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冬日樱桃
客轮缓缓地驶离陆地,那一片低矮的房屋,和隐隐的树林,还依稀可见。
它们早晚会变成影影绰绰的光影,最后消失在天际边,只剩下零星的水鸟,是天空唯一的点缀。
雪朝很熟悉这个过程,长江的风裹着潮气吹拂在她脸上,像记忆里每一次的航行,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像要和这些说再见似的。这个城市,她来的不甘不愿,似乎在她心里也一直知道,这并不是她该久待的地方。
有的人像飞鸟,迁徙才是她的宿命,在每一次飞行里,短暂停留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她的眼眶,她脑袋里闪过了她第一次在信州骑马,奔驰到终点雀跃的时候,那个站在那里的男子,眼里的关切与骄傲。她第一次吃到辛辣的东西,呛地流眼泪,那个人一面笑话她,一面同她倒茶水。
以及她记忆里第一回看到他时,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眼里的紧张与悸动。
原来情绪可以让两个人有些关联,他因为她的悸动和骄傲,变成这个城市里一直以来维系他们的东西。如果目光是一种印刻,那可能颜徵楠已经手持了录像机,记录了许多快乐与雀跃,悲伤与愤怒。
都是她的。
可那同她什么关系呢?雪朝以为自己不在乎。
那为什么她却在这里,哭得停不下来呢?
做戏 雪朝 番外(二十一)
湖边上的渔家,三少的人皆挨个问询过了,通报的人称,未有人发现女学生嘴里的那个渔民。
那里是信州大学附近的湖水,并不是渔民常走的路线,因离市场和渔家聚居的地方都太远,鲜少有人会从那里交货。
反倒是船夫当时行驶的方向,是长江的渡口。
她倒是很聪明。颜徵楠从学校里出来,步伐加快。长江上的船只,恨不得每一艘都挂着各色的外国旗帜,旨在不被洋人随意寻麻烦,也避免政府的检查,她想要去往那里,合情合理。
可此刻已经是下午了,中间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不晓得雪朝会否已经顺利地上了船,去往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或国度,三少有些焦躁地握了握拳头。
只要想追,便还有机会,只不过出了颜家的地界,便麻烦一些罢了。
颜徵楠心里镇定了一些,想要召集士官,去挨个搜查渔民。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到他面前,同他传消息,“三少爷,司令急着找你。”
三少的父亲从今天早上开始,便暗地明里的同他使了不少绊子,颜徵楠眉头皱了皱,决定先处理当下的事情,一面侧过身,要继续往前迈步,一面道,“告诉父亲,我有要事,一时赶不回去。”
可那小厮却一反常态地,执拗地拦住他,面色有些为难,“少爷,司令说了,无论如何,要现在见你。”
他父亲除了公务以外,并不是很喜欢常常同颜徵楠会面。曾有人说,孩子多一些的家庭,中间的那一个,便会少受一些关注。因生长子的时候,饱含了太多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对年龄最小的幼子,又难免怜爱他的弱小,而多一些关怀,反倒是中间的那一个,会忽略许多。
颜徵楠是一个省心的孩子,从各个层面上来说。在一个权力的主导者眼里,他是一个很好的下属,办事条理,公私分明。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三少是个知道自己分寸和位置的二儿子,争取自己该争取的权力和光环,但在该让步的地方沉默隐去自己的存在感。
非常完美。连一场婚姻,也因他权衡了各方的利益,处理的很得体,于是其中暗含的私心,老司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自认是个好的父亲,并没有对孩子到了苛刻的地步,也没有非要培养出什么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当然,这也同他不愿意过分干涉的处事方式有关系,通常情况下,老司令只在关键的时候做一做调整,给足了年轻人的成长空间。
因此如果颜家的孩子能瞧得出来他的底线和边界,并能够把冲突和斗争维持在这个边界范围内,他愿意做一个宽容的掌权者。
三少到的时候,他父亲在看一幅丹青,察觉到三少到了门口,也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声,“进来吧。”
纵然颜徵楠平日里总还是温润得体的,是最有耐性和善于为人处世的二儿子,大半天的调查和寻找,被他父亲的势力下了几个绊子之后,也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耐心。他声音有一些平日里没有的锋利,省却了问候和寒暄,直截了当地切入,“父亲有什么事?雪朝出了事,我还要去处理。”
老司令却没有回答。
颜徵楠小的时候,还没有成为这样荣辱不惊的平和性子之前,他也是个会把不公平和痛楚喊出来的小孩子。当他发现弟兄几个在一起,吵吵闹闹,老司令总是会忽视他说的话,要么去询问大少爷的学业进度,要么会去哄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的小少爷,三少也会觉得困惑和不忿。
颜徵楠几次要问他爸爸问题,老司令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终于他不满地叫出来,跑到老司令的面前,怕他瞧不见似的,挥着自己的手,“爸爸,爸爸, 我在同你说话!”
他父亲终于看向他,彼时他怀里还抱着那个有些爱动的小弟弟,年长的男子脸上有一些不认同和不耐烦,三少却没有被吓到,不满地仰起头,“为什么我每次同你说话,你都要装作没有听到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委屈的时候,眼眶会红起来,要努力忍着,眼泪才不会往下掉,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你明明都听到了。”
颜徵楠还记得那时候他父亲说,“徵楠,你是二儿子,要帮助哥哥,和保护弟弟,而不是总想要我听你讲话。”
那是他父亲理想中的家庭关系,不一定温情,也不定公平,但是会很省心,在管理家教上,设立这样看起来光明正大的框架,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三少自那天起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倒也不是什么和哥哥弟弟相处的方式,而是他想要父亲听见他的声音,需要付出更多的,更多的努力。
远胜于其他颜家的男孩子。
可是今日不同。他不明白老司令在阻挠什么,比起追回一个偷偷跑掉的少奶奶,坊间若流传起颜徵楠的新婚妻子,因家事投湖,才会更能中伤这个家族。三少在他父亲的沉默里,终于尖刻起来,“父亲,我的妻子还下落不明,我还要派人去寻……”
他父亲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的不赞许,让颜徵楠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会问妈妈为什么自己是家里第二个男孩子,“就不能晚一些,或者早一些吗?为什么刚好是第二个呢……”
他的思绪偏离了一些,又飘回来,是他父亲终于开了口,“你要寻什么呢?我的人,学校的人,什么都没有打捞到。”
打捞,又是这个词,好像合雪朝已经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颜徵楠面上闪过一丝迫切,“她不是自尽,只是跑走了,我已经查到了……”
他再次被他父亲打断,“我同合先生打电话了。”
老司令抬起头,看向他已经被愤怒和荒唐,夺去往日里冷静自制的二儿子,“我们想了想,也许可以立一个衣冠冢,或者别的,你知道,最近是汛期,打捞不到也是有道理的。”
三少愕然地看着他父亲。
衣冠冢。
衣冠冢?
何其荒谬。老司令有没有想过他用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同他说这些,有多么可笑和滑稽?他的父亲自然是知道,合老先生也必然知道,没有人可以打捞得到那个女孩子,才会说同她立什么衣冠冢。因为她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兴许现在就在某一个船舱里睡着懒觉,可是他却同颜徵楠说,要给他的妻子,立一个衣冠冢。
这背后的筹谋与交涉,合老爷子和他父亲,完全将他隔绝在外,哪怕他们是在讨论他妻子的生死,他死后会合葬的那个人。
终于颜徵楠笑起来,如果不是三少还有理智,他简直想要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颜徵楠抚了抚额头,一脸的讽刺,“你是要告诉我她死了?”
“而你们都知道,她没有死?”
他面上的厌恶和悲哀,渐渐盖过了愤怒和讽刺,他看向他父亲,声音冷静而没有感情,“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他能看到老司令面上的克制,可他今日却实在不想做那个善于观察人心,得体分寸的二儿子了,“你要往北方打,需要合家的钱?”
倏然间一个硬物被猛的掷向三少的额头,他没有躲,只是一瞬间的闷痛,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来,有东西掉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三少低头瞥了一眼,是一只碎了的茶杯,上面带了血。
他没有呼痛,甚至没有哪一寸的面部肌肉发生变化,他瞥着那只茶杯,突然感到一种遥远的,早已丧失知觉的悲哀。
好像在看那个小小的,质问父亲的男孩子,太久远了,已至于他的悲哀与荒谬,都错失了最初的激烈,变得平缓,又渐渐消弭。
老司令似乎有一些后悔,毕竟他心里也晓得这样对他的二儿子并不公平,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徵楠,你不该这样说。”
三少的额边流下的鲜血,让老司令莫名觉得有点刺眼。他下意识偏离了目光,去看向别处,又尽量让语气诚恳一些,“合家的老爷子,你年龄小,所以不清楚,从前是他妻子,现在是他女儿,到了这两个人,他做事情,便有些,”他顿了顿,终于把他心里那句脏话,变成一个长辈的措辞,“便很不稳妥。”
“可这也与你有关系,”老司令看向他,严厉地不近人情,“女孩子年龄小,你为什么不能让一让呢?从来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怪罪的,“非要闹得这样难看,原本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权力和利益,原来可以将最不可为之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合家的老爷子,是想让合雪朝这个名字,从颜家消失,也从中国这片土壤消失。
溺死或者投湖,用什么名头,那是颜家的事情。合老爷子只想扭转一个错误,他曾经为了所谓顾全大局,被家族的责任和内心的怯懦压垮,把女儿嫁到陌生家庭,牺牲她最珍贵的,最无可比拟的,自由与快乐,的错误。
那是个听到女儿在电话里的哭泣,便方寸大乱的父亲。合钟明长达半年多的自责与愧疚,在雪朝控诉颜徵楠的控制和欺骗之后,终于爆发了。
他当然可以有许多别的法子,打一个电话,或者做一场得体的利益分割和离婚交涉,这些事情他自然都可以处理的非常漂亮,也许从长远看,那样才是明智的。
可是他的女儿,那个被爱与耐心呵护大,一点风霜雨雪都没有经历过的女孩子,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求他父亲快一点救她出去,她多一个小时都待不下去了。
合钟明在电话里同老司令说,“是,我是做的不得当,可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你想一想,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他苍老的声音里还带一些情绪的波动,好像还没有从他女儿的抽泣里走出来,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意气用事。
老司令握着电话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心里闪过一句——
我还真他妈的理解不了。
可是大战在即,颜家需要金融上的支持,老司令最后只能将罪责怪在颜徵楠头上。纵然他自己也知道,夫妻关系的处理,会难倒最精明聪敏的谋士,更何况那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颜徵楠也许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在家族利益和个人家庭里谋求平衡。
但老司令已经习惯了他二儿子的完美和妥帖,任何一点小的瑕疵似乎都不该出现颜徵楠的身上。维持同合家的姻亲关系,是颜家需要的长期利益,远胜于现在靠威胁和承诺来取得制衡,这种局面的变化,归根结底,老司令觉得,在于颜徵楠的失误。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三少应当承担罪责,哪怕这是个到了任何人头上,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他是当权者,当权者善于下达无法执行的命令,然后对最后的失败表示巨大的遗憾与失望。
因为这个世界上,比起期待和鼓励,对一个人失望,总要容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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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比霸总更霸总的,是霸总他爹,和霸总他老婆的爹
做戏 雪朝 番外(二十二)
客轮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各个族裔的人群,有序而恰当地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不同的隔层里,共同生活一个多月。那里有最热闹的舞会,最奢侈无度的酒席,最稀奇有趣的娱乐,最荒诞离奇的故事,和各种各样,说着不同语言的朋友。
十三岁的雪朝会这样告诉你。
比起陆地,海上的航行,会把一年,甚至十年的乐子,浓缩起来。人在漂流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真切与不安稳,但凡宽裕一些,便会搜寻所及之处的快乐,挥霍掉它,当做一种狂欢。
航行把那些孤独的流浪者聚集到一起,在大航海时代之后,那些没有故乡的人,成了时代的主角。他们出生在异国,又成长在异国,有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整个童年都浸泡在最直观的商业社会里,金钱和交易是他们的言传身教。
一座有一座的金矿,新兴的工厂和商业中心,引领资本博弈的技术与知识,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劳工与青年。在这艘客轮上,便俨然是一个小的社会,既得利益者们在舞会狂欢,野心勃勃的年轻工人与学生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时代压缩着无数古老的版块,变革与混乱又意味着新的机会,他们从报纸、师长、和富商不小心掉落的碎钻里寻找新的机遇,不远万里,到异乡漂泊。
可雪朝再也不会为这些精彩纷呈的微缩社会,而感到兴奋和趣味盎然了。她像是一个在陆地上生活太久的两栖动物,突然之间回到了大海里,却忘记了怎么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大费周折地跑出来,却发现自由并没有想象中这样轻松美好。于是雪朝只好轻声安慰自己,她只是还不适应罢了,到了法国,新的生活开始,认识了新的朋友,为学业和生活而忙碌充实,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她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实在不好一个人走出房间,每每雪朝出去,也多是换上男士的西装,她原本身材便高挑,看起来也不过瘦削一些,贴上了假的胡子,戴上礼帽,看起来就是个有些文弱的华商。
许多时候她也只是坐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客轮在上海停靠,又途径西贡等十几个口岸。南亚的那几个国家,皆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度过了幼年或者少年的时光。每每到了一处口岸,她都觉得熟悉亲切,而不真实。
好像这艘船,是在回顾她过去无忧无虑的十几年。从她还是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小婴儿,便被父亲抱上了从上海到南亚的客轮,到她一点点跌跌撞撞地走路,被哥哥牵着前往另一个热带岛屿,再到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有了俏丽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爸爸,跳上前往西贡的轮船。
可从没有哪一次,她是一个人。
像是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一次的出逃,并不是从前一样,带着父亲的爱与放纵,而是一次成长里带了分量的选择。
在她下决心要在乐团排演的那一日出逃之前,合钟明已托人转告雪朝,若是真的选择离开,便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丈夫的家族,选择一个人的生活,自由两个字,并不总意味着畅快与洒脱。“从此你便是一个人,你要自己去选仆人,自己去寻机遇,自己去想办法过得快乐。”
她父亲在托人给她的信里说。
“爸爸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哥哥也不能,你要学会如何凭本事,充实而健康地生活,管理好你的资产,找到忠诚的助手和朋友。”
寻找一个可靠的夫家,是大多数疼爱女儿的家庭,所做的事情,因此婚礼上会将女儿交给另一个男子,期盼她从此由另一个人尊重爱护。
而那些不愿意选择婚姻,又被家庭给予了宽厚与宠爱的女子,却往往因为有了财富,却不知道如何管理财富,因为多年无忧无虑,却不了解如何长久地保全自己,挥霍掉青春同时,也挥霍掉了自己那一份财产。到了最后,不堪其扰的兄长,多半同她找一个凑凑合合的人家嫁出去,以此了结。
倒还不如年轻貌美时,寻一个可靠的人家。
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人生的每一条路,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只有这样,再过十年,几十年,你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逃出来,是正确的,你可以靠自己,选择合适的婚姻,和生活的方式。”
雪朝在甲板上折起父亲的信。
生活从此便有了重量。因一个决定的正确与否,往往不在于当下,而在于未来。人类对于未知的惶恐,会总害怕自己做错了选择,懊悔的痛苦是没有终结的,因此选择本身会被赋予太多希冀与不安。
所以要万分努力,来证明自己没有走错路。
日光微沉。
顾嫣然快步走在颜家的走廊,有几个新来的丫头见了她,慌忙地低了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也不在乎,一直到了三少的客厅,有丫鬟婆子拦她,她才定了定,面色极冷,“我要见三少。”
那几个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了一些心思,最后侧了身,放她进去了。
书房里有浓重的酒气,顾嫣然皱了皱眉,那张冷艳的眉眼里难得带了哀愁和埋怨,直到她看见斜倚在地毯上的男子,又加快了脚步,到了他跟前,微倾了身子,低低唤了一声,“三少。”
颜徵楠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眼里没什么焦距,只是苍茫中略扫了一眼,似乎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又低下头,饮了一口酒。
那酒瓶子里已没有什么了,颜徵楠将瓶口往下倒了倒,冷哧了一声,将它扔到一边。
顾嫣然眼里滑过一点受伤,大抵这会若是另一个女子进来,他便不会是这样的冷淡作态。可她实在是早已经习惯了,有些痛苦虽然难熬,但是同它相处的久了,便对许多事情有了免疫,偶尔往心口上扎上一刀,也不过当蚊子叮了一下,多半就不在意了。
会否不公平呢?她想,若是合家的大小姐,承了她人生十分之一的苦痛,再逢上颜徵楠这样的丈夫,只怕早已经感激老天网开一面,日日烧香让这样的幸运长久一点。
可合雪朝却跑了,拒绝个干干脆脆。
好像万千女子谋求的,在她眼里,都是负担,都是枷锁。
可也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宠命优渥的那一个,多半不识好歹,一点点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看不清楚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错过了再难寻回的,反倒给了步步为营的那一个,一点希望和光亮。
顾嫣然听闻合雪朝投湖的消息,花了许多的力气稳住自己,不跑过去见颜徵楠。她晓得这样太着于痕迹了,便只是不动声色地去打探新的消息。
可一连过了几日,再没有人在冬湖打捞,也没有新的进展,城里人都在窃窃私语,颜家的三少奶奶是死了还是跑了。渐渐的说她死了的声音越发的声势浩大,有人说那些女学生亲眼看着她跳进湖里,什么渔船都是幌子。又有哪家官员的姨太太,说自己是在场女学生的一员,称但凡是嫁过人的女子,都可以看得出来,三少奶奶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一心求死。
渐渐地也有流言散布,称三少那几日,确然与三少奶奶有争执,有仆人信誓旦旦地,“花瓶都不知道摔碎了多少个,下人们也不敢插话。”
可颜家始终没有回应。
顾嫣然有一些不安,诚然三少的正室死或者逃,并不意味着她那些压抑的希冀和幻想能够多一些可能性,没有哪个人家会娶她来做正室。
可那是合雪朝。
嫉妒比爱情更能煎熬一个女子,她记得那个午后颜徵楠偏眼瞧见躲在柱子后的那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温柔和柔软。那是一个对自己的喜爱与厌恶永远小心谨慎的男子,他毫不遮掩的爱慕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比如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比如他有自信可以保护她,让她远离猜疑与挣扎。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根本不明白,自己拒绝的是什么。
顾嫣然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直到今天早晨,她心里还有一些忐忑的希冀,直到她起床打开早晨送到她门口的报纸,头版头条,醒目又郑重,颜家终于发了声,称三少奶奶年纪尚小,三少决定将她送往法兰西,完成学业。
顾嫣然起初以为是报刊的编辑,搞错了消息,因她几日里打探的,老司令已经在筹备葬礼的事宜,怎会突然又对外宣传合雪朝被送到了法国。
可她在另一版的边缘,看到了颜徵楠决定搬出颜府,正在寻找合适居所的小道新闻。
顾嫣然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
这个世界上,权势,腌臜,都伤害不了她,都无法阻挡她在命运的巨浪里变成一个更加机敏,更加强大的征程者。可只有那个人,一个摇头和执念,便可以摧毁她。
顾嫣然蹲下身子,看着颜徵楠有些憔悴的眉眼,他难得的脆弱,终于让她还是退让了。顾嫣然尽量让声线和平日里一样,把一个得力下属的冷静,和女性的柔和放在一个恰当的分寸内,“你何必这个时候和你父亲起争执呢?”
合雪朝原本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完完整整地消失,颜徵楠纵然难过颓废,也不过是一时的罢了。所有的煎熬与懊悔,终究会过去,日子会回到以前的样子,顺着一个既定的轨道,继续从前许多年如一日的,漫长的筹谋。
可是他去求了合老爷子,让合雪朝这个名字,变成一个远行的,没有归期的三少奶奶。从此他再没有可能去娶一个新的正室,就算有一日合大小姐回来了,只要她不愿意,颜家同她,仍旧没有任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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