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夭夭灵灵
天边响了一声雷,闷闷地,却很绵长。
虞碧卿的肚子瑟缩了一下,钝钝的痛感又一次袭来。
她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不想坏了这良辰美景。
可这一次的痛感却格外地长,长到她有些颤抖。
褚令琛意识到不对,低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虞碧卿没有说话,可她却觉得今天的肚子确实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比平日里坠得明显似的。
她忍了好一会儿,指甲抠在肉里,留下几个浅浅的半月牙的痕迹。
她有些心慌,在心里念着,阿离,阿离,今儿可千万别淘气。
可那孩子仿佛跟虞碧卿有仇一般,折腾得没完,虞碧卿终于忍不住,张嘴呻吟出声。
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
褚令琛见状,揽着她的腰想让她到床上歇一下,可虞碧卿却摇头,轻轻嘶了一声,才慢慢道,“令琛,我只怕,只怕是不好,你且扶我回去。”
褚令琛忙道,“这怎么行!这里离你那里,快些也要走一刻钟,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得去!”
虞碧卿的肚子里有如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下坠一般,她只好双手抓住褚令琛的胳膊,接着他的力勉强站着,急促地道,“令琛,我只怕是要生了”,一语未了,便长长地叫了出来。
褚令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可胳膊上的两只手却抓的越来越紧,虞碧卿慢慢弓下身子,几乎要团成球。褚令琛环顾四周,他这里连被子都没有,再说为了每个人的脸面,她确乎是不能把孩子生在他这里,便横了横心,把虞碧卿抱在怀里,让她两手搂住自己的脖子,努力不挤压到孩子。
一波接一波的痛感让虞碧卿哼出声来,可她还残存着理智,向褚令琛道,“我却才,跟小蘋说,让她去对面那个亭子等我,你且,且把我放在那里便好,切莫让太多人看见。”
褚令琛抱着她,又怕跑太快伤到孩子,只好尽可能稳地快步走起来,外头的雨依旧很大,哗哗地拍着地面,几乎要听不见怀里这个小女人的话。
褚令琛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被不被人看见,他现下想着的只有虞碧卿的安危,便几乎是吼道,“碧卿,你只闭眼好生歇着,我送你回去便是了。”
“不可!”虞碧卿使出浑身力气喊着,又哀哀地呻吟了一声,“二少爷等都不在府里,若是被人知道了,你可怎么说得清!”
褚令琛没有回话。
冷冷的雨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他知道此事最该做的事情便是去请郎中,再不济,她也该打着伞,绝对不可着凉。
可此时路上连个下人都没有,他又不能放下虞碧卿,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她盖着,只好尽可能地快步往兰莺啼晚苑的方向赶。
虞碧卿还在挣扎着下来,本来又在下雨,褚令琛手里一滑,差一点儿把她跌到。
褚令琛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便喝道,“虞碧卿!你还要不要命!”
虞碧卿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一时有些愣住,可身上的痛楚却一点儿也没有消散,还变本加厉,虞碧卿只好咬着牙轻声地哼。
褚令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了一些,依旧大声道,“便是让谁看见了,哪有放着两条人命不管不顾的道理!你只管歇着”,雨水和汗水和在一起流到他嘴边,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我定会护你周全。”
虞碧卿有些呆住了。
腹中的绞痛好像都为了他的话歇上一歇似的。
他仿佛从未真的为了她做什么出格之事。
可是他要怎么护自个儿周全呢?
正想着,只听见远处有人喊着碧奶奶。
虞碧卿偏头,是小蘋和心月。
虞碧卿松手要下来,褚令琛却向上掂了掂,把她抱得更稳。
心月吃惊地喊了声“大少爷”,跑上前,把伞罩在两个人头上,小蘋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她的斗篷,见到虞碧卿的样子自然十分惊慌,嘴里不住地喊着“碧奶奶你没事吧”,似乎对突然出现的褚令琛并没什么好奇。
褚令琛顾不得解释什么,强放下一手伸到腰间,取下自己的令牌,看了一眼心月,却把那令牌递给小蘋,道,“你们奶奶怕是不好了,你且拿着这个,先去莱阳阁叫上冬秋,让他备马带你出去,务必把江郎中请来”,小蘋心下明白虞碧卿怕是快生了,赶紧领了令牌往莱阳阁跑。“你,”褚令琛冲心月努了努嘴,“去府里请些有经验的老妈子过来!”说完便大步往回走。
心月怔了一下,有些犹疑,小跑着举伞跟上褚令琛,小声问道,“大少爷说的可是接生的婆子?碧奶奶不是才七个多月?”
腹痛又一次席卷而来,虞碧卿的手不小心抓了褚令琛脖子一下,顿时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
怀中的女人蜷缩着呻吟,褚令琛哪里还有心思跟心月解释这些,偏头横了她一眼,几乎是吼道,“去!”
褚令琛后脖颈上的抓痕落在心月眼里,莫名地有些刺眼,可虞碧卿的情态她也看见了,大抵知道事情不一般,只好应了一声往佟玉兰的住处跑去。
褚令琛勉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轻扣了扣虞碧卿的后背,喃喃道,“你别怕,别拍。”
虞碧卿已经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上的雨水挡住了她的视线,树木楼阁的边缘好像都没了,一团一团的,在她眼前晃着。
她偏头,往褚令琛怀里蹭了蹭水。此时却莫名心安了许多,忽然俗气地想到了什么天荒地老。
褚令琛,你可否抱着我和孩子,走向地老天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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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没生过孩子,甚至也没doi过,所以真的不知道生孩子之前之中之后是啥感觉,你们就将就着看吧hhhh。
碧海青天夜夜心 世间安得两全法
虞碧卿只觉得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的兰莺啼晚苑。
褚令琛也好累,可是他不能睡。
他把虞碧卿缓缓放在床上,小丫头登时围了上来帮她擦拭。
虞碧卿还要更衣,他只好退到外头厢房候着。
忽然觉得比在战场时还要慌。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甚至不知道哪一步错了,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不多时,心月带着褚令玦的奶妈李氏来了。
李妈妈从小见着褚令琛和褚令玦长大,算是府里极牢靠的人。
褚令琛只觉得李妈妈好像数落了些什么,似乎是在说他怎地忽然回来了,怎么浇成这样,下人怎么当的差。
他只抬抬手,让李妈妈赶紧进去。
她进去了不多时就叫了一声,之后再没出来,只有心月和小丫头进进出出,心月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碧奶奶,可是没有回应。小丫头端进去的是水,端出来的却是血。
褚令琛颓然地用手杵着头。
这一盆盆的血,都是刚才怀里的人流出来的啊!
小蘋引着江郎中回来了,江郎中一把年纪,浇得像个落汤鸡,有些好笑。
可他进去了也没再出来,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
之后,褚令玦、岑默和佟玉兰也进来了,身后跟着冬秋。
褚令玦一行本来遇上大雨,路上找了个客栈准备歇歇脚,可是冬秋却急急来报,说碧奶奶怕是要早产,几个人紧赶慢赶跟着回来了。
只见褚令琛呆坐在那里,浑身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头发打着绺,却一言不发。
褚令玦惊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令琛抬眼,眼底布满红血丝,黑黑的眸子里全是哀戚。
岑默走上前问道,“碧姑娘怎么样了?怎的,没了动静?”她越说声音越小,她从前在宫里府里见惯了生产,这么一声不发的,不是好事。
正说着,江郎中忽然从内室出来,几个人齐刷刷朝他看过去。
江郎中来不及给他们请安,便跪拜在地上,低着头道,“江某无能,来讨少爷的意思。”
褚令琛和褚令玦没经历过这些,不知道什么意思,岑默从后面走上前,有些大声地问道,“可是不好了?”
江郎中没回话,岑默知道此时论理应该是褚令玦拿主意,便看向他,见褚令玦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江郎中又碍着褚令琛在场,没法问出口,便道,“碧姑娘不好了,郎中需讨你的意思,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褚令玦愣了一下,看了看岑默又瞧了瞧江郎中,忽然一把上前揪住江郎中的衣领,瞪着他的眼睛吼道,“小爷我要你有何用!自然是两个都保!”
江郎中被他扯得动弹不得,只好低声回道,“碧奶奶本来身子就弱,今儿淋了雨,现下发了高热,神智都不清。这下孩子是臀位,又是早产,桩桩件件加起来,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两全啊!”
褚令玦听罢,缓缓放下他的衣领起身,差点摔个趔趄。
富贵如他,人生甚少做什么选择,他不必选择,喜欢的东西自然就都要弄到手。
可是这一下,却是让他在两条人命之间做选择啊!
一直没说话的佟玉兰从后面上前,扶住褚令玦,一反从前飞扬跋扈的姿态,向褚令玦轻声道,“二爷,你得赶紧拿个主意才是,不然只怕,两个都要保不住。”
江郎中见状,觑了褚令琛一眼,硬着头皮继续回道,“现在大人的状况十分不好,若是保孩子,还能容易些,若是硬保大人,怕要一尸两命了。”
褚令玦颓然,握住佟玉兰的手,咬了咬牙。
老爷太太的一封封家书犹在眼前,叮嘱他这是这一代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护孩子万全。更何况,他小时候便听说二老爷家的太太生妹妹时难产,叔叔保了妹妹,二婶婶可是一家主母,当时的相门之后,最后也不过是躺在棺椁里被抬了出去。
“孩子。”
他轻轻地,但是坚定的说。
佟玉兰暗暗松了口气,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褚令玦的手。
跪着的江郎中得了令,却迟迟不敢起来。
褚令琛还坐在那里。
江郎中用余光觑着褚令琛的脸,他仿佛没听见褚令玦在说什么一般。江郎中恐办错了事,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江某一定保碧奶奶腹中胎儿无虞。”
“保虞碧卿。”
褚令琛站起来,一字一顿,大声而坚定。
屋里上上下下的人忽然都看向褚令琛。
褚令琛恍若不知,摇摇晃晃地走到江郎中跟前,慢慢俯身,盯着他,“江远彬,你给我听着,虞碧卿若是有一点闪失,仔细你弟弟的性命!”
褚令琛治军从来严谨,更不曾拿性命去威胁旁人,他与江郎中兄弟素来交好,江郎中原是知道他的为人。
他的气场让人无法说出个不字。
江郎中行了礼回去。
屋子里充满了来来回回的丫头婆子,一时都被大少爷唬住了。
岑默见状,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褚令琛不能任由虞碧卿丧命,可没想到他会如此冲动,竟连满屋子的下人都不顾。
她轻轻拍了拍褚令琛的胳膊,然后拉佟玉兰出去,佟玉兰挣扎了一下,岑默只好向贴身丫头紫陌使了个眼色,紫陌会意,把旁边候着的丫头婆子都带了出去。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四人。
内室里江郎中时不时地吩咐着,李妈妈和小蘋不住地唤着虞碧卿,小蘋带着哭腔,嗓子都要喊哑了,虞碧卿却还是没有动静。
门口的四人面面相觑。
碧海青天夜夜心 红消香断有谁怜
褚令琛忽然在想,做这个大少爷有什么意思呢?从十几岁开始南征北战,到头来却只能平白遭皇上忌惮,在旁人面前风风光光,实际上呢,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无法留在身边,现下连她的命都不能光明正大地保住。
褚令玦也在想,来来回回地想,大哥怎的突然回来了,怎么不偏不倚就在今儿回来了,怎么偏偏又是大哥把虞碧卿救了。
很多事好像都串到了一起,有答案,又好像没有答案。
褚令玦冲到褚令琛面前,指着内室,低声地,颤抖地,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地,“你和碧卿?”
褚令琛没说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褚令玦咬牙,眼睛猩红,“什么时候?”
褚令琛抿了下嘴,不知该怎么说。
岑默只好上前打圆场,向褚令玦道,“二弟,现在岂是理论这些事的时候?到底碧姑娘的安危要紧呢。”
“她的安危?”褚令玦声音上挑,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竟比我更关心她的安危?从前我只道,嫂嫂常来看她,是父母授意的,原来,”褚令玦想了一下,终究难以置信,只好摇摇头,厉声道,“嫂嫂倒真是贤妻良母,替自己的丈夫关心起别人的女人来!”
三人一时僵持,忽然门口小丫头来报,说是殷奶奶回来了。
殷茵带着月墨进来,向几人行了一礼,便很着急一般问碧妹妹怎么样了。
无人回答。
殷茵因向门口立着的心月使了个眼色,然后厉声道,“我回来了的路上已经听下人说了一二了,碧妹妹已经七个月的身子了,外头下着那么大的雨,这下人是怎么伺候的,还让她出去!”
心月闻言,冲进来跪倒,“回几位少爷奶奶的话,今儿早上奴婢本来也拦了碧奶奶了,可她执意出去,拦也拦不住,”她顿了一顿,“幸而遇见了大少爷,不然更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殷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道,“如此说来,大少爷倒真个是碧妹妹的救星,每次有难,都是大少爷出手援救,今儿若不是大少爷提前回府,碧妹妹现下不知什么样呢!”
不等别人说话,她又斜了心月一眼,心月只好继续拜倒,道,“奴婢有罪,今儿不敢求少爷的原谅,只好把知道的都说了,大少爷去年刚平了战回来不久,奴婢就看见过他和少奶奶在假山后头说话,奴婢当时只道二人恰巧遇上,不疑有他。只是后来……”心月故意迟疑了一下,抬头看向殷茵。
佟玉兰上前,冲她喊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
心月只好继续道,“后来二爷去了蜀地,有一日晚上我隐隐听见屋子里仿佛有男人的动静,细听竟像大少爷,碧奶奶睡觉从来不让我们在里屋陪着,我问话儿,碧奶奶只说没事,后来我进去,床上乱糟糟的,竟不见碧奶奶的人。”
佟玉兰打断,“那你为何不报?”
心月回道,“第二日早上碧奶奶又还好端端躺在那里,奴婢没有任何证据,便只当是自个儿看错听错了,碧奶奶决计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后来碧奶奶有难,竟都是大少爷出手相救,不说别的,大少爷那里离我们这儿远得很,怎的上次奶奶晕倒,大少爷恰巧路过,又怎的,”她声音放小了些,却更引人怀疑,“怎的今儿奶奶刚好往大少爷那边逛去,大少爷又恰好回家,救了我们奶奶呢?”
“够了!”褚令玦大吼一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楠木椅子,走到褚令琛跟前,道,“大哥,我自幼敬重你,你……”
褚令琛没有接他的话,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缓声道,“岑默,你们都出去候着,我和令玦有话要说。”
褚令琛发话,几人自然不得不听。
屋里终于只剩下了这对兄弟。
屋里小蘋高兴地喊了声碧奶奶你醒了。
褚令琛终于松了口气,坐下喝口茶,斟酌一番用词,方缓缓道,“我和碧卿,在你之前便认得,我便是在花月楼养了她一年的那个陆离。”
褚令玦惊在了原地。
花月楼,陆离,好生久远的事情,远到褚令玦几乎都忘记了他和虞碧卿是在那里认识的。
“中间的事,刚才那丫头说的,我都认,也有她没说的,我也认。你气也好,恨也好,都只与我一个人有关,不必气错了人。等之后碧卿好了,我是要带她走的。”
他的语气疏离而霸道,仿佛做错事的人是褚令玦一样。
褚令玦冷笑了两声,“大哥这就是说笑话了,她是我纳进来的女人,现在在里面生我的孩子,莫说现在孩子死了,便是她死了,也只能跟我埋在一处,你凭什么带她走?”
褚令琛疲累地笑了笑,看着褚令玦,仿佛在看一桩笑话。
“不是你的孩子,”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是我的孩子。”
一语宛若惊雷,褚令玦呆在了原地。
他捧在手心里,天天叫着儿子的,甚至不是自己的骨肉。
他定在原地好久,安安静静地,还听见屋里有人说了句小少爷没了,碧奶奶节哀。
真是个笑话。
“大哥,你且放心,这女人是我娶进来的,我不会放了她。”
他的话轻而绝望。
褚令琛又笑了笑,仿佛还是儿时,他看见自己调皮可爱的弟弟一样,轻描淡写地说,“令玦啊,这京都,我是待厌了,不日就要跟皇上请旨戍守边疆了。我是定会带走虞碧卿的,你若不肯放,我就来抢。”
他看着褚令玦的眼睛,“我拘束了半生,总要有什么值得我赴汤蹈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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