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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通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道无厓

    少年接起一只从尸体里爬出来的白玉似的蜈蚣,然后飞快冲入后院,背着一个长条包裹,旋即深吸了一口气,竟是跳进了井里。




016 兄弟
    时近薄暮,雨势已弱。

    却说那群山巍峨之间,洪流四激,奔腾如怒。

    轰隆隆的巨响只如声声擂鼓,寻声而去,临的近了,就见一处陡崖上悬着一条奔腾飞冲的山瀑,白练冲飞直泻,宛如天河倒挂,击在山涧溅起漫天水雾,弥散开来,竟是十分的瑰丽奇姿,尤为壮观。

    可这山下却是山石嵯峨,嶙峋怪状,洪流急旋飞转,木石交碰,令人心惊肉跳。

    山崖高有三十余丈,上半段的中腰,山壁破漏,这激流便是由此而来,赫然是一处地底暗流。

    一天一夜的大雨下来,冲出来的东西可是不少,早已溺毙的鸡鸭牛羊,一些残破的木具,亦或是人的尸体。

    陡然间。

    一道蜷缩抱头的小小身影倏然自那穴口冲了出来。

    兴许是底下激流太过势猛,少年身上有不少的擦撞痕迹,耳边乍闻隆隆巨响,燕孤鸿登时清醒了几分,眼见即将落下深涧,心头不由狂跳,这要是落下去,只怕不是摔死就得撞死。

    慌乱中忙伸手抱着一只和他一起冲出来的山羊,埋头缩身,心中忐忑,恨不得钻进羊肚子里去。

    可即便这样,燕孤鸿仍是死死的瞪大着双眼,稳着身子,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分心,自己成了肉垫。

    耳边轰隆越来越近,涧底也越来越近。

    终于。

    “轰!”

    激起的声音转眼淹没在洪流之中,眼前瞬间天昏地暗,燕孤鸿只觉双耳欲聋,好在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先落地的不是他,身下的山羊落下一瞬,宛如被巨石砸中,浑身骨头噼啪直响,内脏都被挤了出来,七窍喷血。

    就在燕孤鸿以为大难得脱之际,背后一截圆木被水流之势一激,只似那撞钟的木锤,狠狠顶在了他的后心。

    “哇!”

    一口腥甜豁然喷出,慌乱中他更是咽了好几口水,呛的七荤八素,被水流沿着山涧冲出去老远。

    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

    燕孤鸿浑身上下却泛起一股困乏,他脸色一变。

    “怎么在这个时候!”

    望了眼狭长如削,不见尽头的山涧,这要是睡过去了,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那困意越来越大,直压的他眼皮下坠,浑身力气都在飞快散去,加之力疲体弱。

    只挣扎了几下,便扑通落入水中,随着急流没了影子。

    ……

    意识陡转,燕孤鸿仿佛做了个漫长而旖旎的梦。

    又是这个梦,这个人。

    嗯

    不对。

    陡然,他心头剧震,俯望下去,却见山河大地尽收眼底。

    天下竟如斯辽阔,一望无际。

    江河蜿蜒远去,不知其长,山脉起伏如龙,群山峭拔,似可摩云弄岳,如神魔屹世,燕孤鸿的意识穿梭在万里浮云之上,他还看见有苍鹰盘旋,皓月当空,大地之上,亮着无数繁星般的光,那是万家灯火,交汇处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轮廓。

    这一次,竟然、他们竟然在天上

    燕孤鸿像是化作了遨游的飞鸟,直上青天任翱翔,欲上九天揽明月。

    可事实上,飞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

    无双侯。

    皎月之下,云端之上,一只巨大的机关木鸟展翅翱翔,鸟腹之内,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操纵着木鸟,朝着天边飞去,身穿金衣,脸上现露着一抹病色,眉宇间还充斥着一股机锋峻烈的冷意。

    但罕见的,他眼中居然露出一丝急切,激动。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对燕孤鸿来说,仍是能瞧的出来,就仿佛冥冥中,二人之间有种无形的联系,那是一种血浓于水,手足难断的感觉,特别是现在,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强烈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九天之风,冷寒刺骨,少年的发丝飞扬,金服激荡,他的脸也更白了,沉疴多年的脸本白,如今更是白的剔透,像是冰,没了血色,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不知是月映着眸,还是眸映着月。少年操作着木鸟,一遍遍的控制着上面的机关,像是在演示一样。

    他在向南飞。

    豁然,金衣少年目光一定,已落向人间。

    燕孤鸿随之望去,就见身下辽阔大地,那平原之上,竟有着一片明镜似的湖泊,在月光下泛光。而湖泊中,影影绰绰,依稀露着一座小镇的轮廓,田埂纵横,巷陌交错。

    燕孤鸿瞳孔一缩。

    居然是。

    “古阳镇!”

    绝对没错,他又怎会看错,看错一个自己活了十数年的地方。

    而如今,一片泽国。

    像是再也没了存在过的痕迹。

    无双侯眼瞳不住扫视着夜色笼罩中的大地,宛如搜寻着东西,燕孤鸿更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头莫名一颤,难不成,他是在——

    念头刚起,遂见无双侯剑指陡并,指尖之上,似有一点明星亮起,在九天之上托出一道道流光,玄奥莫测。

    几在同时,远方一望无际的大地上,豁然有一道流光乍亮,那是一柄剑,一柄青墨色的古剑。

    御空而起,矫若游龙,盘旋而动,竟与无双侯剑指划过的轨迹相同。

    “不孤——”

    燕孤鸿几乎失声,而后魔怔般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木鸟瞬息间便已掠过了那片湖泊,朝着大地上明灭的流光落去,伴随着越来越近,燕孤鸿看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被一截浮木挡住,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昏迷未醒。

    那是,他自己。

    他这十多年来曾幻想过无数次与梦中那个自己相见时的画面,甚至有过等自己将来高中科举,与之在京城把酒言欢,更幻想过见面时他们各自会有如何表情,是笑,还是哭,亦或是沉默。

    可这些念头,都随着光阴斗转,一点点的被磨灭了。

    但现在。

    不行这个时候不能睡,我得醒,因为自己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可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却始终醒不过来,任凭他如何挣扎,始终难以苏醒。

    难不成是身受重伤醒不过来了

    只见木鸟落下,无双侯走了出来,衣摆之下,那残缺的双腿上,是精巧的机关。

    他先是环顾四周,将木鸟收起,巨大的木鸟随着一声声机关轮齿的转动,飞快变化着身子,不过几息,竟然已成半个车架大小的模样,然后他第一次面对面,认真而清晰的打量着同样是在梦中见过的那个自己。

    就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但也只是一眼,仿佛早已计划好了一切,无双侯把自己和燕孤鸿的衣裳调换了,鞋袜、配饰,二人的一切,全换了。

    燕孤鸿就像是个旁观者,他先是一怔,继而意识到了什么,激动难抑,回荡在无双侯的身旁,不停的低吼咆哮着:“不行,你不能去,咱们都能活着的,一定能活着的,一起活下去!”

    可惜,夜色沁凉,只闻风声。

    他眼睁睁的看着“无双侯”把他还有木鸟藏进了一个山洞中。

    陡然,无双侯开口了。

    他说:“弟弟!”

    燕孤鸿愣在那里,意识什么的都已似停滞,尽管早已有所猜测,但都不及这一句来的清晰,震撼。

    弟弟他叫我弟弟

    他只叫了声弟弟。

    而后目光闪烁,冰山似的脸罕见的露出了笑,一抹浅浅的笑,像是岁月斑驳的泪痕。

    “这应该是咱们兄弟俩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以后,这也可能是你的名字。”

    他唇齿轻启。

    “纳兰鸿信,我叫纳兰鸿信!”

    “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咱们谁先出世,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不过,我好像比你高一点点,你就吃亏当个弟弟吧!”

    “这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他拾起了那柄剑,又往燕孤鸿嘴里放入了一颗丹药,立在原地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沉默了一会。

    “我把一切都藏在那座山上了,你若想知道,今夜之后,你就是我,你若不想知道,待醒来,驾着这只木鸟,远去天涯海角,就别再回来了!”

    语毕,他封了洞口提剑转身朝“古阳镇”走去。

    这一夜,有一道剑光横贯长空,恍若星辰曌世,璀璨夺目,惊世骇俗,自莽莽群山中飞出三百丈,一声长啸随之炸起。

    “燕孤鸿求死!”

    天地之间,一道单薄身影落足那湖泊边缘,提剑静立。

    而在湖泊的另一头,是一个骑着雪白毛驴背负一截焦木的年轻道人。



017 一花灭,一花生
    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飘着薄薄雨丝。

    有很多道目光正瞥着、瞄着、瞧着、望着,望着那个提剑的少年,那个生于斯,长于斯且与世隔绝终日贪玩的少年。

    而后,泛起震惊。

    远处的一座矮山上,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少女怔楞原地,她身旁还有一个人,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那人背手而立,凤眼墨眉,面如冠玉,下颔长着一片修理过的短髭,身形挺拔高大,顶上带着一青玉冠,形神超然,物外脱俗,当真风采摄人,只怕这天底下的女子见到这等绝世人物,有大半会难免春心浮动。

    少女早就被眼前的奇景吓得呆住了,只见那风雨纷乱无序,时而如浪潮陡生波澜涟漪,时而聚拢似龙卷吸天,时急时缓,好似这漫天风雨之内有一条妖龙在兴风作浪。

    眯眼看着眼前的骇人景象,中年人笑道:“好厉害的小子!竟然能与这一代道子抗衡而不落下风,也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是怎么练的!”

    少女牵着黄狗,闷闷不乐。

    “哼,依我看还是臭小子厉害些,他天天人前扮的那么贪玩,如今却能练成这么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法,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及!”

    说着说着,娇憨的少女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往后古阳镇就没了,臭小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都是假的!”

    中年男人听到自个女儿的话,亦是沉默半晌,只揉着少女的头,轻声道:“兴许,这也是解脱,出去又能如何,这世上本就没他的,也不该有他的,生未必乐,死未必苦,离了这网,活的不自在,至少死的洒脱!”

    他又看向另一边的道人。

    “听说十八年前观主破关而出,亲自从山下抱回来一个孩子,随其陈姓,取名“希夷”二字,可见寄予天大厚望啊,更传其乃八百年不遇之人,寻常孩子幼时启蒙是读书认字,人家是闻道经而知天下,生来不凡!”

    男人顿了顿,眸光闪烁,视线落在了少年手里的那柄剑上。

    “怪不得!”

    道人面色蜡黄,神情平静,坐下骑着一头小毛驴,通体赛雪,好不神异。这背后还斜背着一截焦木,隐隐有龙鳞浮现,取的赫然是那千年槐树的木心。

    他身着灰黑道袍,大抵身子骨有些清瘦,所以显得有些宽大,袍袖飘飘,甚是出尘。

    湖泊甚大,宽广辽阔,只将整个“古阳镇”都淹了,二人相隔数百丈,一个在这端,一个在另一端,遥遥对望。

    “大罗剑经!”

    见到少年所散惊人气机,年轻道人目光浮动,他看向了那柄剑,少年手里青墨色的长剑。

    “你就令孤云甘愿独上大罗山的那个人!”

    道人的声音听着很是轻淡,眼神澈净无尘,像是不染尘埃的清水。

    变成燕孤鸿的无双侯脸上露出冷笑,他刻意隐去了自己那股机锋峻烈,欺霜胜雪的冷傲,让自己变得更像燕孤鸿,眼窝里的两颗眼睛冷的像是两朵鬼火,他轻声道:“听闻大罗山号称有九重天,不知摩天峰属于第几重”

    道人想了想。

    “此峰介于第八重与第九重之间!”

    无双侯点点头,他一抚长剑。

    “这剑原是你“太上观”镇教之物,你想要”

    道人点点头,解下背后焦木。

    “我亦有剑,此木可为剑!”

    语罢他拂手一压,其上焦灰簌簌震落,竟是露出一柄木剑的模样。“雷击而成,由阴化阳,可谓纯阳!”

    剑成之际,夜空中忽闻惊雷炸响,雷光电闪,奇景惊人,但见道人扬手一抛,木剑悬空不坠,雷电如万千丝线引下,落在剑身上竟留下一缕缕玄奥纹理。

    “竟然是一尊真人”

    少女轻掩红唇,瞧的震撼无比,她眼中满目惊奇,甚至有些恐色,但更多的是向往。

    中年男人亦是目中精光一闪。

    “徒弟都这般厉害了,却不知他那师傅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少女忽然一扬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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