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通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道无厓
妇人拿出一封信笺,拆开来,其上字迹显露,竟是。
“孤云,“太上观”昔年道子,十八年前杀父灭师,后遭生擒,囚于“大罗山”,十余日前脱困而出,向南而去,半日前死于“摩天峰”,粉身碎骨,受天雷击顶而死!”
“天心正法!”
无双侯眸子一动一眯。
便在这时。
他脸色陡然一白,苍白如纸,白的血色尽退,腔喉间剧烈的呛咳似是数柄利剑,将他的胸腹穿插成孔,留下一个个窟窿。
“咳咳——咳咳——”
咳的撕心裂肺,喘的比死还要凄然。
陡然。
“哇——”
一口血水,乌红如墨,自他喉间喷出,溅了一地。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淅沥沥的雨落声。
“咯吱!”
楼门再推开,少年又似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又像是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脸色苍白未褪,他双手拢袖,妇人在身后推动着轮椅,朝着远处楼宇而去。
身后,但见天地迷蒙一片。
端是好一个苍茫人间。
004 书院
“孤鸿,你昨个怎么走那么早啊,我可是逮了好多螃蟹!”
书舍里,偏右角的书案前,一个圆脑袋正压低脖子,再放低声音轻声轻语的说着。
靠窗的一端,燕孤鸿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春景楞楞出神,昨日那场急雨落到子夜时分就停了,此时再瞧,却见风光正好,哪还见半点阴涩,暖阳和煦,春花绽放。
小胖子名叫顾青,似乎是六岁那年搬到镇中的,二人打小一起长大,两家相差不到百来步,加之年岁一般,一来二去便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往常干什么都凑到一起,这一凑都快十年了。
结果一个嗜睡,一个贪吃,平日里没少闹出笑话。
“昨天我遇到一件怪事!”
燕孤鸿咂吧着嘴,目光从窗外收回,神神秘秘的凑到顾青耳边。
“什么”
顾青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好奇立被勾起,大眼珠子一眨不眨。
别看顾青长得浑圆,可模样绝对不讨人厌,眉目干净,圆脸大眼,皮肉下白里透红,居然给人一种颇为耐看的错觉,可惜就是胖了点。
“镇尾那颗老槐树你知道吧”
顾青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下巴上的肉忙跟着一颤一颤的。
燕孤鸿望着他,神情渐渐变的严肃、凝重、惊恐。
“咕嘟!”
咽了口吐沫,顾青颤声道:“那颗槐树怎么了”
他就见燕孤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悄悄地开口:“昨个傍晚不是下雨么,我那时候刚好在树底下避雨,一开始树底下是没人的。当时肚子有点饿,我记得背囊里还有几个包子的,就一个人吃了起来。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顾青见他卖关子,急道:“哎呀,你倒是快说啊!”
一把推开面前都快贴上来的圆脸,燕孤鸿眼珠子一瞪。“我背囊里本来有四个包子,可我记得只吃了一个,但是等我睁眼的时候,剩下的包子都没了,你说,咋回事”
顾青先是一皱眉,然后想了会,憨愣道:“你梦里吃了”
“……”
燕孤鸿脸颊一抖。
“其实我也这么想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它说——”燕孤鸿腔调一变,嗓音变得阴森沙哑。“——谢谢你的包子!”
“你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么就是那颗老槐树!我硬是绕着树跑了七八圈都没看到一个人!”
顾青这下像是终于听明白了,他先是一愣,接着后知后觉的一个激灵,浑身肥肉都跟着哆嗦,小脸煞白,但尽管这样还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壮着胆子磕巴道:“然、然后呢”
“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嗷的嚎了一嗓子,二话不说就往回跑,结果进镇子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你猜我看到啥了”
“哎呀,你咋又让我猜啊,你快讲!”
顾青小脸一苦。
燕孤鸿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等把他看的心里发毛的时候,这才轻声道:“我看见树底下站着个人,正远远的朝我招手,而且,它脚下没有影子!”
顾青在一旁听的是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嘴唇发颤,不住哆嗦,浑身肥肉都快抖飞了。“难道那颗槐树成精了”
就在这时候。
“啪!”
“啪!”
“哎呦!”
两人同时捂着脑袋,痛呼了一声。
抬眼望去,但见书案旁立着个中年文士,穿着一件青里泛白的袍子,头系一方逍遥巾,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面色蜡黄如铜,下颔还长着几绺短须,活像一个老学究,手里攥着一把戒尺。
“好睡贪吃,是谓朽木不可雕也!”
说话的正是镇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而这院子说是书院其实比寻常人家的院子大不到哪去,不过是布置的清雅些罢了,落在“燕子巷”里,僻静幽深。
好像打他记事起,这书院便在这了,但真正见到文士还是去年年初,奇的是燕孤鸿到现在都不知道文士的名字,不光他不知道,印象中镇上其他人也不知道,只称他为“先生”。
文士神情平淡,便是言语也显得有些随意,他道:“分心他顾,伸出手来,当受戒尺十击,以示惩戒!”
周遭学童见之无不连连偷笑。
“学生知错了!”
脸色一红,顾青似有羞愧窘迫,燕孤鸿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一年来他学堂上睡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将他逐出书院了,可这先生却往往只是口头责罚,要么最多就是一顿板子,莫不是穷的连他这样的学生也要挤出点油水当初拜师的时候,束脩也没给多少啊,也就是半扇猪肉。
想归想,但他还是乖乖的把右手伸了出来。
“啪啪啪——”
可真疼啊。
顾青肉多怕疼,第五下小圆脸就皱皱巴巴的,疼的龇牙咧嘴。
燕孤鸿也跟着哎呦了几声。
“罚你二人今日堂外听讲,莫要妨碍他人!”
“是!”
只在学童的哄笑中两人逃也似的小跑了出去。
院子不大,自院门到学堂约有三四十步的距离,铺着一条碎石小径,梅兰竹菊竟是种了个齐全,可这个时节,也就一角春兰开的正盛,春意之下倒也凭添了几分色彩。
二人轻车熟路的坐到院内的石桌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就见顾青摇头晃脑的跟着读书声嚷了起来,有模有样,可惜他另一只手却小心翼翼的摸向怀里,然后做贼心虚的瞟了眼学堂,等手再拿出来,已多了一个油纸包。拆开来,原是一只只炸的金黄酥脆的螃蟹,敢情聪明劲全用在了吃上面。
燕孤鸿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小脑袋摇的比顾青还欢,二人背向学堂并肩而坐,吃的满嘴流油。
“好吃,待会再去抓几只!”
“去不了了,今个我娘说给我订了一门亲事,让我去走动走动,可能要出趟远门!”
“唔——噗嗤——咳咳——咳咳——”
正自吃的忘我的燕孤鸿冷不丁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便被一口喷了出来,呛的他眼泪鼻涕一大把。
“亲事你才多大啊这么小就开始惦记媳妇”
跟他十五岁的年纪,居然打算成亲了。
“很奇怪么大楚十六岁即可婚娶了,可行及冠之礼,我爹生我的时候也才十五岁!”顾青尽管有些窘迫,但还是茫然不解,而且大眼睛里居然有些好奇、欢喜。“听说对方可是大户家的姑娘,经商多年,家底颇丰,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干脆去学做买卖好了!”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燕孤鸿只觉得实在有些突然。
顾青胖脸一耷拉。“我也不知道,还是前两天我娘说我有个打小订的娃娃亲,婚书都立了!”
一时间燕孤鸿只觉得手里的螃蟹也不香了,索然无味。
“说不定明年我就能抱儿子了!”
顾青做梦般满是向往的神情,胖脸上堆出不少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嚼着螃蟹。
“嗯孤鸿快吃啊,昨个我吃了不少呢,都是给你留的!”
燕孤鸿的脸有些木然,他看着顾青晃悠的胖脸,默然了一会,才道:“我记得你六岁时刚来镇子便穿着开裆裤立在村头的大青石上撒尿为誓,此生非娶翠兰不可——”
顾青瞬间满脸涨红,急得伸手就要来捂燕孤鸿的嘴。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它作甚”
燕孤鸿闪身一避,躲过那只油乎乎的手,又道:“七岁那年方才断乳!”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了。
“哈哈,八岁那年尿床,尿了个公鸡的模样,结果你却说自己将来可为丹青大家!”
顾青的脸更红了。
忽然。
堂内传出一个声音。
“嬉笑喧闹,罚你们去后院整理书卷!”
二人身子无不一震。
“是!”
当下灰溜溜的朝后院走去。
沿着小径行过林荫,只见一块干净的白石坪上晒满了摊开的书卷,密密麻麻,看的人眼花,二人顿时绝望道:
“啊,这么多啊!”
005 棋局
“哈——累死了——”
忙活了快半个时辰,顾青才小喘着躺在了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圆滚滚的肚皮一起一伏,颤颤巍巍的。“先生也真是的,这么多藏书,大半都是棋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暖风拂面,竹海滔滔,林叶间簌簌飘响出一曲风籁,把人的身子骨连同意识都吹的有些酥了。
顾青五指轻张,望着透过指缝的一角晴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伸手虚抓着天空,五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蓦然。
“你说要是长不胖该多好啊!”
“噗哧!”
燕孤鸿听他冒出来这么一句,鼻涕泡差点没笑出来。
他嘴里嚼着一截草梗,坐在地上一边整理着地上的书册,一边哼着小曲漫无目的随意翻看着,这些书也不知搁了多少年头,许是被潮气浸了,书页纸张无不泛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你和我的差别就是我吃饱了那是真的饱了,你吃饱了还能吃两碗,而且再配一碗肉汤填缝!”
别说,这满院晾晒的书册古籍还真就大部分是棋谱,其余剩下的不过几本经义、史书,堂堂一个教书先生就收了一本诗集,而且看那残缺的一角只怕还是老鼠啃过的。
怪哉。
他看向顾青。
“你说先生是不是一个装模作样的骗子我说这一年他教授的东西怎么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敢情是个虚架子——”
越想越觉得有些可能。
燕孤鸿拾起一本古谱,这是一本名为“忘忧清乐谱”的古籍,翻开一页,首见开篇:“古今之道,流传最为久远者,莫如弈!”
弈,围棋也。
“你看的懂么”
顾青仰脖凑了上来,好奇无比,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似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句话的功夫便面红脖子粗的,最后吭哧一下泄气般又倒了回去。
燕孤鸿随手翻了几页,他这些年入梦后,时见“无双侯”孤坐解棋,虽说不懂棋理,且思绪较为跳脱静不下心,但看的久了自然也就有些印象,不过他嘴上却道:“看的人眼晕!”
随手又整理了几本,往一旁的竹寮中搬去。
竹寮落在白石坪一角,四四方方,一扇门两扇耳窗,木竹多已枯黄,窗户洞开,里面空间不大,四面书架,围着一张藤椅,略显空荡。
也不懂得分理规整,燕孤鸿把书搬进去就往书架上堆放,顺便还嗅了嗅,就闻到这空气中散发着未尽的燃香,清香淡雅,像是兰花。
哼着曲,嚼着嘴里发涩的草梗,燕孤鸿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累的小脸发红,等他想到叫顾青帮忙的时候,回头这一看,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只见这小胖子不知道何时把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钻到竹林里双眼放光的刨着土,接着捧着一根春笋喜笑颜开,然后继续埋头刨土。
燕孤鸿看的啼笑皆非。
就这还想瘦下来,真是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一想着快下课了,燕孤鸿也没去管他,转身继续搬着书卷古籍,等他把满院的书搬完,已经是累的走不动道了。顺势就坐在了那张藤椅上,正打算缓缓,他却倏然一愣,嘴里“咦”了一声。
适才只顾着搬书,没来得及细细打量,此刻他才瞧见,原来藤椅前还摆着一方棋盘,黑白子纵横,十九道棋局,正是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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