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他是你爹?”
申睦瞥了眼向繇,单刀直入,懒得废话。
好像再邪乎的孩子在绝对的威压下也会乖顺,安哥儿翻着眼睛,戒惧又镇定地看着申睦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头。
张了张嘴,咿呀而缓慢道:“嗯……他是。”
辛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居然真的会说话!虽然声音涩厉,尖石刮剑锋上,但他的确是在说话!
申睦才没有辛鸾的吃惊,他直接问:“那你娘呢?她在哪?”
这一句,里面的威胁不言而喻,哪怕卓吾都听出了毛骨悚然。
可那孩子似乎没有感觉,扭过身指了指,“在那。”
他指的是向繇!
申睦眸光含怒,似乎在恼火这孩子的戏耍:“那不是你爹嚒?”
安哥儿面无表情地吐字:“是。”
申睦漠然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掰了掰手指,“啪”地扇了安哥儿一掌:“那你说他是你娘?”
向繇:“申睦你疯了!”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就像是一个开关,安哥儿猛地爆发出哭喊来,划开整个巨灵宫!
这声音刺耳尖利,听得所有人的一颗心都揪起来,偏偏申睦毫不留情,愤怒在他胸中宛如潮涌,他一手把那孩子提了起来,又推倒,“说话!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向繇怒喝:“申睦!”
申睦看也不看他:“你闭嘴!”
安哥儿哇哇大哭,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他毫无自保能力,被申睦扯着衣襟往前拖,只能一边哭噎一边回答,“他,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我要你说真话!”
申睦面色狰狞,把手重新扬了起来,“最后问一遍,他到底是爹还是你娘?”
那巴掌还没打下,可那凶残的威慑好像安哥儿又凌空挨了一掌般,他猛吸一口气,骤然憋红了脸!
就当辛鸾以为这孩子就要被吓死的时候,那孩子猛地爆发出一声凄烈的哭喊:“我说了真话!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这古怪的小孩儿反复重复着这毫无道理的话,申睦抬起巴掌就要掴下去!可刹那,他不知从何忽然想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可能,匪夷所思地他愤怒的鸿沟瞬间闭合!
墨麒麟瞠目结舌,一时僵立住了,狠狠地盯着安哥儿,试图理解这话的背后可怕的含义!
就像是一场疯狂的梦魇,他停住了,安哥儿的哭声也瞬间停住了,一大一小,孤介地对峙着,对视着,辛鸾都能感觉到申睦那可怕的颤抖,眼前这个暴虐的男人放缓了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体,换了另一个说法——
“那你另一个父母呢。”
安哥儿天真地睁大了眼睛,忽地桀桀笑了:“那不就是你嚒?”
这句话简直就是来自地府的声音。
申睦浑身一松,整个人都全然僵愣住——
可正当此时,邹吾看准时机,诸己轻叱一声!凌空直刺而来——
“?观躲开!”
向繇嘶声大吼一声,涌身往前一扑,却只来得及抱着安哥儿往旁滚开!
墨麒麟心神猛震,左手一捞,这才发现辛鸾早已脱手窜开!
他起身不及,将将用左臂挡了一招,硬生生受了一剑,但邹吾显然比心神动荡的他稳健太多,锋利的诸己剑“唰”地挽出剔透的剑花,申睦避身后退,那柄传闻中在垚关一剑斩断济宾王手臂的诸己,却已经擦着他的皮肉,横在他的颈项!
人质异换,形势陡转!
“邹吾你敢伤他?!”
没了申睦压阵,他与安哥儿只是孤儿寡母,向繇朝着西侧退开,一手护着孩子,一手猛地举起一块令箭,咬牙嘶吼,“你若伤他一分,我现在就炸了这渝都!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才出虎口的辛鸾浑身虚软,他踉跄地退避到卓吾一侧,抓着小卓的手臂撑住自己,同样嘶声反击,“向繇你想好!你不想顾南君的性命你大可去炸!”
向繇冷冷地横了他们夫妻各一眼,狞声一笑。
他不是嘘声恐吓,他甚至连威胁都也不屑威胁,手中响箭“叽!”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响,穿过洞开的宫门,“嗖”地尖声响彻!
十五个弹指,只有十五个弹指!宛如旱天的一道惊雷,“轰”地一声猛地在山下响起!辛鸾本来就手脚冰凉,这一震险些没让他瘫坐地上,殿外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能听,他分分明明地听到震响之后,紧接着就是水柱冲天喷发暴起的巨响!
“中山城广汇城泉!”
向繇疯了!居然还在给他们做解说,脚下的震荡于他如履平地,他目光森冷地向前逼出一步,全然玉石俱焚的架势,“下一道是你们住的成流巷,再下一道赤炎行辕!五道之后,巨灵宫坍塌!邹吾,你给我——撤、剑!”
向繇拿着整个渝都做筹码,如此断喝,谁不震惶?!
这样的气势太压人了!
辛鸾满面震惊,论疯狂与杀性,他就没见过比向繇还恐怖的人!
墨麒麟抬着脖子,心情依旧还在激荡。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算那孩子最后一句带着险恶的报复,可他信了,真的信了,此时眼看着向繇如此癫狂的一面,铁铸般的手,竟然微微发抖。
但是显然,邹吾此人并不怕向繇的威胁,申睦的手抖着,他的手却稳如泰山,哪怕巨灵宫震颤,他的剑也没有往前多递一寸,或是稍退一寸,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脖颈,仿佛谁的怒吼都不值得他来分暇。
邹吾盯着墨麒麟,不接向繇的话,直接朝辛鸾开口:“殿下,你来拿主意。”
他帮辛鸾赢回局面,剩下的事情如何清算,他不插手。
辛鸾迅速地估量局面,看着墨麒麟:“南君,左相在我这里没有信用,我没法和他谈。”
申睦闭了下眼睛,再抬眼,神色复杂地投向向繇身边那个神色冷冷的孩子,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规劝:“阿繇,你冷静点。”
“主公!”
向繇扁了一下嘴,眼眶瞬间红了:“这个时候你还信他们?!”
很显然,申睦也劝不住向繇了,他手中令箭急震,“嗖”地一声破风之音!紧接着,中山城东南,阴云中都看得出那层层升空又反卷四散的烟云,紧接着,地动山摇!
“向繇!”
辛鸾脸色骤变,“那里是民居!”
“那又如何?”向繇右手高高举起,“放不放人?!下一地,赤炎行辕!”
辛鸾恨声,狠狠扭头:“南君看到了嚒?这就是你的枕边人!心肠歹毒至斯,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
向繇毫不留情地嗤笑,重复一遍:“辛鸾,下一地,赤炎行辕,你想好,你还不让邹吾放手?!”
事到如今,辛鸾也不信他退让向繇就能善罢甘休,这就是个彻底的疯子!他若退让,向繇也难保不会报复,不是比谁豁得开嚒?他心中破釜沉舟,一时竟然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好啊,向副,你尽管炸!你炸平了渝都上下,你看南君他活不活得成。”
卓吾震惊地抓住他——
墨麒麟也惊了:“殿下,阿繇他没有补遗之策的!”
辛鸾冷硬地回道:“南君,他骗你太多次了!”
向繇眯起眼睛:“殿下是想要玉石俱焚?!”
辛鸾断声一喝:“那便就玉石俱焚!”
他手心捏住层层的冷汗,坚硬决绝:“我们不走,你们也休想走!你丈夫,你儿子,你,我,邹吾,卓吾,反正咱们都受着渝都百姓的供奉,若是渝都今夜上下祭天,那我们就跟着一起粉身碎骨!”
第182章 殊死(20)
亥时三刻,渝都阴云滚滚,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御赐廊的二层小楼中,徐守文正守窗看书,波浪不惊中,忽听一阵两声沉闷的“砰砰”两声!
爆炸?!
他倏地抬头,只觉这小木楼都跟着颤了两颤!紧接着隆隆地似水又似火的巨力声响,隆隆地压上心头。他心头一凛,推窗去看,只见极西的方向广汇桥左右,一座泉桥在阴影中轰隆隆地塌下了半截,那里这个时辰居民聚集较少,只看见冲天迸起的水柱,暴雨逆流一般,直向乌云!
就当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又是一声炸响!这一声更近,甚至带出了一片火光,他抓着窗柩的手一个哆嗦,被眼前骤然的明亮晃了眼,直接抠破了窗纸!
不好!是成流巷!
一时间他心头滚过层层的战栗!那里有邹吾的小院,也是民居集聚区,安防如此严密,怎会如此?!
可是他来不及细思了,惊嚎哭泣声在下山势骤然而起,不知是谁先发了一生喊,老人扯着小孩,丈夫扯着妻子,能跑出来的都是一脸惊慌地从屋中冲了出来,这个时辰,大多人都预备安置了,谁能想在家还能飞来横祸!
徐守文再不敢迟疑,立刻推椅起身,吹灭了蜡烛,甩身去敲两侧邻近屋舍的门扉,急声喊道:“邬先生!申良弼!何小公子!起来!快!快醒醒,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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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第155节
“排查!加快速度!”
下山城山脚,渝都最大的水军衙门港口人影撺掇,披甲掼剑的军汉们人影攒动,赤炎领军的千户站在高处,正怒声指挥!没有人敢懈怠,他们都听到了刚刚的两声巨响,身在山脚都隐隐听到人的哭喊惊叫声,知道今夜事态绝不寻常。
“歹人作乱!快检查暗处是否又火药硫磺,若发现可以人等,一律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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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怎么乱哄哄的……”医署内的小药方里,小童不安地抱怨着,对着眼前的女人道:“师傅,今夜是不是要出事啊?”
时风月蒙头蒙脸,做全副的保护,本是感染瘟疫卧床静养的她,在自己的病房中又开了小小的药间,不断配药,趁着自己刚染病症,拿自己亲身试药。
“出事也不干你的事。”她声音冷静,“许是上游极乐坊水道的问题把,开闸时候动静总是很大。”
“不止!”那小童很肯定,“我看到有地方冒烟了,不止是极乐坊!师傅,我总觉得渝都这一年风波也太多了,不是久居之地,我想离开。”
时风月抬起头来:“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我跟码头上倒药的大哥说好了,他说过了十五日看查,可以带我出去……”
“你知道嚒。”时风月打断他的畅想,“若是渝都真的在劫难逃,我不知道歹人都会在哪里布局,但是有一处,那一定逃不掉,那就是:水军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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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查到了嚒?”
何方归站在校场高地,巢将军闻询也赶来了,得到何方归一个愁眉紧锁的“没”,他心头同样卷起层层的阴霾,巢老将军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漆黑涌动的海域,沉声问,“那申豪那小子也没有找到?”
他们都不相信他的叛节,但是他若是再不现身,那他们也救不了他了。
“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也敢胡来!”巢老大低声痛切一喝,正说着,谁道“轰隆”一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不安的疑云同时爬上这两位主帅的脑海中,正当此时,横空一道雷电,何方归视线受阻,赶紧喊道:“这次是哪里?!”
拿着远望镜的亲兵惊慌地肃立,呆拿下长镜,嘴唇都在发颤:
“报,是……是咱们的赤炎行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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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归、巢瑞不知道的是,恰当此时,七千南境军锐已偷偷渡过宣余水,绕路风雨之山后山的僻静的船港,他们找的申豪,原本应该在此处接应,偏偏小小码头上,空无一人。
“飞将军呢?亥时已三刻,怎么不在这里接头?”夜色浓密,谭皮站在舢板上,力张望,“去找!看看飞将军在哪里!”
“安静!”军师祭酒陈英举目望这龙蹲虎踞的风雨之山,抬手,沾落雨滴,侧耳去听,只闻隐隐有骚乱之声,不过很快,他就不必这般力捕捉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又凌空炸起!
“是左相提前行动了!”他瞬间判断出局势,道:“想来主公是被什么拖住,遇到麻烦了!”
谭皮大皱眉头:“那怎么办?没有飞将军引路,咱们这里也上不去!”
陈英只做稍微迟疑,当机立断:“绕水路,堵正港,船只散开,呼喝喧哗,为主公脱险造势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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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就像陈英猜测的:巨灵宫内,剑拔弩张。
向繇毫不客气,第三炸说炸就炸,隔着三丈余的距离与辛鸾分立大殿两侧,默然对峙。
辛鸾沉着脸,极力不去受那火光、黑云、哭喊、惊叫的干扰,死死地攥着拳头,胸口不住地起伏泄露他心中的激烈的情绪。
两边拿渝都为棋,百姓为筹码,直接进入了一场豪赌。
“殿下还没想好嚒?”向繇不紧不慢地看着他,捋了一把长发,啧啧有声,“您最利的一把刀,自己的老窝都被人端了,那种恐慌……可想而知。”
“向副你搞错了。”辛鸾用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赤炎行辕四个月前还叫倪家庄园,只是你们南境一位倪姓富商荒置的产业,它做行辕才多久?你今日炸平渝都,搅得生灵涂炭,恐慌的才不是我们,难过的也不是我们,十六年前,是南君申睦被我父亲封君南境,是南君申睦祭神台上立誓保境安民,是南君申睦十六年为这片土地呕心沥血,你炸吧,你把这都炸干净,看南君对不对起渝都的社稷,对不对得起先帝的交代!”
墨麒麟何其英雄,可他至今在邹吾的剑下没有流露丝毫的反击,这难道不就已经是在表态了?他不站在辛鸾这一边,但也绝不是支持向繇的样子!
向繇心头一颤,转首去看申睦的神色,可申睦只凝住自己,却无一语。
巨灵宫宫外,风也潇潇,雨也潇潇——
巨灵宫宫中帷幔吹拂,一时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汉白玉阶下大开的铁锁壁道忽然响动起来!
咯、咯、咯、咯……
铁索机括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一声一声抽打在岑寂中,所有人的背脊一时都绷紧了!
这三角威慑的平衡,艰难维持着,来者是谁?是敌是友?所有人的心都蹦蹦蹦地开始跳,辛鸾惊恐地以为是向繇说的南境军,向繇狐疑地猜测是辛鸾另做的手脚,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朝着铁索暗道方向扫视,戒备着对面,手上脚下缓缓拉开架势,准备趁机发难——
机扩声停止,衣甲声隐隐传来,紧接着,是一人急乱稳健的步伐声——
地道阴暗,来人三步并作两步,辛鸾还没看清相貌,向繇那头已经发出一声赞声:“阿豪?!”他畅快道:“你来的正好!”
来人居然是下山城苦苦寻找的飞将军申豪!
辛鸾嘴唇轻颤,眼中露出惊惶,他前日对他做缓兵之计,不想他已经卷入向繇的阴谋,他心底冰凉,一时拿不定申豪今日,到底是申睦向繇的侄儿,还是他的赤炎十一番少将军?
申豪显然也是没有料想巨灵宫之上,两方对峙已经到了如此凶险的关头,看着诸己横剑自己小叔叔颈上,辛鸾和向繇各自剑拔弩张,在百余台阶的正中,直接僵立住了——向繇不由催促:“阿豪你还等什么?过来啊!”
那方邹吾却轻笑一声,淡淡道:“向副,省省吧,他已经将你布在地宫的油墨石脂,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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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墨石脂,向繇要向夷平渝都,无论如何都跳不开的最后的一击。
渝都城外故作骚乱,向繇顶多是一硝二硫三炭的伏火雷,骤然发作的确形势骇人,但是只要百姓和官廨反应过来,做好疏散,排查伏火点,死伤损失尚可在控制之中,但是地宫底下那天然的油墨石脂一旦引燃,那就直接迎来天劫雷刑,渝都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邹吾刚刚急上巨灵宫,迎面撞上的就是申豪,他知道他是知情人,但是他不信他良心全数泯尽,当时他急救辛鸾,懒得与他动手,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只撂下一句话:
“云顶之争不涉无辜,渝都若毁,你申家就是千古的罪人!”
他们的争斗已牵动四方,若是还要屠戮百姓,申豪也是保家卫国之人,他于心何忍?
邹吾这一句显然出乎向繇所料,他再看申豪眉头紧锁、没有否认,还有什么不懂的?
向繇神色陡变,忽然如狼似虎地咆哮一声:“申豪,你到底是哪头的人?!”
申豪目光沉重,似乎连与向繇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几乎祈求般的一句,“婶婶,我做不到……这是渝都,这么多人,怎么能就这么毁掉……”
这里是南境的心脏。
渝都纵然照比东境神京有千般的不足,可是他对这里有感情,他在这里盖民房,训新兵,埋锅造饭,重建城防,和兄弟一起,赏美人、尝美酒、冲撞宵禁、寻欢作乐,东境挑衅,他紧守家门,渝都大疫,他迎难而上,这一个月里,他为这个城池流过泪,流过汗,为它跨越边境封锁,奔波劳碌,运送草药,外人总说渝都民风彪悍,治安混乱,声色犬马,礼教未开,可这里纵然有万般的不是……
“非战非乱,怎么能因为巨灵宫这样的理由,就这么毁掉?”
申豪幽黑的眸子像一滩水,肩膀上好像压着万钧的重量。
可向繇只感觉到背叛:“所以你就让我和你小叔叔去死嚒?”他大笑一声,暴风骤雨一样猖狂,“那你来吧!像你绑申良弼那样,绑了我们,再把我们一家都送上断头台你就畅快了!”
这苛厉的声音让人发寒,连安哥儿都不安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辛鸾眉心一紧,不由看向申豪。
申豪当然不会应向繇的话,他做了这样的决断,在渝都第一次是暖阁,第二次是宣余门,第三次在巨灵宫,他一次次抛下了自己的血亲,一次次站在了辛鸾的这一边,他如何敢回复这从来不曾薄待自己的小婶婶?
申豪肝胆尽烈,再抬头,只能朝邹吾恳求:“武烈侯,这是我小叔叔,君子不困人于厄,我求您高抬贵手。”
这请求何其卑微,申向手中此时已无筹码,辛邹两人如何能听他的?
但是奇异的,大殿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这个请求表达直接的否决,辛鸾没有说话,邹吾也没有说话,两人都有些眼观鼻鼻观口的意思,卓吾旁顾两方,觉得局面已然掌握,干嘛迟疑?忍不住踏前一步,上前就想去替申豪拿人!
“殿下。”
卓吾一副要棒打落水狗的架势,辛鸾反应不及没拦住小卓,墨麒麟见状却已然插口。
他口气不善,却冷静威严,小卓受他气势胁迫,居然像他怕他暴起冲过来一样,远远地停下。
“殿下还记得刚刚你我的约定嚒?”
墨麒麟不慌不忙地看了眼卓吾,又将目光转向辛鸾,辛鸾点头,“嗯”了一声,他敬重这个男人,哪怕刀斧加身,也自岿然不动,一柄诸己,可以牵制他的行动,却不能压住他的气势。
“殿下刚刚说了一句:若重罚结盟破裂,那便顾全大局,先做权宜之计。还作数嚒?”
邹吾眉心一跳,他一向言而有信惯了,心道这俩人怎么还做这样的约定?还有此人可真是个人物啊,若是寻常人遭遇了向繇那么一出,早就没法泰然了,他在眼下这么个局面还能分得出心神抓住个要害。
可墨麒麟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辛鸾当即一笑,几乎讽刺:“向副引雷,渝都大乱,行经已与叛逆无异,南君还想让我顾全哪个大局?”
他脾气是好,但是大事上从来底线分明,墨麒麟以为他会拘泥这个,那不可能。说着辛鸾瞥了眼戒备的向繇,淡然轻笑,“倒是南君,向副如此罪大恶极,您还要为他出头嚒?”
小卓闻言也讥笑,忍不出朝向繇出言嘲讽,“我看向副也是自领认罪比较好,天理昭昭,难不成还能逃脱不成?”
“笑话。”
向繇听申睦辛鸾说话并不插口,但是卓吾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踩菇他?他嘴角挽出明丽的笑,自在轻闲得好像在谈论一道菜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一人是盗是匪,杀千万人是圣是雄,小孩儿你知道什么?真以为自己认罪伏法披枷带镣,就可以教训长辈了?”
卓吾一时激愤,咬牙切齿:“你一败涂地还敢嚣张?!”
辛鸾断喝一声:“小卓退下!”
卓吾被他一凶,这才悻悻退后两步,心道:我厉害的还没说呢?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向繇不男不女的搞邪教,他要是都骂出来,羞也羞死他!还容得他这样嘲讽我?
辛鸾想的确是让小卓吵吵也吵不出什么是非曲直,逼急了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凭白掉他们的体面,再者向繇说得也没错,此人敢渎神,敢逆天,无视人伦,倒行逆施,十数年来手握重权养尊处优,玩弄人心颠倒众生,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伏法,接受世俗的审判。
所以他也不和向繇纠缠,直接和申睦做最后的确认:“南君听到了?所以还坚持为向副担待,是嚒?”
申睦神色淡漠,似在嫌他啰嗦;“先有保家,再有卫国,你们大公无私,我来守妻护子,无需赘言。”
辛鸾没料到居然是这个回答,不由一愣,紧接着又是苦涩一笑,“好,好……”
纵然爱人有万般的不是,也绝不肯弃之不顾——这是他墨麒麟做的事情——哪怕向繇此人已经刷空了辛鸾的底线,但是他无论如何都能保持对墨麒麟高看一眼。
可辛鸾不知道的是,保向繇是一件不需要墨麒麟多想的事情,哪怕是向繇在外偷人也好,跟别的女人生儿子也好,他阎王脾气发完便完了,都不会影响这个决定,他现在看安哥儿,生不出什么特别的父子感情,唯一能想到的是这时从阿繇身上掉下来的血和肉,手心麻热,真正让他计较的只是:刚才不该打阿繇两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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