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梦溪石
此时身起剑落,剑光纵横,冬日树叶落尽,万物凋零,然而一人一剑,横扫涤荡,折身勾转,有时春风化雨,柔若无物,有时却又刚逾佛杵,厉厉风行。
温温春阳,清清夏月,俱在其中。
萧萧秋风,凄凄冬草,隐而不伤。
涤涤山川,滔滔江汉,气韵天成。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心在剑中,剑在人中,物我两忘,通达明澈。
周遭枯木仿佛感同身受,剑气所至,枯木纷纷倒下,地上原本干冷坚硬的泥土出现了一道道剑气,或深或浅,或长或短,偶有的枯叶为剑气所慑,纷纷离枝,却未落地,反而围着剑气打转。
蓦地,剑尖一颤,枯叶仿佛也跟着微微一抖,而后纷纷射向前方,去势之快,竟悉数直接没入三丈开外的树干之中,不露半分,不留半点。
高手以真气灌注飞花落叶而伤人并不稀奇,然而以剑御叶,境界又更上一层。
山河同悲剑嗡嗡作响,似乎跟随主人的心情而波动,隐有山河磅礴,风雷奔腾之声,剑光并不刺眼,仅仅覆于剑身上的薄薄一层,比之从前更为柔和,然而这一层剑光,竟可以随着沈峤的心意而动,时隐时现,与之沉浮。
一套剑法使完,沈峤收剑而立,缓缓长出一口气,心头激荡之感还未平静下来,胸口却血气翻涌,几欲作呕。
他很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刚刚悟出剑心境界,但内力却还无法充分驾驭剑心,所以剑气反噬的缘故。
学 武之人毕生所求,无非是能不断进步,更进一层楼,所以低手仰望高手,高手则希望能继续向上攀登,学海无涯,武道又何尝有涯剑道四境,剑气、剑意、剑心、 剑神,对于许多人来说,剑神仅止于传说之中,除了战国时的干将莫邪以身殉剑,用命成就剑神境界之外,从古至今几乎无人能够达到这一境界。
至于剑心境界,放眼天下,上溯数十年,也仅仅只有陶弘景与祁凤阁二人达到。
斯人已逝,陶弘景与祁凤阁终将成为历史。
而沈峤,却还活在当下。
沈道长收剑立于原地,慢慢调理紊乱的气息,酣畅淋漓的感觉渐渐散去,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晏无师被他忘在食肆里了。
沈峤暗叫不好,即刻飞身回城。
晏无师身无分文,他又走了,伙计若上前催讨饭钱,即便现在是相对无害的谢陵在主宰这副性情,也很难想象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里,沈峤脚下又加快了几分,眨眼工夫便回到原来那间食肆里。
果不其然,二楼临窗处,他们那个位置旁边正围了七八个人,其中有食肆东家伙计,也有其他食客。
晏无师身处众人注目之下,却一动不动,在幂篱下的脸瞧不清表情,乍看很像被训斥之后低眉顺眼不敢动弹。
沈峤赶紧上前:实在对不住,我方才临时有事离开了片刻,一共多少钱,我来给
东 家是个汉人,看见沈峤就像看见救星,苦着脸道:这位郎君,我们这也是小本生意,在异国他乡本来就处处难行,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这位小娘子身上没带银 钱,您方才又还没回来,小人就想着自认倒霉,免单算了,谁知这位小娘子却还赖着不肯走,我们一劝,她,她就
沈峤顺着东家所指,看见案上已经碎成一堆齑粉的杯子和一半没入桌面的筷子,嘴角禁不住抽了一抽。
见此情景,他哭笑不得,连连赔不是,又付了饭钱和碗筷的损失,这才拉着晏无师离开。
你还是谢陵罢沈峤问。
晏无师:嗯。
沈峤轻咳一声:对不住,我看见那人在舞蹈,一时有所得。
他带着晏无师来到楼下,那人还在跳,数九寒天竟也满头大汗,可见卖力。
可惜他身前的铜盘里,铜板寥寥无几,围观看客也渐少。
沈峤从怀中数出将近一半的铜板,放在那个铜板里,那人张大了嘴,连连道谢行礼,沈峤朝他微微颔首,便与晏无师离开。
走了几步,晏无师忽然道:给多了。
沈峤笑道:无心种柳柳成荫,他帮我领悟剑心,我反而觉得给少了,只是我们现在身上银钱也不多,只能尽心了。
晏无师便不说话了。
他 的话比平日里还少,沈峤心想是不是自己刚才弃他而去,让对方心生惶恐不满,毕竟谢陵与真正的晏无师还是有所不同的,便笑着道歉:还生着气呐别生气 了,是我错了,不该抛下你就走,实在是当时一心沉浸在顿悟之中,恨不得将那套剑法当即演化出来,所以才疏忽了,你想要点什么吃的玩的,我去买来给你罢。
晏无师沉默片刻,道:糖人。
沈峤:
对方一说要糖人,沈峤就有点后悔了,但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既然开口又怎能不兑现,他只好又带着晏无师找到原先那糖人摊子面前,小贩还认得他们,稀奇笑道:两位又回来啦可是还要买糖人
沈峤尴尬道:是,再要一个。
晏无师:两个。
沈峤妥协:那就两个罢。
有生意送上门,哪有人会拒绝的,小贩笑逐颜开,动作飞快,两个糖人随即浇灌而成。
晏无师一手拿一个,咬得嘎吱嘎吱响,沈峤只好装听不见,带着人去客栈住宿。
要了间上房,依旧是一人睡床,一人打坐,沈峤现在功力逐渐恢复,所以闲暇时候就会以打坐来代替睡觉,因为前者不仅可以练功,同时也是一种休息。
沈峤对晏无师道:既然帛片可以修补魔心,你现在最好
话说一半,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拿掉幂篱的晏无师已经吃掉第一个糖人,正对着另一个糖人的脑袋慢慢舔,舔得糖人沈峤满头满脸亮晶晶。
沈峤:你在作甚
晏无师无辜:有点饱,这个要,慢慢吃。
沈峤又不能说你不能舔,这样看着特别奇怪,因为人家就是在吃糖,这样一说反倒显得他多心了。
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将方才未竟的话说完:中原不比西域,一入周国,我们的行踪迟早会暴露,如今有帛片在手,你的破绽修补指日可待,有空不妨也多琢磨一番。
说罢沈峤又禁不住摇头失笑:其实你现在若是真正的晏无师,定轮不到我来叮嘱这番话。
晏无师忽然道:若魔心修好,谢陵未必还在。
沈峤敛了笑容,也沉默下来,半晌才轻轻一叹: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谢陵甘心,晏无师未必甘心。
谢陵是晏无师之一,但晏无师永远不可能在抽身离开之后还回头来救他。
也许每个铁石心肠的人内心深处终有一丝柔软,即使微乎其微,而谢陵分到了这一丝柔软,他又将其倾注在自己觉得最值得信任的沈峤身上。
然而当有朝一日,谢陵消失,这一丝柔软,是不是也将随之消失无踪
晏无师,也还依旧是那个自私冷漠,不会为任何人事动摇的浣月宗宗主
对方看着他,眼神黝黑,专注分明,不含任何杂质,这是沈峤从未在晏无师其他性情上看过的。
这是谢陵,不是晏无师。
他告诉自己,然后走过去,轻轻抚上对方的头顶。
对方任他施为,仅仅是略略扬起下巴,作出一个近似磨蹭的举动。
这是一个只有谢陵才会做出来的动作。
沈峤心中忽然柔软,柔软之中,又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头颅外伤在玉苁蓉的作用下果然开始逐渐弥合,但里面受损的经脉想要修复,却非一朝一夕能成,晏无师现在性情多变,未必能专心修炼,譬如现在,他的身体由谢陵这个性情来主宰的时候,欲望就会降至最低,想法似乎也变得简单出来,连一个糖人都能让他得到满足。
帛片可还在你身上给我看看。沈峤道。
对方将怀中帛片交到他手里。
沈峤接过帛片,眯起眼仔细端详,上面蝇头小楷乃用丝线绣成,而非墨笔写就,所以历经年月而不褪色。
上面所载,的确与魔门武功有关,陶弘景当年兴许曾经见过日月宗的武功典籍,洋洋洒洒一千字左右,多数都是对魔门武功的点评和自己的感悟,并无具体涉及如何习练魔门武功的诀窍秘法,沈峤现在目力不济,借着微弱烛光勉强看完,眼睛便有些酸涩难忍,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上面并没有提及如何修补魔心破绽罢他有些奇怪,将帛片递回去。
晏无师:有。
沈峤:哪里
晏无师摇摇头。
过了片刻,他又道:我不知,但他知。
意思是谢陵并不知道,但本尊却是知道的。
沈峤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等对方入睡之后,方才找了块褥子盘膝打坐。
月色如水,时辰渐晚。
连遥遥的犬吠声也消失了,天地陷入沉睡,由里而外透着安宁。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身体偶尔会微微挣动一下。
沈峤注意到他的动静,睁开眼睛,起身上前察看。
谢陵他轻声唤道。
对方眉头紧拧,似乎陷入某种梦魇。
沈峤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只是还未碰到肌肤,对方就蓦地睁开双眼。
这不是谢陵
触及对方眼神,沈峤立马心生警惕,抽手后退。
但晏无师的动作远比他想象的更快,对方如鬼魅般腾身而起,闪电一样朝沈峤面门抓了过来
晏宗主,是我沈峤喝道。
但无济于事,对方不管不顾,出手狠辣,招招俱是要人命的凶戾。
晏无师的确身受重伤,但并不是武功尽废。沈峤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对方很少出手,所以才给了他这种错觉。
不过即使是真正的晏无师,也不可能一睁开眼就不管不顾对别人攻击,这明显是神智迷乱的表现
沈峤突然想起般娜曾说过晏无师掐住她脖子的情形,只是在那之后,沈峤没再见过对方展露出凶狠毫无理智的一面,所以逐渐将此事淡忘。
难道这会是众多性情之中又一面的展示
他无可奈何,双方过手数招,现在的晏无师不是沈峤的对手,但他不要命似的打法让沈峤诸多顾忌,沈峤又不可能要他的性命,为免动静太大惊动客栈其他人,沈峤觑准机会点中对方穴道。
晏无师反抗不能,往前倒下,沈峤及时将人扶住,却发现对方脸色骤然充血变红,忙把脉探看,发现晏无师体内气息紊乱,四处流窜,明显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不由吃了一惊,赶紧解开对方的穴道。
但穴道一解,晏无师却蓦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一面凑上来,竟直接咬住他的嘴唇
沈峤吃痛,手绕到他颈后狠狠一劈,对方软软倒在他身上。
总算清静了。
沈峤松了口气,执起晏无师的手腕,这一探,又禁不住咦了一声。
若说方才对方还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此刻才没过多久,脉象竟已完全平静下来,而且还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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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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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师现在这种情况,比当初沈峤自己还要麻烦复杂百倍。
只因沈峤当日虽然落崖重伤,病势缠绵,但那是因为体内相见欢的毒素发 作,然而他受损的经脉已经悉数被朱阳策真气修复,相见欢的余毒也在武功尽废之后反而解掉了,虽说双目受余毒牵连,至今仍旧无法完全恢复,但他现在根骨被 朱阳策重塑,武功要从头练起,却一点后患也没有了。
但晏无师并非如此,他原本的魔心就出现了破绽,这是本身的问题,偏偏破绽还被广陵散得知并借其他高手围攻之际加以利用,使得破绽变大,再加上头部受伤,全身经脉错乱,内息紊乱,以致于影响心性,性情大变。
所以要恢复,起码得从三方面下手去治,一是治疗头伤,这已经有玉苁蓉了,不足为患;二是梳理经脉;三是修补魔心。二三者又是相互结合,互为弥补的,因为破绽一日没能修补好,就一日还是有走火入魔,经脉紊乱的危险,而经脉的问题又会影响他武功恢复的进度。
现在沈峤看到的脉象,不一定就是晏无师真实的脉象,有可能是表和里乱的征兆,但这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毕竟以晏无师的天纵奇才,他既然已经说了帛片可以修补魔心破绽,那就一定可以,只在于时间早晚,以及功效如何罢了。
沈峤将对方平放在床榻上,从袖中摸出一枚白色物事。
这是当日在婼羌古城之下,谢陵给他的玉苁蓉,沈峤当时被猿猴抓伤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一直没有吃,因为现在他有朱阳策真气之助,此物虽然可以调气顺息,但对他的作用并不是特别大。
沈峤将玉苁蓉握在手中,拿了个空杯过来,手一用力,玉苁蓉的粉末便从指缝里簌簌落下,很快填满半个杯子,他又倒了点温水进去,然后捏起晏无师的下巴,撬开嘴,将那一杯子玉苁蓉水给灌进去。
此物能够被目为疗伤圣物,自然是有其神奇功效的,寻常连皇宫大内都没有,非得到婼羌古城那种戈壁沙漠之下的地底才能找到,珍贵自不必言,那些猿猴常年以此为食,所以力气极大,长年累月下来还通灵智,才能与他们战得不相上下。
当时晏无师摘了四枚,为了要挟陈恭,将其余的全部扔掉,后来他自己吃了两枚,给了沈峤一枚,估计也没想到到头来这一枚还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若换了旁人,就算自己吃了没什么用处,估计也不会想要便宜了别人。
这一杯玉苁蓉水喝下去,晏无师的气色果然平和许多,沈峤这才放下杯子,继续打坐,一边思索与朱阳策有关的问题。
朱阳策共有五卷,其中一卷与魔门武功有关,正是晏无师从陈恭手上夺来的帛片内容,他也看过,寥寥数千字,微言大义,的确都是在点评当年日月宗的武功,沈峤多看无益,因为他练的是道心,这些与他无关。
与儒释道三家武功有关的其它四卷里,沈峤已经看过两卷,一卷为恩师祁凤阁所授,另外一卷则是出云寺内,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所念,业已被晏无师毁掉。
另外还有两卷,一卷藏在北周内宫,一卷则在天台宗。
因 朱阳策名声在外,人人引以为天下第一奇书,都想争相一睹,当日窦燕山不知从何处得到朱阳策其中一卷的消息,所以命副帮主云拂衣亲自从镖物主人那里 买下来,以押镖之名送到自己那里去,谁知中途却被晏无师截下,最后还直接把那一卷给毁了,所以他心里对晏无师恨之入骨,会参加围杀并不奇怪,放在任何一个 人看来,都觉得晏无师这做法真是太招人恨了。
但许多人知道朱阳策好,却不知道它究竟怎么个好法,还以为里头一定是有绝世武 功,练了就能天下第一,连当年的祁凤阁,如今的晏无师,也都未能全部勘破,直到沈峤武功尽废,才知道朱阳策的奇,就奇在可以重塑根基,朱阳策真气融汇 儒释道三家之长,令习练者能如同从一开始就站得比别人高,格局不同,往后的境界自然也就不同。
不过就算很多高手知道这一点,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将武功废了去重新练朱阳策,加上看过朱阳策的人,必然都敝帚自珍,多半不肯与别人交流,所以放眼天下,当真能够理解朱阳策精髓的人,恐怕不超过一合之数。
眼 下沈峤俨然站在半山腰,便已觉得天地广阔,无不可为,但毕竟还不如站在山顶上的人,虽说朱阳策几卷各自独立成书,但彼此总还有些牵绊联系,所以他现在 偶尔练到一处,就会觉得不明白,又寻不到答案,只能自己摸索,也许等到将其它两卷也读全之后,这种情况会彻底扭转。
藏在北周内宫那一卷还好说,有上回那一次见面,宇文邕说不定还愿意出借。
但天台宗就难说了,佛门与道门素来谈不上交情,天下各宗现在为了争个道统,已然各自扶持明主,闹得不可开交,天台宗不可能无缘无故将自己本派的镇派之宝给不相干的人借阅。
如是想着,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沈峤不知不觉迷糊过去,浅浅而眠。
直到清晨天色破晓,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但沈峤自幼学道家功夫,性子本来就淡泊,未有什么难以逾越的坎子萦绕不去,又自认凡事无愧于心,自然不会成日寝食难安,所以觉虽浅,也能养神。
只是从前淡泊中带了两分天真,然而在经历种种跌宕起伏之后,这两分天真也都逐渐沉淀下来,固然他待人依旧是一腔赤子之心,可也慢慢学会如何分辨人心,不会再轻易受人蒙蔽。
眼睛还未睁开,他就感觉床榻上似乎有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但不知这次醒过来又是哪副性情,若还是昨晚那般暴戾,少不得又得打晕一回,要么直接雇辆马车把人丢上去再赶路好了,也免去许多麻烦。
沈峤心念电转,慢慢睁开眼睛,两人离得不远,他还是能看见对方脸上神情的。
但见晏无师面色无波,眼神里也意味不明,他心头咯噔一声,并未觉得高兴少许:晏宗主
晏无师玩味地笑:怎么,你好似不太愿意看见我
沈峤眼皮微敛:没有。
晏无师:我这身女装,想必是你穿上的了
沈峤:事急从权,也可免去不少探查,使晏宗主早日回长安。
晏无师似乎不以为意,他甚至饶有兴趣地摸摸自己头顶上的发髻,又摸摸袖子,还给沈峤说:要扮就扮得像一些,一般女子会留指甲,就算不留,也会涂上蔻汁,否则有心人若是看见这双骨节分明的手,就知道是男扮女装了。
沈峤抽了抽嘴角,心说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又没扮过。
嘴上却道:晏宗主说得是,你若想涂蔻汁,我现在便去街上买来。
晏无师挑眉笑道:你好似不太乐意与我说话怎么谢陵不过是我一缕残魂,便得你这样青眼,温柔以待,反倒是对我不假辞色,难道阿峤忘了,谁才是真正的晏无师不成
沈峤当日下定决心要救晏无师,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对方回头是岸,更不是为了博取感激,谁知晏无师会性情破绽,遭遇谢陵与阿晏则是意外之外的事情,否则他是半点也不愿与对方有纠葛的,巴不得从今往后连面也不要见才好。
谢陵是谢陵,晏无师是晏无师,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敢忘记晏宗主的。沈峤淡淡道。
晏无师的目光落在他嘴唇的伤上,讶然笑道:怎么,谢陵没了我大部分记忆,连如何亲人都忘了,竟猴急得将你咬出伤来
经他提醒,沈峤才意识到嘴唇上的确还有些隐隐发疼,但他素来不擅长反唇相讥,只作沉默不搭理。
晏无师不以为意,又笑道:帛片既然找到,修补魔心破绽指日可期,此事的确应该多谢你,若非你带我深入婼羌,我也不可能从陈恭手中拿到帛片。阿峤,你这样以德报怨,倒让我对当日将你送给桑景行的事有几分愧疚呢
嘴上说着愧疚,实际上语气却无半点愧疚之意,这才是真正的晏无师,他为人做事,哪怕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哪怕时光倒流,只怕他为了逼出沈峤的底线,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说到底,正如晏无师所说,他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对手,而对手只给可以与他旗鼓相当,并肩而立的人,一切不过是沈峤估计错误,自作多情罢了。
时 至今日,沈峤如何还会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接这些话,反是问起正事:离开王城之后往中原走,你暴露的危险会越来越大,以你现在的修为,估计你自己 暂时也还不想与雪庭禅师等人正面对上罢,你如今身处众矢之的,四面楚歌,若被发现,必然麻烦不断,但此去长安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你自己有何打算
晏 无师见他面色寡淡,明显不想跟自己扯闲篇,偏偏嘴唇还带着新伤,破坏了几分禁欲感,仿佛神仙雕像一下子沾上红尘烟火,心头顿觉有趣,不由调侃:你与北周 素无瓜葛,不可能只因见过宇文邕一面,就愿意站在他那一边帮着我罢让我来猜一猜,莫非你对我早已暗生情愫,却因被我亲手送给桑景行而伤透了心,可是旧情 难忘,谢陵的出现更让你旧情复燃,还让我穿上女子衣裳,莫不是要趁我神志不清时生米煮成熟饭,好让我以身相许
饶是沈峤一本正经,也被他这番自恋的话雷得满头黑线:晏宗主若不肯好好谈正事,我直接将你打晕了送回长安也是一样的。
晏无师扑哧一笑:好好,你别生气,咱们不直接回长安,先去渭州。
他素来性情反复,从前心情好时言笑晏晏,温存诱哄也是常事。
沈峤蹙眉:为何
晏无师:正如你所说,我现在武功还未恢复,出现在人前太招摇,六合帮、佛门、合欢宗、法镜宗,乃至突厥人,个个都欲置我于死地,以你现在的能力,也是没有办法护住我的。
沈峤心说那怪谁呢,你仇人遍天下,这本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若非我为大局不想与你计较,此时也早已加入追杀你的行列了。
晏无师听不见他的腹诽,但沈峤的表情已然出卖了他自己,晏无师觉得很有意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沈峤:听说北周大军长驱直入,北齐几无抵挡之力,若无意外,应该已经将邺城拿下了。
晏无师嗯了一声:我在宇文邕身边安排了人手,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若要出事,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浣月宗在渭州有府邸,先去那里落脚,再找人去长安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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