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梦溪石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后半句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伴随着对方的指法,汹涌如潮的真气不仅阻住了他的攻势,还让郁蔼辛苦用剑气构筑起来的屏障几近坍塌,眼下他的心情和压力就像祁凤阁所说的,一片痴心俱成灰
郁蔼不得不将剑气运至极致。
不过片刻工夫,势如烟霞炸开,水气氤氲,平地生风,巨石迸裂,发出轰然声响
沈峤被震得耳边嗡嗡作响,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听不见。
在寂静的夜里,这动静已足以惊动玄都山其他人了,远处随即陆续亮起灯火,更有不少人披衣正往这边赶来。
这已经超出了郁蔼原本的预料,他本想悄无声息速战速决,没料到晏无师今晚会横插一手,使得事情朝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二人收手,郁蔼退了三步,晏无师退了两步。
但前者全力以赴,后者用了八成功力,高下如何,人心自知。
晏无师好整以暇,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郁蔼咬牙不语,一方面觉得其他人来了,几个长老联手,怎么也能将晏无师这个擅闯山门的狂徒留下来,沈峤自然也走不了了;另一方面,他心里其实又不太想让玄都山其他人与沈峤见面。
思忖之间,已经有人先一步赶过来了。
是祁凤阁的大弟子谭元春。
他是沈峤和郁蔼等人的大师兄,此人资质平平,性情温和,是个遇事先想着息事宁人的老好人,这种性格和武功自然没法当掌教,但这位大师兄的宽厚为人,包括沈峤在内的一干师兄弟却都十分敬重,沈峤当了掌教之后,谭元春也就成为长老,平日里帮忙管教第三代弟子。
郁师弟谭元春一眼就看见郁蔼在这里,显得有些吃惊,方才那一声动静,是你们这位是
郁蔼:浣月宗晏宗主。
听见他轻描淡写的介绍,谭元春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魔门的魔君怎会在此
晏无师心情不错,还主动跟人家打招呼:你就是祁凤阁的大弟子你师父当年与我打了一场,我输给他,现在他的徒弟却全都不济事,你要不要也来一场
谭元春:
他扭头看郁蔼,郁蔼沉声道:晏宗主纵然武功卓绝,但我玄都山那么多人,总不至于留不下一个你,难不成晏宗主是觉得玄都山上风景绝佳,想要长留于此不成
晏无师微哂:没了祁凤阁的玄都山,在我看来一文不名。
他望向沈峤,讥讽道:还舍不得走,等着你师弟将你囚禁起来,把手共叙兄弟情谊么
谭元春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树下还站了一个人,因为对方半藏在阴影之中,呼吸又很微弱,加上方才被晏无师先声夺人,他竟也没发现。
这一看之下,不由震惊,脱口而出:掌教师弟
沈峤扶着树干,朝声音来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大师兄别来无恙
谭元春又惊又喜,上前几步:你没事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
郁蔼拦住他:大师兄
谭元春被这一拦,想起方才晏无师说的话,骤然住了嘴,望向郁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蔼没有回答,反是沈峤道:大师兄,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推举郁师弟为新掌教
谭 元春面露难色,看了看郁蔼,又看了看沈峤,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只能实话实说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全靠郁师弟在打理内务,反正之前也都是他襄助 你左右,只有他最为了解玄都山上下一切,你落下山崖之后,几位长老合议,决定先让郁师弟代掌宗门,等那个,你回来就好,先好好养伤罢,其余的日后再说 也不迟
沈峤很明白,如果自己今日当真留下来,以他败给昆邪,加上身受重伤的事实,根本无法再担负掌教之职,即便其他人不计 较,他自己也绝对不好腆着脸继续坐在掌教的位置上,玄都紫府势必继续由郁蔼掌握,那么自己留不留下来,都阻止不了他和突厥人合作,甚至以他现在的状况,等 于任人宰割。
想及此,他暗叹一声,再无犹豫:劳烦晏宗主将沈某也捎带上罢
阿峤
师弟
两人同时出声,郁蔼带着怒意,谭元春则很吃惊,不明白沈峤何时与魔门的人搅和在了一起。
晏无师挑眉,似乎对沈峤的决定并不意外,又觉得分外有趣,故意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远处灯火隐隐绰绰,由远及近,那是玄都山弟子纷纷赶过来的动静。
瞎子的耳朵分外灵敏,沈峤虽然看不大见,却能听见。
他摇摇头:不。
见晏无师带着人欲一走了之,郁蔼又惊又怒,提剑便要上前拦下:慢着
晏无师竟也不闪不避,直接抓着沈峤的腰往前一推,瞬间让他成为郁蔼攻击的对象。
谭元春大骇:三师弟住手
郁蔼大惊,连忙撤手后退,晏无师哈哈大笑,转眼带着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只余笑声还在空旷中回荡。
郁蔼气炸了:无耻狂徒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临走前还要渣一把
晏无师:本座觉得自己萌萌哒,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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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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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高手,都会有那么点高手的气度,要么爱面子,要么放不下身段,像拉人垫背这种事情,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般是做不出来的,因为他们还想要脸面,也只有晏无师这种连朱阳策残卷都能说毁就毁了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难怪郁蔼会在后面气得跳脚,沈峤也彻底无语。
晏无师带着他一路下山,直接穿过玄都镇,来到他们最初进镇的郊外驿站处,这里有个稀稀落落的小树林,尚算得上空旷。
他将沈峤放了下来。
沈峤道拱手:多谢。
他跟郁蔼交手,受了点伤,全身气血凝滞,现在过了许久,方才感觉暖意慢慢回来,手脚有了知觉。
晏 无师却毫不客气哂笑:所以你上了一趟玄都山到底有何意义不过是证实了当日我说过的话,利益面前,人心一文不值。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为了利益可 以毫不犹豫将你出卖,为了掌教之位,可以任你落下山崖而不闻不问,祁凤阁自诩正道宗门,光明磊落,教出来的弟子却堪比我魔门作风,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当然知道沈峤落崖之后,玄都山的人也陆续在外头寻找过,只不过那时候沈峤已经被他救回去,那些人自然扑了个空,但晏无师没有必要帮那些人说好话,他更乐意看见沈峤就此灰心丧气,从一个容易心软的落魄掌教变成一个对天下人满腹仇恨的人。
但沈峤没有接话茬,他寻摸了旁边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来。
郁 蔼性情有点偏执,功利心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自小就是这样,若不是在玄都山,说不定他今日又是一个晏无师,但他这些年对玄都山也的的确确全心全意,毫无 藏私,师兄弟们手足友爱,再铁石心肠都能给捂热了,更何况郁蔼毕竟不是晏无师,是以在那之前,别说沈峤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只怕师父祁凤阁再生,也不会 想得到。
他让自己在与昆邪的交手中落败,众目睽睽输给突厥人,身败名裂,郁蔼顺理成章就成了接任者,没有人会认为他不够资格,还能一劳永逸,即便沈峤还活着,自己也没脸要求继续当回掌教。
这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结合郁蔼当时信誓旦旦,言辞激动地说自己有苦衷,说自己是为了玄都山能凌驾于天下其它宗门之上的话,事情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假如郁蔼所说的苦衷是真,个中另有因由,那么他所指的,就绝对不仅仅是跟昆邪暗中勾结,设计沈峤落崖的事情了。
他必然还在其它更重要的大事上,与突厥人合作。
沈峤蹙着眉头,只觉脑袋像针刺一般密密麻麻发痛,百思不得其解。
自晋朝南迁,五胡乱华,这些年虽然各国政权更迭频繁,但像周、齐这样胡风极为浓郁的国家政权,因为沿袭汉制,逐渐汉化,要说统一天下,勉强也还能令人接受,但像突厥王庭这样至今依旧在草原上放牧吃草,不时入侵中原的野蛮民族,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明主。
突厥人反复无常,残暴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没有天大的好处,郁蔼必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么对方所筹谋的,究竟是什么,突厥人到底能许给他,又或者说给玄都山带来什么好处
这些事情,沈峤没法拿出来跟晏无师讨论。
就算两人如今渊源甚深,但也谈不上朋友,晏无师喜怒无常,正邪不定,更不可能与他交浅言深。
沈峤只能自己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只是无论怎么琢磨,都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总想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点上。
晏无师忽然道:歇息够了没
沈峤茫然抬头,因为还在想别的事情,表情有点无辜和心不在焉。
晏无师:歇息够了就来打一场。
沈峤:
他苦笑:晏宗主,我怎么打得过你,上回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晏 无师奇道: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要带你走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我若是要朱阳策残卷,直接去玄都山找就行了,何必还带上你这个累赘你现在身负两册朱 阳策残卷,武功恢复只是迟早的事,这份机缘却不一定人人都有,我早想借由一个精通朱阳策的人来研究陶弘景这套武功,又不可能自己跟自己打,也不可能 找雪庭秃驴来练手,你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沈峤嘴角抽搐,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才道:我现在功力仅剩三成,方才与郁蔼交手,又受了伤,此时恐怕力有不逮。
晏无师:所以我才大发慈悲放任你坐在这里休息了片刻。
沈峤无奈:我现在忽然觉得被强留在玄都山也不是一个很坏的选择了。
晏无师:你现在恢复了记忆,也就是说从前所学的那部分朱阳策也能悉数记住并运用自如,加上之前在出云寺听的那一部分,足以让你融会贯通,境界更上一层。
沈峤想了想,老老实实点头:的确是这样。
从这一点上来说,虽然晏无师的动机并不纯良,还屡屡存了利用和看好戏的心思,但自己还是应该多谢他。
沈峤:自从离开别庄之后,我就未曾好好谢过晏宗主,若不是你,只怕我现在已经成了半步峰下一缕亡魂了。
晏无师:你应该谢的是你体内的朱阳策真气,若没有它,我也懒得救你。
沈峤苦中作乐:好的,我会去给师尊上一炷香的,感谢他老人家将朱阳策传给了我。
晏无师:我与郁蔼交手的时候,并未发现他体内有朱阳策的真气,想必祁凤阁只将其传给你一人。
沈峤点点头:不错,当日师尊只将游魂卷传与我一人,只命我口头记诵,不准我抄录下来,外人都说玄都山藏了一卷朱阳策,但我至今不知那一卷朱阳策是否还在玄都山。
晏无师觉得很有意思:祁凤阁难道不希望玄都山代代传承,底下弟子个个出息吗,为何会只将游魂卷传于你
沈 峤缓缓道:此事我从前也曾问过师尊,他并未作答。师尊与陶真人生前乃是故友,听说陶真人完成朱阳策之后,曾萌生后悔之意,觉得此书一出,又会引来天 下人无尽争夺,平生多少杀孽,所以我想,师尊兴许多少出于这样的心思,才既希望故人的毕生心血能够流传后世,又不希望流传得太广,让世人争相抢夺厮杀,方 才会做出这样矛盾的决定罢。
晏无师嗤之以鼻:妇人之仁在这件事上,祁凤阁是这样,当日不将狐鹿估赶尽杀绝,以致于给后人留 下隐患,又是这样枉他武功盖世,心思却与优柔寡断的妇人无二,既是这样,他又何必让玄都山弟子练什么武功,直接将玄都山改为普通道观岂非更好天下无 兵,从自己做起。
这番话辛辣刺骨,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沈峤与其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一颗仁心,和处处 为他人着想的温柔,但他与祁凤阁也有不同之处,这些日子出门在外,眼见民生凋敝,百姓疾苦,天下门阀势力,悉数卷入棋局,他的想法已经渐渐发生改变,发现 玄都山身处红尘之内,不可能安然超脱,置身事外,迟早必然也要入局。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对玄都山做出什么改变,郁蔼已经等不及取而代之,将玄都山彻底带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他微微垂首,陷入沉思。
那边晏无师无声无息,毫无预警,手指已经点了过来。
沈峤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就有意锻炼耳力,此时听见些微异样动静,忙忙一拍石头跃身而起,迅疾后退。
玄都山的轻功独步天下,这一套天阔虹影使出来,顿如风荷轻举,碧水顾盼,杨柳舒展,风流难描,已经隐隐可见他功力全盛时期的影子。
只是沈峤的功力毕竟还没有恢复,晏无师的速度比他更要快得多,稍稍迟缓半步,方才他坐的那块时候已经轰然碎裂,碎石四溅开来,纷纷飞向沈峤。
幸而他及时运起真气,脸上方没有被溅伤,只是半面袖子被锋利的石块齐齐割碎,石块甚至划伤了他的手腕,血珠登时顺着白皙手腕流下来。
春水柔波怜照影,一片痴心俱成灰,果然名不虚传沈峤没有理会自己手腕上的伤,而是全神贯注倾听来自对方的动静。
按照晏无师的行事作风,既然出手,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沈峤还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今日这一场,非得打到对方满意尽兴了为止,否则死了也是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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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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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指法是晏无师赖以成名的绝技之一,十年前纵横江湖时,他曾凭着这一手败退过无数高手,连祁凤阁都会特地用两句诗来形容这门武功,可见其独到精妙之处。
十年之后,晏无师的境界自然只有更高,而不会更低。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门指法其实是从剑法上化用来的。
当年晏无师曾有一把剑片刻不离身,后来剑没了,有段时间他找不到称手满意的兵器,不得不以指代剑,谁知却被他自创出这一门指法,名字柔情万千,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自己面临的疾风骤雨。
若换了耳聪目明的人在此,便能看见晏无师的动作分明很慢,很优雅,很轻柔,像只是要拂去对方肩膀上的落叶,但他的手指却已化作残影,甚至令人无法分清其中哪个影子,才是他真正的手。
沈峤是个瞎子,瞎子少了视觉上的迷惑,在另一方面的感官就更加灵敏。
他感觉到的是泰山压顶一般,巨大压力自四面八方涌过来,直欲将人压扁碾碎,真气涤荡,这种压力又非均匀力道,而是伴随着对方指法,时而肩膀受到重压,时而脖颈遭遇威胁,飘忽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沈峤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对方构筑起来的压力之中,如同置身四面围墙,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真气势如潮水,他退无可退,进不能进,一旦自己的内力消耗殆尽,等待他的就是晏无师的温柔如春水的手指直接拂在他身上。
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沈 峤只有三成内力,也许还不如江湖上的二流高手,换作平时,这种水平的人,完全不必妄想能在晏无师手底下存活的,但沈峤的优势在于他现在身负玄都山本身的武 功,加上那两卷朱阳策残卷,虽然时间仓促,未必来得及将刚记下的内容完全化为己用,但记忆恢复意味着他的应敌能力也随之恢复,不至于再像以往那样完全 处于被动了。
他袖子扬起,同样以手代剑,比了个手势。
这是沧浪剑诀的起手式清风徐来。
沧浪剑诀也是之前郁蔼与晏无师交手时用的那一套剑诀。
玄都山虽然名闻天下,但门下武功却不多,剑诀只有两套。
因为祁凤阁觉得武道至高,与天下许多道理一样,都是化繁为简,大巧若拙,所以学再多的招式,也不如将两套剑诀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可以收发自如,随意化用。
清风徐来,顾名思义,起手式温厚包容,令人如沐清风,沈峤手中无剑,便也只能并指为剑,这一式之后,终于找回昔日熟悉的感觉。
真气自丹田绵绵而起,又沿着阳关、中枢、至阳等穴道而上,至风府凝聚,而后流向四渎与外关,对方重重真气结为铜墙铁壁四面八方压迫过来,沈峤却也正好将气劲引至指尖。
白痕若剑光,这是剑气。
剑气划出,沈峤随即变招,模拟沧浪剑诀中的琴心三叠,指尖连点数下,每一下都正好点在晏无师以真气织网的节点上。
轰然一声,烟涌霞聚,星垂珠网
若有旁人在此,便可看见两人中间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沈峤目不能视,竟单凭对气劲的把握,破了对方布下的攻势
从晏无师的攻击开始,直到沈峤破解,身处其中的人也许觉得过了很长时间,但于旁观者而言,也许就是眨眼工夫的事情。
晏无师见状有些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是脸上浮现出更浓的兴味。
他化指为掌,身形飘若浮云,如魑如魅,又从不同方向印向沈峤,给了他三掌。
这三掌如山流海气,凌空倾泻,磅礴浩瀚,相比之下,晏无师之前的出手仿佛儿戏,直至此刻方才撕下文雅面具,露出面具底下的狰狞
三掌,三个方向。
而沈峤只有一个人,两只手,他不可能同时抵挡来自三方的攻击
沈峤选择了后退。
方才晏无师的攻势被他化解之后,后方就等于没了真气的阻隔,他后退数步,然而也仅仅只有数步,晏无师那三掌已然近在咫尺
晏无师再厉害,毕竟只是人,无法同时印出三掌,中间再快也有先后,只是因为速度太快了,根本令人分不清先后。
但沈峤可以,因为他是个瞎子。
瞎子无须看,而用听。
自从受伤之后,他遭遇了许多从前难以想象的苦痛,这些苦痛在记忆恢复之后更成了鲜明对比。
沈峤也曾彷徨过,也曾迷惑过,更加因为被亲人背叛而痛心疾首。
但此刻,他的内心是平静的。
从前的他在玄都山上当掌教,心境也是平和的,但那种平和是从未受过挫折的平和。
此刻的平和,却是经历了疾风厉雨,诸多挫折困境之后的平和。
惊涛骇浪之后,月上九霄,水天一色。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春深阶草,秋浅层云,井映孤灯,月照琉璃。
他分出了这三掌的前后顺序,手若莲花,瞬间开合,用的分别是沧浪剑诀中的浪起苍山、日月其中、紫气东来。
但如果玄都山的弟子在此,一定认不出这些招式来源于沧浪剑诀,因为在沈峤手中,这些招式变幻无穷,已然面目全非。
然而如果祁凤阁再世,他定然能够看出来,沈峤所用,已经不仅仅是剑招的形式,甚至脱离了剑气的形迹,达到剑意之境
剑为百兵之首,自来为武道推崇,江湖上的习武者,十有八九用的都是剑,但这里头许多人的剑法,连登堂入室也称不上,自然更不必说什么境界了。
剑有四重境,剑气、剑意、剑心、剑神。
能够以气驭剑,就说明此人已经达到剑气的境界,这是先天高手都能做到的,沈峤失去武功之前也已经能够达到这层境界了。
他的天资极高,从小练剑,二十岁那年就已经突破剑招形迹,入剑气之境,后又得祁凤阁传朱阳策残卷,将残卷中真气凝练之法与剑气结合起来,使得自己在剑法上越走越远,若无意外,领悟剑意也是早晚的事。
可惜后来偏偏发生了半步峰约战的事情,沈峤落崖,一切戛然而止。
若不是他体内尚有朱阳策一缕真气残余,得以从头来过,前半生辛辛苦苦修炼来的武功必然也付诸东流。
晏无师何许人也,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在自己的步步紧逼之下,沈峤非但没有不支倒地,反而激发出剑意的境界,实在令人意外之极。
然而意料之外,他又生出一丝兴奋。
他时不时逼迫沈峤与自己交手,无非是因为对方身负朱阳策真气,想通过与沈峤交手,希望从中得到启发,有助于他提取朱阳策精华,将自创的武功补全。
所以对手越强,他自然越开心。
此时沈峤心中一片宁静祥和。
领悟剑意之后,他的心境也由此进入一个全新世界,空灵澄澈,玄妙难言。
这片天地很宽广,海纳百川,壁立千仞。
这片天地也很狭窄,进退方寸,无仗可凭。
但剑意所在,正是道意所在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脚下无地,立步便有地,眼不见光,而心自有光。
在这样的心境中,即便目不能视,沈峤也能清晰感应到对方出手的轨迹。
他静静等待。
晏无师一指点向他的眉心。
沈峤没有后退,而是选择抬手相迎。
他右手举起,摊开的手掌正好挡住了对方那一根手指。
霎时间,金石迸裂,夜幕坠星
沈峤只觉耳边轰鸣一声,紧接着口鼻出血,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飞去,最终撞上一根粗大的树干,再重重落地
晏无师咦了一声,却面露惊异。
只因他方才那一招,用上了起码一半的功力,以沈峤如今的内功修为,就算领悟了剑意,但受损的根基摆在那里,能够捕捉到他的出手并挡下来,甚至没有当场断气,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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