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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李飛刀
沈鱼听罢哼哼两声,手上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肉丸子道:“说不定他正是个火居道士,已另娶了娘子,生了许多孩子呢。”
宋渊知她不快,便扯开话头道:“昨日在山上听师兄说,蓬莱镇的中秋灯会尚有花灯游街,届时还有许多少年少女会打扮成神仙模样。”
沈鱼爱热闹,听了便催着宋渊同她到街上占个好位子。然而二人一到了大街,她又被许多花灯迷了眼。宋渊陪着她挑拣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手拿了盏莲花灯,另一手拿了盏兔子灯,问宋渊:“阿渊,你来瞧瞧哪盏更好看些?”
这时宋渊双手背在身后,正悄悄拿了一盏锦鲤灯笼,待要拿出来哄她却听到一个声音温温柔柔地喊道:“晈晈,你这番却叫为师好找。”
沈鱼听得这声音,手中一抖,原来握在手里的莲花灯便掉了在地上。宋渊看向来人,只见说话的竟是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女道士。这女道士生得眉目似画,婉约柔美,然而却穿着一身玄色道袍,有如一枝泼墨荷花。
宋渊待要开口问沈鱼,然而却被她挡了在身后。
“师父……来得好快。”
宋渊闻言,心中暗忖:这果然是姐姐的师父。她不是最恨道士么?怎么会打扮成一个女冠一般?
沈鱼师父走前,朝沈鱼背后的宋渊打量了一番,一时脸似寒霜,“你哪个生辰不是师父陪着的?玩够了,是时候回云梦。”
“俺﹑俺还不想回去。”
宋渊侧首看她,见她说话时咬着嘴唇,可见寻常对这师父便很是敬畏。
沈鱼师父听得,哼了一声,拿手上尘拂的后柄敲了敲沈鱼的头顶,“你下山都学了些甚么?为师有教过你这般说话么?”
宋渊见沈鱼被敲了脑袋,心中一急,便似往常般去拉了沈鱼的手。沈鱼师父见了,神色陡变,她手中尘拂一扬,宋渊手臂便是一阵剧痛。然而宋渊却兀自忍着,并未松开握着沈鱼的手。
沈鱼见得,大喊道:“师父莫要伤他!”
沈鱼师父冷笑一声,也不看宋渊,“晈晈,这是甚么人?竟叫你这般护着。”





泉客 十五 等我
沈鱼被师父这般质问,一时垂了头,嗫嚅不语。
宋渊见了,却走上前去向沈鱼师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在下宋渊,沈鱼姐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沈鱼师父听了细眉一挑,却仍是不理宋渊,只对沈鱼道:“你救了他?”
沈鱼点了点头。
“也罢。”沈鱼师父说着扬了扬尘拂,“这也算功德一件。既无别事,这便随为师回去。”
宋渊听了这话,却是握紧了沈鱼的手。
沈鱼师父见得,霎时脸沈如水,拿了尘拂指着宋渊问:“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吧?”她声音轻柔,眼波似水,然而开口说话却似细水凝霜,教人不寒而栗。
宋渊明知面前的美貌女冠是有五百年修为的蜘蛛,心中也不是不怕的,然而要他放手却是说甚么也不情愿。
正在几人僵持之际,道旁卖花灯的见他们占着花灯又不买,心中已是不耐。他冷眼旁观一会,走到沈鱼身旁把地上的莲花灯捡了,气冲冲道:“买不买?不买还来。”卖花灯的走近了,这才看清几人面目。此时见得男的俊秀,女的清丽便忍不住多瞥了几眼。待看到沈鱼师父时,见她虽然貌美,但神色冷厉,心下不禁微惴,遂接过了宋沈二人手上的花灯便急急地走了。
沈鱼师父看着二人尚且牵着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只此处人多不好发作,便朝沈鱼扬首道:“跟我来。”
沈鱼瞧她脸色,终究没敢再拂逆其意,遂拉了宋渊的手便随她身后离了大街。三人渐行渐远,直走到一河边僻静之处才停了下来。宋渊此时看向河面,只见上游飘来了星星火光,正是祈愿水灯,远看宛如人间星河。宋渊知沈鱼没放过水灯,原来打算与她一道放的,如今……
宋渊正自分神之际,却听得沈鱼师父道:“我与我徒儿说话,你站在这作何?”
宋渊闻言,看向沈鱼,见她点了点头才松开她的手走到不远处等着。
沈鱼师父见他人虽走了,一双眼珠子却是盯着不放,便笑着与沈鱼道:“你救的这小子心眼儿多得很。”
沈鱼听得摇了摇头,“他是很好的。”
沈鱼师父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眼下还是个孩子,兴许有几分好,等他长大了便也不好了。”
沈鱼知她素来憎厌男子,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他还是个孩子,可徒儿已经长大了,想下山玩玩也不成么?”
十五年华在五百岁的蜘蛛心里不过一弹指,沈鱼这话也是托大。
“莫说你只得十五,你便是长到五十在为师眼中也是个孩子。”
沈鱼听得心里来气,挺了挺胸脯说:“俺﹑俺……我还是孩子么?”
沈鱼师父见了,又拿尘拂敲了敲沈鱼脑袋,“你在为师跟前少装疯卖傻。为师问你,你下山只为了玩玩,缘何来到密州?来到这蓬莱镇?”
沈鱼在师父跟前是绝不敢提甚么寻父的,便低了头不说话。
“你平时在山上胡闹也罢了。只你道身不稳,还到这阁皂山来,是不怕现了真身被那些臭道士捉去炼丹是吧?”
沈鱼知自己说不过她,想来想去最终只说道:“我不回去。”
因着今日是沈鱼生辰,沈鱼师父便比寻常耐着性子与她说话,这时听得她还说不回云梦,当下也便怒了。
“你就因为那孩子不回山上?”
沈鱼垂眼不答。
沈鱼师父冷眼瞧着她一会,说道:“你就不怕为师杀了他?”
那边厢宋渊看着二人说话,因隔得远,便只隐约看到二人神色。然而他见沈鱼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好。二人说了一会话,同时回首看他,这一看却把宋渊看得一阵紧张。未几,宋渊见沈鱼朝师父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往袖袋里搜索了一番。宋渊看着她翻了乾坤袋出来,一边翻找,一边走向他。
宋渊看着她走向自己的样子,心中蓦地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待沈鱼走到他跟前,却见她眼角竟已是微红。
宋渊一时看得心慌意乱,想伸手摸摸她的眼角却是不敢,嘴中断断续续说道:“……莫哭﹑你莫哭。”要是在人前掉了珍珠可怎么办?
“俺要回云梦了。”沈鱼说着把一只锦囊塞进了宋渊手中,“你拿着。”
宋渊骤然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也没心思看手里的是甚么,只颤着声问:“我们﹑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么?”
沈鱼轻轻摇了摇头,靠向他小声地说:“等有机会俺便来蓬莱找你,你去山上等我吧。”
这话蓦地如曙光一般照向宋渊,只他不敢表现太过,便学她一样小声地问:“真的?”
“真的,俺答应你。”沈鱼说着笑了笑,“俺之前没跟你说,今日是俺生辰……咱们都高兴些,你﹑你笑一个好么?”
此时宋渊手中无镜,也不知自个脸色有多难看。但他听得沈鱼这话,便也试着勾了勾唇角。
沈鱼见了他神色,叹了口气,“俺这便跟师父回去了。”
宋渊看着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方道:“姐姐路上小心。”
“你也是。”沈鱼说罢,终是背过身子向她师父走去。
宋渊瞧着沈鱼走了的背影,蓦地只觉这天大地大,如今真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沈鱼,然而终究咬着嘴唇,没有作声。他立在原地瞧着沈鱼被师父拉着走了,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块般空荡荡。
此时沈鱼却骤然回了头,朝他贬了贬眼,又说了句话。二人虽隔得有些远,但宋渊却明了沈鱼说的话。
她说:“等我。”




泉客 十六 七年
却说那日宋渊与张了性说好在山下过了中秋便上蓬莱。中秋后过了三日,张了性想起这事,便召了樊见纯来问宋渊是否到了蓬莱。樊见纯摇首答道未曾见过宋渊。张了性听得,沈吟半晌,便使了樊见纯带同弟子下山去寻宋渊。
这几个弟子在蓬莱镇寻了半天都未找着宋渊,最后还是樊见纯先在密州官道旁见着那穿着靛蓝袍子的少年身影。
樊见纯见了,心中一喜,朝那人影喊道:“宋师弟!”
宋渊听得,回头见是樊见纯,朝他微微颔首又别过了脸。
待樊见纯走到宋渊跟前,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中不觉一惊。此时的宋渊虽仍是那俊俏少年模样,然而脸色苍白﹑眼下带青,却是没了当日上山时的神采。
樊见纯见他神色似是彷徨,心中怜惜,便试探着问道:“师弟当日允了过得中秋便上阁皂,却是几日未曾见人。掌教心中牵挂,便命我等下山来寻师弟。师弟……你在这官道上作何?”
宋渊仿若未闻,过了一会才看向樊见纯道:“我在等人。”
樊见纯想起他说过下山是为了会友的,便问道:“是在等那送你来密州的朋友么?”
宋渊闻言点了点头。
樊见纯见得,挠了挠头,边想边道:“你们不是约了中秋见面么?这都过了三天了……要是你朋友不来了呢?”
宋渊听了这话,抬眼看他,眼里竟似有些恨。过了一会,他才捏了捏腰间的玉佩道:“她会来的。”
“那你﹑你打算等多久啊?”
宋渊也没个打算。临别前沈鱼教他上蓬莱等她,只他却想到沈鱼近不了蓬莱,要她真回来密州却怎么寻他?故而他便没有上山。这几日来,他有时在这官道上等,有时在客栈里等,晚上便到那大槐树下等,想着沈鱼也许会像那个晚上一样,突然便从树上跳下来,喊他傻子。
宋渊想着闭了眼,一时也觉着有些累了,“我多久都等得的。”
樊见纯心性纯善,年岁又比宋渊长,对宋渊便生了些护幼之情。他知道宋渊年幼无靠,此番见他又是失魂落魄的,纵未有掌教之命,也想着带宋渊回蓬莱。
只是他素来拙于言词,思来想去,叹了一息道:“师弟,你朋友要是有心找你,这小小蓬莱镇定能寻得着的。”他说着,拉了拉宋渊手臂,“趁着天色尚早,师弟便随我上山吧。”
宋渊这几日睡不稳﹑吃不好,被他一拉脚下竟有些不稳。只他知晓樊见纯一心为了自己,也不忍拒人于千里。他听了樊见纯的话,抬眼看天,果见烈日当空。方才他在道上站了一会也未觉日头猛烈,此时正眼一看,却感觉被照得一阵晕眩。
“师兄有所不知,她﹑她……”她是鲛人这话是决不能告诉别人的。宋渊顿了顿,未曾把话说完,陡然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宋渊醒来时人已在蓬莱观中。他刚睁眼不久,樊见纯便已推门而入。
他进得门来见宋渊转醒,人虽仍是半卧床上,脸色已是好了许多。他满脸欣喜,亲热地招呼宋渊道:“师弟醒得正是时候。我让人做了些饭食,你这便趁热吃了吧。”
宋渊被他一说,也觉饥肠辘辘,便不推拒。许是刚晕了一场,他甫下地便觉脚下虚浮,待站稳了便与樊见纯施了一礼道:“这番实在麻烦师兄了。”
樊见纯不好意思受他礼,挠了挠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快过来吃饭。”
宋渊点了点头,落了座便开始用膳。
樊见纯却也不走,坐了在宋渊对面与他道:“你方才睡着的时候,掌教来看过你,给你把了脉。说道你这是郁结于心……师弟,你年纪轻轻的,怎地这么多伤心事?”
只在这短短一年间宋渊的伤心事确实不止一件半件。然他心知樊见纯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也不着恼,心中暗道:师兄倒是同姐姐一般,专挑人家吃饭时问话。
樊见纯见他笑而不答,这才想到他刚醒来,何必又挑起他的伤心事?思及此,樊见纯一阵后悔,便扯开话头道:“师弟今晚好生休息……明早起来须得拜谢掌教。”
宋渊闻言想到,自己失约在先,张了性却不计前嫌,先派了樊见纯寻他后又亲自来看望,确是应该好生拜谢。樊见纯见他点了点头,便也安了心。只他怕自己多说多错,遂与宋渊匆匆告辞了。
翌日宋渊醒来不久,樊见纯便来寻他去见张了性。宋渊甫见张了性便与他行礼认错。然而张了性并不怪他失约,反倒甚是关怀。末了,张了性才问宋渊:“昨日我听见纯道,你留在山下是为了等人?”
宋渊闻言垂眼应是。
张了性见此,笑了笑道:“你这是着相了,在官道是等,在蓬莱也是等。你以后便安心在蓬莱,只你与那人有缘,定然能见得着。”
宋渊听得这话,瞧了瞧腰间玉佩,心中想道:我和姐姐一个原来在扶风一个在云梦,千里迢迢也遇上了,我俩之间兴许是有缘份的。
如此,宋渊便安了心待在隐仙,一边修道,一边等沈鱼。
只他也未曾想到,这么一等便等了七年。




泉客 十七 茶碗
从前有人说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沈鱼不知山下如何,只她在山里的这七年却是度日如年——自她十五那回偷偷下山去密州被师父带回云梦后便再未离开过。这日一早师父特地喊了她去说话,沈鱼自是应了。待到得鬼谷洞中,沈鱼只见她的师父鬼谷大仙正盘膝坐于软塌上,而她的膝窝之中卷着一头黄纹野猫。
几年前这野猫闯进了鬼谷洞府。然而鬼谷大仙见了也不赶牠,却是圈养了起来,且对牠颇为宠爱。这野猫儿十分傲气,向来只亲近鬼谷大仙,对沈鱼却是不瞅不睬的。沈鱼瞧着那猫脸不禁想到:倘若这坏东西成了怪,自己这鬼谷大仙的首徒之位怕是要让座了。
此时鬼谷大仙正闭目养神,那黄纹猫倒是先睁眼见着沈鱼。两者相目一对,猫儿却对她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沈鱼见惯牠的猫样,正要回敬一个鬼脸却听得鬼谷大仙悠悠道:“来了也不喊人?”
沈鱼听得马上敛了神色,喊了声师父。
鬼谷大仙应了声,又抬眼仔细看她好一会,直把沈鱼瞧得心中发毛。
“……师父?”
“为师让你留在山上七年,你心中是否有怨?”
沈鱼尽管心中有怨也断不敢在师父跟前承认的,遂只回了一句,“徒儿不敢。”
“不敢?那便是怨我了。如此,为师今日便放你下山吧。”
沈鱼听得一怔,待回过神来,一双凤目圆瞪,睇着鬼谷大仙问:“这……这话当真?”
鬼谷大仙见她双目熠熠放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遂点了点头道:“当真。”
沈鱼还道师父要把自己在山上留个几十年,如今骤然得其首肯下山,心中一阵砰砰乱跳,直欢喜得想要跳起来。
然她心中有疑,定了定神便问道:“师父为何突然让徒儿下山。”
鬼谷大仙拍了拍怀中的黄纹猫示意牠出门去。等那猫走了,方对沈鱼道:“你乃人鲛之子,天生气杂不纯,道身不稳。这些年来为师寻了许多法子来治你这病根子,近日始得了一条古方。”
沈鱼知这方子与自己性命攸关,也便凝神细听。
“从前有一白骨,为着修得血肉之身便每日杀人,取心食之。这白骨把人心食久了,不仅生了血肉,还吃出了些门道。”
“甚么门道?”
“那白骨察觉若那人对她有情,吃得那人心便是事半功倍。”
沈鱼听得这“古方”,心念飞转,蓦地伸手掩了嘴说:“俺﹑我不吃人心。”
鬼谷大仙垂了眼道:“这事有亏功德,若非必要为师也不会教你如此。”
“这……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鬼谷大仙闻言,拿了手边的茶碗,食指轻轻一弹,那茶碗立时生了裂纹。碗中茶水便从细缝中缓缓渗出。
“晈晈,这茶碗如你的道身,这茶水如同你的真气。若要把你这病根子治好,有两个法子。一是补完你的道身,二是调正你体内真气,”鬼谷大仙见沈鱼皱眉,又拨了碗中茶水道:“若这茶碗不放茶水,却来放糕点,便不怕碗上有裂纹了。”
沈鱼听了,想了想才道:“这……把茶水变成糕点似乎比修补茶碗要更难些。”
鬼谷大仙点了点头,“你既明白了,今日便下山去吧。待寻得对你倾心之人,再回来云梦。”
“可徒儿怎么知道何人倾心于我?”
“这世俗男子爱慕女子,不外乎花言巧语,或是表现得体贴关怀。你若遇上这样的人便传信予我,为师来试一试他对你是否真心。”
沈鱼听得这法子,心中并不情愿。只是难得师父主动放她下山,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此,她面上便应了,想了会又问:“若是徒儿没遇上对我倾心之人——”岂不是不用回云梦了?
鬼谷大仙瞧她脸色便知她心意,嘴角一勾笑道:“你放心,晈晈长得这般好看,定然有人喜欢的。”
沈鱼闻言,心中暗忖:贪图美色,也算得上是倾心么?
然她正分神之际,又见鬼谷大仙向她招了招手。沈鱼应声,走到师父跟前。
待她走近了,鬼谷大仙方道:“你这番下山有几件事要谨记。第一,决不可予人知晓你鲛人的真身。”
沈鱼听了这第一件,想起宋渊,心中已是一跳。
鬼谷大仙接着又说:“第二,万不得已切莫动用真气。凭你现时的武功以及含光剑,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为难得了你。第三,莫要再招惹道士。”
这一二三件,沈鱼上回下山全都犯了,她听得一阵心虚便只垂眼应了声是。
“还有……”鬼谷大仙说着,叹了一声,几不可闻:“不管那人面上待你多好,记着千万莫要动心。”
“徒儿知晓了。”
“你去拾拾,这便下山去吧。”鬼谷大仙说罢,却又喊了沈鱼回来身边,轻轻摸了摸她发髻道:“世途险恶,你千万小心。”
这七年来沈鱼日日念着要下山。如今蓦地得了师父首肯,心中却是一阵不舍。她想了想,上前拉了鬼谷大仙藏在玄色道袍下的一只素手,“徒儿长大了,师父莫要忧心。”
鬼谷大仙闻言,难得温柔一笑,“是,转眼就二十二年了,晈晈不是孩子了。”她说罢,推了推沈鱼的手,“别婆婆妈妈的了,去吧。”
沈鱼应了,朝鬼谷大仙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正式拜别师父方转身离去。她才步出鬼谷洞,便见那黄纹猫正卷在一大石上晒日头。沈鱼在牠身上碰多了软钉子,平常也不去逗牠的,这时却走到那猫儿跟前道:“坏东西,俺下山去啦。以后你便可以占着师父了,高兴坏了吧?”
那猫闻言抬眼,瞧着沈鱼一会,竟从石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几下似是不舍。
沈鱼见状,低头小声道:“你以后好生陪着师父,莫教她太孤单。”
那猫兴许听明白了,喵了一声算是允了她。
沈鱼拾停当,便离了云梦山朝密州而去。
这七年来,每逢她生辰之际便会想起那个答允在蓬莱等她的少年。却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蓬莱,会不会生她的气,或者早已忘了有沈鱼这人了?




泉客 十八 道士
沈鱼拜别了鬼谷大仙,独自上路,离开云梦约莫个多月后便到了密州附近。沈鱼多年未曾入世,这番下山却隐隐觉得世道与几年前有所不同。
这日她见天色渐晚,正想去前方的小镇寻间客栈入住,到了大街却见百姓聚拢,把街上来往处堵住。沈鱼见此,心下好奇,便凑前一看。然而那里围了几圈人,沈鱼虽听得声音却瞧不仔细。于是她足下一点便跃到了近处的屋檐上,如此方见被团团围住的是两个年轻道士以及一个中年汉子。沈鱼探首细看,始看清那两个道士的面貌。这两人一个生得浓眉大眼,面目方正。另一个皮肤白晢,面容俊朗,竟像个世家子弟一般。
那中年汉子扯了方脸道士的手臂不放,喊道:“你﹑你们这些臭道士把我女儿尸身藏在哪了?快把她还回来!”
那方脸道士长得一脸憨厚,被那汉子恶言相向也不着恼,尚且温言解释:“这……小道与师弟以为令千金遗体无人认领方送往义庄的,何来藏之一说?”
中年汉子听了还不愿放手,“我不信!我这好好的闺女就这样没了。人没了也没个清净,却被你们两个臭道士讹了去!你们﹑你们得赔我!”
这时旁边那个白面道士听得他言语不堪,怒极反笑:“阁下是想要怎生赔法?”
“自然是赔银子!”
坐在屋檐上的沈鱼闻言哦了一声,心忖:老坏蛋,原来想要银子。她边想着边从腰间的囊袋里掏了一粒花生,剥了壳后却把壳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想着这老坏蛋再口出恶言就要把他的臭嘴弹歪。
“那得赔多少?”白面道士问。
中年汉子听得马上应道:“一贯钱!”
白面道士闻言脸色不虞却还是伸手探向怀中,正要把钱袋拿出来时却有一个声音道:“师弟,不许给。”
沈鱼乍听之下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但又隐隐有些陌生。待抬眼看去,看清了来人面貌,她心中却是猛然一跳,指上一松,花生壳便落了在檐上。却说来人也是一个年青道士。这人长脸容,桃花眼,挺鼻薄唇,说不尽的风流俊俏——分明便是长大了的宋渊。
“……阿渊?”
在往密州的路上,沈鱼便想了许多。不知长大了的宋渊会是如何,又不知他是否还在蓬莱,更不知他有没有生气。此时沈鱼定定地看着宋渊,心中觉得他分明没变但又似是变了许多。沈鱼正想得出神,又听得宋渊道:“师弟胡涂了,该是我们钱才是,怎么还要给人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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