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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通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道无厓

    “四执十六,右上星位!”

    翻过一页,目光再移。

    “览天地之微妙——”

    “览”字。

    “十六执十七!”

    “十七执十四!”

    ……

    燕孤鸿每低声说一句,便要翻一页,自其中挑选出一个字。

    只等他翻了八页,便得到了八个字。

    “通览全书,可窥真相!”

    他目光越来越深邃,手中翻动书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每页只寻一字。

    “孤鸿勿悲,我沉疴多年,生机将绝,然万死而不足惜。自梦中与之相见,十数载春秋以来,日夜无不为之殚精竭虑,无一日不想助你脱囚笼,故而方有今日之局。你我本为手足兄弟,自幼分离,命数各异,盖因昔年楚帝夺嫡之争,亦有百家与天下各势的万般纠葛。我已将个中一切写在《烂柯谱》、《血泪谱》、《草木谱》、《媪妇谱》、《呕血谱》五谱内,以棋局星位藏于群书之中,解法依旧,往后的路,孤鸿你要一个人走了……”

    整整一百六十五个字。

    待看完,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早已双手紧攥剑经,筋骨毕露,却见这最后一页,竟是有点点豆粒大小的斑斑痕迹。

    像是那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那是泪痕。

    抬头瞧去,只见书架纵横十九道,形如一方卷起的棋盘。

    轮椅驶动,念头一动,但见左下星位,第十六层的第四本书落到了手里,那是烂柯谱。

    五本棋谱,无一例外,皆乃世间珍本,自古流传久矣。

    而这《烂柯谱》更是名头最盛,相传曾有樵夫入山中砍柴,行到途中,见有几位童子下棋,凑前观望。童子便把一枚形似枣核的东西给他果腹,自此竟不觉饥饿。

    一局棋罢,那童子说:“你该回家了!”

    樵夫这才幡然若醒,等回神瞧去,腰间别着的斧柄已经腐烂,斧头锈迹斑斑。

    等他回下山,才惊觉自家的孙子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翁了。

    至此《烂柯谱》流传天下。

    燕孤鸿是以当日那棋盘上棋子的摆放位置而寻字观意,果然,书页翻动,汇字成言。

    燕孤鸿只看了头一句,脸色就变了。

    “赠剑之人,乃是舅父——”

    他瞳孔放大,身子竟是不知不觉的有些僵了。

    “舅舅那赠剑的道人是他的舅舅”

    书页再翻。

    “所赠之剑不凡,正是如此,我方知你所困之地。不错,你我皆乃昔年大楚太子的骨肉,你随父姓,我随母姓。当年百家易鼎大乾江山,导致十一国并立,生灵涂炭,受八百年龙气反噬,故而气数渐消,日益衰亡。唯儒道两家立教传法,方能屹立于世,后又释教西来,三教定鼎之势方现雏形——”

    “然,世间尚有“巫教”,仗之巫、蛊、毒三类奇术与三教相抗。时值大楚帝位更迭,四子夺嫡,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皆想一争从龙之运,四教亦是入世择主,各得机缘,二皇子、三皇子先后死于其中,唯剩太子与四皇子燕玄相争。太子生性不羁,与“巫教”相合,更得纳兰之女为妃,燕玄一人独得三教之力,权谋之争如沼——燕玄弑父杀兄,巫教举教上下尽遭其屠灭,太子妃临盆之际,难产而死,然死前诞下两子,世人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长子为纳兰所养,取名鸿信,幼子生来身负“苍龙”之命,不知所踪,后于梦中得见,方知“困龙”之局,吾弟危矣,时值舅父脱困而出,方成破局之势——府中一切,唯青姨可信。然,你我身份对换一事,绝不可有第三人知,天知地知,倘若泄露,便是灭族之祸,切不可怠慢——”

    看到这里燕孤鸿早已是像成了石塑一般,痴楞呆傻。

    直到手中棋谱脱手坠落,他方才惊醒,脸上忽见涌起一抹不正常潮红,继而身形一震,整个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宛如大病初愈。

    “噗!”

    一口血箭落在窗沿上,与那朱漆不分彼此。

    再见一条白玉般的蜈蚣从他的袖子里爬出,吞食着那些血水。

    怔楞中,燕孤鸿豁然咧嘴一笑,皓齿尽被血水沾染,吞咽着嘴里的腥甜,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口郁结在心腹之中的气。

    双手十指紧扣扶手,燕孤鸿死死的望着皇城中心,望着那个最高的地方,想来那里应该也有一个人,时常会望向这座山吧。

    “呵呵——哈哈——”

    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的像是悄声细语。

    “争好一个争——”

    而后望着眼底下的这座京华大地,沉默了半晌。

    夜深了。

    “侯爷,该歇息了!”

    门外传来声音。




020 纳兰
    玉京山上。

    燕孤鸿望着门外的那株老梅,弯弯曲曲的枝干,像是个岣偻着腰背的老人,又好似一条条盘蛇搅在了一起。

    一夜未眠。

    黑褐色的枝干上,朵朵红梅绽放,开的正鲜、正艳,宛如溅落的血滴。

    谁说高处不胜寒,这梅花不就耐住寒了么,正因为这山顶的冷寒,它方才开的这般冷艳天下,俯视俗尘。

    梅花耐得住,他又是否耐得住

    而他,此刻正坐在“玉京山”最高,也最精致奢华的那座玉宇中。

    玉宇,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玉宇。

    那是一座通体完全由羊脂般的白玉所堆砌的宫殿,就那么半隐在山雾中,盘踞于顶峰,饮风吞云,与云海相融,似可上接日月星辰,奇幻瑰丽,不可形容。

    但见玉殿门首上,上书“飞来”二字。

    据传这是当今大楚近百名技艺最出类拔萃,也是最登峰造极的玉匠耗时五年挖空了两座玉矿,方才有此旷世奇珍,传为世间奇宝。

    他现在,就在里面。

    玉门外,是一片花圃,只是那些植株要么含苞欲放,要么连花苞也没有,唯有那株老梅屹立其中,傲视群芳。

    还有,少女,两位模样清丽的绿衣少女。

    一个颇为吃力的提着个朱红色的食盒,一个托着叠好的华服,还有梳洗用的的物件,穿过花圃,做完了事,在往回走。

    整座“玉京山”便是“无双侯”府,山顶冷清,盖因下人们皆是住在山腰,平日里除了早晚伺候梳洗、饮食之外,大多时间,她们是见不到这位侯爷的,更上不来。

    青姨。

    是整座“玉京山”下,除“无双侯”外身份最高的人,亦是侯府的管事,无双侯最为依仗乃至依赖的人,她不但管理着整个山上近五百名仆人丫鬟以及一千名守山侍卫的起居调度,更替无双侯打理着山下的无数产业,纳兰家的产业。

    那是个很端庄温婉的妇人,穿着身淡翠色的裙子,玉簪绾青丝,柳眉墨眸,朱唇琼鼻,几近四十的年纪,却保养的极徍,像是总在笑,淡淡的笑,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

    这是当年追随过他母亲的女人。

    “明天就是清明了!”

    燕孤鸿道。

    他的的声音很轻,很低,也很静,冷静的静,就仿若他那一身金衣下单薄清瘦的身子,又好似他那张秀且冷的脸。

    四月初四,还有一天。

    “别着凉了!”

    妇人望见他白到剔透的面容,眼波一转,带着藏不住的怜惜,还为他披了件披风。

    “要祭祖了,何况,下月侯爷就要及冠,总是要回去见见长辈,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而且,三十年之期已到,可是有不少人想要坐上族长之位,咱们虽然不争,但好歹也要认识认识!”

    所谓的宗族,指的便是纳兰家,坐拥着富可敌国的家业,无论是地产、漕运、乃至渔业、种植、牧畜、甚至饮食等等,以及各类矿产,各行各业,纳兰家皆有涉猎。而且论势力范围之广,早已遍布天下四方,贩夫走卒,拒付文人尽在其中,也许说不定路边鸡毛小店里一卖豆浆的老汉都是纳兰家的人,每日所赚取的银钱,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

    此等非同小可的势力,自然不是一人之功。便似那参天大树下的万千根系,纳兰家亦是有无数嫡系、旁支,方才造就了如今这等庞然大物般的商业帝国,这也是为何他们能在昔年乱世中屹立至今的缘由。

    且其中利益盘根错节,既是根系当然有粗细之分,细的吸收的养分少,粗的自然得到的更多,如此,亦是少不了明争暗斗。

    但无论他们如何争,都必须遵循一个规矩,那就是一切当以纳兰家的利益为前提,无论做什么,不得损害纳兰家的利益。

    而“无双侯”这一脉,继承的则是他母亲的那部分。

    一个家族若无强者如何屹立于世只似养蛊,同盅互噬,仍是逃不过一个“争”字,而最强的那个,自然是继承家主的最好人选,引领全族,使之愈发登峰造极。

    怪不得那楚帝会这般对待“无双侯”,只怕也是因为纳兰家,他虽为一国之主,权势通天,文武群臣无数,可纳兰家有钱,更掌握着无数大楚子民的衣、食、住、行,这是抓住了大楚的命脉,这也是权,无形的权。

    至于他,多半是命格之故。

    一山不容二虎,一座江山,岂能有他人身负真龙命数,楚帝自是容不下他。

    至于纳兰鸿信,双腿残缺,沉疴多年恐怕也另有隐情,如此一个废人,就算对他再好又能如何,更可向纳兰家示好,以稳其心。

    又有三教牵涉其中。

    当燕孤鸿看完了纳兰鸿信给他留下的东西,心绪亦是难平,盖因其上所记,这纳兰家,居然是昔年百家里的“商”家。

    他往日入梦,皆是在晚上,所见唯有琼楼玉宇,锦衣华服,美酒鲜肴,山珍海味,却不知这等诱人的表象下,竟隐藏着如此的惊涛骇浪。

    太不易了。

    而那个人,他的哥哥,竟然在这样的漩涡里度过了十五年。

    他眼前像是又看见了那个端坐在棋局旁,寂寞,清寒,出尘的身影,他仿佛还望见了那双眸子里的淡淡倦意,他好像从未争过,唯独在这将死之际,换回了他。

    见燕孤鸿望着孤梅出神不语,青姨道:“另外,宗族为侯爷订了一门婚事!”

    说到这她止话不言,仿佛在等待回答。

    心思收回,他淡淡道:“也好,到时候就见见吧!”

    青姨见他应了,又说着下一件事。

    “还有,这个月的山下各类产业的账目已经送来了!”

    燕孤鸿只是轻声道:“青姨,推我去书阁吧!”

    “是!”

    妇人也不再多说,扶着轮椅,沿着盘旋势缓的石径朝“万象阁”慢步行去。

    山间云雾缭绕,燕孤鸿双手拢在袖子里,俯望了眼山下那座雄视八方,壮丽不凡,如巨兽般盘踞在天地间的恢宏皇城,但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仿佛在害怕那里也有个人正望过来。

    害怕对方望见这座山上,有个人正想着要搅乱这天下大势,要令三教为之败亡,要碎了这大楚五万里的山河大地,以及,让那帝椅上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倒下来——

    ……

    ……



021 下山
    “——东有福地,其名“大罗”,高有九重,抵天而立,九重之上有一观,谓之“太上”,乃道教之祖庭,群修之居所,相传为仙灵所踞,多出剑仙侠圣,内藏驭剑飞仙之法,世人莫不求之——”

    “道教!”

    燕孤鸿翻阅着棋谱,自其中找寻着所藏之言。

    这小小的几本簿册,竟是已记下了天下各方大势,三教顶峰之流。

    视线透过窗外,不经意间,他又望向了那座雄浑壮观的庞然大物。

    究竟,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令其倒下去,塌下去呢

    自回来后,他便以金针渡穴的法子封锁了双腿的脉络血管,使之与瘫痪无异,又以截脉封穴令五脏之气为之逆乱,如此,便会有呛咳沉疴之相,以掩人耳目。

    只因无人知道纳兰鸿信身负无上剑道修为,故而修行一途,他便不需隐藏。

    脑海中又泛起了思虑。

    原来那道人名为纳兰孤云,自幼拜入“太上观”,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乃是“太上观”上代“道子”,后因母亲之故,与师门决裂,弑师灭祖,沦为弃徒,被囚大罗十数载。

    那是他的舅舅,他母亲的亲哥哥,告诉他“不孤”的那人。

    昔年他曾暗中于纳兰鸿信体内烙印下道门镇教绝学“大罗剑经”,故而,方有此变,得知燕孤鸿即将身死,二人舍命一行,结果一个倒在了大罗山,一个死在了那片湖里。

    燕孤鸿望着棋谱上的残局,黑白子纵横,谁能想到,“太上观”失传多年的不世绝学,竟然藏在这些棋局之中。其上三百六十一处位置对应着肉身三百六十一处穴窍,黑白子所成之势,乃是运气行功之法。

    “大罗剑经!”

    天下武道,先分九重,后有宗师,其后乃是大宗师,此等境界,已穷究世俗之能,再往上,便是“天人”,天人之上,仍有更高,那几处世外之地的掌教,便在天人之上。

    自己这个哥哥,原来什么都知道,他都猜到了。只是,他却从未有过动作,自己如龙困囚笼,他又何尝不是似那笼子里的金丝雀般,待在这世人仰望的“玉京山”上,不敢妄动,如履薄冰,如此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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