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萧峰心中现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双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第一名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掀。他揪着自己头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的河水中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才发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那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的,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吧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插入自己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紫见他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死我。
阿紫在闪电一这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的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杆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杆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声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荡荡地,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促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又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半点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是已不值得关怀。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吧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艳词,好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发愁。他含含糊糊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
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
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大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怎地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当下也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之字上的功夫太也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自选插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脱。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又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着的大秘密、大阴谋。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大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而写一首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样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图在此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话来骗我。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种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间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这么一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我为什么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挂图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什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来。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来了。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她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我,我我他本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杀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阿朱难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若不报止仇,怎能轻易便死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只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手,不用迟疑。那少女道:要是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爹接着便没了话声。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一个走到了屋后,显是要前后夹攻。
萧峰颇为奇怪,心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母女两个个,要来杀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止事。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支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潮,心乱如麻。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贱人呢她话声冷冷的,语调更是十分的无礼。萧峰不加理会,只想着种种疑窦。那年长女子道:尊驾和阮星竹那贱人有什么瓜葛这妇子是谁快快说来。萧峰仍是不理。那年轻女子大声道:你是聋子呢还是哑巴,怎地一声不响语气中已充满了怒意。萧峰仍是不理,便如石像般坐着不动。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阳穴,相距不过数坟,喝道:你再装傻,便给点苦头你吃吃。
萧峰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萧峰听明白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若不知。两个女子相顾惊诧。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是个白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那妇人道:他多半是装傻。在这贱人家中,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先劈他一刀,再来拷打查问。话声甫毕,左手刀便向萧峰肩头砍了下去。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两要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他手指向前一关,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穴,登时令她动弹不得,顺手一抖,内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他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那年轻女子见母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射来。萧峰拾起断刀,一一拍落,跟着手一挥,那断刀倒飞出去,拍的一声,刀柄撞在她腰间。那年轻女子啊的一声叫,穴道正被撞中,身子也登时给定住了。
那妇人惊道:你受了伤吗那少女道:腰里撞得好痛,倒没受伤,妈,我给封住了京门穴。那妇人道:我给点中了中府穴。这这人武功厉害得很哪。那少女道:妈,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他也不站起身来,便制住了咱娘儿俩,我瞧他啊,多半是有邪术。
那妇人不敢再凶,口气放软,向萧峰道:咱母女和尊驾无怨无仇,适才妄自出手,得罪了尊驾,是嗅觉二人的不对了。还请宽洪大量,高抬贵手。那少女忙道:不,不,咱们输了便输了,何必讨饶你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我才不希罕呢。
萧峰隐隐约约听到了她母女的说话,只知母亲在求饶,女儿却十分倔强,但到底说些什么话,却一句也没听入心中。
这时屋中由已黑沉沉地,又过一会,天色全黑。萧峰始终抱着阿朱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遇上了疑难之事,总是决断极快,倘若一时之间无法明白,便即搁在一旁,暂不理会,决不会犹豫迟疑,但今日失手打死了阿朱,悲痛已极,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疯一般。
那妇人低声道:你运气再冲冲环跳穴看,说不定牵动经脉,能冲开被封的穴道。那少女道:我早冲过了,一点用处也没那妇人忽道:嘘有人来了
只听得脚步细碎,有人推门进来,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擦擦几声,用火刀火石打火,点燃纸煤,再点亮了油灯,转过身来,突然见到萧峰、阿朱、以及那两个女子,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她绝未料到屋中有人,蓦地里见到四个人或坐或站,都是一动也不动,登时大吃一惊。她手一松,火刀、火石铮铮两声,掉在地下。
先前那妇人突然厉声叫道:阮星竹,是你
刚进屋来的那女子正是阮星竹。她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她身旁另有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女,两人相貌颇美,那少女尤其秀丽,都是从未见过。阮星竹道:不错,我姓阮,两位是谁
那中年女子不答,只是不住的向她端相,满脸都是怒容。
阮星转头向萧峰道:乔帮主,你已打死了我女儿,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我我苦命令的孩儿哪说着放声大哭,扑到了阿朱的尸身上。
萧峰仍是呆呆的坐着,过了良久,才道:段夫人,我罪孽深重,请你抽出刀来,将我杀了。
阮星竹泣道:便一刀将你杀了,也已救不活我那苦命的孩儿。乔帮主,你说我和阿朱的爹爹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害得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妈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错的,可是你要打抱不平,该当杀段五爷,该当杀我,为什么却杀了我的阿朱
这时萧峰的脑筋颇为迟钝,过了片刻,才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阮星竹哭道:你明明知道,定要问我,阿朱阿朱和阿紫都是我的孩儿,我不敢带回家去,送了给人。
萧峰颤声道:昨天我问段正淳,是否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他直认不讳。这件亏心事,便是将阿朱和阿紫两个送与旁人吗阮星竹怒道:我做了这件亏心事,难道还不够你当我是什么坏女人,专门做亏心事萧峰道:段正淳昨天又说: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他说今日重见这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是说阿紫,不是说不是说我阮星竹怒道:他为什么要说你你是他抛弃了关人的孩子吗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又怎生得出你这畜生她恨极了萧峰,但又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动手,只一味斥骂。
萧峰道:那么我问他,为什么直到今日,兀自接二连三的再干恶事,他却自己承认行止不端,德行有亏阮星竹满是泪水的面颊上浮出淡淡红晕,说道:他生性风流,向来就是这样的。他要了一个女子,又要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二连三的荒唐,又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萧峰喃喃道:错了,错了,全然错了出神半晌,蓦地里伸出手来,拍拍拍拍,猛打自己耳光。阮星竹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倒退了两步,只见萧峰不住的出力殴打自己,每一掌都落手极重,片刻间双颊便高高肿起。
只听得呀的一声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叫道:妈,你已拿了那幅字正是阿紫。她话未说完,见到屋中有人,又见萧峰左手抱着阿朱,右手不住的击打自己,不禁惊得呆了。
萧峰的脸颊由肿而破,跟着满脸满手都是鲜血,跟着鲜血不断的溅了开来,溅得墙上、桌上、椅上都是点点鲜血,连阿朱身上、墙上所悬着的那张条幅上,也溅上了殷红色的点点滴滴。
阮星竹不忍再看这残酷的情景,双手掩目,但耳中仍不住听到拍拍之声,她大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阿紫尖声道:喂,你弄脏了我爹爹写的字,我要你赔。跃上桌子,伸手去摘墙上所悬的那张条幅。原来她母女俩去而复回,便是来取这张条幅。
萧峰一怔,住手不打,问道:这个大理段二,果真便是段正淳么阮星竹道:除了是他,还能有谁说到段正淳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了一往情深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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