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那老翁再不怀疑,对韦小宝又多信得几分。他回坐椅上,问韦小宝:吴兄弟的武功,是哪位师父教的韦小宝道:我师父有好几位,一、二、三,一共是三位。不过我我又笨又懒,什么功夫也没学好。那老翁心想:你武功没学好,难道我不知道了。但于他的神行百变轻功总是不能释怀,虽然韦小宝所使的只是些皮毛,然而身法步伐,确是神行百变上乘轻功无疑,又问:你跟谁学的轻功韦小宝心想:他定要问我轻功是谁教的,必是跟我那位师太师父有仇,那可说不得。他是吴三桂一党,多半跟西藏喇嘛有交情。便道:有一位西藏大喇嘛,叫作桑结,在昆明平西王的五华宫里见到了我,说我武功太差,跟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不如学些逃走的法子罢,就教了我几天。我练得很辛苦,自以为了不起啦,哪知道一碰上你老公公、老婆婆,还有这位身强力壮、精神百倍的归少爷,却一点也不管用。那老妇听他称赞儿子身强力壮,精神百倍,这八字评语,可比听到什么奉承话都欢喜,不由得眉花眼笑,向儿子瞧了几眼,从心底里乐上来,说道:二哥,孩儿这几天精神倒健旺。那老翁微微点头,然见儿子半醒半睡的靠在椅子,实是萎靡之极,心中不由得难过,向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那老妇问道:桑结怎么会铁剑门的轻功那老翁道:铁剑门中有个玉真子,在西蒙住过很久。那老妇道:啊,是了,他是木桑道长的师弟。多半是他当年在西藏传了给人。转头问双儿:小姑娘,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一对老夫妇都凝视着她,似乎她的师承来历是件要紧之极的大事。双儿给二人瞧得有些心慌,道:我我她不善说谎,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韦小宝道:她是我的丫头,那位桑结喇嘛,也指点过她的武功。
老翁、老妇一齐摇头,齐声道:决计不是。脸上神色十分郑重。这时那病汉忽然大声咳嗽,越咳越厉害。老妇忙过去在他背上轻拍。老翁也转头瞧着儿子。两名仆妇从厨下用木盘托了参汤和热茶出来,站在病汉身前,待他咳嗽停了,服侍他喝了参汤,才将茶碗分给众人、连徐天川等也有一碗。那老翁喝了茶,要待再问双儿,却见她已走入后堂。那老翁忽地站起,问孙妈道:冲茶的热水哪里来的韦小宝大吃一惊,心中怦怦乱跳,暗叫:糟糕,糟糕这老不死的知道了。孙妈道:是我和张妈一起烧的。老翁问道:用的什么水孙妈道:就是厨房缸里的。张妈跟着道:我们仔细看过了,很干净话犹未了,咕咚、咕咚两声,两名男仆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老妇跳起身来,晃了一晃,伸手按头,叫道:茶里有毒徐天川等并未喝茶,各人使个眼色,一齐摔倒,假装晕去,乒乒乓乓,茶碗摔了一地。
韦小宝叫道:啊哟也摔倒在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张妈和孙妈齐道:水是我们烧的,厨房里又没来过别人。那老妇道:缸里的水下了药。孩儿,你觉得怎样那病汉道:还好,还头一侧,也晕了过去。孙妈道:参汤里没加水。参汤是我们熬了带来的。老翁道:隔水燉热,水汽也会进去。老妇道:对孩儿身子虚弱,这这忙伸手去摸那病汉额头,手掌已不住颤抖。那老翁强运内息,压住腹内药力不使散发,说道:快去挹两盆冷水来。张妈、孙妈没喝茶,眼见奇变横生,都吓得慌了,忙急奔入内。那老妇道:这屋子有古怪。她身上不带兵刃,俯身去一名男仆腰间拔刀,一低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手指碰到了刀柄,却已无力捏住。那老翁左手扶住椅背,闭目喘息,身子微微摇晃。
韦小宝躺在地下,偷眼察看,见双儿引了一群女子出来。那老翁突然挥掌劈出,将一名白衣女子击得飞出丈许,撞塌了一张椅子。徐天川等大声呼喝,跃起身来,抢到老翁身前,却见他已然晕倒。风际中出指点了他穴道,又点了那老妇和病汉的穴道。韦小宝跳起身来,哈哈大笑,叫道:庄三少奶,你好向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
那女子正是庄家三少奶,急忙还礼,说道:韦少爷,你擒得我们的大仇人到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老天爷有眼,让我们大仇得报。韦少爷,请你来见过我们的师父。引着他走到一个黄衫女子之前。这女子伸手在那被老翁击伤的女子背上按摩。那伤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跟着又是一大口血。那黄衫女子微笑道:不要紧了。声音柔美动听。
韦小宝见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如少女一般。她头上戴了个金环,赤了双足,腰间围着条绣花腰带,装束甚是奇特,头发已然花白,一张脸庞却又白又嫩,只眼角间有不少皱纹,到底多大年纪,实在说不上来,瞧头发已有六十来岁,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他想这人既是三少奶的师父,当即上前跪倒磕头,说道:婆婆姊姊,韦小宝磕头。那女子笑问:你这孩子叫我什么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你是三少奶的师父,我该叫你婆婆,不过瞧你相貌,最多不过做得我姊姊,因此叫你婆婆姊姊。那女子格格而笑,说道:最多做你姊姊难道还能做你妹子吗韦小宝道:倘若我隔壁听见你的声音,那要叫你婆婆妹妹了。那女子笑得身子乱颤,笑道:你这小滑头好有趣,一张嘴油腔滑调,真会讨人欢喜,难怪连我归师伯这样的大英雄,也会着了你道儿。她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
韦小宝指着那老翁道:这这老公公,是你婆婆姊姊的师伯那女子笑道:怎么不是我跟他老人家有四十年不见了,起初还真认不出来,直到见到他老人家出手,这一掌雪横秦岭如此威猛,中原再没第二个人使得出,才知是他。韦小宝愁道:既然是自己人,那怎么办那女子摇头笑道: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师父知道了这事,非把我骂个臭死不可。眼见几名仆妇已手持粗索在旁侍候,笑道:你如吩咐要绑人,你自己发号令罢,可不关我事。师伯我是不敢绑的,不过如果不绑,他老人家醒了转来,我却打他不过。小弟弟,你打得过吗
韦小宝大喜,笑道:我更加打不过了。知她这么说,只是要自脱干系,却无回护师伯之意,忙向徐天川等道:这几个人跟吴三桂是一党,不是好人。咱们天地会绑他起来,跟婆婆姊姊半点也不相干。徐天川等适才受那病汉戏弄,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早已恨得牙痒痒地,当即接过绳索,将老翁、老妇、病汉和两个男仆都结结实实的绑住。那黄衫女子问道:我归师伯怎会跟吴三桂是一党你们又怎么干上了的韦小宝于是将如何与那老翁在饭店相遇的情形说了,徐天川等为那病汉戏耍一节,自然略过了不说,只说这痨病鬼武功厉害,大家不是他敌手。那女子道:归家小师弟的性命,还是我师父救的。他从小就生重病,到现在身子还是好不了。他是归师伯夫妇的命根子。看了那老翁一眼,说道:归师伯为人很正派,怎会跟吴三桂那大汉奸是一党倘若真是这样,我师父就不能骂人,嘻嘻听她言语,似乎对师父着实怕得厉害。韦小宝道:谁帮了吴三桂,那就该杀。你师父知道了这事,还会大大称赞你呢。
那女子笑道:是吗瞧着那老翁、老妇,沉思片刻,过去探了探那病汉的鼻息,说道:三少奶,待会我师伯醒来,定要大发脾气。咱们又不能杀了他。这样罢,让他们留在这里,咱们大伙儿溜之大吉,教他们永远不知道是给谁绑住的,你说好不好三少奶道:师父吩咐,就这么办好了。但想在此处居住多年,突然立刻要走,心中固是舍不得,又觉诸物搬迁不易,不禁面有难色。一个白衣老妇人说道:仇人已得,我们去祭过了诸位相公,灵位就可焚化了。三少奶道:婆婆说得是。当下众人来到灵堂,将吴之荣拉过来,跪在地下。三少奶从供桌上捧下一部书来,拿到吴之荣跟前,说道:吴大人,这部是什么书,你总认得罢吴之荣对这部书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一见这书的厚薄、大小、册数,便知是自己赖以升官发财的明史,再看题签,果然是明书辑略,便点了点头。三少奶又道:你瞧得仔细些,这里供的英灵,当年你都认得的。吴之荣凝目向灵牌上的名字瞧去,只见一块块灵牌上写的名字是庄允城、庄廷、李令晰、程维藩、李焕、王兆桢、茅元锡一百多块灵牌上的名字,个个是因自己举报告密、为明史一案而被朝廷处死的。吴之荣只看得八九个名字,已然魂飞天外。他舌头被割,流血不止,本已三成中死了二成,这时全身一软,坐倒在地,扑簌簌的抖个不住。三少奶道:你为了贪图功名富贵,害死了这许多人。列位相公有的在牢狱中受苦折磨而亡,有的惨遭凌迟,身受千刀万剐之苦。我们若不是天幸蒙师父搭救,也早已给你害死。今日如一刃杀了你,未免太也便宜了你。只不过我们做事,不像你们这样残忍,你想死得痛快,自己作个了断罢。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穴道,当的一声,将一柄短刀抛在地下。吴之荣全身颤抖,拾起刀来,可是要他自杀,又如何有这勇气突然转身,便欲向灵堂外冲出逃命,只跨出一步,但见数十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他喉头荷荷数声,一交摔倒,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
三少奶扳过他身子,见他呼吸已停,满脸鲜血,睁大了双眼,神情可怖,说道:恶有恶报,这奸贼终于死了。跪倒在灵前,说道:列位相公,你们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便请安息罢。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都在灵前行礼。那黄衫女子却站在一旁,秀眉微蹙,默然不动。
众女子哭泣了一会,又齐向韦小宝叩拜,谢他擒得仇人到来。韦小宝忙磕头还礼,说道:小事一桩,何必客气倘若你们再有什么仇人,说给我听,我再去给你们抓来便是。三少奶道: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我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再也没仇人了。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火化灵牌。
那黄衫女子见她们繁文缛节,闹个不休,不耐烦起来,出去瞧那被擒的数人。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跟了出去。只见那老翁、老妇、病汉兀自未醒。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小娃娃,你要下毒害人,可着实得好好的学学呢。韦小宝道:是,是,晚辈下药迷人,实在是没法子。他们武功太强,我如不使个诡计,非给扭断脖子不可。这些下作手段,江湖上英雄好汉是很瞧不起的。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下作上作杀人就是杀人,用刀子是杀人,用拳头是杀人,下毒用药,还不一样是杀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瞧不起哼,谁要他们瞧得起了像那吴之荣,他去向朝廷告密,杀了几千几百人,他不用毒药,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这番话句句都教韦小宝打从心坎儿里欢喜出来,不禁眉花眼笑,说道:婆婆姊姊,你这话可真对极了。我小时候帮人打架,用石灰撒敌人眼睛,我帮他打赢了架,救了他性命,可是这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段,狠狠打我耳光。可惜那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否则也好教训教训他。那黄衫女子道: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韦小宝忙道:那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师伯哪。那女子道: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师伯,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你有毒药在手,下不下他的毒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性命交关,那也只好得罪了。那女子道:算你说老实话。人家要你的命,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我说要打你耳光,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归二爷,功力何等深厚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他老人家只当是胡椒粉。韦小宝道:可是他他那女子道:你这不上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人家八十年的老江湖,会胡里胡涂的就喝了下去那是开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儿。要下毒,就得下第一流的。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原来原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那女子道:胡说我没换。归师伯他们自己累了,头痛发烧,晕了过去。跟我有什么相干一个是痨病鬼,两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公公、老婆婆,忽然之间自己晕倒了,有什么希奇
她嘴里说得一本正经,眼光中却露出玩闹的神色。韦小宝知她怕日后师父知道了责骂,是以不认,心中对这女子说不出的投缘佩服,突然跪倒在地,说道:婆婆姊姊,我拜你为师,你收了我这徒儿,我叫你师父姊姊。那女子格格嘻笑,伸出右臂,将手掌搁在他颏下。韦小宝只觉得颏下有件硬物,绝非人手,垂首看去,大吃一惊,只见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铁钩,钩尖甚利,闪闪发光。那女子笑道:你再瞧仔细了。左手捋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上臂,但齐腕而断,并无手掌,那只铁钩竟是装在手腕上的。那女子道:你要做我徒儿,也无不可,这就来割去了手掌,我给你装只铁钩。
这黄衫女子,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后来拜袁承志为师,改名为何惕守。明亡后她随同袁承志远赴海外,那一年奉师命来中原办事,无意中救了庄家三少奶等一群寡妇,传了她们一些武艺。此番重来,恰逢双儿拿了蒙汗药前来,说起情由,她虽不知对方是谁,但武功既如此高强,寻常蒙汗药绝无用处,于是另行用些药物放入水缸之中。何惕守使毒本领当世无双,自归华山派后,不弹此调已久,忽然见到有人要在水缸中下毒,不禁技痒,牛刀小试,天下何人当得若非如此,归辛树内力深厚,尚在她师父袁承志之上,韦小宝这包从御前侍卫手中得来的寻常蒙汗药,如何迷得他倒那病汉归钟在娘胎之中便已得病,本来绝难养大,后来服了珍贵之极的灵药,这条性命才保了下来,但身体脑力均已受损,始终不能如常人壮健。归辛树夫妇只有这个独子,爱逾性命,因他自幼病苦缠绵,不免娇宠过度,失了管教。归钟虽然学得一身高强武功,但人到中年,心智性情,却还是如八九岁的小儿一般。何惕守下药之时,不知对方是谁,待得发觉竟是归师伯一家,不由得心中惴惴,然而事已如此,也就置之度外,听得韦小宝说话讨人欢喜,对他很是喜爱,心想域外海岛之上,哪有这等伶俐顽皮的少年
韦小宝听说要割去一只手,才拜得师父,提起手掌一看,既怕割手疼痛,又舍不得,神色甚是踌躇。何惕守笑道:师父是不用拜了,我也没时候传你功夫。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这就送了给你,免得你心里叫冤,白磕了头,又叫了一阵师父姊姊。韦小宝道:师父姊姊,那决不是白叫的。你就是不传我功夫,不给我物事,像你这般美貌姑娘,我多叫得几声师父姊姊,心里也快活得很。
何惕守格格而笑,说道:小猴子油嘴滑舌,跟你婆婆没上没下的瞎说。她是苗家女子,于汉人的礼法规矩向来不放在心上,韦小宝赞她美貌,她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开心,又笑道:小猴子,你再叫一声。韦小宝笑道:姊姊,好姊姊何惕守笑道:啊哟,越来越不成话啦。突然左手抓住他后颈,将他提在左侧,但听得嗤嗤嗤声响,桌上三枝烛火登时熄灭,对面板壁上拍拍之声密如急雨般响了一阵。韦小宝又惊又喜,问道:这是什么暗器何惕守笑道:你自己瞧瞧去。松手放他落地。
韦小宝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烛台,凑近板壁看时,只见数十枚亮闪闪的钢针,都深深钉入了板壁。他佩服之极,说道:姊姊,你一动也不动,怎地发射了这许多钢针这等暗器,天下又有谁躲得过何惕守笑道:当年我曾用这含沙射影暗器射我师父,他就躲过了,一枚针儿也射他不中。不过除了我师父之外,躲得过的只怕也没几个。韦小宝道:你师父定是要你试着射他,先有了防备,倘若突然之间射出去,他老人家武功再强,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器,又怎闪躲得了何惕守道:那时候我跟师父是对头,正在恶斗。他不是叫我试射,事先完全不知道。韦小宝道:这就是了。你师父正在全神贯注的防你,这才避过了。倘若那时候你向东边一指,转头瞧去,叫道:咦,谁来了你师父必定也向东瞧上一眼,那时你忽然发射,只怕非中不可。何惕守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你说得不错。这钢针上喂了剧毒,我师父那时倘若避不过,便已死了。那时我可并不想杀他。韦小宝道:你心中爱上了师父,是不是何惕守脸上微微一红,呸了一声,道:没有的事,快别胡说八道,给我师娘听见了,非割了你半截舌头不可。
韦小宝可万万料想不到,那时何惕守所暗中爱上的,却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师娘。少年往时事蓦地里兜上心来,虽已事隔数十年,何惕守脸上仍不禁发烧,她取出两只鹿皮小指套,戴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上,将板壁上钢针一枚枚拔下,跟着伸手从衣襟内解了一根铁带出来,带上装着一只钢盒,盒盖上有许多小孔。韦小宝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姊姊,这暗器当真巧妙,原来你装在衣衫里面,只消一掀铁带上机括,铁盒中就射了钢针出去。心想她答应送一件暗器给自己,多半便是此物,不禁心花怒放。何惕守微笑道:不论多厉害的暗器,发射时总靠手力准头。你武功也太差劲,除了这含沙射影,别的暗器也用不来。当下将钢针一枚枚插回盒中,要他捋起长袍,将铁带缚在他身上,钢盒正当胸口,教了他掀动机括之法,又传了配制针上毒药和解药的方子,说道:盒中钢针一共可用五次,用完之后就须加进去了。我师父一再叮嘱,千万不可滥伤无辜。这暗器本来是淬上剧毒的,现下喂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只叫人中了之后,麻痒难当,全身没半点力气。但你仍然千万不可乱使。韦小宝没口子的答应,又跪下拜谢。何惕守道:你把他们三位扶起坐好。韦小宝答应了,先将归辛树扶起坐入椅中,又去扶归钟时,碰到他腰间圆鼓鼓的似有一个葫芦,拉起他长袍一看,却是个革囊。韦小宝好奇心起,拉开囊上革索,探眼一看,突然大叫起来:啊哟,是个死人头,他他瞪着眼在瞧我呢。何惕守也觉奇怪,说道:他不知杀了什么要紧人物,却巴巴的将首级挂在腰里。你拿出来瞧瞧。韦小宝道:死人,死人我拿你出来,你不可咬我。慢慢伸手入囊,抓住那首级的辫子,提了出来,放在桌上。烛火下瞧得明白,这首级怒目圆睁,虬髯戟张,韦小宝大叫一声,连退三步,惊叫:是是吴大哥何惕守微微一惊,问道:你认得他
韦小宝道:他他是我们会里的兄弟,吴六奇吴大哥心下悲痛,放声大哭。
天地会群豪听得他的狂叫大哭,奔上厅来,见到吴六奇的首级,尽皆惊诧悲愤。各人手按刀柄,凝视何惕守,只道吴六奇是她杀的。跟着双儿也奔了出来。韦小宝拉着她手,指着首级,叫道:双双儿,这是你义兄吴大哥,他他给这恶贼害死了说着抢到归钟之前,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向徐天川等道:吴大哥的首级,这恶贼挂在身上。众人再细看那首级时,只见血渍早干,颈口处全是石灰,显是以药物和石灰护住,不使腐烂。双儿抚着首级,放声大哭。李力世道:咱们用冷水淋醒这恶贼,问明端详,再杀他为吴大哥抵命。群雄齐声称是。
何惕守道:这人是我师弟,你们不能动他一根寒毛说着伸出右手铁钩,向着桌上一枝蜡烛挥了几挥,飘然入内。玄贞道人怒道:就算是你师父,也要把他斩为肉酱突然风际中咦的一声,左手两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长的一截蜡烛,举起手来。烛台上的蜡烛本来尚有七八寸长,但这时已割成六七截,每截长不逾寸,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并不倒塌。这手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天地会群豪无不变色。
玄贞刷的一声,拔出佩刀,说道:我杀了这厮为吴大哥报仇,让那女人杀我便了。李力世道:且慢,先问个明白,然后这三人一起都杀。韦小宝道:对这位婆婆姊姊只怕她师伯,只消连她师伯、师伯老婆一起都杀了,反而没事。双儿,你去打一盆冷水来,可不要那厨房里下过药的。
双儿进去打了一盆冷水出来,徐天川接过,在归钟头上慢慢淋下去。只听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慢慢睁开眼来。他身子一动,发觉手足被缚,腰间又被点了穴道,怒道:谁谁跟我闹着玩玄贞将刀刃在他脸上轻轻一拍,骂道:你祖宗跟你闹着玩。指着吴六奇的首级,问:这人是你害死的吗归钟道:不错是我杀的。妈妈、爹爹,你们在哪里转头见到父母也都已被绑,吓得险些哭了出来。他一生跟随父母,事事如意。从未受过些少挫折,几时又经历过这等情景哭丧着脸道:你你们干什么你们打我不过,怎么怎么绑住了我绑住了我爹爹、妈妈
徐天川反过手掌,拍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喝道:这人你怎么杀的快快说来,若有半句虚语,立时戳瞎了你眼睛。说着将刀尖伸过去对准他的右眼。
归钟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咳嗽,说道:我我说你别戳瞎我眼睛。瞎了眼睛,可看不见看不见咳咳咳咳平西王说道,鞑子皇帝是个大大的坏蛋,霸占霸占我们我们大明江山,求我去去杀了鞑子皇帝
群豪面面相觑,均想:这话倒也不错。韦小宝却大大的不以为然,骂道:辣块妈妈,吴三桂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了归钟道:平西王是你伯父,他他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韦小宝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胡说八道吴三桂是大汉奸,怎么会是老子的伯父吴三桂是你伯父归钟叫道:是你自己说的,啊哟,你说过了话要赖,我不来,我不来
李力世见他缠夹不清,问道:吴三桂要你去杀鞑子皇帝,怎么你又去害死了他说着又向吴六奇的首级一指。归钟道:这人是广东的大官,平西王说他是大汉奸,保定了鞑子皇帝。平西王要起兵打广东,非先杀了他不可。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补药,吃了治咳嗽的,又送了我白老虎皮。我妈说的,大汉奸非杀不可。咳咳,这人武功很好,我我跟妈两个一起打他,才杀了的。你们快放开我,放开我爹爹妈妈。我们要上北京去杀鞑子皇帝,那是大大的功劳韦小宝骂道:要杀皇帝,也轮不到你这痨病鬼。众位哥哥,把这三个家伙都杀了,婆婆姊姊那里,由我来担当好了。忽听得庄外数十人齐声大叫:痨病鬼,快滚出来,把你千刀万剐,为吴大哥报仇庄前庄后都是人声,连四处屋顶上都有人呐喊,显是将庄子四下围住了。
天地会群豪听得来人要为吴六奇报仇,似乎是自己人,都是心中一喜。钱老本大声叫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外面的朋友哪一路安舵天地会的口号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但当遇上身分不明之人,先将这八个字颠倒来说,倘若是会中兄弟,便会出言相认,如是外人,对方不知所云,也不致泄漏了身分。庄外和屋顶上有十七八人齐声叫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厅中群豪叫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屋顶有人道:哪一堂的兄弟在此钱老本道:青木堂做兄弟的迎接众家哥哥。哪一堂的哥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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