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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苍梧宾白
许多人至今还懵着,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闻衡便将他与聂影从司幽山下一路追踪至刑城、买通送菜夫妇混入大狱等前情从头细细说起。初至刑城那天下午,聂影在小院里给人家帮手干活,闻衡则去药铺里配药。复生丹是庆王府家传的解毒方子,材料珍稀,闻衡花了大价钱才砸出了小小一粒,至于金创药、解毒散之类常见易得的药,怕多了累赘,也只能备下少许,以防不测。
路过木匠铺时,他又进去淘了一把致丝锯。那木匠铺正对着始月狱大牢,闻衡盯着门匾发呆时忽然想到:敌人将百余人扣押在刑城大狱里,看似行踪隐秘,但实际上只要褚家剑派发现不对,着人向各派报信,几大门派立刻会联手组织营救,到时候刑城必将成为群豪围攻之地,敌人又能讨到什么好?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上午聂影那一番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
闻衡心中有了计较。他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必得深入狱中一探究竟,但聂影独自一个在外头替他布置,又难势单力薄,接应不上。于是当晚他与聂影商议,约定两人进入始月狱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龙境抢出来。此人目光长远、头脑聪明,又是招摇山庄的大师兄,与聂影关系还不错,能帮得上忙,填补闻衡离去的空缺;闻衡则想办法留在狱中,伺机里应外合,试着救出其他被困的同道。
他既有此打算,始月狱中突发的变故,有一半是他顺水推舟做成的,剩下那一半,却是他没想到九大人会给他用上万象蛰罗散,到头来因毒发在狱中昏了一天。好在龙境顺利逃脱,聂影转交给他一封闻衡提前写好的书信,上面提醒他当心调虎离山,甚至写好了破局的大致计划。
论见识才干,龙境不输闻衡,正是他昔日对聂影说过的话给了闻衡启发。而被俘的这些时日里,龙境亲眼目睹九大人的行径,他揣测对方的动机同闻衡的猜想几乎一模一样。二人虽缘悭一面,想法却不谋而合。
闻衡动身前留下两封书信,一封给龙境,另一封则送给远在越影山的廖长星。他一个人牵动了纯钧派、还雁门、招摇山庄三大势力,又有龙境聂影二人在其中帮忙周全,将计就计,令弟子被俘的几大门派故意装出倾巢而出的假象,实则将锐力量埋伏在暗处,以应对来势汹汹的大内高手。刑城这边,则按照九大人的期望,三大派找了许多外门和执事弟子假扮各派高手,由聂影、龙境二人率领,一路上大造声势,浩浩荡荡地赶来营救。
如此一来,九大人自以为在刑城牵制住了各大门派的高手锐,实则是被障眼法拖住了脚,落进了三大派联手布置好的陷阱中。
龙境叹道:“岳公子料敌于先、深谋远虑,手腕智计魄力无一不美,我等难望项背,实在是佩服。”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绝难想到这令百余人获救、各家得以保全的的庞大计划,竟出自闻衡一念之间。
此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才能生出这么一颗聪明脑袋?
有人出声追问:“鹿鸣镖局又是怎么回事?”
闻衡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瞥,答道:“范总镖头是在下的故交旧识。我入狱后,曾趁夜溜出大狱给他传信,请他赶来襄助。今日用雷火珠炸开大牢、与官兵守卫搏斗,都是鹿鸣镖局的各位朋友出力。”
温长卿恍然明悟,拍着大腿叫道:“你那晚果真不在!我还当是我做梦做痴了,闹了半天,打从一开始你就没被大牢困住!”
他这样说,众人复又朝范扬等人致谢。闻衡却在这空隙里扭头看向薛青澜,眸光含笑,意甚爱重:“更该多谢咱们薛护法,要不是你那安平当铺的谢三掌柜,我也叫不来这么多帮手。”
《凌霄真经》有一章专讲如何通过周天行功逼出体内毒素,闻衡醒来之后,凭着一股先天真气将体内余毒化去,当夜便恢复如初。他用怀中藏的钢丝锯子锯断了囚室铁栏,趁夜黑无人发现,悄悄地溜出始月狱外,连夜找到安平当铺,借薛青澜的路子给范扬传信,叫他即刻带人前来接应。
范扬是他安排下的另一步棋,需要避人耳目,却不怕薛青澜知道。只不过闻衡原以为薛青澜看过那些书信安排,自当放心,不曾想还是惊动了他。薛青澜竟为此放下了垂星宗的事务,千里迢迢地亲自跑来刑城。
薛青澜撇嘴道:“你我之间还提这个做什么?说些正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打发他们各回各家,这么扎堆聚在城外,小心一会儿敌人休整好了再杀过来,你们带着一堆老弱病残,躲都没地方躲去。”
闻衡点头笑道:“小薛公子教训得是。”便请龙境、聂影、温长卿及范扬一道过来,叮嘱道:“这里离刑城太近,追兵转瞬便至,恐怕夜长梦多,我对这些门派不熟悉,有劳兄长们主持局面,抓紧分派人手,尽快安排他们回程。”又对范扬道:“且从镖局借些人马,沿途护送,得再出岔子。”
几人议定,各自分头行事。闻衡扶着树干起身,薛青澜扑了扑身上沾的碎草叶,问他:“你呢?接下来是随他们回纯钧派,还是有别的打算?”
闻衡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却是答非所问:“青澜,这里离京城,只有半日的路程。”
第64章 进京
薛青澜道:“你要去京城。”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直白笃定地陈述。闻衡点头,又问他:“你放下垂星宗赶过来,如今此间事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薛青澜闻言深深蹙眉,想也不想便答:“我跟着你。”
“你都不问我做什么,就要跟着我,万一让你陪我去闯龙潭虎穴呢?”闻衡注目凝视着他,低声道,“再说之前在客栈不是跑得挺快么,怎么这回又不跑了?”
薛青澜就知道上次的事肯定要被闻衡拿来数落,倒也不如何心虚害怕。他对旁人都没有这种底气,偏仗着闻衡疼他,近乎无理取闹一般道:“不管。我要去,龙潭虎穴也要去。”
闻衡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好悬忍住了,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好好说话,别耍无赖。”
薛青澜扬着头,声音却放得极低:“你要去禁宫取纯钧剑,孤身一人太危险了,我帮不上什么大忙,总能在旁边照应你。这跟上次不一样,衡哥,你就是执意要赶我走,我也一定会跟过去。”
闻衡与薛青澜站得近,个子又高,只消微微垂头就能看清身前人的面容。薛青澜那张脸被人仔细修饰过,脸型眉眼都有变化,原本肤色看不大出来,可眼底疲倦的青黑和血丝却遮不住。穆州与天守相去千里,他得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地赶路,才能在今日及时赶到——就为了亲眼看一看闻衡的安危。
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硬着心肠把他赶走,就是放在眼皮底下寸步不离地陪着,都觉得不够心。
“好,那就跟着我。”闻衡叹了一声,目光是那种拿他没什么办法的无奈温柔,连句重话也不忍心说,只抬手在他眉心上揉了一揉,道:“小小年纪,少这么皱眉头,也不怕老得快。”
他的指尖有一点温热,顺着眉头熨到了心头,刹那间令薛青澜全身战栗,升起一股熟悉而奇怪的心慌,就像……就像那天在司幽山上,承露台边的古树枝叶里,他被这个人牢牢抱在怀中,透过朦胧泪眼,忽然看见了他离得极近的面容。
只是碰一碰、抱一抱,他们连比这更亲密的同床共枕都经历过,怎么那时候全无杂念,现在反倒心猿不定、意马四驰起来了呢?
而他明明这么慌乱,却从未想过躲开闻衡。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早已远非一句“旧友故交”所能概括。
“怎么傻了?”闻衡见他怔怔出神不说话,眼中茫然似蒙着一层水雾,不由得失笑,问道:“是不是累了?”
薛青澜被他唤得一激灵,回神道:“嗯?什么?”
“我说,你多久没合眼了?困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闻衡抬眼朝人堆里一望,恰好对上一个褚家弟子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交错,俱是微微一怔。闻衡觉得那人面容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曾见过,对方很快转过脸去,他也回目光,对薛青澜道:“在这儿略等一等我。”
他转身朝范扬走去,两人交谈几句,范扬招手找来一个镖师,打发人去牵了两匹马来。闻衡同温长卿等人交代一声,便与薛青澜一人一骑,跃马扬鞭,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至黄昏时两人方到京城,自西面毓胜门入,沿着大街找了家客栈住下。薛青澜这几天拢共睡了不到五个时辰,吃饭时困得几乎握不住筷子,疲倦得可怜。闻衡看不得他难受强撑,早早打发他去睡下,自己则在隔壁屋子里安顿下来,盘膝在榻上调息入定。
此前的毒伤还剩了个尾巴没好利索,今日跟九大人动手时又被牵扯,伤势有复发的苗头,需得及时疗伤。过两天入宫盗剑,不容半点闪失,万一遭遇内卫,不了一场恶战,到时候不光得赔上自己,还要连累薛青澜。
好在他的凌霄真经已练得纯熟,又有先天真气辅助,运功一个时辰,胸口便觉松快,体内暗伤痊愈大半,待又一个时辰过去,闻衡的内力已恢复了八九成。经此一番淬炼,他的气海比之前拓宽不少,真气运转也更圆融流畅,自己隐约觉得不独武功,连心境亦有所提升,又窥见了一层新境界。
待功行圆满,五感逐一回归,他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片沉沉黑暗。闻衡进屋时天色尚微明,便没有点灯,此刻已值深夜,屋中全无烛火,显得异常昏黑。目不能视物,反而使人听觉更加敏锐:窗外哗哗雨声,楼下桌椅板凳摩擦声,脚步人语……还有隔壁翻来覆去床板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闻衡起身取火点着了灯,又侧耳细听,果然是薛青澜那边的声音。他心道这才两个时辰,总不至于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难道是被梦魇着了?
他与薛青澜只有一墙之隔,这墙壁是板壁,完全不隔音。闻衡想了想,伸手在床侧墙上试探着敲了三下,那头瞬时一静,随即回了清晰的三下。
得了,果然是睡不着。
闻衡索性抬高声音,扬声对隔壁道:“过来吧。”
过得片刻,薛青澜敲门进来。他身上装束如旧,头发也没拆,在床上滚得微乱,脸色苍白中隐隐泛青,看着好像不但没休息过来,反而更疲倦了。
“怎么没睡?”闻衡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半温的茶,“先润润唇,是不是饿了?”
薛青澜睡到一半被活生生冻醒,此刻头疼欲裂,四肢发冷,那滋味简直如在冰窟中煎熬,胃里像是坠了一块冰,看着那盏凉茶就犯恶心,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恹恹地摇头。
闻衡何其敏锐,伸手将他拉过来,试了试额头温度,又摸了摸他冰凉的双手,知道他难受,声音就放得十分低柔:“身上冷不冷?又是老毛病?”
薛青澜双手叫他焐在掌心里,得到一点热意,那种肺腑要被冻透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些,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闻衡上午才说过他,这会儿自己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攥着薛青澜的双手,将他身子转了半圈,变成背对自己的姿势,单掌按在他背上,将一股温厚纯的真气顺着背心要穴送入薛青澜体内,沿经脉运转一周天,助他疏活血脉,逼出体内阴寒之气。
薛青澜半倚在他臂弯中,浑浑噩噩地任他动作。随着真气游走四肢百骸,如附骨之疽的寒意逐渐消融,他灌了铅似的双腿缓慢地恢复了知觉,整个人就像从刚刚从冰中解冻,自肺腑深处咳出一口经年不散的凉气。
闻衡引导他运功驱寒,前面都还顺利,唯独行至心脉时,不知碰到了哪里,薛青澜猛地往前栽倒,额头瞬间见汗,连肩膀带脊背都颤抖着蜷缩起来,忍痛道:“那里不行……疼。”
闻衡马上撤了真气,见状不对,右手拦腰将他往后一带,团团搂住了低声安慰:“别怕,不碰那里,没事了……还疼不疼?”
薛青澜伏在他臂弯里喘息片刻,缓过一阵剜心之痛,摇头道:“不疼了。”
等气息渐定,他扶着闻衡的膝盖坐直身体,感觉手脚回温,头疼稍减,可见方才那番行功确实有用。他一转脸看见闻衡满面忧色,打叠起神强笑道:“刚才吓着你了吧?现在好多了……这毛病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管它,明天自己也能好。”
“这叫‘看着吓人’?”闻衡将他鬓边一丝被汗水打湿的乱发拨开,眼神又沉又深,“你要糊弄人也找个像样的借口。”
薛青澜不答他的话,忽然倾身向前,在他右臂上轻轻一拂:“这里是不是在渗血?你手臂上有伤?”
“小伤,不用管它。”闻衡看都没看一眼,不依不饶道,“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四五年了,为什么一点好转都没有,反而比从前更严重了?”
薛青澜只看着他,笑而不语。闻衡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青澜是笑他刚说完别人自己就故态复萌,气得作势要去拧他的脸“小没良心的,我跟你说正事,你在这儿消遣你哥?”
薛青澜往旁边躲闪,笑着起身道:“说了不要紧就是不要紧,我心中有数。你等一等,我去叫人准备热水和白布上来。”
闻衡打不得骂不得,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终用力一拉,将他扥回圆凳上,自己站起来往外走,顺手在他头顶上不轻不重地一按:“给我在这老实坐着,我去。”
第65章 裹伤
这家客店规模不大,人手倒是勤快麻利。闻衡上楼时,身后伙计捧着铜盆手巾等物,他自己手里则拎着个漆盒,打开来,里头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和几碟小菜。薛青澜一见便知是何人手笔,心中熨帖,却还是忍不住道:“大晚上的,何苦这么麻烦。”
“好说。”闻衡拿了双筷子给他,“你要是能老实一点,就什么都不麻烦了。”
薛青澜晚饭没吃两口,闻衡怕他饿着,于是叫后厨在灶上煨着鸡汤,预备他夜间醒来能吃上一口热饭。面是现下的,热汤清鲜醇和,能从喉管一直暖到胃里,多少沉积不去的寒意都被冲散。虽然时过境迁,季节、地点都不一样,可当薛青澜隔着朦胧热气看灯下静坐的人,却恍然还是当年越影山上的少年剪影。
“看我做什么?”闻衡一抬眼皮,懒懒道,“好好吃饭,别走神。”
薛青澜有时候怀疑闻衡是被关得太久,忘了世事流变,还把当十几岁的小孩看待,每天都像个老父亲一样有操不完的心。
他在暖意融融的烛光里喝掉最后一口汤,将餐具归拢到盒里,自去净手,拿来白布烈酒为闻衡包扎伤口。
闻衡解了衣服,将一侧肩头袒露出来。那里的剑伤原本已开始口,今日因为闻衡与九大人动手,又迸裂开来。薛青澜用水打湿旧布带,小心揭开,见底下一片鲜红肿胀,登时轻轻抽了一口气,皱着眉道:“天气热,伤口得不好,有些化脓了。这几天切记不能再拉扯它,否则伤口坏死,这条胳膊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闻衡眉头舒展,好像那伤不是在他身上一样,还有闲心故意逗他:“是,谨遵薛公子教诲。”
薛青澜没空理他,神色凝重地盯着伤口,像是遇上了棘手难题,踌躇道:“你这伤……得重新划开伤口,挤干净脓血,才能重新包扎。”
“那就划开。”闻衡浑不在意道,“我又不怕疼,你尽管放手施为就是了。”
薛青澜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思索片刻,伸脚将一个痰盂勾到凳子底下,取过先前备下的一瓶烈酒,说:“得罪了。”
闻衡还当他要用烈酒浇洗伤口,做好了忍痛的心理准备,谁知薛青澜端过来自己喝了一口,漱净吐掉,俯身吮住了臂上狰狞红肿的创痕。
“青澜!”
闻衡惊愕至极,下意识要推开他站起身来,薛青澜搭在他肩上的手却不容置疑地向下一压,将他牢牢按在凳子上,别过头去吐掉一口脓血,低喝道:“别动!”
伤口沾了他唇上的烈酒,刺痛沿着右臂烧灼,烧得他半边身体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却又极其鲜明地感觉到柔软的唇舌和温热的吐息,淡淡酒香如影随形地浮在空气里,不消浓醉,也足以令人心驰神荡,恍然忘了今夕何夕。





春风度剑 第40节
薛青澜又吐掉一口血,再度俯首下去,闻衡偶然一错眼,看见他面颊至耳根烧红成一片,不知是被酒气冲的还是羞的,搭在他肩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仿佛在跟自己较着劲。闻衡被他攥得生疼,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只是与世隔绝了四年,并不是一辈子都生在幽谷,有些事闻衡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从未主动往这上面想,也没料到竟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自以为与人疏离,心里沉着经年的仇怨,无暇为儿女情长分神,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甚至还舍不得推开薛青澜,又怎么敢继续对自己撒谎,假装心中仍是一片未起波澜的静水呢?
闻衡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长气,放松紧绷的肩背,想了想,又抬起左手,小心地环住了薛青澜清瘦微弓的脊背。
只要手脚利索,清理伤口并不大时。薛青澜吮尽脓血,用烈酒替他擦净血迹,敷上伤药,再用干净白布仔细包扎好,便大功告成。闻衡虚扶着他背后,待拾停当,立刻递过茶盏让他漱口。
烧酒劲大,薛青澜只含着没咽下去,亦觉一股酒意直冲天灵,烧得眼角都红了。他为闻衡裹伤时没考虑过那么多,只想让他少受点罪,可事情做完了,羞赧尴尬才后知后觉地呼啸而来。他甚至不敢抬头多看闻衡一眼,既怕他刨根问底,非要追究清楚,又担忧他心中厌恶,将自己视为那等轻薄浪荡之人。
满屋里都是不自在的气氛,闻衡将衣服拢好,见薛青澜僵立桌旁,似乎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念头转了几转,若向他郑重道谢,未显得两人生分,若直言告诉他不必为自己做这种事,恐怕辜负他的一片深情厚谊。说话容易,可说话妥帖不伤人却像在冰面上行走,稍不注意就要踩碎点什么。闻衡沉吟片时,最终伸手过去,在他光洁的腮边轻轻拧了一下,道:“脸都红了,就这样还学人出去喝酒,嗯?”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件事翻了篇,虽没道谢,但这态度中流露出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们二人的交情,完全用不着为这样的事提一个谢字。这是比明说还深一层的爱重,薛青澜心下蓦然松动,将他那只手拉下来放好,笑道:“喝酒不醉,岂不是跟喝白水一样,有什么趣味?待你伤口痊愈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你就懂了。”说着拾好了桌面杂物,告辞道:“我不多扰了,衡哥早些歇息,夜里翻身小心些,不要压到伤口。”
闻衡却问:“你回去还睡得着么?”
薛青澜一怔,方才想起自己来这边的缘由。他每到夜中熟睡之时,身上的寒气便发作起来,直冻得手足抽筋,全身痉挛,好的时候能自己清醒过来,若碰上他身体虚弱,无声无息地睡死过去也有可能。因此睡觉对常人来说是休憩,对薛青澜而言却不亚于在悬崖边走钢索,需得时时提防。这些年里他的病症愈见严重,但不想让闻衡担心,于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佯装无事道:“刚才不是已经用真气帮我梳理过一回?应当好了。”
闻衡才不吃他这套,冷哼道:“信你的‘应当’还不如信鬼。今晚先留在这边跟着我睡,没事了明天再放你回去。”
薛青澜失笑:“这怎么行,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的道理?”
闻衡道:“跟年纪有什么相干?小时候都不怕,长大了反倒怕了,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么?去拿个枕头过来。”
薛青澜拗不过他,到底存着一点私心,便依言而为,将隔壁一床枕头被子抱来。没过多久,伙计又上楼送了一回热水,两人洗漱方罢,先后上床安寝。薛青澜在里,闻衡在外,合盖一床棉被,还是以前在越影山小院里的睡法。
闻衡右臂带伤,仅用左手搂着他,体温透过单衣蔓延开来,很快把被窝烘得暖热。一时间帘外烛影摇曳,窗外雨声淅沥,枕边呼吸悠长,满室都是柔软如绸缎的安宁。夜色里终于不再潜伏着噬人的野兽,慵倦地笼罩下来。
薛青澜侧对着闻衡,偷偷将眼皮撑开一道缝隙,在昏暗光影里看到他的隐约轮廓。闻衡是个修眉凤目、高鼻菱唇的长相,轮廓线条太锋利,因此面无表情时格外冷峻,睡着了也显得很不好亲近,但薛青澜一想起他来,脑海中却总是先浮现出这个人垂眸注目时的温和神情——除了闻衡,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样的厚重而宁静的温柔。
可他对闻衡而言算什么呢?
薛青澜重新合上眼睛,微不可查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那动静小得几近于无声,闻衡搭在他腰上的手却不紧不慢地拍了两下,像哄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问:“趁我睡觉偷看我就罢了,叹气是什么意思?我哪里长得让薛公子不满意了?”
薛青澜被他蹭到了痒痒肉,当即破功而笑,向他这边滚来。闻衡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半睁开眼睨着他:“这会儿又闹腾起来,还不睡?”
薛青澜倚着他的肩头,懒懒道:“方才走了困,现下睡不着。”
闻衡叹道:“也太娇贵了,睡个觉抱着都不行,还得想法子哄。说罢,想要我怎么办?”
薛青澜想了想,因为从没被人哄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只道:“还像小时候那样,衡哥,你随便说几句话。”
“说什么?”
“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闻衡低笑一声,道:“我正想刑城的事,说出来只怕你就烦得不想睡了,要么给你背一段内功心法?这个见效必定快。”
薛青澜拿脑门撞他的肩膀:“不听!”
他能用多大力气,闻衡像被小猫软绵绵地拍了一爪子,笑得胸腔颤动:“睡不着就打算把自己磕晕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办法,就怕明日脑门上顶个鸡蛋大的包,不好出门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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