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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苍梧宾白
闻衡随手拈起盘中最后一枚银蝶,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随便扔了?”
薛青澜含笑点头,旁人目光都集中在闻衡手上,却见他将银蝶望空一抛,虽然扔得很高,却只到了银树第二层。看客们都知无望取中头杯,恐怕连别的酒杯也进不去,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失望叹息。
银蝶撞在二层树枝上,正悠悠飘落,闻衡抬手一弹,隔空打中蝶翅,那银蝶竟似翼下生风,被这股气劲托着又往上飘了一段,如同一只真正的蝴蝶,堪堪飞上了第一层枝头。围观者已然愕然瞠目,闻衡屈指又是一下,再度将那蝴蝶弹开,这回调准了角度,银蝶翩然而起,飞向最顶上的那朵银花——正停在杯沿,却没落进杯中。
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闻衡再来最后一下,将这头杯入囊中。闻衡忽然偏头看了薛青澜一眼,在众人瞩目中施施然抬手,只听“扑”地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气流破空飞去,将那银蝶从杯上弹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此刻白日西斜,阳光从楼上窗子中射进来,照得银蝶翅膀反光,如一团明灿灿的流火,自九天银河里摇曳坠落。薛青澜不知被什么蛊惑,怔怔地伸手向前,像是要将这星芒接入手中,偏就是这么巧,那银蝶竟然正朝着他的方向,准得不能再准,分毫不错地落进了他摊开的掌心里。
金卮羽觞楼里,鸦雀无声。
连干了十来年的伙计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跟客人们一起呆掉了。闻衡笑了一声,抬手将薛青澜的手掌一合,将银蝶囫囵包住,轻声道:“中了。”
薛青澜叫他唤回了神,疑惑道:“什么中了?”
闻衡但笑不答。
离着远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唯有离得近的范扬懂了,刹那间犹如十来个惊雷轮番追着他劈,每一个落下来都带着“中了”“中了”的回响。
按金卮羽觞楼的规矩,银蝶落在哪杯酒里,就代表客人要饮哪种酒。
而闻衡掷出去的银蝶,落在了薛青澜手中。
第69章 醉酒
范扬是真的不明白:选酒这么风雅有趣的事,怎么到了闻衡手里,就被他硬生生地玩成了抛绣球呢?
看看薛青澜那个一无所知的样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说得出口?!
闻衡觉察到他欲言又止的目光,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跟薛青澜一道坐回桌边,见伙计还在发愣,便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劳驾,替我们送酒上来。”
“是。”伙计蓦然回神,躬身道,“客官稍候,这就来。”
满楼的客人跟着看了一回热闹,都颇有些不上不下之感——想为闻衡喝一声,可那银蝶到底没落进酒杯里,不算是拔得头筹;要叹一声以表遗憾,他又分明是故意令银蝶飞入同伴手中,人家玩得挺满意,用不着旁人惋惜。
薛青澜手握那枚小巧致的银蝶,着实没想到闻衡的“低调”是这样。他明知此举引人注目,本不应当,可方才那一幕实在是瑰丽奇妙,教人永生难忘,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荒唐”来。
闻衡见他发怔,故意打岔道:“别愣着了,你就是盯着它也看不出花儿来。来,尝尝他家手艺如何。”
薛青澜却转脸问他:“这银蝶能带走吗?”
闻衡心中一动,答道:“要跟伙计说一声,想来不能白拿。”
薛青澜“嗯”了一声,这才夹起点心尝了一口:“唔,不错。”
范扬忍无可忍,正欲开口,闻衡立刻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消停,接着薛青澜的话道:“甜么?再尝尝这个。”
范扬:“……”
窗外水波浩渺,风从湖上吹来,经行花丛,清凉中带着馥郁。少顷酒水送到,二十年名酿自是甘醇无比,“荷花蕊”尤其清香。闻衡独自喝着茶,看他们二人对饮,偶尔给薛青澜夹两个果子让他过酒。范扬慑于闻衡之威,不敢多说一句,只能漫谈些京城的风土人情,探讨武功招式。如此悠闲惬意地过了一下午,待得金乌西坠,晚霞漫天,三人方尽兴归去。
等回到客栈,范扬眼看着闻衡扶着薛青澜进了房间。他在走廊里等了半晌,想叫住闻衡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谁知竟好久不见人影。范扬还当是出了什么事,走过去敲了敲门,唤道:“公子?”
脚步声渐近,闻衡出来开门:“作甚?”
范扬眼尖,越过他肩膀看见薛青澜坐在床沿上,心中陡然一沉,愕然道:“公子,你们——”
闻衡闪身出门,回手将房门关好,情知今日逃不过去,必然要对范扬有个交代,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有什么话去你那边说。”
范扬喝酒喝得有点上头,晕晕乎乎地领着他回屋,两人在桌边坐定。范扬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世子,那年在逃亡路上的时候,属下就在想,阿雀要是您的亲兄弟就好了,这样往后两个人互相扶持,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闻衡摆了摆手:“家都被人抄了,不必再提那些旧日称呼。”
“后来阿雀没了,属下真是忧心啊,怕您哪天走岔了路,或者走不下去了,那时候连个能叫您回头的人都没有。”范扬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今日种种,属下都看在眼里,不敢过多干涉您的私事,只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对我说句实话——您同这位薛护法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要是直言劝谏,闻衡自有一百种说辞来回他,偏范扬一上来就掏心掏肺,正问中了闻衡的犹疑之处,他反而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了好半天,方才慎重答道:“眼下应当还是朋友。”
不知是酒可以让人变聪明,还是范扬在这方面格外敏锐,立刻追问道:“也就是说,往后有可能不是朋友?”
闻衡无言地盯着他,短短一瞬心里犹如天翻地覆,霎时纠结过千万遍,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坦然道:“是。”
这掷地有声的一个字犹如铜钟落锤,敲得范扬两耳轰鸣,登时失态地抬高了声音:“他是垂星宗的护法,是个男人!公子,你就不怕以后连江湖上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你喊什么?”闻衡道,“小点声,这客栈墙薄的跟纸一样,不隔音。别人本来没那个意思,万一被你喊得动了心,到时候看你怎么场。”
范扬被他训的脖子一缩,又觉得不敢置信:“什么叫他没有‘那个意思’?难不成只是您一厢情愿?!”
闻衡道:“青澜还小,对这些事懵懵懂懂,心里还是把我当兄长更多;我也算不上一厢情愿,还不到那个地步,这不是你非要逼问个答案出来,才把未来的事硬扣到现在。”
范扬却不卖帐,硬邦邦地道:“公子连未来之事都如此笃定,可见就是确有其事。”





春风度剑 第42节
闻衡一想也是,他自己心里虽知道那只是隐约情愫,离钟情还有好远,可他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却跟动心无甚分别。
他的沉默无异于默认,范扬愁得眉头紧锁:“世上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您怎么就非要认定一个男人?”
“人要活在世上,总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闻衡垂头看着桌面,平静地道:“从家破人亡那一天开始,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刚上越影山时,每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仇敌同归于尽——上天待我凉薄,我也不留恋世间,总觉得只要杀了仇人,我这一生便也到头了。”
“后来在山谷里练功,这四年里逐渐想开了一些,除了仇怨,还有恩情,我要是报仇后侥幸未死,得逐一还清这些人情,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见地下亲人。”
范扬不防他忽然说起过去,听在耳中,只暗暗心惊。在他眼里,闻衡虽经剧变,但行事老成沉稳,在越影山拜师学艺也好,助他筹办鹿鸣镖局也好,完全看不出一点异常,谁能想到那些年里他竟常存死志,心底除了报仇便别无他念呢?
“公子过去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范扬语气稍软了一些,感慨道,“也是属下无用,未能替公子分忧。”
“你要是无用,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同你解释这些话了。”闻衡也叹了一声,“前些日子我在论剑大会上遇见青澜,从我师兄口中得知他做过的那些事,那时才忽然发觉,这世上还有一个我不亲自看着就不放心的人。”
这句话说的轻巧,分量却惊人。范扬心中咯噔一声,不必闻衡解释,也知道他这是对薛青澜上了心,已经将他视作了极重的牵挂。
哪怕他将范扬视为手足兄弟,闻衡也只有这一句交代。现下薛青澜尚且懵懂,他自己也未完全理清心意,说多了只怕轻待了薛青澜,是以不待范扬继续追问,闻衡便按着桌子起身,道:“不说这些了,你且醒醒酒,今晚好生休息,明日再商量进宫的事。”
范扬知道轻重,苦笑道:“酒早就叫您老人家吓醒了,只怕王爷王妃今夜要给我托梦,痛骂我一顿。”
闻衡笑道:“你慌什么,要骂也是先来骂我。”
两人虽都是玩笑,然而提及已逝的庆王夫妇,心中终究无限凄楚,因此都不多言。范扬将闻衡送到门口,见他进了房间,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关门回去继续发愁。
闻衡一进房间,就见薛青澜还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发什么呆。
他走到床前,举手在薛青澜眼前晃了晃,被他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然而眼神仍是散乱迷茫,雾蒙蒙地向闻衡望来:“衡哥。”
“嗯,还认得人,醉得不算厉害。”闻衡在他眉间轻轻点了一下,“你换件衣服,我去叫人送热水上来给你沐浴。”
薛青澜喝了一整壶“荷花蕊”,这酒虽甘冽柔滑,后劲却挺大。闻衡没有经验,看他面色微红,神志清楚,还当他只是微醺,于是放心地下楼要水。薛青澜也很听话,等热水来了,就安安静静地换衣服去沐浴。过了大约一刻,闻衡听见水响,片刻后稍重的脚步声从屏风后绕出,闻衡回头一看,登时啼笑皆非。
薛青澜光脚踩在地上,乌黑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头,一边走一边滴水,中衣也系得歪歪扭扭,轻薄布料一沾水便贴身,隐约透出肌肤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刚沐浴完,像被谁用一盆水泼了。
闻衡这时候也看出他醉得厉害了,拿起床边搭着的外袍过去将他囫囵一裹,躬身把人抱了起来,无奈道:“我真是高估了你,怎么醉成这样?”
薛青澜醉了就不爱说话,只昏昏沉沉地往他怀里贴。闻衡绕到屏风后,见浴桶旁正好有个长条案,便将薛青澜放在上头,将他裤脚挽高,叫他踩进浴桶里重新洗净脚底,又要去拿旁边的干布巾替他擦头发。谁知薛青澜格外黏人,这会儿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闻衡叫他箍得动弹不得,只好俯身慢慢地哄他:“青澜松手,就松开一下,我拿件东西就过来,好不好?回来再抱。”
薛青澜醉眼朦胧,被热水一蒸,看人都是重影,手上却好似跟谁较劲一样,死死抱住闻衡,含混道:“……不走。”
“嗯,不走。”闻衡耐心地一下一下顺着背,“擦擦头发好不好?不然吹了风要着凉。”
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团柔软的蚕茧,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薛青澜坐在长案上,头顶堪堪到闻衡脖颈处,仰起头时,刚好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喉结。酒意昏沉,光线昏昧,这个瞬间忽然与他记忆里某一个场景微妙地重合了。
他突然微微战栗起来,闻衡若有所觉地一低头,却见薛青澜埋首在他怀里,含着哭腔似地喃喃道:“我不要走……”
第70章 酒醒
为什么是“我不要走”?
闻衡心头闪过模糊的犹疑,然而一时半刻想不清楚,他也无暇顾及,全副心神都用在薛青澜身上。
闻衡原本是侧对着他,一手扶在背后,一手空着准备拿东西,却被他这一哭唬得忙转过身来,端着下巴拭去眼泪,面对面地将人搂在胸口,低声安慰:“不怕,我在这儿呢,谁也带不走你。”
薛青澜思绪混乱,一时清楚一时糊涂,也听不大进闻衡说话,好在是不哭了,只默不作声地往他怀里钻,像个湿透的小动物。
闻衡挪不开步,就这么抱着他站了好半天,待他呼吸逐渐安定下来,才用抱孩子的姿势把人抱起来送到榻上,温声商量道:“坐在这等我一会儿,把头发擦干再躺下,嗯?”
薛青澜这会儿好像又不上头了,让松手就松手,然而还是不出声,就一双眼睛盯着闻衡来来回回地转悠。他瞳色偏浅,像两颗清透澄净的琥珀珠,这么看人的时候堪称宁静无垢,漂亮得不似凡人。
闻衡重新给他系了衣带,擦干腿脚塞进被子里,忙活得像个小丫鬟,还被他看得不自在,哭笑不得地道:“光盯着我做什么?有话就说,又不是小哑巴。”
薛青澜握着还在滴水的发尾,主动递到他眼前。
“知道了,小祖宗。”闻衡拿来一块新手巾,在床边坐下,叹道,“过来,你们垂星宗平时都这么骄奢淫逸吗,连擦头发都要使唤人?”
薛青澜垂下眼帘,拥着被子慢吞吞地挪蹭到他身边。
全天下也就只有闻衡还觉得他年纪小不知事。薛青澜如今身量抽条眉目长开,素衣乌发靠坐在他怀里,分明是个可堪入画的美人。然而闻衡可能天生就是块修禅的料,视色相如云烟,面不改色心不动念地将他揉搓了一遍,觉得满意了才撂下手,道:“行了,躺下吧。醉成这样也不怕被人卖了,我真是疯了才带你去喝酒,平白给自己找了多少活!”
薛青澜乖巧听训,状若捧场地“嗯”。
闻衡便去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然而等他回到里间,薛青澜仍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姿势,似有朦胧之意,却强撑着眼皮抬眼望向他。闻衡见他这模样,心中怜惜之意满溢,面色不由得柔和下来,走过去问:“怎么了?还要什么?”
薛青澜抱住他的一只手臂,困倦地将额头贴在上面,小声道:“蝴蝶。”
闻衡:“什么蝴蝶?”
薛青澜道:“会飞的。”
闻衡还当他说屋里飞进了虫子,扭头环视一遭,却并没看见飞虫活物,只好继续细细地问他:“哪来的蝴蝶?我怎么没看到?”
薛青澜道:“树上飞来的。”
树上哪来的蝴蝶?
闻衡也是让他绕糊涂了,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从金卮羽觞楼里拿回来的银蝴蝶,不由好笑道:“还惦记着那个呢?乱糟糟的,谁知道你放到哪里去了。好了,睡一会儿吧,再闹小心明天起来头疼。”
谁知薛青澜犯起倔来固执得不行,一定要银蝴蝶,不给就不睡觉,闻衡被他缠的无法,只得起身去屏风后面衣服堆里把那只小小的银蝴蝶翻出来,托在掌心问他:“是不是这个?”
薛青澜伸手去抓,被他轻轻巧巧地抬手避开,站在床前居高临下,故意板着脸道:“先说好,拿到了就睡,不许再作妖了,好不好?”
然而这回是他低估了薛青澜,这祖宗从来就不是等人施舍的脾性。闻衡不给,他立马掀了被子爬起来,跪直了去抢他手里的银蝴蝶。
他本来就醉着,这么猛地一起身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就往床下栽去。闻衡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腰上,怒道:“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管不顾的!掉下去磕坏了脑袋怎么办?!”
这一掌的力道差不多也就能给衣服拍拍灰,毫无威慑力,薛青澜才不怕他,把银蝶扒拉到自己手里,醉眼朦胧却又认认真真地对闻衡说:“我的蝴蝶。”
他说这话时神态天真,稚气得可爱,闻衡起先还恼,后来实在掌不住笑了,从头到背捋了他一把,哄着他道:“好好好是是是,不跟你抢。小祖宗这回称心了吗?可不可以安安生生地躺下了?”
薛青澜“唔”了一声,却不躺下,只稍稍直起身子看了一眼闻衡,确认是他,就放心而自然地靠过来抱住腰,枕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
闻衡:“……”
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占便宜了,还是被别人占了便宜。
“荷花蕊”不愧为玉酒坊名酿,薛青澜一晌无梦,酣眠整宿,及睁开双目时,见帘外一片明亮天光,已到了次日清晨。
布衾柔软,身畔暖热,一条手臂横过腰际,牢牢地将他圈在怀中。薛青澜躺着没动,先闭眼回想一遍自己昨晚是怎么睡下的,紧接着那些酒后失态的场面逐一浮现,每一帧都犹如从天而降的重拳,拳拳到肉,将他锤得恨不得自己再也醒不来才好。
薛青澜以前喝酒,都是为了灌醉自己好多睡一会儿,往往是自斟自饮,醉倒了就睡过去,头天晚上什么样醒来时还是什么样,姿势都不变一下,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喝醉了不会耍酒疯——谁知原来不是不会,而是旁边没人看他发疯,这酒疯根本就是人来疯!
他越想越脸热,几乎全身都烧了起来,脑海中顷刻掠过十来种落荒而逃的方法,正思考是跳窗好还是走门好,脸颊忽然贴上一片温凉。
闻衡刚醒,嗓音有一点哑,还有很轻的疑惑:“脸怎么红了?”
薛青澜现在根本听不得他说话,霎时四肢僵硬、心慌不已,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乱转。闻衡登时了然:“哦,害羞了。”
薛青澜:“……”
“怕什么,”闻衡笑着拨了拨他通红的耳垂,“昨天醉猫扑蝴蝶不是挺来劲儿吗?又是撒娇又是发疯的,换个人来都不一定能按得住你。”
薛青澜明知道自己今日躲不掉,磨磨蹭蹭地睁眼,心虚气短地说:“酒后无状……见笑了。”
难以自抑的笑声带着胸腔一起震动,薛青澜被他拥在怀里,却不觉得如何窘迫,反而想起昨天闻衡也是这么抱着他,不厌其烦地哄,几乎是有求必应。难为他对着醉鬼也有这等温柔耐心,叫人在他面前根本立不起防备,因为知道自己不管是何种姿态,都会被他妥帖地包容接纳。
“行了,跟我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又没被外人看见。”闻衡顺手给他整了整滚乱的领口,慢悠悠地道,“再说也没有撒泼打滚、大哭大笑,就是黏人了一点,还挺招人疼的。”
薛青澜无力地辩解:“我从前喝醉了不是这样……”
“我没说你,你倒自己凑上来了。”闻衡经他提醒,凉凉地道,“平日里小酌几杯也就罢了,往后你敢在别人面前醉成昨天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样子,但凡出了一点事,说什么都没用,我亲自给你戒酒。”
这话不是开玩笑,薛青澜立时怂了,乖乖道“不敢”。闻衡这才满意了,揉猫似的在他头发上捋了一把:“酒醒得差不多了?起来梳洗用早饭,昨晚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饿不饿?”
薛青澜撑着床铺坐起来,怔了一怔,蹙眉问闻衡:“我睡着了,那不是带累得你也没吃上晚饭?”
“为了让薛公子睡个踏实觉,我连这条胳膊都舍出去了,少吃一顿半顿有什么打紧,用得上‘带累’这种虚话么?”闻衡屈指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还行,心里记着你哥,算是我没白疼你。”
第71章 入宫
两人洗漱方毕,出门与范扬汇合。可怜范总镖头被闻衡几句话搅合得一宿噩梦,早晨撞见他俩并肩从一间房中走出,又受了一回惊吓,连肉包子都尝不出鲜味,只想赶紧了结此间事,离他们两人越远越好。
吃过了饭,三人商议今夜该如何行事,潜入皇宫不难,难的是去哪儿找剑,禁宫占地千亩,屋舍不计其数,纯钧剑这种宝贝只怕藏得更深,若不知道确切位置,进去了也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当初薛青澜替闻衡寻访纯钧剑下落时,在一个退隐大盗那里得到了“纯钧剑在内卫手中”的线索。可惜当时他只顾着确认那是不是纯钧剑,没留心多问宫内情形,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不由得叹道:“早知今日,该提前把那大盗抓来,让他给咱们作个向导,省得自己在这里想破头。”
闻衡叫他的话勾动思绪,灵光一闪,忽然道:“正是,你倒提醒我了,咱们何须心,找个向导引路不就好了?”
范扬咋舌:“公子又说笑了,私闯禁宫可是大罪,哪来的向导愿意给咱们卖命?”
闻衡却笑道:“这可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便叫两人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详说一番。
饶是范扬与薛青澜早知道闻衡一贯足智多谋,听了他的计划,也不由得生出匪夷所思之感来。
薛青澜亲手为他斟了杯茶,问道:“衡哥,你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在刑城时就算到了今天这一步?”
“天桥底下算命的也没有那么神。”闻衡接过茶,“纯粹是运气好,赶巧了。若非你们两个在,我自己一个人断然不敢行此险招。”
这计划乍一看似乎出格离奇,然而仔细一琢磨,确实是个简便有效的法子,只是寻常人轻易想不到这上头来,也不知道闻衡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看着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行事居然如此剑走偏锋。
范扬忍不住感慨道:“公子从小到大,在动脑子这块就没输过谁,我就是再活三十年,也未必有这么聪明——可见老天造人总是不公。”
薛青澜听见这话笑了起来,闻衡点了点他,佯怒道:“还笑?一个垂星宗护法和一个鹿鸣镖局总镖头,在我这个没家没业的人跟前哭诉不公,这是打算气死谁?换个人来早一顿乱棍把你们两个打出去了。”见范扬也跟着笑,闻衡复叹了口气,摇头道:“傻人有傻福,这话终究不错。”
语毕,三人同时破功大笑,好半天才住。计议已定,当下便各自分头行动,为今晚入宫做准备。
因心中有事,这一日过得飞快,待到二更夜深,三人换上黑衣黑巾,悄无声息地从客栈窗口溜出,抄近路直奔皇宫而去。闻衡范扬都识得路,径自绕到禁宫西侧翻墙而入,沿屋顶潜行。底下禁军侍卫虽巡逻警惕,奈何三人身法轻捷,来去如风,又有夜色遮蔽,一径深入禁宫深处,竟无人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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