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嗨咩猴比
阮咸走得急,钗环首饰仍压满雾鬓,小松绕到她身后替她卸了,方长舒口气,“近日京内拍花子的眼见多了,你孤身一人,家住何方?年龄几何?”
“我……”赵蕴从何说起都得提到简家,怎能与这阮咸说,她是与名义上的小叔简涬共游夜市,虽她心底并不承认简潼这便宜驸马。
思来想去,她笼统解释道,自己是和同伴走散,现下想去寻那梵奴开的馄饨摊,赵蕴心想,法子笨了些,若能守株待兔等到简涬折返,或麻烦詹瑞跑一趟也行得通。
“哦,你说何梵何小娘子?她早该与詹长史幽会去了。”阮咸讲得头头是道。
那何梵是个最口是心非的人,说是厌烦那詹瑞,但每每等到詹瑞来访就摊,带他去吃自家老父做的母鸡汤索饼*,或现包二十来个荠菜肉馄饨,怕他吃不饱还特意多塞些馅,有回馄饨刚下锅就成了肉羹汤。
阮咸高鼻深目,却不似寻常酒肆里聘来跳舞唱曲的普通胡姬,更有几许汉人内敛秀丽,且她官话极地道,将何梵与詹瑞这点儿女情长说得像话本故事似的。
赵蕴津津有味听完,本有郁结在怀,消散不少,不住夸她道,“阮娘子,你的官话比许多汉人还好呢。”
“我阿娘是汉人,我父是鲜卑人,也就是室韦人。”阮咸擅察言观色,见赵蕴重展笑颜,宽慰她道,“若是和家里人吵了架,也不气了,天亮了我喊人送你回去可行?”
“也没有吵架,刚刚想看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不是怪你,哎呀,就是。”赵蕴话到嘴边又舌头打结,“多谢阮娘子出手相助。”
“汉人不是说,大恩不言谢?”阮咸朝她眨眼笑道,茶色瞳仁如琉璃透彻,“既是小小的恩,你小小地谢过就成了。”
饶是赵蕴见惯六宫粉黛,却懂了那些个疯魔般痴迷的,不光是她娇艳欲滴容貌,与她交谈更令人莫名心绪平和。
“我还有客等着,这位姑娘,让小松带你去后院我房里等几个时辰。”阮咸含了片薄荷香叶润口,递给赵蕴几片,“若不想睡,可用这些提提神。”
萍水相逢,这阮咸却颇有豪情侠气,腾出自己闺房给素昧平生之人过夜。
小松铺好被衾,与赵蕴大致讲了讲阮咸生平,幼时室韦部族内讧,父母皆亡流离失所,她便被人牙子卖进金粟珠垂,故而是推己及人,每碰上走失或被拐卖的女子,总尽力帮帮。
“不过阮娘子大概是头一回,碰到你这般大还能走丢的。”
小松正值七八岁伶牙俐齿时,和那十一公主赵芙差不多,想到什么便不吐不快,直让赵蕴无地自容。
赵蕴心道本是和简涬快快活活地逛夜市,哪知又闹得难堪境地,小松走了后便垂头丧气地等到天将拂晓,来人轻轻敲门道,“客人,外头来车接您了。”
一夜未睡赵蕴小脸煞白,推开门竟是那一面之缘的玉箫,仅着单薄亵衣,松垮罩一件纱衫,人如出水芙蓉微沾晨露。
再看她双唇肿红,发髻凌乱,赵蕴那脸色亦回温发热,忙将目光移开。
“倒教客人见笑了。”玉箫拉紧衣襟,尴尬笑道,“不知您与那简叁公子,有何渊源?”
“玉箫不是搬弄是非之人,不过简叁公子就坐在一楼,指名说是来找身穿绿色胡服的少年。”玉箫柔弱无骨地攀上赵蕴臂弯,领着她往前走,“这金粟珠垂,不好与阮娘子抢客,玉箫是有个不情之请。”
呜……你的胸挨到了啊,太大一团了……
赵蕴欲诉无门,想挣开她又被玉箫攥住,只得哭丧着脸问她道,“什么忙?”
“玉箫曾与简叁公子结缘,有一物盼您能转交给他。与他说,妾不贪求荣华富贵,只望余生能有个清净日子。”玉箫说完便双目盈泪,旁若无人地嘤嘤哭泣起来。
而赵蕴如遭晴天霹雳,任她哭了半晌,手里接过那信物看也不看,便冲进了前庭,简涬正烦躁地原地打转。
“阿蕴!”总算见到赵蕴完好无损,简涬情急之下一把拥住她,念念有词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蕴却不领情,像小猪拱在烂泥地里似的不安分,使出吃奶的劲,总算脱离简涬怀抱,又气又恨,将手中物猛掷他身上,“我自然没事,你的事在这儿呢。”
言毕她便快步先上了车驾,这一出行云流水的使性子摔东西,倒让简涬愣了愣,低头看那滚落于地的双喜牡丹玉梳,齿断了叁两根,翻到另一面刻着一娟秀小字“萧”。
这才如拨云见月,真相大白。
简涬妥帖好玉梳,吩咐车夫挑小路回简府,猫着腰进了车辇内,赵蕴缩在角落里正变身河豚,他面上无甚波澜,心下却冒出点甜味来,“生气了?”
“我没生气,你别过来。”赵蕴开口,已带叁分哭腔,简涬知她赌气,便一点点挪到她身旁,“你是误会我与金粟珠垂的玉箫?”
赵蕴头撇过去不搭理他,简涬接着解释道,“她与我母亲是旧识,二十年前她曾是醉春风里柳絮的贴身婢子,后来醉春风店被盘了,又开了这金粟珠垂。我找詹瑞吃酒时,曾遇到过她。”
“然后你便和她情投意合,许她荣华富贵吗”赵蕴推开他手,径自用手背擦泪,“我又不是容不下她,你早与我说了……不行,我就是容不下她!”
“曾有一室韦王族想娶她,但她不想远嫁,亦不想一辈子脱不了罪籍。故而想求我替她想想法子。”
简涬见她嘴撅得能挂油壶,已是默不作声,断线泪珠不带停地滚落,拽过她手软言好语道,“别生气了,我只喜欢阿蕴,只与你情投意合。”
“你才没有……”赵蕴倒不是蛮不讲理,先前怒气冲头,眼下听他不像在现编故事,仍带哽咽道,“你明明有心事,却总是骗我。”
“玉箫不能找别人帮她吗?你只与詹瑞,你的朋友,才会坦诚相待,我说的对吗?”赵蕴藏不住心事,干脆要与简涬问个清楚,“你是不是也与我二哥一样,只当我是哄哄,就会上当的白痴。”
“绝非如此!”简涬扳过她身子,与她直视着笃定道,“今日便再说一次,我心系于你,如有二心,定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詹瑞是个没皮没脸的,我不与他拉下脸来,他都不知轻重。”赵蕴此回来不及阻拦他赌咒发誓,被他按在怀里,只听胸腔里愈跳愈快的鼓动,简涬的声音却轻到几不可闻,“有些事,待我理清后,再与你说好不好。”
赵蕴平静地对上他满含情意的双眸,隐隐察觉到,“这些事”或许并不能令所有人皆大欢喜。但简涬向来做事说话都十拿九稳,她又怎会不信他呢。
*可以理解为咸芝麻味抹茶饮料、鸡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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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搬完√明天把第二卷也搬搬
np再加上纯古代架空,其实是比较冷门的题材,肉里面穿插剧情也很脑子,很感谢过去两个月支持我滴读者们!
其实比起,更希望的是大家爽完了能留下讨论,看到有人是真的喜欢我写的东西,就会特别特别感动55555
春庭禁 诬告
话虽如此,赵蕴倚在他怀里哭累了,简涬还在说些陈情表白之词,她偶有反应嗯嗯两声,这肉垫子韧性十足,正方便她全身松弛。
简涬找了她一整夜,滴水未进亦是口干舌燥,见她渐没了声响,喟然叹道,“有时聪明得紧,有时又呆呆傻傻的。”说着便也下巴搁在她肩上,稍打个盹。
一时只剩车轮滚滚转动声,与逐渐喧嚷的街边巷里,随着车夫驭地勒马喊停,两人皆睡得四仰八叉,赵蕴更是呼吸沉沉,被简涬横抱着送回了房。
两人口角争执翻篇不谈,因简涬区区六品翰林,无需日日点卯上朝,近来下午得空便钻进赵蕴屋里,使劲招数给赵蕴解闷。她不过顺口提及阮咸会玩双陆,简涬便和她成日地遣乐博戏,更频频故意输给她,放水到放最后连赵蕴都自觉欠妥,心道简涬还是个臭棋篓子不成?
若她念书放课时不出神或打瞌睡,总得知简太傅是强将下无弱兵,简潼棋艺在简涬之下,已是打遍太学无敌手,何况是西市静安坊内能连胜百局的简叁郞。
转眼到芒种时节,离宁妃寿辰还余十来日,昨晚赵起到居鞘来信,下了朝便假装顺路过简府,特来告知赵蕴一声,若是快马加鞭,简潼后天便能回京。且藏头露尾地,问赵蕴可曾在甘棠阁到一漆木匣子,得到她肯定后,才称心遂意地离开。
赵蕴是不惊奇她兄长怎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安王府豢养暗卫数百人,名义上是赵起的门客,却时时刻刻都替他监察京中百官,分出个把人手做她的跟屁虫有何难的。
然尚未迎回九公主驸马,西京城内便陡生变故。
临近朱雀街的十八坊百姓亲眼目睹,一行蓬头垢面的突厥人哭哭啼啼,从明德门一路哭到朱雀门,皇城前被拦下后更以头抢地。而有个眼疾手快的,溜到城门脚跟下,敲响沉寂二十余年的登闻鼓。
“还真能哭的,得哭上整整一天了吧。”赵蕴虽是实话实话,却莫名暗含嘲讽,她想想又道,“简府走到明德门都要大半天光景,突厥人这身子骨挺硬朗。”
“嫂嫂说话是真有趣。我家阿翁这两天,被这伙人搞得是焦头烂额,难伺候极了。”
简二娘前年与鸿胪寺少卿之子成婚,却是活泼爱往家中跑,今日恰巧是个十五,简府中惯例是一家子聚着用午膳,两人便攀谈起来。
赵蕴对“嫂嫂”二字眼下不说深恶痛绝,也绝无半点应承之意。简夫人则敲敲女儿的碗道,“莫要乱议朝政,好好吃饭。”
简幼丝便会了意,再联想这赵蕴与简潼,属实是桩孽缘。素闻九公主备受宠爱,总会有些骄纵性子,今日一见却道赵蕴口快心直,仍是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嗨呀,阿娘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阿耶今天不就被留在宫里商议这事吗?”简幼丝有意逗她说话,接着又说,“都说那些个胡人,是上京要圣人给他们主持公道。”
“怎地?”简夫人见自家郎君迟迟不归,亦有忧心。
“阿娘,你不知道吧。他们说是那定北侯,在凉州擒了十叁个突厥人杀了。”简幼丝放下碗筷,更压低嗓门道,“说是里头有他们部族的小王子。”
赵蕴一听这八卦还捎上熟人的,咽下口中饭食,嚼了片薄荷叶后问道,“当真?”
“岂能有假的,我看叁郎怎不在,也还在当值?”简幼丝一提,倒没人回她的话,赵蕴心存避嫌,简夫人则本就对这庶子不大上心,她便继续试探道,“你们被绑走那日,可有听到相关线索?”
“嗯……”赵蕴尽力回想从那破旧柴房里醒来经历,先是和简涬解开绳索,紧接其后与两名胡人看守纠缠打斗,可那两人,分明被简涬银针所杀,那她在大理寺看到的是谁?简涬与李瑛提及她应能认出疑犯长相,他便认不出来吗?
她仔细追溯更觉疑点重重,简涬怎会在大理寺,还与李瑛自凉州带回的副手颜彪搭上话?
“不成,我得回宫一趟。”赵蕴撂下碗筷,不懂她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好几个弯,简幼丝只劝道,“哎,嫂嫂,莫急啊。”
“阿家,你们先吃,我还有事要先问个明白。”
待赵蕴走远了些,简夫人悻悻道,“你管她这许多作甚,本该见了她跪拜,与你平起平坐便忘了自个儿是谁?”
“她对叁郎,倒是真在意。”简幼丝不以为然,又被简夫人告诫道,“嫌你的命长?此等无稽之谈,哪里听来的。”
“阿娘你就别同我装傻了,上回连六娘子来的那天,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不信这府里传闻呢。”简幼丝此言既出,简夫人彻底没话堵她。
等仆役入内撤盘布菜,母女俩却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毕竟家里嚼舌根,总不好传到外面去教人再看笑话。
偏赵蕴车辇没走两步,零星雨点渐落,慢慢下成瓢泼大雨,密布黑云隐有雷鸣电闪。耽误到天际阴沉,在望仙门前停驾,遥见紫宸殿华灯初上,赵蕴却是扑了场空。
一个时辰前,紫宸殿内。
天子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阶下跪了胡子拉碴的突厥人数名,男女皆有。正伏地哭泣者是西突厥部落太子阿史那沙蒂,满口汉话不伦不类,间杂些听不懂的突厥语。
“天可汗在上,得为我们主持公道啊!”此人横指亦被传唤的李瑛,哭骂道,“这莽汉杀我弟弟,还诬蔑他强抢汉民,天理何在!”
“陛下,李瑛当日所杀皆为西凉一带流窜人贩,这其中只恐有误会。”
李瑛也不客气,左等右等这伙人赐了坐墩不坐,非跪地上,自先朝天子行礼后挑个顺眼的坐下,“阿史那沙蒂,我与西突厥素日无冤无仇,今日陛下跟前,欺君在我朝可是重罪。”
“李瑛,你还威胁于我!你你你你!”阿史那沙蒂一口气没提上来,向后倒去,被人搀扶住再颤巍巍从佩囊中取出一物,“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西凉军的信物,从我小弟尸首上发现的!”
“此胡猖獗!御前如此大放厥词!西凉将士怎会滥杀无辜!”颜彪眼尖看清那红穗编成的“瑛”字,先声夺人道。
眼看两拨人马骂战将起,天子缓缓开口,“定北侯驻守凉州七载,朕心中有数。不过阿史那物证在此,可有人证?”
“翰林供奉简涬求见!”
殿外内侍通报声起,李瑛盱衡厉色稍褪,从容笑道,“陛下,臣的人证来了。”
天子对这简涬留有印象,上回诘问曹诚步步紧逼,其后赵起更回报此人缉拿简府中细作,与人贩案有千丝万缕关联。
那细作出身岭南,又身负南诏一带蛊毒巫术,神不知鬼不觉在宫里潜伏十来年,寻得赵蕴出嫁机会便狠下毒手,若不是简涬机警,后果不堪设想。
虽不满他觊觎赵蕴,天子却对爱女多有宽容,且简涬仍有用武之地,便睁只眼闭只眼,给简涬也赐了个座,“有何证据,说吧。”
“陛下可还记得上巳那日,臣与九公主被贼人绑走?”
简涬卖个关子,阿史那沙蒂抬眼看他冷哼一声,“简翰林,你的意思是,我小弟与那些个杂胡是一伙的?”
“自然不是此意。”简涬直挺挺站着也不跪,却朝李瑛躬身行礼,“多有得罪侯爷。那日我与公主亲耳听闻,‘别再像上回在凉州,那王八羔子,心狠手辣的。’”
颜彪憋不住笑,肩膀耸动两下,李瑛见状踹他一脚,顺水推舟便就地跪下,“陛下,若不信简翰林,喊来九公主总不会诓人。”
“仅凭你一面之词,何以断定是我小弟?”阿史那沙蒂腾地站起,比简涬胖了整一圈,似座移动的小山要将他压死般骇人。
“在下可未曾说过阿史那的王子,就是掳掠民女的贼人。只不过证实定北侯所言,他所杀之人确为人贩。”简涬面带微笑继而又道,“定北侯随军携鲜卑王子慕容隐回京,请他来作见证,也是可行之计。”
“陛下,慕容隐暂住鸿胪客馆内,离紫宸殿半刻脚程。”颜彪添油加醋,惹得李瑛皱眉道,“慕容隐近日不在客馆,若要传唤需等到明日。”
“你们、你们!”阿史那沙蒂只恨汉话造诣不深,憋了许久道,“沆瀣一气!”
“阿史那沙蒂,虽无铁证,你幼弟横死一事,朕也不会置之不理。”天子手指轻叩案几,内侍上前替他将茶添满,却一口不喝,“交由大理寺与鸿胪寺,一并查办。”
“陛下这、这。”阿史那沙蒂没料到被简涬反将一军,见天子未有再追查之意,狠狠瞪那小白脸汉人一眼,伏首不情不愿道,“多谢陛下恩典。”
“李瑛,先带他们去鸿胪客馆。简翰林留下。”
天子赶起人来,李瑛与颜彪求之不得。简涬擦擦额角冷汗,还道捱过此关,哪知天子竟要单独与他谈话,不禁挺直背脊正色道,“臣遵旨。”
“莫紧张,朕并非是要刁难你。”天子端起茶盏递给他,简涬谢过恩赐便一饮而尽。
“此茶如何?”
“入口甘冽,回味无穷。”简涬如实答道,着实摸不透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天色欲晚,山雨飘摇,陡然晴日换阴云,天子沉吟良久似作决断。第一道白闪闯入殿内,比这满屋灯烛更亮叁分,他终于问道,“淮、海之间大水,翰林可有意往扬州府去?”
是日,简涬领命将往淮南道治水赈灾,此举明升暗降,倒在京内掀起不大不小一场风波。有人议论这简家气数将尽,尚公主如何、累世功勋又如何?亦有人传闻,简涬早早便投入安王麾下,此回是为日后飞黄腾达。一传十十传百,只有那赵蕴,尚蒙在鼓里。
*唐宋职事官(差遣)、散官(品级)区分等概不赘述,小简目前是翰林(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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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禁 卷二·西来添作锦江春
夏夜雨后,车辇内既闷又热,土壤被浸润烘出阵阵灼烧般气味,惹人心烦意乱。天公不作美,赵蕴白忙活一趟,含元殿前的内侍告知她简翰林半个时辰前便打道回了,一来一回折腾,赵蕴夜归简府时后背已汗涔涔打湿衣衫。
钦月眼见她周身狼狈不堪,不等吩咐便忙叫人烧了大桶热水,先泡个澡再说。又捧来她亲自做好晾在井中的槐叶冷淘,并葱丝和切脍做面的浇头,给赵蕴解暑消热用。
“不想吃饭……”赵蕴湿漉头发随意扎成一束,撇撇嘴只郁闷那简涬又有事瞒着自己,现下深更半夜,亦不好随意走动让府里人瞧见,还要她憋上这一整夜实在是恼人。
钦月看她无甚食欲便笑问道,“那我先替殿下把头油抹了?过会儿再吃点果子。”
赵蕴不言语点点头,钦月取过泽兰香膏抚上她及腰青丝,动作虽是轻柔,然不及自小服侍她的流萤贴心,思此叹道,“怎流萤这病还没好,这都快两个月了,好想吃她做的玫瑰糖饼。”
“殿下,流萤她这痨症春寒里染上的,得等到天热了怯怯病气。您若想吃饼,让宫里也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风味也不会比她的差。”
幸亏钦月是站在身后,赵蕴看不到她笑意凝在嘴角,满腹抑塞难以排遣,下巴搁在膝盖上又重重叹息道,“哪是想她的饼,是想她的人。”
钦月这也无话可接了,总不好现变出个流萤给公主解闷,何况那流萤被简叁郞带走以后生死未卜,更有安王敲打一众承欢殿里的宫婢,谁若多嘴便一起去大理寺内有难同当。她再熬个两年半便可得特赦出宫,可不想掺和进这些贵人的勾心斗角里。
“钦月,你去拿套你的衣裳来,再给我梳个双垂髫的花样。”赵蕴心生一计,自觉聪明绝顶,又是这出打扮成仆役的妙法。
钦月忙去翻了件未穿过的半臂襦裙,上好的蜀锦间西域蛮锦,还是赵蕴拿私房库存的布料给简涬做夏衣时,余下几匹赏赐给左右近侍的。
“常人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殿下却穿什么都倾国倾城。”这钦月溜须拍马的本事是比流萤玉桂都强上几分。
赵蕴听过只笑笑,提起裙裾怕湿泥染脏了,细雨如丝,不等衣襟下透出肉色,她便偷偷站在简涬院里窗边,窥看案前认真读书的少年。
简涬长得不像父亲,可惜赵蕴还未正经拜见过柳姨娘,目光描摹他姣好温润的五官,暗暗感慨,该是如何姿色的女子才能赠予他这般出尘容貌。
花痴半晌,她不知简涬早就察觉门外有人,虚晃一眼以为是个胆大的婢子,翻完半卷中庸,而人还伫在那儿。
他起身无可奈何道:“你是服侍哪个院的?这般不知……礼数。”
影影绰绰灯笼火光映照,倒是那胆大又爱撒娇怕黑的公主,面带不豫却紧盯他不放,夏衫单薄,楚楚动人身姿在等他主动招惹。
“我是不知礼数,如何?”赵蕴甩开简涬要牵她的手,径自往书斋里走,简涬倏地却拽住她,夜色遮掩他颧下发红,他咬词含糊不清道,“你、你深夜来访,怎地还生气了。”
言下几分欣喜又几分害怕。喜的是赵蕴惦念他,当真一日不见思之若狂,像话本故事似的乔装打扮来见他;怕的是那屋里一众物件还没拾,若让赵蕴瞧去可就糟了。
“我问你,你下午可是在紫宸殿?为何上巳那晚被你杀了的胡人,还出现在大理寺狱中?” …………
赵蕴话匣子这便敞开了,心中抒怀皆倾倒干净,将简涬问得无言以对,酝酿许久后尚未有答复。赵蕴等得不耐烦,这回用力挣开他手,快步进了屋内。
“哎,阿蕴,阿蕴。”简涬暗道完球了,而赵蕴推开门扉便直直呆立,转过头来问他,“这些……都是你画的?”
晾在墙面上、搁在椅背上、铺在案上的,触目之处皆是相似面容的一颦一笑,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墨线勾勒尽显神态,亦有炭笔涂画细描姿容。
数幅画作被轻轻晚风吹得晃动,一如满溢将出的爱意,妥帖好,珍藏于此。
“我……”自诩舌灿莲花,动情之时仍是万般难倾吐,简涬模仿赵蕴平日扯他袖子,扯扯赵蕴手中帕子,“那针上毒,取自南疆蛊毒,不致命但能控制肉身。我不会下蛊,那毒是故人相赠……”
“在大理寺遇见颜将军,是因近日替安王审问与火毒案相关事宜,故而提了一句那夜经历。侯爷是见我分身乏力,所以特来麻烦你吧。”
简涬言之凿凿,愈说愈离她靠近些,“阿蕴,谢谢你。”
“你是这世上,除了我阿娘以外,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待我的人。”
他再聪明狡黠不过未及冠的年龄,哪来载几多权谋诡计的心术,只渴怀她指缝流沙般的一点点真情与爱,燎燎火星便能点燃他枯竭的荒原,蔓延成不可拾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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