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这两句话又给萧峰心中解开了一个颖团:这条幅确是段正淳写的,那封给汪帮主的信就不是他写的,带头大哥便多半不是段正淳。
他心中立时便生出一个念头:马夫人所以冤枉段正淳,中间必有极大隐情。我当先解开了这个结,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这么一想,当即消了自尽的念头,适才这一顿自行殴击,虽打得满脸鲜血,但心中的悔恨悲伤,却也得了个发泄之所,于是抱着阿朱的尸身,站了起来。
阿紫已见到桌上他所写的那两块竹片,笑道:嘿嘿,怪不得外边掘了两个坑,我正在奇怪,原来你是想和姊姊同死合葬,啧啧啧,当真是多情得很哪
萧峰道:我误中奸人毒计,害死了阿朱,现下要去找那奸人,先为阿朱报仇,再追随她于地下。阿紫道:奸人是谁萧峰道:此刻还无眉目,我这便去查。说着抱了阿朱,大踏步出去。阿紫笑道:你这么抱了我姊姊,去找那奸人么
萧峰一呆,一时没了主意,心想抱着阿朱的尸身千里迢迢而行,终究不妥,但要放开了她,却实是难分难舍,怔怔瞧着阿朱的脸,眼泪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直滚下来,泪水混和着鲜血,淡红色的水点,滴在阿朱惨白的脸上,当直是血泪斑斑。
阮星竹见了他伤心的情状,憎恨他的心意霎时之间便消解了,说道:乔帮主,大错已经铸成,那已无可挽回,你你他本想劝他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去送给别人
那被萧峰定住了身形的少女忽然插口道:当然都是你不好啦人家好好的夫妻,为什么你要去拆散他们
阮星竹抬起头来,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什么说这话你是谁
那少女道:你这狐狸精,害得我妈妈好苦,害得我害得我
阿紫一伸手,便向她脸上掴去。那少女动弹不得,眼见这一掌难以躲开。
阮星竹忙伸手拉住阿紫手臂,道:阿紫,不可动粗。向那中年美妇又看了两眼,再瞧瞧她右手中的一柄钢刀,地下的一柄断刀,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使双刀,你你是修罗刀秦秦红棉秦姊姊。
这中年美妇正是段正淳的另一个情人修罗刀秦红棉,那黑衣少女便是她的女儿木婉清。秦红棉不怪段正淳拈花惹草,到处留情,却恨旁的女子狐媚妖淫,夺了她的情郎,因此得到师妹甘宝宝传来的讯息后,便和女儿木婉清同去行刺段正淳的妻子刀白风和他另一个情人,结果都没成功。待得知悉段正淳又有一个相好叫阮星竹,隐居在小镜湖畔的方竹林中,便又带了女儿赶来杀人。
秦红棉一听阮星竹称赞自己年轻貌美,心中的怒气已自消了三成,待听她说段正淳每天思念自己,怒气又消了三成,说道谁像你这么甜嘴蜜舌的,惯会讨人欢喜。
阮星竹道:这位姑娘,便是令爱千金么啧啧啧,生得这么俊,难为你秦家妹子生得出来
萧峰听她两个女人叽哩咕噜的尽说些风月之事,不耐烦多听,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度肠为之断、心为之碎的悲伤过去之后,便思索如何处理日后的大事。
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走入厢房。
只见阮星竹和秦红棉仍在絮絮谈论。阮星竹虽在伤心之际,仍是巧舌如簧,哄得秦红棉线十分欢喜,两个女人早就去了敌意。阮星竹道:乔帮主,这位妹妹得罪了你,事出无心,请你解开了她二人的穴道吧。
阮星竹是阿朱之母,她说的话,萧峰自当遵从几分,何况他本就想放了二人,当下走近身去,伸手在秦红棉和木婉清的肩头各拍一下。二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肩头冲向被封穴道,四肢登时便恢复了自由。母女对望一眼,对萧峰功力之深,心下好生佩服。
萧峰向阿紫道:阿紫妹子,你爹爹的条幅,请你借给我看一看。
阿紫道:我不要你叫我妹子长、妹子短的。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敢违拗,还是将卷起的条幅交了给他。
萧峰展了开来,再将段正淳所写的字仔细看了两遍。阮星竹满脸通红,忸怩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萧峰道:段王爷现下到了何处阮星竹脸色大变,退了两步,颤声道:不不你别再去找他了。萧峰道:我不是去跟他为难,只是想问他几件事。阮星竹那里肯信,说道:你既已失手打死了阿朱,不能再去找他。
萧峰料知她决不肯说,便不再问,将条幅卷起,还给阿紫,说道:阿朱曾有遗言,命我照料她的妹子。段夫人,日后阿紫要是遇上了为难之事,只要萧峰能有效力之处,尽管吩咐,决不推辞。
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哥,好令阿紫跟他的干系亲密些。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色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父,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乱子,还想帮我忙哼,那不是越帮越忙吗她咭咭咯咯的说来,清脆爽朗。阮星竹数次使眼色制止,阿紫只假装不见。
阮星竹顿足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乱说,乔帮主,你瞧在阿朱的脸上,千万不要介意。萧峰道:在下姓萧,不是姓乔。阿紫说道:妈,这个人连自己姓什么也弄不清楚,是个大大的浑人阮星竹喝道:阿紫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高强过你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
萧峰再不理会,转身出门,左足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发射而被击落的七枚短箭同时飞起,猛向阿紫射出,势犹似闪电。阿紫只叫得一声哎唷,那里还来得及闪避七枚小箭从她头顶、颈边、身旁掠过,拍的一声响,同时钉在她身后墙上,直没至羽。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药来。秦红棉道:伤在那里伤在那里木婉清忙从怀中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射中我。四个女子一齐瞧着墙上的七枚短箭,无不骇然,相顾失色。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你,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有恃无恐,小视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纵身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白,何以马夫人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母女在前,阮星竹母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椿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贱婢。你可知道好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阮星竹沉吟道: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那里。妹子找到了她,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的帐上。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落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好姓康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你也不用见他了。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好也老了。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吧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想你爹爹不久就会到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之声,萧峰心道: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现了慕容公子的行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寻找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头便行,自始至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远,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快消消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吧,我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起身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消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走远,秦红棉母女便分别现身,两人打了个手势力,蹑足跟随在后。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欲回向我行我素林,到阿朱墓前再去坐上一会,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手出一掌,劲风到处,击得湖水四散飞溅,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团碎片。一声长啸,大踏步便走了。
此后这几日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了,但痕迹宛然可寻。
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日出门不久,天上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酒店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厉,走到近处,心头微微一震,原来已到了信阳。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自阿朱死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心里总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正凶,报了大仇,却又如何我一个人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之中打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直并未急追。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迳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见道旁有座破庙,当即进去,掩上山门,放头睡了三个时辰,到二更时分,这才出庙,向马大元家中行去。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嚓一声响,木板裂开,边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叶非叶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无的遗孀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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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小说 第24章 烛畔鬓云有旧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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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风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见到马夫人后,此后两度相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那里有半分仇怨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大雪,斗室内却是融融春暖。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成对。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这个冤家,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那里想到来探望我一趟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婚的讯息,我接连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若再来探你,不免累了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份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了么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是记挂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徊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健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虽感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使劲踏着积雪,发出擦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位打翻醋坛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话连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倒在雪地之中,双双受苦煎熬。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几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片漆黑的长发披将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吧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吧,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面上,不住轻轻的揉擦,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
马夫人道:那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发作,轻轻咽了口谗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边轻轻的说给我听。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是穿上一身破烂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处。那时候啊,我便是有一双新鞋穿,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七岁那一年上,我爹爹说,到腊月里,把我家养的三头羊、十四只鸡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爹说了这句话那时候起,就开始盼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
萧峰听到放羊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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