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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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站起来!”
可怕的攻击阵型在前,邹吾忽然说话了,他薄脆透明的剑身由白转红,剑柄到剑身底部嵌着一十八颗碧血丹心,古法的铸器规制,让他的兵刃不像凶器,倒像礼器,滴滴答答地在雪地里滴溅出一串串嫣红的痕迹!紧接着,他又说了一遍,“殿下,站起来!”
辛鸾懵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讲话,低头一看,发现他居然还坐在雪窝里,两腿弯曲着正剧烈的颤抖。他刚刚被吓狠了,这才知道自己根本也没有站起来!
惊山鸟反应过来,外圈的一人立刻退出了厮杀,疾奔着朝辛鸾过来!
“辛鸾!!!!”
骤然的,仿佛山林最深处的呼喊,邹吾迎击着“惊山”大声一喝,“站起来!拿好手里的刀!你叔叔教你死,你便真的要死吗?!”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一句话了,死亡围拢的山间,邹吾的声音荡开肝胆俱裂的声响,一遍一遍,回声嘹亮!辛鸾的心口像是被谁猛捅了一刀,血直冲得心脏一阵紧缩!
惊山的围捕就在眼前,辛鸾于绝望中忽生出一股痛极恨极的疯劲儿来,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从雪中奋起,拿着卓吾的缅刀不要命地送了出去!那只“惊山”似乎对他颇有忌惮,只想生擒不想索命,见他发了狂一般过来,身形陡地飞起,从他头顶唰地掠过,如老鹰扑兔一般,猛地捉住了他的后颈!
紧接着,那人另一只手强硬地勒住了他,恐惧激得辛鸾浑身一缩,他不信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擒了!他不会运刀,竟然本能地挺身扭动,张口去咬!可辛鸾入口的不是什么敌人的血肉,只是“惊山鸟”又脏又冷的锁甲,金属的味道顶进辛鸾的嘴里,他胃里紧跟着一阵痉挛翻涌,几乎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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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好凶的太子!”
那“惊山鸟”发出了人的桀桀怪笑,可辛鸾并没有听清他说的是“太子”还是“崽子”,他被狞笑着锁住了两手,夹在那人的腋下,只能发狠着蹬动双腿,撕咬挣扎!
可他的挣动无疑激怒了“惊山”,“惊山”狠狠地扇了他巴掌,残忍地顶住他的鼻头,捏着刀刃,直接用刀柄捅进了他的喉咙里!
辛鸾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感觉了,金属的刀把裹着肮脏的牛皮,一时间汗酸味儿酒臭味儿血腥味儿尿骚味儿混杂着,猛地冲进他的口腔!恶心的感觉自他嘴里猛地荡开,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想憋死他,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居然更加兴奋的把刀把往他喉咙里塞!
“夜鸮——”
围歼邹吾的终于有人发话了,远远地命令道,“别玩他,打晕就是。”
那人的声音嘶哑粗糙,听起来像是钢铁刮过了裸露的岩石,可在辛鸾听来简直不啻天籁,夹着他的“夜鸮”终于悻悻地停下,不再折辱于他!
他转身,就在“夜鸮”打算打包带着辛鸾折返的时候,一声咆哮地虎吼扑到了他!小山一样金色的野兽身躯泰山压顶,辛鸾嘴里还插着刀柄,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开在雪道上,而“夜鸮”全无防备被被卓吾一口撕咬掉了手臂!
再看时,“夜鸮”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那只刚刚擒着辛鸾的手直直地飞进了辛鸾的怀里,一泼血整个地涌起来在半空中溅出惨烈的血花!
辛鸾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卓吾用虎爪撕碎了“夜鸮”的脸,随即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撕咬下了那人脸上的肉!
“夜鸮”根本就没有死,可卓吾已经毫不在意了,他疯狂地伏在那人的身上,听着那不似人声的惨叫,边咬,边嚼,边往下咽!
这一次,辛鸾真的呕出来了!
他的一张脸灰白灰白,一如山褶上激溅的脏雪!恶心的感觉从他的脚心自天灵盖猛地荡开,他吐出了那把肮脏的刀,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
第26章 惊山(4)
“小卓……你再吃一口试试!”
邹吾受着群攻,本已经应接不暇,一瞥扫见这一幕也愤怒了,他接应着惊山鸟的攻击一边呵斥:“把东西吐出来!不许咽!”
谁与渡山河 第24节
金色的小老虎吃得意犹未尽,但听到吩咐也不敢违逆,悻悻地停止了撕咬。而那“夜鸮”此时让他已撕得不成人形,卓吾大发慈悲地用前爪抓住了他的天灵盖和下巴,一下子扭断了他的脖子,退开的同时,也化回了人形。
辛鸾惊悚地四顾,没有半丝被人保护了的侥幸。
远远的他看见胭脂倒在雪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它的脖子被划了一刀,血汩汩地流出来,温热地洇红了它身下厚厚的积雪。辛鸾有些绝望,卓吾一身披血,却似乎毫不在意,骄傲地对他说,“你看啊!我哥多厉害啊!”
少年人的脸孔是惊心动魄的英武漂亮,他矮小的个子,抱着肩膀,傲然地一如茹毛饮血的史前人,“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和’惊山鸟’交手呢,说得那么厉害,也不过尔尔嘛……我哥六岁就开始杀人,若不是你那个护卫绊脚,我们早出来了!”
卓吾似乎一点也没有想上去帮忙的意思。邹吾以一当十困在“惊山”的阵型之中,一身白衣,没有铠甲,全无防护,力斩了数人,此时他檀木牙白的飞肩束袖上仍然不见一处红痕负伤,尤其是他手中那把剑,好像是活的一样,红白变幻仿佛有魂灵在此间呼吸波动,它不与其他兵刃交接,可剑头轻吷,发出的,都是索命的声音!
惊山鸟已是独步天下的刺杀高手,可是他们在他面前,死得何止“惨烈”二字!下一霎,邹吾的剑尖又从“惊山鸟”的喉咙里穿过,血淋淋地从后颈爆出!
辛鸾捂着嘴,胃里一阵一阵地翻搅。
“小卓。”
高手过招,一丝一毫的分心都会让人陷入险境。
邹吾冷冷地顾盼,踱步中提着声音对弟弟喊,“蒙住他的眼睛,别让他看!”
惊山鸟的阵型是瞬时变幻的。一片山坡旷野他们没了树枝的攀援借力,瞬息间,中侧的三人猛地架出一道人墙出来,伺机而动的外圈骤然踩住同伴的肩膀,在内圈退下的瞬间,闪电般地向邹吾跃起扑击!
黑夜奇袭,“惊山”的配合沉着而老练!
卓吾抱着手臂,还在谈笑的他,刹那间变了脸色。
只听得一声低鸣,冲击的“惊山鸟”之上而下,斩下的一刀与邹吾的剑狠狠相割!那人瞬间露出几分惊喜,一声短促的哨响轻啸发出,仿佛是一句“成了!”邹吾的剑招轻灵,剑身晶莹透亮,看起来也有鸿毛之轻,而这样的一把剑杀人迅捷,却不能与更锋利的刀刃相切,不然一见便似要崩口!
惊山鸟大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双手握刀全力地推了出去!
辛鸾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卓吾也拾起地上的刀刃冲了过去,可就在此时,邹吾忽然灵巧地一甩一切,绝无可能地割开了惊山鸟的兵刃!
那动作太快了,快得鬼设神使,从容得宛如裁纸一般!
“小卓,听到没有!”
使剑的邹吾全然不以为傲,更未曾把弟弟的担心放在心上,只道:“蒙上他的眼睛,带他先走!”
卓吾喘着气,在哥哥的喝止声中,不甘心停住了脚步。
他满脸是血,粗重喘息着,英俊的一张脸仿佛恶鬼一般,他嘶吼道,“我才不走!哥!杀了他们!别跟他们客气!杀了他们!”
辛鸾是在这个时候拔腿而逃的。
他看不过去了,趁着卓吾没留意他,疯了一般跑到胭脂身边爬上它的背。他知道它活不成了,可是它还没有死,他抱着胭脂的脖子,绝望地只会喊四个字,“胭脂快跑,胭脂快跑!”
卓吾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呸出一口血来就要过来擒辛鸾,却忽听一声亮极高极的一声鸾鸟轻啸,自天边迅疾而来!
卓吾本能地去看声音方向,却见一只托着五大尾的鸟儿直接朝他扑下!
“什么东西?!”
辛鸾惊慌中回头,只见阻住卓吾的竟然是他养在鸾乌殿里的鸾鸟!
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它从王庭的空中禁制里放了出来!大雪封路,它也竟然追到了这里!他心中大恸,而此时,胭脂一边口吐白沫,一边挣扎着撑起了蹄子,摇摇晃晃地带起他往前奔逃!
“哥,太子跑了!”
空中猛禽可搏鹰,就是鸾鸟拖延的这一息一刻,让胭脂站了起来!
辛鸾不会骑马,但是求生的本能让他抓紧了胭脂流血的脖子,马咴咴嘶鸣着,榨尽最后的一分马力要带着辛鸾逃出生天。山路荒僻缠绕,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雪,阴森的北风吹着树影幢幢。
鸾鸟紧紧地缀在胭脂的后面,它之后,紧紧咬着的,还有“惊山鸟”和卓吾!
辛鸾的齿间嘎吱作响,身后跗骨之蛆一般随着他“惊山鸟”喑哑的嘶喊,他在喊,“殿下等等,殿下,等等……”那声音尖啸喑哑,听起来像是有尖刀刮在骨头上,饶是辛鸾有心理准备,可脊背上还是滚过了一层一层的战栗。
紧接着,他听见鸾鸟一声长啸,随后是“惊山”狂怒的嘶吼!
辛鸾回头看去,只见鸾鸟两翼扑闪着,一口啄瞎了“惊山鸟”的半只眼睛!
卓吾脚力不济被远远的甩在身后,“惊山鸟”重伤,辛鸾莫名地喘息出一口气来,只是下一刻,胭脂忽地人立起来,辛鸾控制不了马儿,整个人被猛地掀下马背!胭脂这一路奔逃,此时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哀哀摔倒在地,奄奄一息,辛鸾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扑住它,心中一遍一遍地求着,别死,求你别死!胭脂眼底一片湿润,悲哀地看着他:她还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辛鸾这个时候撑起身体往后看,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悬崖边上!
胭脂走错了路,这是一块悬崖的空地,周围一处林木也没有,它是凭着最后的一点本能把他摔到地上,是想救他活命,而此时,它身材魁梧地倒在他面前,徒劳的,还想在临死前做他最后一道防身的路障。
“殿下……”
鸾鸟攻击只在一时,此时它迅速地回退,炸着翅膀落在死去的胭脂的骨头上,警戒地看着来人。
“惊山鸟”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此时已经不敢急速的逼近,却仍不死心,“殿下,别跑,某人是,接您的……”
山风在辛鸾耳边呼啸,“惊山鸟”本就凄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扭曲,辛鸾知道此时闪避已是枉然,只能强自镇定来听他说话。
“您知道某人是谁,是吧?去年,中元节,某人去过王庭,见过您……”
惊山鸟不善言辞,他的脸孔因为口拙而更显得狰狞可怕。辛鸾只有疯狂摇头:他不记得,他也记不得,赤炎暗部的述职每次都很多人,他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某人是赤炎的人,您不信赤炎,不信某人,倒是要信,两个身份不知的外人吗?”
“信你们,眼看着对他举起屠刀,他才信你们!”
很快,卓吾也疾风一样追上来了,他怒吼着,昏睡的苍山也为他震荡。
鸾鸟嘶叫着朝他示威,狂风中舞起翅膀在胭脂的身上上下翻跳,卓吾看着它一脸厌恶,远远地在另一侧,停住,停住后还由嫌不足,嫌恶地数落辛鸾,“那个扁毛畜生你能不能好好管管,能不能分个敌友再啄人?”
大雪如盐,烈风硕硕,三个人站在悬崖上,已成犄角之势。
此时局势明显,谁能劝得住辛鸾,谁就能带着他走。
“惊山鸟”嘶哑着解释,“殿下,那是,误会!……’夜鸮’,他是粗人,他没想伤您……”
说着他不再捂着流血的眼睛,猛地转身,用血淋淋的手指粗嘎地质问,“反倒是这些人,招式,武器,诡异,藏着身手在您的身边,来路不明……腾蛇,与他们逃不了干系!”
“放屁!”
俊美的少年赫然爆出好几句脏话,“你打量着他看不懂武功招式,就来诬赖我们是腾蛇?舌头捋直了吗就在爷爷这里放屁!”
“惊山鸟”说不过他,只能寄托在辛鸾身上,哀哀道:“殿下……他们诬赖,王爷谋反,您信吗?他是你叔叔,不会害你……刚才的人,是腾蛇!是他们在劫持您!”
卓吾简直要笑了,“我们劫持他做什么!若是劫持了他,何必我把刀都给了他!”说着他狠狠地盯住辛鸾,清晰道,“殿下您手里的刀,可还记得是谁给你的?难道高辛氏这么喜欢转头就做白眼狼吗?”
卓吾觉得自己的理由已经很有力了,防身的武器可以托付,这还有什么分不出的敌友。
谁知辛鸾却如惊弓之鸟,朝他大喝一声:“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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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脆裂,风雪之中,宛如戛玉敲冰。
卓吾被这声音惊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信他?”他折着眉心,宛如受到了背叛,“他刚才要杀我和哥哥,要杀你,你瞎吗?看不出来吗?我和我哥拼了两次救你,你居然信他?”
说着他忍不住叫骂起来,“你脑子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啊!他说你叔没谋反你就信!公子襄把玉佩给我哥,拜托我们送你去西境,你怎么不信一信!”说着他展臂,冷冷一指,“这些怪物,就是你叔叔派兵来杀你的——”
“殿下!你叔父,真篡位,公子襄,又,为何救您!”
“惊山鸟”说得很急,但是辛鸾听明白了。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潺潺地淌了下来,他听着“惊山鸟”几个字几个字地清晰道,“还有……他们,和公子襄,很熟吗?凭什么,托付,他们……”
第27章 惊山(5)
形势已经朝着“惊山鸟”一方倾斜过去了。
卓吾空张着一长嘴,那张嘴在坊间巷口叫骂还算灵便,遇到这个时候真的是有口也说不清楚!更主要的是,惊山鸟说对了一件事,就是他们兄弟跟辛鸾辛襄兄弟根本不熟,这样的多管闲事,就连他反观都觉得自己心怀叵测!
情势就在这里僵持住了。
天时与地利,鸾鸟踩着胭脂的尸体煽动着翅膀,全然是攻击的状态,而卓吾和“惊山鸟”与辛鸾各保持着距离,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时,谁都不肯妄动腹背受敌。
鬼影的森林的广袤黑荒,四方暗幕,丛林中忽然再传声响!
“惊山鸟”敏锐地回头,紧接着倒吸了一口气。
来人一身檀木牙白,踏着雪从夜幕里缓缓走来。
他难以置信地嘶声叫道:“其他人呢?”
那人闲雅地回他,“都死了。”
辛鸾这才举着刀胆寒着把目光迎了过去,只见邹吾手中已经没有了剑,他款步从容而来,行走步态都一如他刚才的招数攻击,侧峰走剑,迅疾回防,一攻一击都都优雅轻巧得漂亮,可一招一式都也有让人汗毛竖立的惊悚。
没有人拦着他,自从他出现,就代表形势已经完全逆转了:他既然能将十个“惊山”全数歼灭,自然不差这最后一个,辛鸾惊慌地往后倒退,邹吾却立刻停下,风雪里,他尽量轻柔地对他说,“殿下过来。您后面是悬崖,太危险了。”
三个马身外,辛鸾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个杀人者的面庞,并不多丑陋,也并不多英俊,除了雍雍清雅的气度,五官寡淡得几乎平庸。
而他对他说话,就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别家的小孩子,弯着腰,轻巧地对着他说他要带他去买糖。
辛鸾心中忽地涌起万千悲凉,喘息间,他把手里的缅刀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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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面对三个高手举刀的样子何其可笑,若不是见者太少,恐怕谁都要挨个轻嗤一番。可卓吾分分明明看见哥哥愣住了,虽然那一霎的僵愣很快被他掩饰掉了,可是他却还是愣住了。
他用了他最温柔的声音,半丝都不想吓到眼前人一样地问他,“殿下,是我们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辛鸾忽地一阵耳鸣,鸾鸟惊叫着围着他,他拿剑指着邹吾,恨声道:“你少用这个腔调跟我说话!我能信任你们吗?!”
辛鸾的惨败惨白的面庞迅速呈现出可怕的赤红色,雪珠扑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潺潺的热汗,再于打湿的发丝上结出新的冰晶,他嘶声,声音悲怆得几乎要咳出血来,“我问过你了!我在茅屋就问过你了,你说是腾蛇叛乱!刚刚’惊山’追来,你又闭口不谈!现在呢!现在你要说什么?说是我叔叔杀了我父亲吗?……你三番五次,让我怎么信你?!”
邹吾还没说话,卓吾却已经忍不住了,“哥!都怪你!我说让你都解释给他听!你看他现在,这还怎么解释?!”
邹吾没有理会弟弟。
他知道辛鸾是吓坏了,这样危急的关头,一方素昧平生,一方居心不良,随便换个孩子来也都该崩溃了,哪里还知道该来信任谁?可他还是敛了身上所有的杀气,踏上一步,极尽温柔、默不作声地,朝着辛鸾伸出手——
“惊山鸟”是突然出手的,见他们三人僵持,“锵”地弹剑杀出,卓吾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跟辛鸾纠缠,猛地化形为虎挡在了邹吾一侧!
变生肘腋,何其凶险!
卓吾忍不住了,以虎身口吐人言,咆哮道,“哥!你怕他伤心编了话,他居然要疑心你成这个样子,你还管他做什么?!让他把刀还我!我们这就走!”
邹吾:“殿下……”
卓吾:“哥!!!”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夫复何言?!
他们兄弟二人不计生死,从王庭到这里一路护持,虽有一时冲动的嫌疑,但这一夜也是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他们不是大人物,但也有自己的尺度底线,平生最恶恩将仇报之人,见辛鸾此时对他们没有感激,只有生疑,就算他们还有几分涵养,但谁能不去寒心?
山风狂啸。
风雪里,邹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温情脉脉。
谁与渡山河 第25节
“殿下,臣可以走,不过有些话总是要说明白的。”
说着他甩手,“啪”地把一块铁质令牌摔在了辛鸾脚下!
“我受公子襄所托不假,然信物无多,只有手中这个刻着’齐’字的令牌,信不信由着殿下。”
他看着他,那一眼几乎杀机毕露,“‘惊山鸟’拿公子襄来说项,那我也来说——卑职且请殿下好好想一想,若今日真是腾蛇外贼入侵,王庭之外还有十万大军,就算敌人强悍,神京复克也不过就顷刻之间——你哥哥,又何必让你’逃’?——殿下就没怀疑过吗?且为何这一逃就是’逃’向万里之远的西境蜀地?您觉得这合常理吗?”
辛鸾轻轻地摇头,佝偻下腰,眼神哀痛得几乎在求他不要说下去。
邹吾不是不清楚,惊山鸟临时编造的话漏洞多多,却只是因为惊山鸟说的,是辛鸾此时最愿意信的那一个,所以哪怕他不怀好意,辛鸾也想饮鸩止渴。
而他邹吾说的,语气即使再平稳,也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在了辛鸾的身上。
可生死抉择关头,他这刀,已不敢不下。
他身体紧绷如弓,一字一句地继续道,“您若是想不清楚,那我来说。他让你逃,是想保全你的性命;而让你逃向万里之远,不再回来,是想保他父亲的声名——他想两相保全,想相安无事,天衍帝既死,祸事已成,他最希望的,是一张大手草草盖过他父亲的孽,不再提了。”
这话太狠了,太狠了。
辛鸾也没见过这么冷静残酷的人,他披雪而来,像一座永不消融的冰川,三言两语剖开了他的亲人最隐秘的企图,说他父亲的死亡,说他王叔的背叛,说他哥哥的居心,说他已被抛弃……
“您问我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其实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我说了实话又如何?”
辛鸾痛苦地捂住耳朵,“……闭嘴!”
鸾鸟嘶叫起来,可邹吾没有停歇,一剑挑开了那畜生,脚步无声地向他逼近,“说与不说,不再言者,而在听者。我说清楚有用吗?您有可信任依赖的人吗?有为您效命誓死的兵马吗?有威望和能力吗?亮出你太子的名号,能号令天下的封君封臣为你效命吗?”
“闭嘴!!!!”
“您除了担忧和伤怀,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卑职实在没有道理在紧急关口与您细说,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嘛……”
而同时,邹吾伸手,大步突前——
可倏地,辛鸾抬起兵刃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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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差一点,邹吾就能抓住辛鸾了!
刹那间,他的瞳孔猛缩,一只手狠狠地顿在了空中!
辛鸾声嘶力竭,“我让你走开!听到没有!”
他拿着刀,痛苦不堪地摇着头,“我不怕死,你不要逼我,我可以跳下去……”
邹吾瞬间就不敢动了。
有血潺潺地从辛鸾的嘴角流出来,那是刚刚“夜鸮”在他嘴里扯开的伤口,他深深地看着这个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稚子,前有追兵,后有悬崖,不堪一击的孩子蹈踏于生死一线,可他望向他的眼神,神情竟不容轻侮。
铁青的天幕之下,邹吾看得心惊肉跳,仿佛看着多年前困于绝路的自己。他不自觉地就让开了,反手插剑于地,举手涩然道,“好……我退开,您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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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持中,另一边“惊山鸟”受卓吾阻拦逼近不得,此时也忍不住爆发一声嘶吼,“殿下!别上当!您父亲身受重伤,他还在等您回去!”
这一句何其突然,辛鸾一片死灰的眼睛仿佛骤然燎起了火焰。
只一瞬间,邹吾就知道自己败了。
辛鸾睁大了眼睛,那一刻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他放声大喊,“我父王还活着?!”
“惊山鸟”厉声回吼:“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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