛鸾昏惑地起身,一时还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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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就不该封四君,本来陛下当年国力威信并非不可大权独断,偏偏爱好分权于人,现如今北方大片真空地段当断不断,河朔的两万三千二百三十里竟然就按在一个代决策的身上,也不知陛下做何打算!”
隐隐的谈话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就被另一人接住了,“且说陛下这些年心气的确大不如前,常常悠游退逊,多怠废之政,齐大人也曾私下与他商议北方军国大事,五次却有三次拿出身体倦怠来拖延搪塞……王爷有意对于已传多代之封君消爵降禄,裁汰冗官,厚赏选练之士,陛下反应都不大,偏偏公良柳那老不修只知道投合陛下隐衷,鼓励沿用原来制式,分毫不思变革……”
辛鸾不懂国政,加上刚睡醒,脑子也不好使,只能懵懵然地听着。
他唯独听明白的是这些人大概是王叔的心腹——毕竟不够亲厚可不敢这般聚众私下妄议国主——他倒是没什么其他想法,想的只是这样偷听十分不礼貌,即使是无意的,也是不妥。
他踹了一下脚边的绣墩一脚,想制造点声响让外间的人听到,谁知他这点响动居然谁也没惊动,外间的几位大人还在畅谈:“……你们可听说,前些日子况俊又卜出一卦,说’兵危战凶,安可使危,生可使杀,贵可使贱’,钦天监还没给出卦象的解法,但想来也快,这盆脏水又要倒来了王爷身上……至于’加九锡,必称帝’这种险恶的谗言更是不知从市井哪出冒出来,虽然现在都压制着,还没成势,但是谁受得了接二连三的中伤?王爷,您自从掌令赤炎以来,纷争愈多,朝中暗传这样诛心之话,也不知道陛下……”
这话头被人打断,一人口气极冲道,“这也怪樊邯经不得抬举,演武场上没能夺魁进入禁军列职,胥会的禁军、子升的内宫铁桶一般,我们连一点着实的陛下的态度都探得不到……”
“那个……”
见他们越聊越尽兴,越聊越深入,辛鸾在里间尴尬又迟疑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孩子的呼唤不啻于一声惊雷,外间昏眊的灯影下,好几人立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甚至更有一位慌忙躲入帘幕之后。一片死寂中,辛鸾硬着头皮一步步地走了出来,盯着所有人的目光,扫到济宾王发白的面孔,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王……王叔……”
辛鸾不过一介少年孩童,座下五位文士忽见他却如惊见厉鬼,遽然间皆是一脸悚然——那乍然现出在眼底的,不是“背子骂父”的尴尬,而是“臣彰君恶”的惊惧。
一触即发的局面里,辛鸾一时也不知哪里的急智,黏连着自己含糊的声音揉揉眼睛,露出一脸的茫然困惑,“你们刚在说什么啊?我刚睡醒要找水喝,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济宾王声音都僵了,生硬地在唇角拉出一点笑意,迎上来,关切问,“阿鸾什么时候来的?听老钟说还以为你回去了。”
辛鸾仍是一副不清醒的样子,软声道,“我午时就到了,一直在暖阁里睡觉……”
对此叔侄对答一番,剩下几个人也缓和了神色,纷纷起身围拢来,朝着辛鸾见礼,而后口吐谀词,甚至更有一文士倒茶一盏,擎来递给他。
辛鸾心中却无端害怕,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只说亲卫还在外间,父王还等他回宫用膳,说着行完一礼,便迈步出了门去。辛鸾行色匆匆,还边走边庆幸,无端为自己的镇定而骄傲,可等走出了王府门,才恍然发现,情急之中自己手中竟然还攥着那只薄胎瓷釉的青花茶盏!
·
冬日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檐下廊下的红绒灯笼兀自漂浮亮在黑漆漆的亭台楼阁之上,远远连缀成红色的阴森火光,仿佛一阵夜风就能使其漂浮起来。济宾王驻足原地,峨冠博带,凭风而立,身后四位文士幕僚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率先发一言。
而几息之后,刚匆忙躲入幕帘的那人,朱衣绶带地走出来,走到济宾王身边,济宾王才阴郁而迟疑地开了口,问,“方才,我们说了什么?”
冷风与暖盆的气流交替中,那人的额头仍是流出汗来,顺着苍老的脸颊缓缓滴下。
“北境的建制,坊间的谣传,禁军的眼线安插……”
哪里就需要回忆,他们口吐的怨言,明明白白,早已不是简单的影射。
济宾王两眼渐渐虚了,茫茫地望向虚空的苍穹野外,良久从腹腔里发出了幽深的声音,“齐卿,你有没有听过一件事?”
“哪一件?”
“还是十五年前,和洲大战攻进许都,入城时候三哥麾下的先锋军不守军纪,出了几个抢掠民女的兵,论功行赏时便没有分到应有的那一份……”济宾王的双眼宛如深洞,语调缓慢又阴沉,“三哥心中不服便口出怨言,大哥知道后派人责问,三哥当面谢了罪,原以为便就此掀过了,谁知后来有小人挑拨,称三哥不满大哥,据守无皋城意欲投靠旧贵族联手谋反,大哥听闻后连夜赶到洪都门下,传令三哥出见,亲自绑缚压往老宅拘囚至死。”
阴沉沉的气场压了下来,身后的文士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而那人朱衣人想要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色陡然变了,“……殿下与您一向亲厚,陛下那里想来不会乱说……不至于此,何至于此?”
济宾王牙关紧闭,脸色白得像纸,直到许久许久,他缓缓道,“他一个孩子能听懂什么?日误一日,年误一年,不能再等了,当真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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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辛鸾回宫后,罕见地在天衍帝的温室殿消磨了许久,父子俩促膝长谈,连内侍如子升者也被赶出了殿外。
三更左右,父子两人忽听一阵钟声,子升不顾嘱托地冲入殿来,直说宫门外华容道上,济宾王遭遇刺客,身受重伤。消息传来时,辛鸾正盘腿坐在天衍帝的榻上,腿上擎着小桌,桌上摆着牛乳。
猛然听了消息,他惊得牛乳全打翻在床,天衍帝与他对视一眼,神色也霍地一变。
第19章 惊变(2)
天子脚下,华容道上。
五名刺客刺杀亲王,三名被斩杀当场,两名仍然流窜在逃。
行刺之人猖狂到如此程度,此消息一出,满朝震动。
原本时近年关,各个衙门各有各的忙碌,吏部忙着进行官员的评级考核,拟定次年的升降惩奖,户部忙着各个部堂的结算,预留来年大宗的开支,各地官员趁着新春之时向神京送年礼走动,在神京任事却非本地户籍的中下级官吏忙着返乡启程……这个褃节儿上原本就容易手忙脚乱,谁知这桩骇人听闻的大案一出,更是忙上加忙。
天衍帝刚闻得消息便已震怒,连夜传唤贺南松喝问神京守卫,王庭几大医官连夜入王府侍疾。第二日,整座神京城池便已戒严,紧接着,四处游走的外地官员盘查紧,大理寺卿宛如被抽了一鞭子的驿马,快马加鞭地开始掘地三尺搜寻贼人,一时朝野内外,牵动得人心也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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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宾王的伤,伤在脏脾。
那刀刃切入肌肤有足五寸深,划出了三扎长的创口,济宾王尽管是体魄强健的习武之人,但毕竟年已不惑,挨了这一刀也是分外的凶险。
王庭送来源源不断的补品,数个医官不敢擅离一步,公子襄心急如焚,自己身上有伤却也全然不顾地,与几位弟弟日夜在父亲榻前侍候汤药,直到两日后情势稳定了,才放下一颗心来。
不过王府人多,济宾王半昏半迷时,外间除了天衍帝派来的王庭医官,还有宗室、重臣另有私交的旧友登府探望,济宾王的二儿子辛和神思昏乱,根本压不住阵脚,做不了主张,一连两日一夜都是钟叔和辛襄在齐心安排,至于济宾王的进食、擦洗、敷药、煎药,辛襄更是无一处不尽心,一连二十个时辰没回去自己的榻上眯过一会儿,得空就守在父亲的榻前,好像能多呆一刻也能让他安一份心。
可等到第三日,济宾王伤情稳定,苏醒,府上转悲痛为欢喜,辛襄便察觉出了自己的尴尬之处。
父亲有五个儿子,几个弟弟都自小养在府中,小儿无赖,争宠之事做得熟稔自然,济宾王醒后多空耗在榻上静养,他们几个便在父亲面前逗趣,时不时就哄得不苟言笑的父亲解颐而笑。但偏偏辛襄这个嫡长子,性格孤冷倔强,小时也没在父亲面前撒过娇,让他这个时候说笑话,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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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心潮难平,时常在济宾王面前被几个弟弟联手挤得说不上话,一次两次,他也不争这个了,看到他们父子其乐融融,潦草地说几句话,便知情识趣地退开。
辛襄这一退,倒也没去做别的,而是去了大理寺。
三具刺客尸体,大理寺丞给出辛襄的消息是怀疑是腾蛇氏的余孽所为,甚至一度牵连到了内廷禁军统领胥会,虽然嫌疑不大,但胥会此时已然是停职调查。
“腾蛇氏不是在王师逐鹿之战的最后一役就被灭族了吗?”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辛襄看着那些制式奇怪、泛着毒药一般乌青光泽的兵器和铠甲,由衷地发问。
对于腾蛇这个氏族,十七岁的辛襄熟悉又陌生。熟悉在史料记载先王后、也就是辛鸾的母亲就是为腾蛇氏所害,王伯一怒之下屠尽腾蛇人,而陌生在,十五年来,他从未听说过什么“腾蛇氏余孽”。
“漏网之鱼暗中韬光养晦,蛰伏十五年后想要复仇也不是不可能,腾蛇一族的铠甲与兵刃少有传世,卑职也是查阅了十几年前的旧档才翻找而出,大理寺现在推定的是,这些乱臣贼子绝不可能在神京城中凭空而来凭空而去,合理怀疑是被人窝藏了。”
辛襄沉声问道,“搜了吗?”
“搜了,还是王府上的何参将协同搜寻的。”
“搜出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
辛襄忧心忡忡地点了下头,左臂的贯穿伤倏地有些疼痛。
单凭只有五名刺客就敢在神京行动,且行刺的是济宾王,这样想看来也的确不会是寻常的匪人,辛襄对腾蛇一族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是一批原驻中原的异人,各个身怀绝技,生性好杀……不过……
辛襄奇怪道:“行刺这种事情,刺客会刻意穿着本族的铠甲吗?”
大理寺卿被公子襄问住了,迟疑了下,半晌道,“……也可能是意在挑衅。”
行吧。辛襄轻轻嘶了一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问掌案卷的司丞要了关于腾蛇一族的书籍细节,临走前只说改日再来,大理寺有任何重要线索和案件进展都一定即时通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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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心事重重地带着一摞书简回府,单手勒着他的那匹胭脂梳理着纷乱的心绪,走得很慢很慢。临到府门的时候正赶上辛鸾登门,罕见的,王府门前东宫仪仗大摆,朱红色的车辕挑着金色的东宫水牌,几十人的护卫浩浩荡荡,好像太子生怕人带的不够多一样。
辛襄心里嘀咕,想着若只是探病,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而辛鸾那天也有些一反常态,在济宾王榻前说话,像是想亲近、又有几分畏怯的样子,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毫无拘束,见到他回府了,辛鸾更是热切地站了起来,一副“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的样子。
他们好久不曾见面,前几天辛襄还在因为演武场的事和辛鸾在气头上,可这几日济宾王重伤、贼人外逃,辛襄虽然不气了,但也没什么心思来哄着他了。
辛鸾摸了摸他被绑带架着的胳膊,问他还疼不疼。辛襄摇了摇头。
看他冷淡,辛鸾的手在袖中微微捏紧,轻声问:“我买了樊记的醉泥螺送到了你的寝殿,你什么时候回去住呀?”当着济宾王的面,辛鸾没有别的意思,辛襄也知道,可是他听来就是觉得刺心,他低垂了眼睛,轻轻回:“这才是我家,王庭我先不回了。”
闻言,辛鸾摊着手,心中乍然闪过幽凉和难过,竟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青釉薄胎的杯子来,对王叔说:上次误拿了,这次还回来。又说了父王很挂念王叔,希望他能早日康复,军国大事还有很多要王叔来拿主意。
少年人有异样的敏感,却也有难以想象的天真情怀,好像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样,连带着那天无端引来的慌张和狼狈。
济宾王半躺在榻上,看着那青釉小盏,神情难辩,下一刻,他抬首问辛襄:多久不曾进宫了?这些日子是不是忘了向你王伯问安?
辛襄难得有些紧张,站起来答,说的确是忘了。
济宾王顺势道:那送殿下回宫罢,你也去向你王伯问个安。
父亲的命令,辛襄没有不依的道理,辛鸾也乖巧地起身,礼数周到地拜别。出了府门的时候,辛鸾的小脑袋瓜不知在想什么,还悄悄问辛襄:“王叔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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