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通天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道无厓
燕孤鸿眉梢一紧,三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个。
他沉吟半晌,文士等了半晌,并无催促,耐心十足。
只在远处传来的鸡鸣声中。
“敢问先生大名”
文士沉默了稍许。
“纳兰容!”
少年问完,文士也答完了。
简单的对话甫一结束,燕孤鸿脸上的所有沉稳冷静全部不翼而飞,他嬉笑着,拱手作揖,轻声道:
“学生告退!”
“去吧!”
纳兰容也收回了视线。
待少年似路过般翻出了院子,他方才又抬起头来,隔着墙道:“往后,书院就关了!”
围墙那头,传来燕孤鸿清朗的声音。
“学生知道了!”
做完这一切,纳兰容方才又低下头,像是什么也没说过,谁也没来过,一如往常。
009 槐树
出了书院,燕孤鸿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回神才发现自己又到了那座石桥上。
立在桥拱放眼望去,家家户户升着袅袅炊烟,可这天色却灰蒙蒙的,看来多半又要下雨了,便是桃红柳绿也暗淡了几分,桥下浅溪阴如稠墨,变的幽深,仿佛龙蛇混杂,观之不清。
“两个月”
少年心中算是明白了什么,再过两个月,就是他十六岁的生辰,莫非及冠之时就是他的死期这些人就要动手
他坐在石桥沿上,望着幽幽溪水出神发愣。
两个月时间太短了,他行功尚浅,即便接下来的日子不分昼夜的练武,只怕也难以有所成就。纳兰先生虽说与所有人不同,但以他今天的作为来看,恐怕受着某种约束,不会出手帮他,也无理由帮他,能开口提点他几句多半已受着莫大风险。
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那局棋吧,亦或是一个巨人想要看看脚边的蝼蚁如何求生求存,兴趣使然罢了。
想到那局棋,燕孤鸿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无双侯”,他现在唯一能想的也只有那个与他一模一样却是天潢贵胄的少年。
只是他被困在这方寸天地之间,也不知与其相隔了千里万里,想要活着,说到底还是得靠他自己去争。
不知道为何,燕孤鸿无来由的记起那天道人给他讲的“天婴丹”的故事,世人为求驻颜益寿,烹制孩童,分而食之,他心里便不住直冒凉气。
他现在的情形也相差不远了。
“气运”这东西,他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理解。但若换成“运气”,自然就明白多了,既然这么多人都来“争”,便说明自己的“运气”比普通人还是要多才是。
没人想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燕孤鸿脑海中的一切,有几乎九成的记忆,是在这镇子里度过的。而剩下的一成,不,或许不到一成,只能算作零星点点,是在那些梦里所见识到的浩瀚天地。可就是这点点记忆,却似星火般将他过往十数载以来的所有,悉数掩盖,宛如黯淡无光的星空上陡然多出一颗明亮璀璨的星辰。
这似乎成了他的唯一。
事实上不光如此。
他是谁这些人又是谁无双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想知道的太多了,但倘若出不去,一切便都是空谈,而且,他更想知道所有的因果缘由,这一切的一切,偌大的骗局,又是谁布置的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过往所知所见全都是假的,这等心灵上的冲击,只怕有很多人都会难以接受乃至崩溃,曾几何时,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
但是他都忍了,藏了下来,好在这些年他过得很安稳,也很平静,就似一潭死水,没经历过什么苦楚,也没有值得提起的事,整日除了嬉闹,便是贪耍,宛如笼中鸟,网中鱼。
如今那些人就要收网了,自己又该如何破局
而且他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一件有些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呢
习惯性的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过目不忘,这也是他的秘密。若非如此,那局棋又怎会被他一眼望尽,他甚至还记得上面有一百六十五枚棋子,黑子八十二枚,白子八十三枚,各成局势。
仅多了一子,便已破局。
他当真不懂棋,但想到这,他又想到了那个道人,正是因为多了这么一个人,让他观清了局势。燕孤鸿又把道人与他的相遇回想了一遍,还有他说过的话。
似乎他每句话都非无的放矢,都藏着提点自己的意思,唯独一句。
那颗槐树
少年跳下桥沿,沿着石街,朝着镇尾走去。
他六岁那年,于梦中跟随“无双侯”识字,积年累月下来,所得甚多。
七岁闻易理术数,后再得算学一道,翌日上街,仗之损余补缺之法于集市行商间赚得银钱三两,谓之空手套白狼,甚妙。
八岁见丹青之道,可惜“无双侯”只提笔寥寥数次,便弃之如履。
九岁梦中观棋,只此之后“无双侯”如获至宝,痴迷此道,后又寻以世间诸般古谱珍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十岁二人得琴艺管乐之技,小道尔。
十岁半时,有幸观得一角史实,终见天下峥嵘。三百多年前,大乾朝崩碎,世间十一国并立,群雄割据,百家争鸣。那个时代,天骄辈出,各家人杰入世择主,施展毕生所学,纵横捭阖,堪称古今不遇之大世。
十一岁初闻修行之道,甚喜,奈何数载之功不过寥寥,呜呼。
往后一年再无新异。
十三岁得医药之理、蛊毒之术,甚觉有趣。然人前从未显露,遂以身试之,耗时十日,配出“断肠引”之毒,服之,大病数月,肠痛如绞。
十四岁见机关术,凿石刻木,内置轮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令木走石行,尤为巧妙。虽为小道,然却能以解闲暇,“无双侯”借此耗时半月,得精巧轮椅,以轮齿为骨骼脉络,内置奇石一颗,无须人力,念动椅行,堪称奇巧。
十五岁,得《菩提剑经》半册。
燕孤鸿脑海中的过往记忆,此刻在他的念头下,清晰的犹如书卷铺开,近在眼前。
外面的世界究竟何等的精彩燕孤鸿入梦之后,每每念及于此,心头便会生出一股火热,只是梦醒之后,一切又如泡影。
就似做了个旖旎的梦,梦中有多么向往,梦醒就会有多么失落。
燕孤鸿双拳陡然一攥,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有些阴沉。
为什么如此对我,却又让我梦见那一幅幅画面,既然我生来便已注定结果,何必又给我希望然后又给我绝望倘若我不曾看见那一切,兴许,我能乖乖认命也说不定,亦或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也不会为了苟活于世,整日里伪装,活的这般的累,便是睡觉都要时时惊醒,生怕梦中错言一字。
只是那阴沉很快便化作茫然。
“真的好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低低的呢喃刚起,燕孤鸿忽觉脸颊落下一点沁凉,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只见灰蒙蒙的天上,落下来稠密的雨霏,雨丝细如牛毛,离了好一会,脸上的茫然似是被雨水渐渐浇熄,又重新化作冷静、坚毅,还有平静。
视线一垂,望向远处那颗屹立在雨幕里的苍劲槐树,少年松开了筋骨毕露的双手,目光闪烁,轻笑道:“就让我看看有什么惊喜,不然,我砍了你!”
语罢,阔步走了过去。
010 困龙
春风化细雨,天地皆寂寥。
事实上不光天地是寂寥的,连少年也是寂寥的,还有他眼中坐落在阴霾苍穹下的小镇。青瓦灰墙中夹杂的寂静,在蒙蒙细雨中飞快铺开。
燕孤鸿立在树下,双手拢在袖中,许是梦中梦见“无双侯”的次数多了,他总是不自知的学着那个少年的动作,时常难分彼此,在记忆中混淆着。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嗅着雨中依稀飘来的花香,燕孤鸿深深地吸了口气,其实他并不太喜欢早春的桃花,他喜欢的是严寒隆冬里独傲群芳的梅花,那股清香。
只是不知道这一年还能不能闻见。
晨风里夹带着丝丝凉意,吹的人直冒鸡皮疙瘩,让人不住缩着脖子。
明艳的景致也被雨幕涂抹的暗淡了。
只是这些燕孤鸿都未去瞧,他就似个闲汉般立在树下,揣着双手,围着老槐树转了几圈,望着上面如片片龙鳞般卷裂起的树皮,面无表情,眼神晦涩。
这老树他并不陌生,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镇中有的老人时常还来祭祀,平时农忙偶有急风骤雨,权当避雨之用,故而也就任其生长。
他下意识的绕过槐树,沿着镇尾的黄泥路,望向远方,入目所见,但见那黄泥路笔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雨幕里,甚至还能瞧见一座座重重山影,巍然矗立,若隐若现。
路两边,是纵横的田埂,多是麦田,地里麦苗初冒,隐透盎然生机。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这棵树真是寻常之物”
抚摸着树皮,燕孤鸿双手一扒,然后灵活的攀上了树干,树枝,最后几乎是一寸寸的把整颗树都扫视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等到第四遍的时候,燕孤鸿眼睛里的眼白部分,已经冒出了血丝。
抿了抿干涩的唇,他二话不说,只把右手自袖中褪出,徐徐抬起,如清风拂柳,可就在抬起到胸前刹那,他已霹雳般握拳朝着树干砸了过去,带着一抹阴厉。
他虽行功尚浅,可这一拳的力道落下,就闻“砰”的一声闷响,老树不但晃也未晃便是树皮都没一丝损伤,反倒他自己指骨震的生痛,发红泛淤,好不难受。
“噗哧!”
不想耳畔忽听响起银铃般的娇笑。
“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拳没听过力从地起么架势不稳,哪来的气力!”
燕孤鸿心头一凛,回身望去,就见雨中挤出一道娇小身影,扎着发辫,身上穿着小袄,脚上穿着鹿皮短靴。
赫然是前不久放狗咬他的阿花。
这回她倒是没牵狗,而是老气横秋的背着双手。“我还以为你学了那群秃子的路数,会有什么惊人的变化呢,结果偷瞧半天,也就这点能耐!”
燕孤鸿一撇嘴。
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走到少女面前,在对方不解嘲弄的注视下,伸手自其头顶比了个高度,然后比到他这边的时候正好到胸口。
本以为燕孤鸿是架不住讥讽想要动手打她的娇憨少女忽然一呆,继而圆润的小脸立马鼓了起来,皓齿一露,粉拳紧攥,气的直磨牙,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雏虎。
“你竟敢笑话我矮”
想她自幼天赋惊人,武学悟性堪称绝顶,族中长辈无不视若珍宝,且身份非同寻常,奈何十岁之后发育虽未曾落下,可唯独身高却差强人意,总要比同龄人矮上一截。虽说练武一途于心性要求甚高,可饶是她再无动于衷,但时日越久,瞧着以往的族中姐妹一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或美艳动人、或清雅脱俗,自己却始终含苞待放,未能长成,总归有些落差感。
燕孤鸿只把往日不要脸的模样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一拍胸膛,信誓旦旦的说:“没事,没人要你我要你,赶明我让我爷爷去你家提亲!”
“呸,登徒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少女当场就啐了一口,也不知是气还是羞,小脸微微泛红,似那将熟未熟的桃子。
“你忘了,小时候我领着你们去田地里摸泥鳅黄鳝,结果就你吃的最多,我还把我的分给你了,比顾青还能吃,摘的果子也是你最能吃,总伸手向我讨要!”
燕孤鸿一摆手,模样有些失落。
少女先是哼了一声,可然后又似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她望着面前稚嫩清秀的少年心头思绪复杂,与之相比,自己何尝不是好过千倍万倍,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当下也不气了,反倒眼神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怜悯。
“臭小子,这树莫说是用拳头砸,就是刀劈斧砍都别想伤及丝毫,你看见这树皮了么有没有觉得像什么”
燕孤鸿见她话锋一转,也是望去,瞧了片刻,才道:“像鱼鳞!”
少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那是龙鳞!”
“你还记得九岁时捉的那条泥鳅么”
燕孤鸿想了想。
“记得!”
他当然记得,九岁那年,他在田地里捉到一条泥鳅,通体金黄,几快两尺,而且最匪夷所思的是泥鳅脊背竟生着一排鳞片,也是金黄色的,尤为神异。
“我还记得被你吃了!”
燕孤鸿望向她。
少女娇蛮的一扬脑袋,双手叉腰。“那龙鳅给你你也留不住,最后,我不还偷偷分了你一碗汤么,还有一块肉,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我爹娘把我狠狠罚了一顿!”
燕孤鸿听的一言不发,他又看向那棵树,好一会。
“你是说这些龙鳞是长出来的”
少女却嗤笑一声。
“那是有人刻在上面的!”
她忽然幽幽道:“你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么”
“什么”
迎着少年明净的眸子,阿花稍稍迟疑了一下,一咬牙,然后一字一字的吐出三个字。
“困龙桩!”
燕孤鸿奇问:“困龙这世上当真有龙么”
阿花又绕着老槐树转了几圈,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龙,倒是北方听说有条寒螭,剩下的多是些蛟蟒之类。”
她忽然望向燕孤鸿。
“不过,世上有人生来背负非凡命格,身怀莫大气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