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那病汉撕开封套,取出公文来看。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大叫: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你你胆敢撕毁公文,这这这不是造反了吗那病汉看了公文,说道: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哼,就算派一百万兵去,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净。一面说话,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捏入掌心,几句话说完,摊开手掌一扬,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四散飘扬。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人人变色,均想:听他语气,竟似是吴三桂手下的。那守备挣扎着爬起,拔出腰刀,道:你毁了公文,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跟你拚了提刀跃前,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那病汉仍是坐着,右手伸出,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似乎要他别来滋扰。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跟着身子软倒,坐在地下,张大了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站得远远地,有气没力的喝几句,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轻轻放在病汉之前,说道:少爷,请用参汤。老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毫不理会,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
徐天川低声道:这几人挺邪门,咱们走罢。高彦超去付了饭钱-一行径自出门。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轻轻吹去热气,将碗就到病汉嘴边,喂他喝汤。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徐天川道:这人撕烂那武官的衣衫,功力这等厉害,当真当真少见。玄贞道人道: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似乎稀松平常,可是要闪避挡格,却真不容易。风,你说该当如何风际中道: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群雄一想,都觉有理,对这一推,不论闪避还是挡格,至少在他三尺之外方能办到,既已欺得这么近,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徐天川忽道:我抓他手腕一句话没说完,便摇了摇头,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就算抓住了他手腕,他手掌一翻一扭,自己指骨、腕骨难保不断。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但眼见他行凶伤人,竟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终究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心有愧意,不免兴致索然,谈得一会,便均住口。行出数里,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两骑马急驰而来。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不能两骑并行。群雄正没好气,虽听蹄声甚急,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余人谁也不肯让道。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群雄一齐回头,只见马上乘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一名仆人叫道: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有话向各位请问。这句话虽非无礼,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群雄一听,尽皆有气。玄贞道人喝道:我们有事在身,没功夫等。大家素不相识,有什么好问那仆人道:是我家少爷吩咐的,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大家不便。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
钱老本道:你家主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吗那仆人道:呸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群雄均想: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便在此时,车轮声响,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那仆人道:我家主人来了。勒转马头,迎了上去。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倒似是怕了那病汉,当下一齐驻马等候。
大车驰到近处,一名仆妇驾车,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他父母坐在其后。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问道: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说着向吴之荣一指,又问:你们是什么人要上哪里去声音尖锐,语气十分倨傲。玄贞道人说道:尊驾高姓大名咱们素不相识,河水不犯井水,干么来多管闲事那病汉哼了一声,说道: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我刚才问的两句话,你听见了没有怎不回答玄贞怒道:我不配问你姓名,你也不配问我们的事。吴三桂造反作乱,是个大大的奸贼,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定是贼党。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肓,还是及早回家寿终正寝,免得受了风寒、伤风咳嗽,一命呜呼。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突然间人影晃动,拍的一声,玄贞左颊已重重吃了记巴掌,跟着左胁中掌,摔下马来。这两下迅捷无伦,待他倒地,群雄才看清楚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她两掌打倒了玄贞,双足在地下一顿,身子飞起,倒退着回坐车中。群雄大哗,齐向大车扑去。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轻轻一提,已和她换了位子,将仆妇抓入车中,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那病汉左手一拳打出,和他双掌相碰,竟是无声无息。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身不由主的两个筋斗,倒翻出去,双足着地后待要立定,突觉双膝无力,便要跪倒,大骇之下,急忙用力后仰摔倒,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钱老本刚摔倒,风际中跟着扑至。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右掌中途变向,突然往他颈中斩落。那病汉咦的一声,似觉对方武功了得,颇出意料之外,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向他掌心弹去。风际中立即收掌,右脚踏上骡背。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二仆纵马退开,叫道:让少爷料理你们。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胜之不武,见二仆退开,正合心意,当即转身,双双跃起,攻那病汉左侧。突然那骡子长声嘶叫,软瘫在地,带动大车跟着倾侧。原来风际中踏上骡背,足底暗运重力,一踹之下,骡子脊骨便断。那病汉足不弹、身不起,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车中老翁、老妇分别提着一名仆妇从车中跃出。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但都抢着先行离车,大车这才翻倒。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老妇抢去。那老妇左手摇摇,右手向病汉一指,笑道:你们过去,陪我孩儿玩玩。言中之意,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好让他高兴高兴。徐天川右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只是见他年纪老迈,虽知他武功不弱,还是生怕一拳打死了他,喝道:看拳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他自从失手打死白寒松,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后,已然深自戒惕。
那老翁伸手一把捏住了他拳头。这老翁身材瘦小,手掌竟然奇大,捏住他拳头后,说道:到那边玩去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却也已是个白发老头,这老翁这句话,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左拳跟着击出。这一招青龙白虎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只是要迫敌松手,但若对方不肯松手,这一拳便正中鼻梁。那老翁展臂一送,松开了手。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再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右力向后,左力向前,登时身如陀螺急转,一直向那病汉转了过去。那病汉正和风际中、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相斗,见徐天川转到,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他竟有余裕拍手欢呼,跟着伸手一拨。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本是右转,却变成左转,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那病汉笑道:爹,好玩得很,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玄贞奋力冲上。那病汉随手一拨一推、一拨一推,竟将玄贞、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也都转成了陀螺。只风际中没给带动,但也已胸口气血翻涌,急忙跃退三步,双掌护身。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转个不停,想运力凝住,却说什么也定不下来。哪一人转的势道稍缓,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这情景便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直立不倒,哪一个转得缓了,势将倾倒,那孩童又用手指去转上一转。
韦小宝只瞧得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双儿站在他身前,提心吊胆的护住了他。韦小宝低声道:咱们三十六着。双儿道:快到庄家去。韦小宝道:对,一到庄家,大吉大利。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大杀三方。转身便走。双儿拉了吴之荣,跟在后面。那病汉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瞧着儿子。四名仆人拍手喝采,在旁为小主人助兴。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马步,左掌高,右掌低,摆成个古松矫立势,当即欺身上前,伸手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侧肩让开,却不敢出掌还手。那病汉怒道:你这坏人,你不转陀螺伸手又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又再后退,不料左肩后突然一股大力推到,登时身不由主,在那病汉大笑声中急速旋转,待要使千斤坠定住身子,被那病汉在后腰用力一拨,又转了起来。
吴之荣见那病汉和对头为难,陡然间现出生机,当下一步一跌的行得几步,假装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双儿用力拉扯,他只不肯起身。韦小宝大急,生怕他向敌人说出真相,左手托住他下颚,使劲一捏,吴之荣便张开口来。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往他口中一绞,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吴之荣痛得晕了过去。双儿只道韦小宝已将这奸贼杀死,叫道:相公,快走两人向前飞奔。两人奔不到一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人骑马追来。韦小宝向左首的乱石冈一指,两人离开小路,奔入乱石堆中。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眼见得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冈中,那仆人跃下马来,叫道:两个小孩别怕。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快回来。韦小宝道:转陀螺的事,老子可不干。逃得更加快了。那仆人追入乱石堆,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那仆人追赶不上。那病汉叫道:捉迷藏么有趣,有趣下了马背,咳嗽不停,从南抄将过来。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反向那仆人奔去。那仆人扑过来要捉韦小宝。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神行百变功夫,身子一侧,那仆人便扑了个空。双儿反手一掌,打向他后腰。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毫没放在心上,竟不招架,伸手去扭她右臂。双儿左掌疾落,擦的一声,已斩中他后腰。那仆人吃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便在这时,双儿已抓住他右手手腕,反过来一扭,喀喇一响,扭断了他手肘关节。那病汉咦的一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几个起落,纵到双儿身前,左手挥出,双儿头上帽子落地,满头青丝散了开来。那病汉笑道:是个伸手抓住了她长发。双儿啊的一声大叫,一招双回龙,双肘后撞,那病汉笑道:好左手自左而右一掠,抓住她两只手拳,反在背后,跟着右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绕了两转,再打个结,哈哈大笑。双儿急得哭了出来,叫道:相公,快逃,快逃那病汉伸指在她腰里轻轻一戳,点了穴道,笑道:他逃不了的。撇下双儿,向韦小宝追去,片刻间便已追近。韦小宝在乱石中东窜西走,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都被他用神行百变功夫逃开。那病汉笑道: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韦小宝内力不足,奔跑了这一阵,已然气喘吁吁,知道再过一会非给他抓到不可,叫道:你捉我不到,现下轮到我捉你了。你快逃,我来捉你了。说着转过来,向那病汉扑去。那病汉嘻嘻一笑,果真转身便逃,也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韦小宝早瞧出他武功虽高,为人却痴痴呆呆,四十几岁年纪,行事仍如孩童一般,可是他在乱石堆中倏来倏往,刚见他在东边,眼睛一霎,身形已在西边出现,神速直如鬼魅。韦小宝又是骇异,又是佩服,叫道:我定要捉住你,你逃不了的。假装追赶,奔到双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大声叫道:喂,我就算抱了一个人,也追得上你。
那病汉哈哈大笑,叫道:呜嘟嘟,吹法螺,咳咳呜哩哩,吹牛皮韦小宝抱着双儿,装着追赶病汉,却越走越远。那病汉叫道:没用的小东西,你还捉不住我咳咳向着他抢近几步。韦小宝叫道:这一下还不捉住你你咳得逃不动了。说着作势向他一扑。
那老妇在远处怒喝:小鬼你胆敢引我孩儿咳嗽嗤的一声,一粒石子破空飞来。石子虽小,声响惊人。韦小宝叫声:啊哟蹲下身子躲避,还是慢了一步。那石子正中腿弯,扑地倒了,和双儿滚成了一团。那老妇道:抓过来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抓住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提到那老妇面前,抛在地下。那病汉嘻嘻而笑,拍手唱道:不中用,吃胡葱,咳咳跌一交,扑隆通韦小宝又惊又怒,只见徐天川、风际中等人都已被长绳缚住,排成了一串,一名仆妇手中拉着长绳,连吴之荣也缚在一串之末。每人头垂胸前,双目紧闭,似乎都已失了知觉。那老妇道:这女娃娃女扮男装,哼,你的分筋错骨手,是哪里学的那男孩子,你的神行百变功夫跟谁学的韦小宝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名字。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那么自己的神行百变功夫显然已练得颇为到家,又不禁有些得意,笑道:什么神行百变你说我会神行百变的功夫那老妇道:呸你这几下狗跳不象狗跳,蟹爬不象蟹爬,也算是神行百变了韦小宝坐起身来,说道: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又不是我说的。我怎知是神跳百变呢,还是神爬百变那病汉拍手笑道:你会神跳百变,只会神爬百变,哈哈,有趣。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指。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酸麻的下肢登时灵活,站起身来,说道:你解穴道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那病汉道:你快爬,爬一百样变化出来,又要乌龟爬,又要蛤蟆爬,这才叫得神爬百变。韦小宝道:我不会神爬百变,你如会,你爬给我看。那病汉道:我也不会。我爹说的,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还要能别出心裁,独创一格,才称得上大师。爹,武学之中,有没神爬百变这门功夫那老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韦小宝道:你是武学大师,天下既没这门功夫,你自己就去创了出来,立一个神爬门话未说完,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只听她喝道:别胡说八道那老妇向儿子横了一眼,脸上微有忧色,似乎生怕儿子听了这少年的撺掇,真去创什么神爬百变的新功夫。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又问韦小宝: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韦小宝心想:这两个老妖怪,一个小妖怪不,中妖怪,武功太强,老子是斗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骗骗他们。老子倘若冒充是吴三桂的,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向吴之荣瞥了一眼,灵机一动,说道:我姓吴,名叫吴之荣,字显扬,扬州府高邮县人氏。辣块妈妈,我的伯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你们要是得罪了我,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老夫妇和那病汉都大为惊讶,互相望了一眼。那病汉道:假的平西王怎会有你这样的侄儿韦小宝道:怎会是假平西王家里的事,你不妨一件件问我。只要我有一件说错了,你杀我的头就是。那病汉道:好平西王最爱的是什么东西韦小宝道:你说是东西呢,还是人他最爱的人,从前是陈圆圆,后来陈圆圆年纪大了,他就喜欢了一个叫做四面观音的美人,现今他最心爱的美人,叫做八面观音。那病汉道:美人有什么好爱我说他最爱的东西。韦小宝道:平西王有三件宝贝,他是最爱的了。第一是一张白老虎皮,第二是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纹的大理石屏风。那病汉笑道:哈哈,你倒真的知道,你瞧解开衣扣,左手抓住长袍的大襟往外一扬,露出里面所穿的皮裘来。那皮裘白底黑章,正是白老虎皮所制。韦小宝大奇,道:咦,咦这是平西王第一心爱的白老虎皮哪,你你怎么偷了得来那病汉得意洋洋的道:什么偷了得来是平西王送我的。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我可不信了。我听我姊夫夏国相说那病汉道:夏国相是你姊夫韦小宝道:是,是堂姊夫,我堂姊吴之吴之芳,是嫁给他做老婆的。我姊夫很会打仗,是平西王麾下十大总兵之一。那病汉点头道:这就是了。平西王请我爹妈和我喝酒,我爹妈不去,我独自去了。平西王亲自相陪。他手下的十大总兵都来了。你姊夫排在第一个。韦小宝道:是啊,还有马宝马大哥、王屏藩王大哥、张国柱张大哥,那都是顶括括的战将,好威风啊,好杀气那病汉道:你姊夫说我这张白老虎皮怎样韦小宝一意讨他欢心,信口开河:我姊夫说,当年陈圆圆最得宠之时,受了风寒,有点儿伤风咳嗽,听人说,只要拿这张白老虎皮当被盖,盖得三天,立刻就好了。她向吴向平西王讨这张白老虎皮。平西王言道:借你盖几天是可以的,赐给你就不行了。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就算出了,也打不到,剥不到皮。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邪鬼恶魔一见到,立刻就逃得远远地。身上有病,也不用吃药,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人家赌牌九,左门叫作青龙,右门叫作白虎。青龙皮、白虎皮,都是无价之宝。
那老妇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儿子身上有病,那是她唯一关心的事,听说白虎皮当被盖可治咳嗽,虽不甚信,却亟盼当真如此,说道:孩儿,平西王将这件宝贝送了给你,你面子可不小啊。你做了皮袍子穿,真聪明,倘若这白虎皮真能治病那病汉皱眉道:我又没病,你尽提干么那老妇笑道:是,是。你生龙活虎一般,这几个都是江湖好汉,却给你转陀螺、耍流星,玩了个不亦乐乎。那病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几声咳嗽。那老妇道:你晚上睡觉之时,咱们记得把皮袍子盖在被上。病汉转过了头不理。
那老翁一指风际中等人,问道:这些都是平西王的手下韦小宝心想:我冒充是老汉奸的侄子,也不打紧。要徐三哥他们认是吴三桂的手下,那可一万个不愿意了。他们骨头硬,别要言语中露出了马脚。说道:他们都是我的手下。我们听说平西王起义,额驸和留在京里,逃不出来。这吴应熊哥哥跟我最说得来,交情再好不过,我带这批朋友想到北京去救额驸。这件事虽然凶险,可是大家义气为重,这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明知是刀山剑林,也要去闯了。这几句话,可说得慷慨激昂之至。
那老翁点了点头,走过去双手几下拉扯,登时将缚住风际中等人的长绳拉断,跟着在每人背心轻拍两记,推拿数下,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一名仆妇去解开了双儿缚住两手的头发。那老翁对韦小宝道:单凭你这一面之辞,也不能全信,这事牵连重大,你说是平西王的侄子,可有什么证据韦小宝笑道:老爷子,这可为难了。我的爹娘却不是随身带的。这样罢,咱们去北京见额驸,倘若他已给皇帝拿了,咱们就去见建宁公主。公主定会跟你们说,我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吴之荣。心想一到北京,那里还怕你们胡来,就算当真给他们扭了去见建宁公主,自己就冒充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公主也必点头称是。那老翁和老妇对望了一眼,沉吟未决。韦小宝突然想起,笑道:啊,有了,我身上有一封平西王写的家书,这封信给旁人见到了,我不免满门抄斩。你们既是平西王的朋友,瞧一瞧倒也不妨。说着伸手入怀,取出查伊璜假造的那封书信,交给老翁。那老翁抽出书笺,在沉沉暮色之中观看。韦小宝还怕他们不懂,解说道:斩白蛇、唱大风歌什么的,是说朱元璋他不解说倒好,一解便错,将刘邦的事说成了朱元璋,幸好那老翁、老妇正在凝神阅信,没去留意他说些什么。那老妇看了信后,说道:那是没错的了。平西王要做汉高祖、明太祖,请他去做张子房、刘伯温。二哥,平西王说起义是为了复兴明室,瞧这信中的口气,哼,他他自己其志不小哇。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说道:你年纪轻轻心中自然是说:你这小娃儿,也配做张子房、刘伯温么那老翁将信折好,套入信封,还给韦小宝,道:果然是平西王的令侄,我们适才多有得罪。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者不罪。这时徐天川等均已醒转,听韦小宝自称是吴三桂的侄儿,对方居然信之不疑,无不大为诧异,但素知小香主诡计多端,当下都默不作声。韦小宝心想:老子曾对那蒙古大胡子罕帖摩冒充是吴三桂的儿子,儿子都做过,再做一次侄儿又有何妨下次冒充是吴三桂的爸爸便是,只要能翻本,就不吃亏。这时天色已甚为昏暗,众人站在荒郊之中,一阵阵寒风吹来,那病汉不住咳嗽。韦小宝问道:请问老爷子、老太太贵姓那老妇道:我们姓归。韦小宝心道:什么姓不好姓,却去姓个乌龟的龟,真正奇谈。那老妇瞧着儿子,说道:这就天黑了,得找个地方投宿,别的事慢慢再商量。韦小宝道:是,是。刚才我在山冈之上,见到那边有烟冒起来,有不少人家,咱们这就借宿去。说着向庄家大屋的方向一指。其实此处离庄家大屋尚有十来里地,山丘阻隔,瞧得见什么炊烟那男仆牵过两匹马来,让病汉、老翁、老妇乘坐。老妇和病汉合乘一骑,她坐在儿子身后,伸手搂住了他。韦小宝等本来各有坐骑,一齐上马,四名仆役步行。行了一阵,韦小宝对双儿大声道:你骑马快去,瞧前面是市镇呢还是村庄,找一两间大屋借宿,赶快先烧热水,归家少爷要暖参汤喝。大伙儿热水洗了脚,再喝酒吃饭。多赏些银子。他说一句,双儿答应一声。他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连着一包蒙汗药一起递过。双儿接过,纵马疾驰。那老妇脸有喜色,韦小宝吩咐煮热水、暖参汤,显然甚合她心意。又行出数里,双儿驰马奔回,说道:相公,前面不是市镇,也不是村庄,是家大屋。屋里的人说他家男人都出门去了,不能接待客人。我给银子,他们也不要。韦小宝骂道:蠢丫头,管他肯不肯接待,咱们只管去便是。双儿应道:是。那老妇也道:咱们只借宿一晚,他家没男子,难道还抢了他、谋了他家的不成
一行人来到庄家。一名男仆上去敲门,敲了良久,才有一个老年仆妇出来开门,耳朵半聋,缠夹不清,翻来覆去,只是说家里没男人。那病汉笑道:你家没男子,这不是许多男子来了吗一闪身,跨进门去,将那老仆妇挤在一边。众人跟着进去,在大厅上坐定。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去烧水做饭,主人家不喜欢客人,一切咱们自己动手便是。两名仆妇答应了,径行去找厨房。徐天川来过庄家大屋,后来曾听韦小宝说起个中情由,眼见他花言巧语,将这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骗得自投罗网,心下暗暗欢喜,当下和众兄弟坐在阶下,离得那病汉和韦小宝远远地,以免露出了马脚。
那老翁指着吴之荣问道:这个嘴里流血的汉子是什么人韦小宝道:这家伙是朝廷里做官的,我们在道上遇见了,怕他去向官府出首告密,因此因此便割去了他的舌头。那老翁当时离得甚远,却瞧在眼里,心中一直存着个疑团,这时听韦小宝说了,仍有些将信将疑,走到吴之荣身前,问道:你是朝廷的官儿,是不是
吴之荣早已痛得死去活来,当下点了点头。那老翁又问:你知道人家要造反,想去出首告密,是不是吴之荣心想要抵赖是不成了,只盼这老翁能救得自己一命,于是连连点头。韦小宝道:他得知南方有一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要造反,这位武将姓吴,造起反来就不得了。那老翁问吴之荣道:这话对吗吴之荣又点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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