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分享--愛滋感染者的故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Doc Eason(達一生)
小菱忍著淚水,溫柔的,跟滿臉羞愧的元翔說,”醫生說,我目前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我會好好照顧你…我們都已經一起走過這麼多坎坷,我們一定也能克服未來各種困難…我會好好照顧你,我也要等你趕快好起來,好好照顧我…”
元翔低著頭啜泣說,”對不起,我真的好對不起你。為什麼我最愛的人,被我傷害的最深? 天啊,我也好不願意啊! 謝謝,謝謝妳還原諒我,還肯照顧我…”
在小菱及元翔的允許下,我們把這些結果告知雙方家長。小菱的母親,帶著對小菱強烈的心疼,及對元翔的忿怒,歇斯底里的哭泣著,”小菱從小乖巧聽話,潔身自愛,以前從沒交過男朋友,怎麼才交了第一個就得到這種病? 老天怎麼對我這麼不公平啊? 讓我們母女都栽在男人手裏…”
然後,小菱母親轉過身,對元翔的父母狠狠的瞪了一眼,繼續對我說,”我就跟她說,我不贊成她跟這個紈絝子弟在一起,她為什麼就是不聽我這一次? 她為什麼就是不聽我這一次…”
元翔的父母也覺得自己的孩子害了人家,之前的囂張怒氣現在一點也沒有了,只是心疼加羞愧的在一旁默默流淚。大家都沒有什麼選擇的情形下,接受著命運的擺弄。沒有贏家,大家都是輸家。
不過,接下來的發展,好像又不全然是如此。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元翔的身體逐漸康復,已完全退燒,也完全不需要氧氣罩,下床行走也沒有大礙了。元翔與小菱一起開始接受了雞尾酒療法,除了開始服藥的前幾天有比較明顯的嘔吐及倦怠感以外,他們已能漸漸適應雞尾酒療法帶來的不適及不便。他們互相支持,互相提醒吃藥。病房內不時傳出他們的笑聲,在氣氛總是冰冷的病房中增添暖意。另外,令人安慰的是,元翔父母也低聲下氣的請求小菱的母親,既然他們小倆口如此真心相愛,也都感染了愛滋病毒,是否就乾脆成全他們,就讓他們好好在一起,互相照顧,就別再無謂的反對。小菱的母親也在心疼女兒對感情的執著下,願意祝福這對,一起走過艱辛路程的戀人。
很弔詭吧? 元翔與小菱原本就真心相愛,而在父母反對下,更加堅定。不過,他們的感情要得到祝福,居然要以得到愛滋病毒做為代價? 難道元翔應該要感謝傳染病毒給他的那位辣妹,在當初留下這個”伏筆”,幫他解決了將來人生的這個難題? 我越想越矛盾,越想越荒謬。或許,所有發生的事,都有它好的一面及壞的一面,也或許可以說都不好不壞,因為好壞的認定,本來就是自己判斷的結果。或許,對於人生,反正我們所能做的,也只能去經歷這些過程,並試著去詮釋這些過程的意義。就像基努里維的電影”駭客任務”裡說的。
到了要出院當天,元翔特別好好的梳理一番,小菱也上了點粧,兩人身體狀況也都很好,神清氣爽,看上去真是一對璧人。他們跟我預約好門診回診的時間後,跟護理站的醫護人員道謝及道別,然後一起依偎著離開。我目送著他們修長背影,消失在病房走廊的轉角處。回想著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所遭遇的一切。從不被允許的愛情,身染人人恐懼的傳染病,身體及心靈脆弱如浮萍,到逐漸得到控制的病情,父母終於瞭解他們相愛的真心,一切磨難歸於平靜,他倆的人生,重見光明。
他們因為這個病,而讓他們愛情美夢成真。對於他們得來不易的感情而言,這代價是太高,還是划算呢? 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不論怎麼說,“他們總算是熬出頭了”,我想。
這真像是個happy endg呢。我好希望能像童話故事一樣,在這裡說著,”他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來做個結束。可惜,真實的人生裡,沒有這回事。
愛之分享--愛滋感染者的故事 第三章: 所謂愛情 3, final
這真像是個happy endg呢。我好希望能像童話故事一樣,在這裡說”他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來做個結束。可惜,真實的人生裡,沒有這回事。
他們在家長們的資助下,在市中心買了間套房,當做他們的甜蜜小窩,開始了他們無憂無慮的同居生活。他們的雞尾酒療法處方相當簡單,每天只需服用一次藥物。他們每三個月會一起回我門診追蹤,以及進行病毒量及cd4 淋巴球數的檢驗。我常笑稱,他們每天需要記得服用的藥物,比我自己每天必須要服用的胃藥及維他命藥丸還少,也比大多數高血壓患者,所需長期服用的藥物處方還簡單。他們就像其他同年紀的年輕人,一樣健康,一樣工作,一樣享樂,一樣用力燃燒年輕的生命,一樣追尋著人生的夢想。他們的相處沒有負擔,沒有限制,不再承受壓力,不再感受到可能隨時被拆散的威脅。
但是,少了隨時被拆散的威脅,也微妙的少了一份凝聚兩人的力量,那份可以掩蓋 ”兩人相處時必然發生的磨擦” 的力量。這樣生活了幾個月後,轟轟烈烈的浪漫,果然逐漸不敵平淡的日常生活。
例如,有一天,元翔工作得特別辛苦,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他們的小窩。打開門,看到小菱因為在燒一道她不太熟悉的菜,弄得有些氣急敗壞,蓬頭垢面。小菱聽到元翔開門聲,頭也沒抬就說了聲,”回來了,吃飯吧!”
“今天好累啊,全身酸痛…咦? 妳不是在燒菜嗎,怎麼又要我吃便利商店便當?”
“啊呀,你沒看我都已經搞成這樣子了。我不小心倒太多鹽在菜裡,想撈又撈不起來…你就先吃一下便當嘛。”
“可是,我們這星期已經第五天吃這種便當了…我今天工作很累的時候,其實滿心期待,回到家可以看到熱騰騰的飯菜…”
“你以前不是都說,只要是能和我一起吃頓飯,不論吃什麼都是天下美味嗎? 現在我們每天都可以一起吃飯了,不要計較那麼多了好不好?”
“我沒有在計較什麼,只是我相信,沒有人願意在忙碌了一天回到家後,只能面對著用微波爐熱出來的便利商店便當。”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準備晚餐? 我在家也有在工作啊,又不是閒閒在家當老媽子!” 小菱的怨氣浮上檯面。
而元翔的疲倦也使他失去控制,“妳如果這麼不願意準備晚餐,妳可以早點說啊,我可以在公司吃完再回來啊!”
說完,元翔自己心裡一驚,“天啊,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一起面對了生命中一場又一場艱辛的搏鬥,現在居然老是為了這種日常生活上的芝麻小事在吵?” 現在站在他眼前的,似乎已經不是以前那位,為了難得的相聚會好好打扮,張著慧黠大眼的小公主,也不是那位決定與自己攜手對抗命運的戰鬥伙伴,而是個因整天沒出門而蓬頭垢面,被平淡生活觸怒,而與元翔怒目相向的女人。當然,此時元翔自己的嘴臉也好不到哪裡去。
小菱變了嗎? 還是元翔變了? 還是其實兩人都沒變,只是生活型態不再像從前,因此改變了他們所看到彼此的角度?
漸漸的,他們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覺得他們相處的一分一秒是那麼難得,那麼值得珍惜。他們的共同奮鬥目標似乎逐漸失焦。他們開始常會吵架。小菱開始會因為元翔衣物亂丟而生氣,元翔也開始覺得,受到小菱許多限制而不悅。他們就像其他同年紀的年輕人一樣,吵著生活細節,吵著柴米油鹽醬醋茶。
那原有的美好浪漫,就在無壓力的生活瑣碎中一點一點磨掉了。可能被拆散的威脅下的那種相愛的刺激感,也逐漸消退。小菱也感受到兩人的感覺正逐漸變淡,開始想著,”或許,結了婚就好了。” 剛開始,元翔也覺得他基於對小菱的”責任感”,當然”應該”娶她。但是,隨著兩人越來越常爭執,元翔開始會因為兩人時常的爭吵,而開始想要逃避,晚上常溜回他爸媽家睡覺。
其實,吵吵鬧鬧,應該是所有戀人過了熱戀期,都會有的狀況吧?! 我想,或許由於之前父母的反對,讓元翔與小菱的熱戀期拉長了,使得他們以誤以為他們的相愛真的如此真摯,如此熾烈。後來,父母不反對了,他們要真的面對真實世界的愛情了,反而感到與期望中的 ”永遠長相私守的甜蜜”有太大的落差。或許,一起共渡難關,的確比安逸的日子,更容易維繫彼此的關係吧? 國家往往也是在遭遇重大危難,全國人民的向心力才能凝聚得起來。政治人物最瞭解也最會操作這一點了。
炎熱的夏季終於結束,隨著一波波的鋒面過境,天氣漸漸由涼爽變寒冷,病房外整排的樹梢也悄悄變了色。
又到了元翔與小菱應該一起回診的時間。但,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進入診間的,只有小菱一人。
在必要的問診及安排檢驗後,我忍不住的問了,”元翔呢?”
“我們分手了。” 小菱淡淡的說著,並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一封信,一封宣告分手的信。
“小菱,
我們一起經歷了好多,那是我一輩子裡最美的回憶。
我們一起讀過許多故事,看過許多電影,
妳有沒有發現,
幾乎所有美好浪漫,令人盪氣迴腸的愛情故事,都不會以走入婚姻做結局,
除非,是以 ”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來掩飾即將到來的幻滅。
婚姻,
以生兒育女為目的,
以互相折磨為本質,
而以剛開始的甜蜜為誘餌。
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夫妻,
夜闌人靜時捫心自問,
應該不會反對這個說法。
小菱,我還是愛妳的,
我不願見到妳的美麗因我而枯萎,
所以,如果妳的人生還是要走入婚姻,
祝妳能遇到那幸運的人,讓妳成為那幸運的人妻人母。
因為,美好的妳,值得。
我開始害怕愛情,害怕愛情會給我的傷,所以我開始逃避愛情。
反正我這輩子,也從沒能真的帶給妳幸福的保證,或可靠的承諾。
我們的那段美麗,我早已小心收藏起來,放在內心深處一個私密角落,那真是一段生命中難得的歷程。我有這樣的收藏,對我來說已心滿意足。
妳也把它們收藏起來吧! 我知道那的確不容易,我真的知道的。”
小菱又淡淡的說著,“婚姻真是如此嗎? 婚姻真的挽回不了什麼嗎? 醫生?...”
“……..” 我覺得這時講什麼話都不恰當。畢竟我對婚姻的看法,對是否能挽回元翔,一點關係也沒有。至於所謂 ”愛情的本質”,我可是想了一輩子都想不清楚。
看著小菱隻身走出診間,我心裡忽然感到一陣迷惑。有人說,若在餐廳看到兩個人有說有笑,那大概就還是情侶;若是兩個人面無表情,各吃個的,偶爾才說一兩句話,那大概是已經是夫妻了。人生到底怎麼了? 一般都說戀人們最美好的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那為什麼大家又都無法否認”婚姻是戀愛的墳墓”? 所有被傳頌的美麗愛情故事,不是結局必須分離,就是只能以”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來敷衍帶過接下來柴米油鹽的情節。人生究竟怎麼了? 難道就是因為元翔與小菱之間的愛情,太像偶像劇般的夢幻,才必須以此結束,才能將這份甜蜜永留心中? 否則接下來就只剩平淡生活中的互相折磨?
緣起了,緣滅了,愛來了,愛走了,真是難以預料啊,真是不由人啊,一切好像都有跡可循,但也說不出個道理。反正,說到緣分,好像從來也沒給過我們選擇的機會;要發生就發生,說沒了就沒了。
不知為何,此時我腦海浮現了小杰及信雄的影像。當初信雄病情穩定後要準備出院時,仍呈現植物人的昏迷狀態,我曾提出建議,要為信雄安排長期照護的安養機構,但卻被小杰斷然拒絕,他說他要自己長期照顧信雄。
我勸小杰說,“植物人的長期照護安養是需要專業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啊,未來這段路還這麼長…”
小杰堅毅的說,“我會學,照顧他需要學會的事我都會努力學,而且,沒有他在我身邊,我的人生沒有意義,所以我要親自照顧他,我相信,他一定也會希望我一直陪在他身邊…我也相信,今天如果躺著的是我,他也會這樣照顧我…”
就這樣,信雄就被帶回家,由小杰日夜細心呵護著。
而元翔與小菱,這對曾一起轟轟烈烈為愛革命的愛侶,就此分離,各自尋找未來的幸福。
冬天,終於過去了。
有一天下午,在繁忙的病房迴診結束後,回到辦公室的我,一如往常的看看窗外,許多樹已長出新葉,嫩芽的綠意盎然讓我心中感到溫暖。我心想,”春天,回來了。”這時,我辦公室的電話響起。
“喂,醫師嗎?” 電話那頭傳來略帶沙啞,緩慢,但清晰的聲音。
”是,您哪位?” 我帶著迴診後的疲憊,漫不經心的問著。
“醫師,你好,我是信雄。”
我驚訝的從椅子上跳起來,”信雄?!... 你…你…真的是信雄? 你會說話了?”
“我…會說話…謝謝…醫師的照顧…” 歷經十三個月的昏迷不醒,他竟然醒了!?而且還能開始說話?! 雖然這在醫學上不是不可能,但發生在信雄身上還是讓我震撼萬分。
“你…好不好?” 我還是難掩心中的驚訝,一時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很好…謝謝…”
然後小杰接過信雄的話筒,開心的說,”醫師,你看我們家信雄棒不棒? 他醒了,真的醒了,也認得我了,也會說話了,我好高興…所以我要他打電話給你,讓你聽聽他的聲音…你看我們家信雄棒不棒? ” 接著語氣轉為哽咽,”我就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不管…不會丟下我不管…嗚…你看我們家信雄棒不棒…”
“很棒,很棒,真的很棒…” 我掛了電話後,跌坐回座位,口裡仍然呢喃著這句話。想像著小杰與信雄相擁而泣的畫面,一時,我也哽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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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元翔及小菱分手之後,各自陸續又找到了公主及王子。他們的新朋友都充分瞭解他們的病情,也都願意為了愛情去接納,也都親自來跟我諮詢過在與對方相處上該注意的事情。元翔及小菱血中的病毒,也都在規則的服藥下,保持在測不到的程度,真是讓人為元翔及小菱的健康高興。至於信雄,雖然在與人溝通上還有些不流暢,右耳也失去了聽力,腿部肌肉有點萎縮而無力,但總算是完全清醒了,清醒到可以與我無礙的交談,清醒到可以與小杰打情罵俏,吵吵鬧鬧。最令人高興的是,在信雄與病魔惡鬥最艱困的那段時間,也就是小杰眼淚流乾,乾了又流的那段慘澹歲月,信雄沒有留下任何記憶。
愛之分享--愛滋感染者的故事 第四章: 與憂鬱共舞 1
大家都會說,人生無常。人生既然無常,每個人都應該把握當下,活在當下,那為什麼憂鬱症的人,或是有憂鬱人格特質的人,明明衣食無虞,卻總是不開心呢? 只是因為不懂得知足嗎?
如果真的能夠自由選擇,是否要樂觀面對人生,那誰會寧可要讓自己想不開呢? 或許就是因為,對於許多事的主觀感受,並不見得能夠自己選擇;若心情低落或憂鬱的人真能選擇,他也不想如此辛苦啊!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人類社會的進步,恐怕還少不了這些會”想太多”的人呢…
很多人以為,”憂鬱”就是”心情不好”,我希望以下的故事,能讓大家有機會重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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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睡到一半,忽然醒了過來,枕邊的鬧鐘又顯示著凌晨兩點。奇怪的是,我常在半夜兩點自然醒來,好像身體在回應著某個生理或心靈的呼喚。睡前沒關上的音響仍流瀉著jane 慵懶,低沉又略帶挑逗的嗓音。她那一字一句都唱到我內心深處,輕鬆而深情的安撫著我深夜裡的心靈。
此時我常會有個起身喝杯小酒的衝動。其實夜裡品酩,從聽著冰塊與玻璃杯清脆乾淨的撞擊聲就開始了,這些金黃醇香的液體,從瓶中滑入杯裡融了冰後,就盡情恣意的先衝擊著每一個嗅覺細胞,再撫慰著每一個味蕾。就在我沉醉在這調合著爵士樂的性感中時,電話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緩慢的聲調。
“喂….是醫師嗎…對不起,有沒有吵到你….”
“…..” 我沒回答。現在是深夜兩點多,你說呢?
“對不起,我需要找個人說說話….”
“沒關係,請說。” 我嘴巴上當然這樣說。給憂鬱的人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一點適時的關懷及支持,絕對遠勝過平時的稱兄道弟,江湖義氣,或是年節送禮。
他緩緩的說,並不帶有特別情緒的語調,“我其實,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活著? 我想不透,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我…覺得,找不到入睡的理由,找不到生存的理由,所以每分每秒都像在熬什麼,在等待些什麼似的….”
我說,“你現在身體的狀況很好啊,抵抗力正常,服藥穩定,也有穩定而受人尊重的工作,沒有什麼好煩惱擔心的吧? 還是失戀了?”
“沒有啦,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但是就是覺得日子過得很辛苦,不是一般人看得到的那種辛苦,是內心層次的…..大家都無法瞭解…..”
我已記不得認識才氣縱橫的小傑有幾年了。他的愛滋病毒感染,在雞尾酒療法在台灣上市前就發病了。曾經一度病危,但在經過一些頗為折磨人的診斷檢查及治療,及靠著全家人的支持及呵護,他的病況奇蹟似的穩定下來。熬到雞尾酒療法上市後,他相當規則的服藥。服藥過程也算順利,沒有明顯副作用,為了配合他的工作及日常作息,我為他所設計了每天僅需服用一次的雞尾酒療法處方,算是相當方便。現在的他身體健康的很,當初肺部嚴重的發炎也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好像沒什麼好抱怨或挑剔的了。他在病危之際,與病魔惡鬥的過程中,充滿著一股不服輸的勇氣;但在病情穩定後,卻好像失去了一個明確的奮鬥目標,開始”展現”出他的憂鬱。有點讓我聯想到,侯文詠筆下的那位,沒有考試就失去生活目標的資優生。但是,或許我的觀察不太對,我可能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
小傑的爸爸告訴我,”這孩子從小就特別多愁善感,什麼事都想很多。我常跟他說,你就不要想太多…..” 我猜想,小傑應該是從小就表現出他憂鬱的人格特質。敏銳,善感,多情,易受傷害,還有所謂的 ”想太多”。
其實,這樣的人,最怕別人跟他說,”啊你就不要想太多…..” 對這樣的人來說,這句話只會讓他覺得他不被瞭解,不被真正關心,沒有被傾聽,即使別人是真心希望他快樂。
小傑才華洋溢,思緒敏捷。跟他說話,三不五時就會聽到他一些所謂”對生命的詠嘆”,或是”對人性真實面的悲哀”,或是”人生意義的解讀”等等,難怪能在詞曲創作上在台灣流行音樂佔有一席之地。跟他在知名咖啡連鎖店,輕鬆的喝杯咖啡,我點了一杯”充滿溫潤的奶泡,讓人感覺被擁抱的幸福”的拿鐵,他就要點不加糖的黑咖啡,然後再來”詠嘆”一番:
“沒加糖的咖啡,
香醇,但很苦澀,
一口 一口的喝著,享受著,承受著,
不知不覺 喝完,
就像
人生。
或者,當我帶著個好心情,跟他在餐廳坐下要好好吃頓飯,問他要點什麼菜,他也可以”詠嘆”出幾句:
“把憂鬱當酒,眼淚當茶,情緒當小菜,悲哀當白飯,讓我們含淚為這苦難的人生好好慶祝,乾一杯!”
“你自己去乾吧!” 我也是會抓狂的。
有一次,我自以為是的安慰他說,”我有時也會做惡夢,驚醒後,就會覺得,還好,只是一場夢;不論惡夢中的情節,多麼可怕或令人傷心,只要醒來就沒事了,反正一切只是一場夢。所以我就想到,死後可能也是這樣,不論人生過得多麼痛苦或多麼快樂,死了後回過頭來看看人生,不過也都是南柯一夢罷了,真的沒有什麼事值得太為它痛苦。”當然,我的意思是要他凡事看開一點,凡事別太在意。
可是他聽了之後,卻說,”嗯,我也是這樣想,我也覺得,人生不論多痛苦,只要一死了之,什麼痛苦都可以消失,人生的一切都可以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
我趕緊回他,”不是,不是,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你怎麼知道死後會比較不苦? 畢竟沒有死掉過的人,回來跟我們說死後如何如何,搞不好死後更糟啊…”我有點生氣,同樣一句話,他為什麼總是抱持著那麼悲觀的看法呢? 為什麼他不選擇以樂觀進取的心情,來看待人生呢?
畢竟我是他的主治醫師,我當然應該站在醫學的立場,請他去看精神科,跟他解釋說,”根據近年來的腦部科學報告,其實憂鬱的症狀,可能就是由於腦中神經細胞的突觸間,缺乏某些神經傳導因子,例如血清張力素等等,所導致的神經功能的失調…醫師可以根據臨床狀況,給予適當抗憂鬱藥物,來增加這些神經傳導因子的濃度,便可以治療這個疾病…” 嗯,醫學專業的建議,是的。其實以現在科學的進步,我們幾乎可以說出,憂鬱是因為缺乏了什麼化學物質,瘋狂是因為哪個基因在搞鬼,甚至,愛情是因為什麼荷爾蒙失調…
他聽了有些驚訝,說,”我的憂鬱雖然讓我受苦,但也深刻的影響著我的思考模式,人生觀,價值觀,甚至是我創作的泉源,而你說這一切都只是一些化學分子的作用?! 我不相信古今中外,多少文學家藝術家所探討的人性,憂鬱,乃至於愛情,靈魂,在你們醫生眼中都只是一些分子的作用? 我們從小培養人格特質,修身養性,這一切難道都只是一些神經傳導物質在大腦裡的作用? 吃下一些化學藥品就會改變對人生的思考模式? 那我們讀論語看聖經做什麼…” 他一連串對於醫學的質疑,好像也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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