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是人外(1v1)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云雁尾
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呢?高兰的冬期实在漫长而荒凉。
她提笔在手账本继续写写停停,记录发生在今天的一切琐碎日常。自打毕业以后,她很少接触纸张与笔,因此字迹显得潦草生疏,不受控地往旁侧歪斜倒下。
「……窗外的风声永无止息,今天依旧吵闹。偶尔会想起一些雪怪传闻,它们嘶吼起来大概会是如此吧。早上跟安德烈提起时,他说两年前也发生过雪怪事件,基地内的器械莫名遭到破坏,监控只捕捉到了一抹白色身影,后来组织人员调查,才在角落发现了一只因脱离队伍而饿得走投无路的雪原巨狼,最终将它送去了野生动物容中心修养看顾。
能在高兰看见一只活物也算稀奇,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见识那些奔走在雪原上的兽类。比起过度依赖现代科技才能安营扎寨的人,能够独自生存在外界的动物更为了不起。
可安德烈并不认同,他坚定认为人才是最坚韧的主宰者。有时候我跟他在事物看法上总能产生分歧。
对了,今天还看了美食电影,好想吃萝卜蔬菜杂烩啊。
交通依旧没有恢复,不知道这场雪还要下多久。」
洋洋洒洒写完一段,阮秋秋合上书页,百无聊赖地吁了口气。
要是放在从前,她绝没这日记的习惯。身为一个合格社畜,每天结束忙碌工作后只想回家瘫在床上化成一滩泥,抽空吃点外卖刷刷新剧,凑合一日算一日。
可如今身处高兰,受环境条件限制,居然被迫养成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新习惯。
比如做饭,比如手帐,再比如——
外部忽然传来器械启动的沉闷响动,水流般隆隆漾开,逐步涌近房门,仿佛有人正缓缓进入白塔。
阮秋秋立时从沙发起身,急忙穿过廊道,奔向门口。
白塔材质特殊,墙壁厚实,冷风难入,然而在用力拧开叁重铁门后,刹那之间,骤降的寒气袭走暖意,无形侵蚀周身。
她在这极大的温差中微微发颤,将大门拉出窄窄一隙,探出半截脑袋,朝外张望。
伴随脚步声由远及近,目光定定落在那道顺着旋梯稳步而上的高大身影,于是她不禁抿起嘴角,眸光含笑。
“安德烈,你回来啦!”
对方还未进门,她便高声呼唤起来。
嗓音脆生生的,语调上扬,一迭声地在幽暗廊道中回荡,驱走无尽沉寂。
安德烈闻言抬头,借由惨白灯光,隐约可见面庞。但他带着防风护具,掩去大半真容,隔了一层透明晶体,唯有两只赤红瞳眸犹如明火,风雪之中光辉熠熠,不熄不灭。
他冲阮秋秋点头致意,同时加快步伐,在踏进房门前,先伸手抖去一身半融积雪。
“今天做了炸肉饼,里面加了虾仁哦。”阮秋秋合上大门,替他解开繁复外衣,开始絮絮说起今日晚餐,“还有玉米罐头,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换成别的。我下午还从储藏室里拿了一些冻鱼,明天想喝鱼汤么?清蒸或者油炸也不错的样子。”
安德烈则乖顺地弯曲膝盖,垂下头颅,任由她拉开系在脖颈处的扣子,摘下盔帽,露出原本形貌,“你做的菜我都喜欢。”
他声音粗粝低哑,说话时气流在胸腔震动,带出一点含糊音节。
阮秋秋抬头仰视对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遍布深色鳞甲的非人模样,体格壮硕,颅骨窄长,吻部宽大,没有丝毫毛发,是典型的科莫多蜥人长相。略有不同的是,他头部边缘生有凸出角质,且鳞片底部泛红,愈是往下,愈是鲜艳。
——那是奥莱火蜥人的特征。
虽然安德烈从未提及自身来历,但同族之间结合交融颇为常见,多半是个混血出身。
“那还是炸鱼吧,反正炸出来的东西味道都不会太差,嗯,再搭配一些芦笋罐头吧。”
阮秋秋一边决定着明天的食材安排,一边将对方那身沉甸湿润的外套脱下,挂回烘干室。
火蜥体温一向惊人,安德烈自然不例外,这也是他能够胜任雪原观测站点工作的原因之一。但凡事自有两面,过热体温时常导致身上落雪融化,形成大滩湿冷水渍,黏腻难受。因此每每外出任务,总不了衣物潮泞,常需换洗。
待阮秋秋离开烘干室,安德烈早已坐在餐桌前,拿起肉饼大口咀嚼着。
他此刻褪去外衣,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大片赤裸肌肤。原本宽敞的房间因其的存在而变得拥挤,科莫多蜥人天生的体型优势令他牢牢占据视野的最中心点。
客厅顶端悬了盏吊灯,透过橘色玻璃灯罩,落下一层柔和的暖黄光晕,使得安德烈那身鳞甲格外炽亮赤红,火焰纹身般覆盖全身,而薄薄衣衫下肌肉结实贲凸,青筋隆起,伴随呼吸规律起伏,无处不在彰显属于雄性的魁梧与压迫感。
两种蜥人的血脉特性在他身上得到完美显现。
可无论是科莫多蜥人亦或奥莱火蜥人,两者皆以暴虐凶猛而闻名于世。在更为久远的混乱时代中,则是作为佣兵大量出没于兵燹战场,与血腥暴力一词牢牢绑定,形成难以抹除的固定标签。
「……远离那群蜥蜴人。」
在阮秋秋短暂有限的人生经历中,父辈们以时常严厉语气教育自己,避开一切危险源头。蜥蜴人就是源头之一,即便这片大陆上的物种族类千千万万,他们仍在无数个口耳相传中稳稳盘踞着恶人榜首。
因她出生在南方偏远小镇,由一户人类组成的保守家庭抚养长大,无数规则教条贯穿幼年,即使成人后前往都市就职,也习惯恪守训诫,维持那份刻板印象,绝不与蜥人有所交集,避败坏家族门风。
这也使得两人早期接触时,阮秋秋一度陷入惶恐不安,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横祸。
“味道怎么样?”阮秋秋在对面坐下,双手托腮,例行一问。
安德烈喉间发出一声短促回应,“好吃。”
得到肯定回复,她莞尔轻笑,脸颊显出可爱梨涡。
经过一段时日相处,她知晓对方是个寡言认真的人,从未欺骗敷衍自己,说是好吃,那便一定觉得好吃了。因此心满意足地拿起汤匙,与对方一起享用这顿晚饭。
牙齿咬开脆壳,柔软的土豆泥裹挟柔韧虾仁,加上肉与香料混合,虽谈不上什么珍馐美味,却也家常爽口。两人吃得很快,期间阮秋秋偶尔会挑起话头,大多关于食材与电视,有时提及她在城中往事,一个人便能叨叨许久,安德烈则是个安静的旁听者,偶尔附和两句,算是完成对话。
饭后安德烈坐回沙发,膝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正不断敲击键盘。十指灵活异常,鼻上还架了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红瞳不断扫过冗杂数据——那是他日常工作之一,将每天观测站里的资料集整理并发去总部进行分析。
而阮秋秋有意放轻脚步绕过沙发,关掉电视,减少噪音影响。
依照两人的作息规律,安德烈通常会工作至八点,她则在清理厨具后进行个人洗漱。
在彻底合上浴室房门前,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只见安德烈依旧腰杆挺直注视屏幕,没有投来丝毫异样眼光。
她稍稍松气,同时谨慎的反锁上了门窗,确认没有松动。
唯有在这种时刻,那股被刻意忽视的不安与恐惧会急遽膨胀滋生。
……毕竟同在屋檐下。
虽说二者体型相距甚大,真若起了什么歹心,是断然防备不了的,可独立而封闭的环境使她深感安全,仿佛呆在这逼仄空间里就能够抵御所有潜藏的危险。
浴室内侧有面落地镜,一件一件褪去遮蔽之后,清晰映出女性的白皙胴体,腰肢盈盈纤细,乳尖绽出嫣红颜色,伴随动作微微颤动,丰腴而过于娇软,仿佛难以承受外力摧折。
她拧开水管,氤氲雾气腾升弥散,模糊镜中身形,轮廓愈发柔和,没有一丝坚硬棱角。
暖流顺着身体冲刷而下,总是令人身心舒展,她一面抚过躯体各处,一面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哗哗水声掩盖了曲调,只能从细微表情里窥出几分欢欣来。
浓密黑发在指尖缠绕,经由泡沫润开,层层堆积,弥散出一股淡淡草莓气味。
热水本是雪原中的珍惜资源,因此洗澡时间不宜过长,奈何阮秋秋一头长发及腰,总要耗去不少功夫,好在安德烈从未抱怨。
不过今天的水温不太稳定,总是忽冷忽热,折腾半宿才结束洗漱。
阮秋秋不懂其中原理,出来时自然对安德烈提起这事,想要寻求解决。安德烈刚刚结束工作,正摘掉眼镜闭目舒缓疲劳,听她这么一说,即刻起身前往浴室检查起来。
“是热水器坏了么?”她问道。
安德烈摇了摇头,暂时未能得出结论:“要先去外面总阀看看。”这么说着,便要出门检查是否机械故障。
阮秋秋连忙给他备好出行衣物,一如往常的走去廊道打算送他离开。
“回去吧,我自己来。”安德烈将她推入房内,力道把控的极好,视线却偏移至别处,“廊道冷,你会着凉的。”
阮秋秋意识到其中不妥,不由裹紧身上那条宽大睡裙,将乳白肌肤掩在薄薄纱质之下,略带羞赧的叮嘱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她目送对方重新步入旋梯,蜥蜴人的身形溶进昏昏雪色中,化成尽头处一道深色小点。
性格真好啊。阮秋秋不禁这样想到,安德烈与认知中的蜥人形貌不同,总是讷口少言,虽然稍显淡漠,却如山岳一样静立在冰雪中,巍然不动,稳重可靠。
大概……是负负得正的缘故吧。
她回到沙发按下遥控,美食电影早已结束,画面转入一出家庭情感闹剧,角色们聚集一堂,声音尖利嘈杂,叫人心烦意乱。
可供选择的频道实在不多,调转一圈后,索性关掉换个清净。
所幸茶几下还置了些许书籍,多是关于地理环境的相关科普杂志,随手翻开一页,正显出天光云影的空灵画面,红衣模特站在湖上,倒影清晰澄澈,天地如镜,浑然一体。
「隆加盐湖」,这片毗邻高兰的湖泊是她这次旅程的终点。
倘若半途没出意外,她此刻已身处粼粼水岸,留下无数影集纪念。
明明鼓足勇气狠心辞职,想要给古井无波的枯燥人生开启一段新际遇,谁料却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不得不说一句造化弄人。
杂志内容倒是丰富,科普之余不失趣味,阮秋秋趴在沙发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阅完两本,直到肩膀传来酸麻之意,才不得不抬头扭动脖颈,缓解疲累不适。
困倦随即攀上躯体,她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余光忽然瞥见墙上挂钟,指针滴答滴答挪动,落在十一上面。
阮秋秋动作为之一僵,将头缓缓转向廊道,心底发沉。
幽邃深处铁门紧闭,隔绝一切纷扰,唯有极远方机械轰隆悠长,似怪物引颈嗥鸣。
——距离安德烈出门已经过去了叁个小时,他怎么还没回来?
1注:出自美食电影《小森林冬春篇》
恋人是人外(1v1) 【极夜花火·其二】
「——谢谢。」
作为人类常用词汇之一,大多出现在接受别人帮助或给予的情景中,以此表达内心感激之意。
阮秋秋时常对他这样说道,在他将她领回观察点时,在他替她准备食物暖气时,在他为她联系外界求援时——甚至在两人初次相遇时。
她一直在道谢。
可每每听见这番话语,安德烈总保持着惯有的沉默。
他看着对方纤细颈喉微微颤动,娇软双唇轻启,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隐约可见藏在深处的红嫩小舌。而视线最终停留在女孩面上,停在那脉脉如水波的清浅笑容。
他实在不值得感谢。
安德烈在心里这样回应道。
作为西九区观察站点员工,他每日工作便是检测基地器械运作、采集数据分析上传以及巡查周围环境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放在十年之前,由于高昂工资的加成,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岗位。上百名技术人员在此共事,聚集于偌大空旷的雪原里,不至于太过寂寥。
然而伴随设备逐步得到完善,员工也逐步被机械取代,等到安德烈入职时,白塔之中仅有两名同事了。
弊端由此开始显现,工作枯燥重复,娱乐生活匮乏,加上长期独居荒原,严重违悖群居生物的习性,人们被无时无刻的孤独感缓慢侵蚀,极易患上神类疾病。
能够坚守整个雪期的,要么是太过缺钱的穷鬼,要么是些想要逃避世事进行自我放逐——正是所谓有故事的人。
而安德烈属于第叁者,他没有容身之处,唯有远离世界,栖息在这片与火蜥格格不入的雪域中。
流淌在体内的炽热血脉源自于父亲,他对此颇为厌恶憎恨。
世上蜥人皆为变温体质,唯有奥莱火蜥常年体热,性格因此格外狂躁易怒,放在哪里都是一方祸端。虽说同样冠有凶名,但与之相比,科莫多蜥人简直能称得上一句脾气平和。
父亲完美验证了这一说法,安德烈就是他暴行的实践对象。
关于童年的所有经历像是生长在角落里的肮脏秽物,散发漆黑浓稠的作呕气息,无法与世上任何一个美好词汇产生交集,最终只能丢弃在下水道腐烂败坏。
而母亲自然不会庇护于他,科莫多蜥人天生亲缘淡薄,她在安德烈出生孵化后没几月就独自离开了这个家庭,形成了一个遥远又不明切的形象符号,难以定义。
只有自己被迫留在泥潭,承受父亲所有憎恶。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惨烈殴打中,他逐渐塑造出一副漠然冷淡的性格,少言少视少思,以近乎自闭的态度忍耐一切,对抗一切。
这也是安德烈能成功胜任工作的重要原因。
与名利交织的嘈杂俗世相比,荒凉孤寂的高兰更令他自在。
当然,也非人人都如他一般好心态,安稳度过两年之后,一名同事选择自杀。
对方是名普通中年人类,据说家庭出了重大变故,难以接受现实而躲入高兰,时常摆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丧气模样。工作交集甚少,相处谈不上融洽,更不存在矛盾,促使其主动结束性命的原因则是一头雪原巨狼。
那头年幼瘦弱的孤狼被队伍抛弃,独自迷失在荒原,误打误撞闯入基地,险些被当做雪怪。
人类的同情怜悯总过于泛滥,同事不顾反对将它领回白塔,悉心照料。所幸没有出现恶性伤人事件,只是时常咬坏家具被单,引来几声叱骂。即便如此,同事对它的喜爱仍然有增无减,连惯有的颓废表情都开始鲜活起来,笑意渐浓。
然而站点严禁许饲养宠物,更别提雪原巨狼这样的野生动物了。
于是在雪狼被强制容带走后的某天夜里,同事登上了白塔顶端,一跃而下。
这一摔简直粉身碎骨,等到次日被发觉清理时,尸块早已凝结冰冻,形成红白交错的碎渣黏在地表,需要铲车才能彻底刮走。
自杀在高兰并非稀事,每年总有员工熬不过寂寞折磨,安德烈没有哀伤惋惜,只是陷入不解,人居然能为一头狼的去留而决定生死。倒是另一位同事颇为触动,不久之后提出辞呈,回归尘世烟火。
总部并不打算分拨员工填补空缺,资本家善于打细算,一人足够维护机械稳定运作。
从此偌大白塔内,只留下一头火蜥的身影规律出没。
日子一如既往,乏味且沉寂,偶尔也能激起些微波澜——在每周例行的巡视工作中,他会驾驶特制压雪车环绕西九区数圈。厚重履带碾压积雪,发出绵长的吱嘎声响,车灯拉开一线雪幕,明灭不定。打开电台,在慵懒悠闲的爵士乐中摇晃身躯,就这样行驶在茫茫天地中,仿佛前路永无尽头。
这便是安德烈最为愉悦轻松的时刻,确切来说,是在阮秋秋到来之前。
阮秋秋出现的那天,电台没有依照惯例放送歌曲,而是紧急插播一条救援信息:有旅客汽车抛锚,困在西区一带。
总部的搜寻指令通过对讲机焦急传达,作为西区站点员工之一,他自然动身参与营救,并非出于怜悯或是善意,单纯恪尽职守完成任务罢了。
路上倒忍不住思考了下,究竟什么样的憨货才敢横穿这片不毛之地。
大抵是距离最近的缘故,两小时后他率先在一处加油点附近发现了落难者踪迹。
映入眼帘的是一辆略显破损的普通越野车,孤零零淹在雪中,坐实了对方在安德烈心中的憨货形象,用这玩意行走雪山,怪不得半道出事。
透过玻璃窗户,他看见了一团小小身影蜷在角落,一动不动,不明生死。
在数次敲打呼喊没有回应后,安德烈选择暴力破门,蜥人尾部粗壮有力,在暴风骤雨般猛烈击打后,车门很快扭曲变形,露出长长裂缝。他果断一把掀开,在冷风灌入漆黑车厢的同时,强光也投入其中,照出车主形貌。
是个年轻的人类女性,裹在几件厚重大衣之中,遮掩得严严实实,露出黑色丝缎般浓密长发。似乎被车外动静所惊,双腿颤了颤,却没能起身。
见她僵冷至此,意识模糊,已然无法自主行动,安德烈只能一边将女人抱回压雪车里,一边联系总部汇报情况。
对方身量很轻,估摸不过百斤,单手就能揽起,毫不力。
而怀中之人像是感受到火蜥体温,依照本能追循那股暖热源头,瑟缩着朝他胸膛紧紧贴去。
安德烈的呼吸猛然一窒,赤红竖瞳急遽缩,脊背因紧张而绷直。
落难者的举动亲昵且不合时宜,蜥人天生领地意识强烈,要害位置受到陌生者的擅自侵犯,排斥感令他险些抽手脱走,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又迫使他忍耐下来,任由对方继续占据心口。
女人仍陷昏迷,柔软躯体牢牢攀附着他,像一丛垂死菟丝,竭力汲取热量温暖自己。
而安德烈呆立原地,喉间发出一串沉闷低吼,尾巴烦躁地来回摆动,在雪面上拖曳出数道划痕。直到总部传来消息,他这才如释重负般解除环抱姿态,带着对方返回观察站点,等待东区医生前来诊治。
白塔内部共有七十套员工住房,如今大多空置废弃。考虑到对方不会滞留太久,安德烈索性将她安放在自己屋中,再进行简单急救处理。
根据求援情报判断,约莫被困两叁小时左右,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人类皮肤向来单薄敏感,估计存在冻伤可能。
他动作利落,几下除去女人身上层层迭迭的棉绒外套,只留贴身内衣。室内暖气充裕,光裸肌肤直接暴露在温热环境中,与面庞一般苍白,唯有双足微微红肿,尚未出现乌紫发黑的情况。
确认状态无恙后,安德烈随即弄来一盆温水,用帕子润湿,仔细擦拭四肢躯干,按压舒缓皮下的血管经络。
这是他从同事那里学会的技能,每次外出完成巡查任务后,对方总会用温水浸泡手脚,循环按摩,减缓冻伤症状。
人类的身体实在是脆弱又麻烦。
隔了一层帕子,依旧能感受到酥软触感,关节圆润,细润如脂。在反复热敷中,牛奶色肌肤边缘泛出绯红,蓬勃生机渐渐浮上。他不由得放缓动作,小心拿捏着力道,生怕失手伤了半分。
似乎发现了什么般,他动作忽地一顿,俯身凑近女人,赤瞳定定注视着那层近乎无暇的奶白颜色,略显出神。
犹豫片刻,蜥人搁下湿帕,转用手掌擦过身体,由足踝到指尖,掠过颈窝与腰身,擦粗糙指腹辗转抚去水渍,形成一圈浅浅凹陷,动作仔细谨慎,不带丝毫狎昵。
果然很滑顺,跟霜云膏一样。安德烈的猜想得到印证。
嘴巴微微裂开,吐出粗长分叉的舌头,在潮暖空气中来回探索——科莫多蜥人嗅觉发达,集中舌部,却没能闻到预想中的发腻味道,只有捕捉到一股若有还无的清甜。
霜云膏是一种廉价的固体药膏,主要治疗跌打损伤,通体乳白,气味浓郁。幼年时期邻家搬进一名医生,出于同情可怜,悄悄送了他一大罐,安德烈将它藏在阁楼储柜,每每身上疼痛难忍时,才会挖出一点尝尝。
对,尝一尝,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使用药膏疗伤,只单纯被那股齁人香味吸引,而蜥人强大的胃部消化能力允许他吞食世上众多异物。
绵软膏体化开,在舌尖爆开一阵辛辣苦涩后,甜味才从舌根底部渗出,一圈一圈交织扩散,通过味蕾填补童年空洞,是他仅有的美味。
不幸的是,在某次父亲翻箱倒柜搜寻家中钱财之时,发现了被珍藏的宝物。
玻璃瓶罐被高高掷下,在剧烈碰撞声中,脑袋扎进无数碎渣,他倒在乳白色的世界中,视线很快被鲜红腥气包裹,很快什么都没有了。
咳嗽声突然响起,将他拉出晦暗纷杂的回忆。
他起舌头,注意力重新转回,这个霜云一样柔软的女人犹未清醒,双目紧闭,只有胸口剧烈起伏,晃出摇曳乳波。他再度拾起帕子,继续心无旁骛的进行复温工作。
不知过了几许,连温水也换掉五盆,他开始对双腿进行包扎上药。
女人终于在这时有了转醒迹象,长睫先是翕动不止,缓缓掀开眼帘之后,露出淡褐色同仁,像水雾浸润洇开,氤氲而不失光泽,与林中幼鹿无异。
她的视线也在短暂失焦后,由上方墙顶慢慢移向了他。
触及蜥人形貌的瞬间,鹿一般湿润无害的神情迅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恐惧,以及在发现衣衫被脱去后,浑身战栗着发出尖锐叫声。
安德烈冷眼看她抬腿挣扎踢动,又因疼痛而跌坐回去,最终摇摇晃晃想要缩进床角,尽力将身体折迭蜷起,变作白花花一团。
“这里是高兰观察站点,医疗队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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