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船
她盈盈笑着,眼神纯而娇媚,是最勾人的那一种。
江无渡总觉得那眼里有一层翳,薄薄的,蒙住了她所有情绪,只剩下一腔不知真假的情愫袒露在外面,勾得他明知是坑也要往里头跳。
隔了半晌,江无渡撮一撮手指,“你自己在宫中,总是无趣,不如叫你弟弟与母亲一同进宫来陪你,好不好。”
江忱的笑意淡了一瞬。
“要赶他们走的是小叔叔,要迎他们入宫的也是小叔叔。”
江无渡抿一抿唇,没说话,只是随着她一起轻笑。
一道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影子,遮挡住他沉沉的两汪目光。
江忱已捧着花走过来,厚重的大氅滑落肩头,被江无渡拿指尖托住,勾着拉到她脖颈间,把人紧实地围住。
“做什么?”
“小叔叔觉得我在宫中无趣,为什么不自己来陪我?”她跨坐在江无渡腿上,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捧红梅,“喏,当年欠小叔叔一枝梅花,如今我把整个梅园最秾艳的梅花都赠你。”
江无渡低眉望着那梅花,忽然想到什么。
“小侄女。”他在她脖颈间呵了一口气,“当初你头一晌欠我梅花,隔天就把我发配西疆去了,是不是?”
“小叔叔……”
江无渡看她在自己怀里撒娇卖痴,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低眉吻了她一下。
“你还记得那支梅花,那你还记得叁年前的我是个什么样子么?那时节我还不叫江无渡,虽然一身病痛,到底还有一腔快意,到底也还有个人陪着我,有个让我心甘情愿的人陪着我。”
江无渡笑着说起这事,江忱隔得近了,才发觉他眼里亮得很,语气是平淡的,眼里那一片淡淡的泪光却是晃动着的。
他轻轻说:“我当年是个病秧子,走得仓促,药也不曾带全,夜半烧得浑身滚烫,念叨着你的名字在雪地里消热降温——你晓得么,西疆那地方,奇诡得很,雪花又厚又重,落在肩头仿佛能压弯人的腰,你以为什么样的生灵在那都活不下去,却偏偏生出一起子蛮人,并上雪花下头叫不出姓名的毒物。你摸到过我背上的疤吗?一刀砍下来,若非我躲过,兴许能把我拦腰砍断,滚过刀锋又有毒物嘶咬,草药敷在上面,火辣辣得逼出血水来……”
江无渡的语气平静得很,仿佛十五岁那年坐在葡萄架下,给靠在他膝上的江忱讲江南风物,小桥流水。
“我那时节居然不晓得疼,也不知是疼得麻木了,还是心里太惦念一个人。”
“京城人对西疆谈之色变,那你晓得西疆人如何自谓吗?”
“活人坟。”
江无渡托起江忱的下巴,眸光凝起来,结成霜雪,“我一直明白,你父亲瞧不惯我,所以我在这深宫里活得战战兢兢,毁了自己的身子也要喝下皇兄关照我的汤药。”
他没提起,当初他也曾暗自筹谋过,或许也就是因此惹了先帝的忌惮。
那时候他十九岁,才冒了个头,就被先帝斩草除根,借着江忱的手丢去了西疆。
他也没说,十九岁时候他冒头,不是想谋夺些什么,只是想护着江忱,再多护上几年,或者,能有能力,换个身份,就和她远走高飞。
十九岁的少年人一腔赤诚,只念叨着要和心尖上的人长相厮守,才不晓得前路多少荆棘。
江无渡缓了一口气,他向后仰头,微微合了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压抑下千百句话,最后只平淡如水地问了一句,“倘若你父亲派我去西疆, 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没想过,把我推出去,差点逼死我的人,竟然是你。”
江忱睁着一双乌亮的眼,颤着嘴唇看他,仿佛想辩解两句。
江无渡在这眼神下面被看得心慌,他抬手覆在那眼上,任江忱的睫毛扫过他掌心。
这话堵在他心头叁年,他终于微微低下头,要问个明白。
“所以,为什么是你?”
他的目光逼近她,“江忱,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本来可以忍住的,是招惹我的。”
“为什么是我?”
不可思 第十九章
有泪淌下来,弄湿了江无渡的手指。
“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最爱我自己。”
江忱唇间的血色褪去,怀里的梅花轻轻颤着,落下几片花瓣。
“父皇要杀了你,要拿我做刀,皇叔留下又怎么样呢,皇叔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吗?皇叔会娶新妇,我会嫁外臣,我们之间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她静了静,缓缓吐出句能杀人的话。
“没了皇叔,我总也还是能再爱上一个别的人,至多不过是多了一些遗憾罢了。但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真的是什么也没了。”
满殿的人早已退下,只留下他们两个彼此沉默相对。
各自拿着把钝刀,一寸寸往彼此心里刺。
江无渡的手落下,他垂着眼,扯着个凉凉的笑,眼角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居高临下地一眼望过来,江忱觉得心里盛满了霜雪。
“皇叔是一直这么想我的,对不对?”
她扯着嘴角,笑得比江无渡还苍白。
“那皇叔为什么还要问我?还是你心里另一番猜测?等着我来佐证,究竟哪个是对的?”
怀里的梅花被掷在地上,她扯起江无渡的领子,赤红一双眼,眼角泛出的红比唇色还深重,极艳极浓,“因为先帝要杀你,他忌惮你,他想派你去的地方不是西疆,是谢氏一族驻守的东境,途中你会被暗刀子实实在在地戳穿心肺,然后被他风光大葬,尽享哀荣!”
她说到最后几乎吼得破了音,“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哪怕我再也碰不到你,哪怕你爱上别的姑娘,哪怕我和别的谁一起过一生。”
“至少你是活着的……”
“我还能让你去哪里?四境之内皆是王土,让先帝借着我的名头派你去西疆,他就只是把女儿宠坏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兄长。他铁了心要杀你,除了最凶险的西疆,你以为他还会放心你去哪里?!”
“你让我怎么办,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先帝骤然问起我,我能怎样呢,我还能想到哪里?我还能让你去哪里?东境是必死之路,西疆或有一线生机……”
“皇叔,天底下从来就没有我和你的容身之处,率土之滨,都是先帝的疆域。我们能有的,最多不过苟且偷欢。”
她哭得瑟缩成一团,心脏被人牵扯揉搓着,疼得几乎要抽搐起来。
压抑了叁年的情愫一齐涌出,又齐齐被斩断在心口。
江无渡低着眉看她,眸光晦暗不清,就这么缄默地盯了半晌,竟笑出声来。
“那现在,你是想要我死了吗?”
大殿内寂静了一瞬,江无渡把她的神色尽眼底,眉梢眼角都结着霜雪。
他揽着江忱站起身来,他把人抱在怀里,紧密地拿氅衣裹好,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然而内里的人,连带他这个人,都已经凉透了。
江无渡踹倒碍事的屏风,一脚踹开紧闭的殿门。
凛冽的寒风打着转避开他,只敢撩动他的衣角,江无渡眉目凉薄地看着殿外,触目所及之处,已是一片火海。
朔风递来厮杀喊声,江忱侧目看去,冲天的火光映出她冷淡的眸光。
“你说你叁年前你送我去西疆,是因为想要我活着。”江无渡捏着她的后颈,强迫她看向那片火海,冷风吹彻,江忱听见他被吹散了的声音。
“所以眼下,你勾结谢琅,在宫城里头造我的反,是想要我死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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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 第二十章
江忱偏过头去看他,脸色苍白,一双乌亮的眼凉凉的,说出来的话也发凉:“皇叔是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江无渡眼角上挑,笑起来时弧线纤细秀长,亮着寒光。
“我五岁那年你出生。”
他松开掐着江忱的手,缓缓回袖里去,只有眼神还落在她身上。
“从这之后的十四年里,我们都在一处,我扶着你走出去这辈子的第一步路,握着你的手写了第一个字。”
他讥诮一笑:“连你的月事,都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江忱叹一口气。
褪去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来:“也是皇叔第一个教我理政的。”
她偏过头去,掩口轻咳一声,唇色隐匿在夜色里,只看得见青白无血色的上半张脸,她说着话,语气里带点忧愁,大约是被风扑了嗓子,隐隐带出来点喑哑来,“可为什么,我看不透皇叔你呢。”
箭矢划过夜空,冷风烈烈。
江忱剧烈地咳嗽着,她垂着头,沉默地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整个人渐渐缩成一团,腰微微弯下,一边笑一边咳嗽。
江无渡的目光聚焦在宫城的火光上,那里是一片焦灼的战场,江忱的将军在为她厮杀,要拯救陷于泥潭的小公主。
他是泥潭。
江无渡只在这情绪里深陷了片刻,便觉察出异常来。
他弯下身子,扣起江忱的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廊下的灯被风吹得乱摆,烛光乱晃,散乱打在江忱眉眼上,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只有唇齿间有暗沉沉的血色。
她犹抑制不住地在咳着,断断续续咳出一口口血来。
江无渡愣了愣,眼里逼出一片赤红来。
他把那人打横抱起,江忱在他怀里瑟缩成瘦骨嶙峋的一团,硌得他心尖作痛。明明那么轻的一个人,掂在怀里小小一团,他却觉得四肢都沉重万分。
江忱偏过头在他胸前咳着,把他胸襟前的衣裳洇出一片血来。
江无渡步履匆匆,从来不紧不慢的人几乎跌碎了所有沉稳,“太医令——快去!”
江忱合着眼,感受着五脏六腑疼成一团。
恍惚间有滴冰凉的水落在她脸上,她无意识地眨一眨眼睛。
大约是这隆冬里的,雪水初融。
江忱想要睡去,却被人掐着脸颊按倒在榻上,冰凉的指尖探入嘴里,直抵她喉间,逼得她呕出来,江无渡的声音凉得很,只怕也是凉得太过了,连自己的喉咙都觉得冰,说出口的时候打着颤。
“江忱,无论你吃了什么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你死了,我就下地狱去陪你,这辈子都不放过你。”
约莫是这句话触动了江忱,她翻江倒海,合着血囫囵吐了个干净,尔后在江无渡怀里挣扎抽搐着疼成一团。
“疼。”
太医令还没有来,江无渡捉着她的手腕把脉,只摸到一片冰凉。
江忱自始至终只哼哼了那一声,最后脸色苍白,鬓发散乱地伏在江无渡膝头,“我什么也没有瞒过皇叔,只有这一样,我堪堪瞒过了你。”
江无渡知道她什么意思。
提前藏在牙后的毒药,深夜纷乱的宫城,还有她回宫以后月余的曲意承欢。
他冷笑出声。
却有眼泪落下来,又急又快地划过脸边。
“江忱。”他沙哑着嗓子唤,一声声的,仿佛在督促这人别睡去一样。
江忱兀自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太医令赶来时,一脚踏过门槛,整个人就跟着药箱摔进了殿里,抬头就撞见榻上,新帝怀里揽着个人,正音调低沉喑哑地唤着“江忱”。
风雪吹透宫城,分明是新春才过,万物初始的时节。
却只剩下被烧成断壁残垣的狼藉满目。
江忱再醒来时,已是叁日后。
抬眼就是一双憔悴的眼,已生出红血丝来,正定定地瞧着她。
随着她睁眼的那一刹那,那眼里闪出两点泪光来,一抿即灭。
“你下地狱来陪我了吗?”
江忱一笑,哑着嗓子问道。
她开口把自己都吓到了,音色低沉地仿佛吞了一口沙子卡在喉头,带着风过残枝枯叶的凄清,沙哑低沉的仿佛老妪。
“你怎么还舍得叫我活着?”
江无渡却只是低着头看她,半晌,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碰一碰她的眉眼。
江忱死过这一次,洒脱许多。
任他冰凉的指尖抚过眉骨,露出残忍的微笑来:“小叔叔,为什么不杀我,我把你毁成了这个样子,无论你是不是皇帝,我都很该死。”
江无渡却只回答说:“谢氏的族老一齐递了请罪的折子给我,说谢琅不肖,已把他除名族谱,一任我处置,他父亲也递了辞呈和请罪的折子上来,说有此不肖儿,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让我看在他年纪尚幼的份上,请我饶他一命,又说愿意代他受过,无外乎拿他麾下将士朝我施压,要我轻放他。”
江忱默然地点了点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江无渡眉眼间带着点怒气,却终究不忍心冲眼下的她发火,只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卑微至极的话来:“江忱,你不问问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好歹也问问他是怎么过的。”
他那么辛苦地搜肠刮肚,要替江忱找一个在这世间活下去的理由或是寄托。
不可思 第二十一章
可江忱只是笑。
“不好,那样你会不高兴的。”她拿手指摸江无渡的眉眼,“皇叔,你好喜欢我啊,那么那么喜欢我。”
她说着这样情意绵绵的话,眉梢眼角却一点波澜都不兴。
她不在意谢琅,仿佛也不在意江无渡和她自己的生死了。她是决定了要去死的人,只是临了临了,被江无渡重新拉了回来。
江无渡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那份绝望从江忱指尖递到他心里去了,在他心头那一片狼藉里落满了皑皑的雪。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被父亲匆匆宠爱过几年后,便成了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先帝多疑好猜忌,江忱身边伺候的老嬷嬷都知道他生计艰难。
——他出生时身子弱,被老皇帝养了好久才养回来,然后江忱的父亲登了基,一碗碗名为滋补实为亏补的苦药灌下来,若非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呵护着,或许也就名正言顺地夭折在了某个年岁。
再后来他身边就有了江忱,两个人之间亲密无间地相处了十四年。
江无渡说西疆是活人坟,其实对他而言,这深宫也不输几分。
这层层宫墙吞吃了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又要把他也埋葬进去。只有江忱是这坟墓里的一丝鲜活气,一道亮堂堂的光。
他出生后见过的都是在这宫中被打磨得圆滑的世人,只有那个新出生的小公主柔软而干净,有一双明亮温软的眼睛,会叫他“小叔叔”,又会在无人僻静处轻轻喊他“江无恙”。
后来……
江忱那一夜坐在他腿上,声嘶力竭地说他们没有以后。
但江无渡曾想过他们的以后。
他想过带她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不必再在这宫城里困住一生,更不必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在孤寒高位。
一旦有了打算与图谋,也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无力,也就算是有所求。
那是十七岁的江无渡第一次在活命之外,有了别的企图。
只是他们果然没有以后。
江无渡赖以支撑的那一束光那一丝鲜活气,最后亲自把他推到深渊里头去。
温柔又决绝。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江无渡想不明白。
江忱笑着看他,眼里都是破碎的星星。
“小叔叔,小叔叔。”
她说:“我也很喜欢小叔叔,我说我以为我还会喜欢上别的人,不是的,小叔叔走后,我再也没有喜欢过别的人,我本来以为我喜欢小叔叔是因为年少相伴的情谊,换上一个人大约也没什么差别,后来才晓得不是的,我再没有年少时那样的日子了,也再没遇上愿意心甘情愿和他同路而行的人了。”
“兜兜转转见过那么多人,可还是最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说起话来还忍不住要咳上一咳,最后说到力竭,白如纸的脸上满是冷汗,却还要用轻轻的声音讲:“如果你不是那样子回来的,就好了。”
江忱说完这话就又昏睡过去,这样一睡几乎又是一旬过去。
江无渡守在她床边许久,最后自己几乎熬出病来,撑着不眠不休的身子去处理政事,雷厉风行的姿态狠绝得朝堂为之肃穆,连春日景色都萧条了许多。
他把奏折一应搬去了江忱昏睡的寝殿里去,除却不得已的时刻,其余都仿佛是恨不得昼夜都守着她。
他本来该是很愤恨的,可是江忱要死了。
江忱或许狠得下心来杀他,可他偏偏比她心软了一分。
江忱再醒过来的那一日,恰逢江无渡去上了早朝。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一身骨头都松散了,披着氅衣跌跌撞撞出了内室的时候,满殿宫人吓得瞠目结舌,连跪地请安都缓了一分。
还是江忱先开了口,指着桌上那一支华丽的凤簪音色沙哑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陛下月前吩咐给您打制的,司珍送来请陛下过目,陛下让留下的。”
说是一支凤簪,其实是很难形容出这首饰的体量的。
金丝珍珠缠绕勾缠,汇成个昂首衔珠的凤凰,双翅飞扬,九尾舒展,偌大一个,占满了红木托盘。
江忱想起谢琅送她的那支云雀簪来,小小的一支,极灵巧,连鸟喙都栩栩如生,当真吞得进去东西,轻易便衔去了一个纸团子去,叫她能和谢琅互通消息,联手在这宫城掀起场血雨腥风来。
江忱伸手摸了摸那簪子。
背后传来匆忙而欢喜的脚步声,熟悉的冷冽气息笼着她,指尖掠过她的衣袖,却终究还是怯怯滑落,不敢拥住她,只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
江忱也不回头,只是打量着那簪子。
半晌,她笑着问:“皇叔,我十五岁生辰那年,你回宫了是不是。”
她捧起那凤簪来,披散着一头乱发,转身递到江无渡手里,低下头来。
江无渡托着那簪子,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头发,拿那沉甸甸且华而不实的簪子替她挽了个髻,却不牢固,他又怕压坏她,还要那手托住那两扇翅子。
“皇叔也看见谢琅给我簪那支云雀簪子了是不是。”
“你还有那么些年可以活,许多事情何必这样急急忙忙地全部问清。”江无渡不答她,只是深深望着她。
她微微侧过肩,带着点矜贵娇气地回望他,眸子里水光荡漾,像是十五岁那年谢琅替她簪上那支云雀。
那水光一闪而过,甚至来不及被看清。
“杀了我或者叫我死,有这样难吗?”江忱叹一口气,“皇叔,我那样对不起你,你何苦活得这样小心翼翼。”
江无渡扶着那凤凰羽翼的手微微一僵,江忱转身的动作太快,那簪子再撑不住,顺着她滑落的常发委地。
那样脆弱细的金丝骨架,其中的间隙多用玉石衔接,美丽而脆弱,不过轻轻一跌,就碎成了一地浮华。
江忱浑不在意地一笑,连头也没回,“皇叔,我们这样相处,多奇怪。”
分明是两份一样的深情,却混杂了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最后弄成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样子。
这人世多苦。
江无渡隔了许久也没有响动,江忱回头垂眸看他,他正半蹲在地上,极笨拙地捡起那凤簪来,要重新拼凑起来。
她终于撑不住脸上那一层笑,掉下眼泪来。
“江无恙,你想让我牵挂你过得怎么样,想让我询问谢琅过得是什么日子,那我呢,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走的那叁年里面,我是怎么过得?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问问我?”
不可思 第二十二章
她那么委屈,像是她弟弟刚出生那一年,夜里跑到江无渡寝殿里,在他怀里哭着问是不是再没有人会关心她了。
怎么会有人不关心小公主呢。
只是她想要的关心,自那时候起,再没有没得到过。
江无渡默了默,站起身来,上半身凑近她,勾着这人的指尖把她拉到怀里来,任她在肩头音色喑哑地哭。
“我错了,是我不好。”
江忱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攒了叁年的委屈悉数哭出来。
江无渡抚着这人的脊背,隔了好久,才听见她打着哭嗝轻轻地哭。
“江无恙,你还记得那枝梅花吗?你知道我把那枝梅花送给先帝后,发生了什么吗?”
她往他怀里可劲儿地钻,绝口不喊那人父亲,只一声生疏的“先帝”交代。
“他那晚喝了酒,看见我,撕开了我的衣裳。”
江忱在他耳畔轻轻说着,江无渡只听了这一句,揽着她的手就开始打颤。江忱埋在她肩头,他也把脸埋在她肩头,垂着的眼睑下,藏着一双泛红的眼。
“那时候…那时候我来着月事,他让我…让我用嘴…用嘴给他…最后我全吐出来,却又被他逼着再吞下另一遭……”
江无渡连指尖都在颤,什么也不敢动弹,只是惶然地把那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仿佛下一瞬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自己捅死当场。
他想起他在宣室殿折辱她,逼她拿嘴伺候自己。
继而又想起了他逼迫她的那些次。
江无渡觉得他连魂魄都凉了冷了,一颗心疼得发抖发颤,胸口闷着一口郁气,他发着颤大口喘气,最后还是觉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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