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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通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道无厓

    但真正让他愣神的不是因为棋盘亦或是棋子,而是这黑子白子的摆放位置他好像在哪见过,而且颇为眼熟。

    燕孤鸿皱眉苦思,嘴里的草梗也不知是吐了还是咽了,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最近看到的东西,倏然,他身子一震,清秀眉宇一展,目光已定定的看向那棋盘。

    见过,他确实见过,他这么多年除却今日从未在镇中见过围棋,那剩下的,只有在梦中,所有思绪瞬间清晰,而且还是昨晚,便在那春花烂漫的花园内,他曾见那人孤坐,捻子、落棋。

    似乎,好像两局棋一模一样。

    不,不对!

    燕孤鸿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棋盘上的几处位置,这里、还有这里,好像少了棋子。

    难不成忘了放又或是自己记错了

    想着想着,他眼皮微阖左手食指有规律的轻轻叩膝,一副将睡未睡,将醒未醒的模样。

    “哒哒哒哒——”

    轻低且微弱的声音自他的膝盖上响起。

    ……四下、五下、六下……十下、十一下。

    就在响到第十一下的时候,燕孤鸿眼皮一抬,望着身前棋盘撇了撇嘴,没记错,确实少了几个子,准确的来说是两枚。

    难道不是一局棋还是没摆完

    燕孤鸿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立时变得有些疏懒起来。“算了,管他的,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想归想,但视线还是情不自禁的看向棋盘,望着那两个空出来的地方,渐渐地,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脊背后头发痒,偏偏自己还挠不到,越看浑身越不自在。

    澈净眸子一眯,燕孤鸿沉了口气。他先是弯腰自棋笥里捏出一枚白子摆在了棋盘上的一处位置,然后又自另一个棋笥里捏出一枚黑子摆在棋盘中心,做完这一切,他才如释重负地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所有的不自在如云烟散去,拍掌笑道:“这才对么!”

    这时候,竹屋外头,就听顾青嚎了一嗓子。

    “先生好!”

    燕孤鸿赶忙自藤椅上站起,走了出去。

    此时已至黄昏,天边晚霞如火。

    一出去,就见先生那张铜皮似的脸被映的金灿灿的,发着淡淡金光,一旁的顾青则是灰头土脸,怀里抱着鼓鼓的外衫,像个鹌鹑一样立在一旁。

    先生仍是那副平淡寻常的面容,他轻声道:

    “书都搬进去了”

    “嗯,都放好了!”

    燕孤鸿点头。

    “行了,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顾青立时一扬脑袋,对着燕孤鸿贼兮兮的一指怀里,二人露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齐齐躬身道:“学生告退!”

    然后两人快步沿着小径朝前院走去,等先生看不见了,二人是一阵鬼哭狼嚎,化作脱缰的野马,疯也似的冲出了书院。

    白石坪上,默如孤竹青松的中年文士把目光平静的从林荫下收了回来。

    他走进竹屋,望着书架上随意堆放的古籍,神情未变,青袍布袖一拂,但见那些原本静若死物的书册古籍此刻纷纷自书架上浮起,浮于虚空,悬而不坠。

    似无所见,文士朝藤椅踱步行去,右手却似拂风拨浪连连挥了挥,室内浮书顷刻间如受丝线牵引竟变了位置。便在其落座的同时,所有书册已重新摆放规整,重归书架。

    像是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文士下意识的顺手捻起一枚白子,回想着思索出来的破局之法,到这时,他的视线方才落到棋局之上。

    可他的手忽然停住了。

    只见那落着一角夕阳余晖的棋盘上,自己所捻白子之下,竟然已有落子。

    “嗯”

    “十四执十六”

    文士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墨眉一拧,屋内平静,屋外却见狂风大作,虚空生电,天昏地暗,但这惊变来的突兀,散的更是莫名。

    唇齿轻启,似惊似疑。

    “断”

    可紧接着文士眸子又一变,他望向另外多出来的那枚黑子,神情骤显沉凝。

    “天元”

    半晌。

    才见他嘴角一抿,像是在笑。

    “断的好,死中求活!”

    笑罢,再一拂袖,棋盘之上黑白子尽皆成灰,脑海中浮现出燕孤鸿那张疏懒清秀的面容,文士低声自语道:“有趣了!”

    顺着棋盘上的余晖,文士抬眼望向窗外,看向天边,如血残阳只把他的脸也映的发红。竹海涛声依旧,不知是否错觉,风中响起一声呢喃。

    “——世事如棋,一招换来千古业——”




006 秘密
    是夜。

    “回来了”

    老人依旧忙着做木具,镇子里的人家不多,而且大多寻常,也非大富大贵之家。一些柜子、桌案之类的东西无不是修了又修,补了又补,遇到一些个喜事,譬如婚娶之事,只把旧的送到老人这来,该补的补一下,再重新上一遍漆,自然也就和新的一样,这收的银钱也就少的可怜。

    夜凉如水,天色刚晚。

    抬头望了眼燕孤鸿,老人一如往常的笑了笑,干瘦凹陷的脸颊一动。“吃饭吧,还热着!”

    “我已经在顾青家吃过了,今个在书院挖了好多春笋,顾婶婶做了一大锅炖肉,特别香的,还让我带回来一些。”

    少年献宝似的自身后取出一个粗壮的竹筒,走到桌案旁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倒在了碗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爷爷你吃吧!”

    “嗯!”

    老人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那我回屋了!”

    燕孤鸿说了句,人已朝卧房走去。

    此刻倘若他回头,便不难看见,那前堂幽暗的门户里,一个身形枯瘦的老人正缩身坐在火光底下,身下的影子拉的细长而怪诞,浑浊眸子幽幽的望着他的背影,苍老干瘪的脸上面无表情,像是一只——鬼。

    “书院!”

    老人低不可闻的念叨了一句,嗓音却不似之前低哑,而是尖利阴森,似极了老枭的笑声,只怕任谁听见都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对“书院”这两个字,老人似乎有种别样的态度,亦或者对那个中年文士、还有这个少年,他也有种异样的态度。

    直到那扇门合住,眼睁睁的看着少年进屋,老人方才又低头去忙手里的活计,一言不发的刨着木屑,锯着木头。

    而屋里的少年,脸上也没了表情,没了所谓的疏懒,没了没心没肺的嬉笑,只有冷静,就好像人前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一样。

    因为他的秘密,可不止会做梦。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可哪怕知道的人再多,但凡有一人不知道,这也叫秘密。

    即便是和他朝夕相处,养了他十五年的老人,也有秘密。

    而他知道。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又多了一个秘密。

    镇子里的人也大多都有秘密,卖猪肉的翠兰杀猪割肉的时候往往总喜欢割三刀,一刀放血、一刀破心、最后一刀,开膛。

    这三刀下去,但凡再闹腾的猪也得安安分分躺在砧板上,死的干脆利落。

    可她明面上总要再多出几刀来,车小的冷寒剔骨刀,只在老母猪的四肢上一划一转,猪腿便解了下来。

    这般利落,燕孤鸿时常会想,倘若那绑着的猪换成人会怎样

    街头的刘阿婆,这么多年起早贪黑卖馄饨,也没见她提及自己的儿女,关键是猪肉都涨几次价了,她馄饨还没涨,这不是缺心眼么铁匠铺的陈老汉,头发都掉没了,结果还体壮如牛,任凭四时变化,常年赤膊袒胸。西街茶寮里的说书秀才,说了这么多年书,不是神话怪谈便是春秋野史,总说自己诗经易理无一不精,结果小镇外的东西却从未提过一字。

    燕孤鸿躺在床上,双眼盯着黑咕隆咚的屋顶,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他就见眼前忽然多出一张脸,一张阴惨惨的老脸。

    老人走到床边,无声无息,手中捧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下映出来的是一张白发稀疏,枯皮干瘪的面容。像是因为垂着头,故而脸上的褶皱全都堆了起来,凹陷的眼窝里是两颗泛黄发光的眼珠子。

    四目相对。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老人替他掖了掖被子。

    “怎么还没睡”

    燕孤鸿眼瞳一颤,然后才轻声道:“爷爷,书院里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老人脸颊微不可察的抖了抖,他默然了片刻,说道:“纳兰!”

    燕孤鸿奇道:“只是叫纳兰么”

    “不是,他姓纳兰,至于名字,爷爷也不知道!”老人忽然直起头,也不等燕孤鸿再开口,转身便往外走。

    等老人离开,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燕孤鸿方才翻身坐起,他小心翼翼的自墙角下取出那柄剑,然后又利落的翻身上床,摸了一把背心,竟然全是冷汗。

    按着剑,燕孤鸿脑海中不禁泛起思索,想到提起“先生”时老人的微弱变化。

    “纳兰,似乎梦中听过这个姓氏,而且次数还不少!如今看来,这个先生应该也有不同寻常之处!”

    又似想到什么,少年握剑的手一紧。

    “平日里他只管我进屋,却从未自己进来过,但昨夜与今晚,他都进来过一次!”

    一想到这,燕孤鸿的眼睛便眯了起来。

    长辈进屋本是常事,可对一个自律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这样的举动,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他们明面上是爷孙,但平日里除了早晚吃饭相聚一面,其余时间根本没见过。印象中,老人似乎从没有踏出过这个院子,除了做饭,他永远只会坐在前堂里,等自己回来。

    但是,昨夜与今晚,老人似乎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与往日都有一些细微的差距。

    如果说昨晚只是怀疑,那今夜他已经肯定。

    如此行事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真的出于长辈的关爱之心。

    至于第二种——

    燕孤鸿闭上了眼睛。

    “那个道人!”

    他昨日与往常一样,走的路,接触过的人,与过往的都一样,唯一例外的,就只有那个邋遢道人了。

    道人的出现,打破了他原本固有的生活轨迹,以至于老人也有了变化。

    燕孤鸿沉心静气,他现在需要自一团乱麻里找一根线头,抽丝剥茧,理清所有的思绪。

    难道是因为这柄剑

    除外,他们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陡然。

    燕孤鸿脑海中所有思绪一扫而空,刚闭起的双目缓缓又睁开了,变得幽幽若水,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话

    他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抓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一柄剑不管如何锋利,终究不过死物,倘若当真是第二种情形,那老人定是知道道人的存在,想来绝对不会普通,他可不觉得一柄剑会让老人打破多年的生活习惯。

    最后剩下的,就是道人的话了。

    他是在担心道人对自己说些什么还是害怕自己因为道人有什么变化

    燕孤鸿自然还记得,他与道人言辞不多,唯一有用的便只有给自己算了一卦。

    “履霜,坚冰至!”

    形单影只,如履薄冰。说到底,无外乎一个“孤”字,孤立无援亦或是——燕孤鸿双目渐渐眯的狭长,亦或是都不能相信,环顾皆敌,四面危机。

    燕孤鸿心头一震,又浮起了太多念头,还有道人的那些话。

    “要来了谁来了道人又是谁与我有没有关系是偶然还是”

    一想起昨天那场有些古怪的雷鸣骤雨,这样的情形在初春是极为罕见的,他的神情忽然莫名的有些复杂、郁燥,干净的眼泊像是化作两朵沁寒的鬼火。

    因为道人,大概已经死了,这些答案,只能他自己去寻找。

    谁杀的

    眸子愈发幽深,抚着手中的长剑,燕孤鸿又起了思索。

    至少应该不会是镇子里的某个人杀的,倘若他们能做到,想来绝不会任由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道人的身份尚且不明,一想到这,他眼中的清寒、幽冷,慢慢散了。

    “那就,再等等!”

    燕孤鸿又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口鼻间的气息变得平缓而富有规律,这回,他是真的睡着了。

    夜风时起,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见窗户的缝隙外,隐隐约约像是有张枯干如树皮似的老脸一闪而逝。

    只是夜深人静,已无人得见。




007 拂晓
    翌日。

    拂晓。

    街角一处僻静的木匠铺子里头,一个眉目清秀的素衫少年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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