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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楼人(父女/兄妹/短篇合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Gigi007
“几千年了,竟然连你也忘了他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无道真人沉声,“你要记得,在成为天宫无极剑圣前,他首先是妖王脱胎,诛杀地狱四十八王的杀神。”
琳琅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一牵,表情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从他放下刀而我拿起刀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大约久到可以令人相逢不相识。”她欲言又止,终于开口发问“师尊,君上他……”
无道真人想了想:“还成,情绪稳定。”





坠楼人(父女/兄妹/短篇合集) 魔宫·二十
琳琅闻言并不再问什么,沉静的坐着,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无道轻叹一声,“你这是又怎么了,谁惹你得生气,谢磬还是魔尊?”
琳琅的第一反应是否认:“没有。我只是再想别的事,”
“在为师面前还嘴硬吗,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如何撒谎。”
琳琅当即拜俯下去,郑重道:“弟子不敢。”
无道可不吃她的苦肉计,笑道:“你看你,失魂落魄的,都快忘记自己是修道的了吧? 你昨晚是一路走到这里的吧?”他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我来的时候在城里逛了逛,发现最近阊门望舒坊前正在修路,你从那里经过,鞋边沾了泥。我能从它的湿度判断它沾上去不超过五个时辰。”
琳琅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是杭州季家“云梯丝”的新品,质地只是平常缎子,不比她常穿的鲛绡履不沾尘埃,细腻的暗白色泥渍在素面上倒并不明显。
“不过不打紧,‘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本来就是我徒弟的神女风范。”无道真人揶揄了一句。
“但是,师尊大人,在您指出的时间,我根本没有路过望舒坊,而是正在四飞山上溜达。四飞山出产这种白垩土,听说可以粉刷墙壁,烧制陶瓷,被用来密封贵族的墓葬,还是宫廷贡品。”琳琅用一种天真的、充满求知欲的语气问,“难道说,望舒坊地下也有白垩矿吗?”
“我想没有。我有时会搞错情况,这很正常。照你的说法,我是不是得谢你带来了这种珍贵的泥土,装点了我的地砖?”无道庄重严肃地说完,然后轻轻抬手敲了敲琳琅的脑门,“呔,质疑师长,该当何罪!”
琳琅蓦然失笑。清晨的太阳照在外院池塘里的红白菡萏上,晒干了荷叶上经宿的积雨。无道真人的这所故居的阁子外悬挂了数百盆素馨和建兰,纯白如积雪,阻隔了阳光的热度,风过处清芬满室。
无道看着自己的徒儿总算绽开了笑靥,放心了些许:“半夜叁更的,你在四飞山上做什么?四飞山在城西叁十里,正是夫差兵败的地方。你也真会挑地方。”
“随意走走,后来想起离师父您的故居也挺近的。我在山上走了一夜,太阳出来的时候,渴了起来,也累了起来,所以就过来歇了一晚。”
“噢——”无道真人故意把声音拉长,眼神却洞察一切般敏锐,“简而言之,你从你哥哥身边逃到了这儿。”他总结道,“怎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您说对了一半。”琳琅用力向后一倒,重重撞在硬木靠背上,“我对他示好,可他紧张得好似我在提刀寻仇。”
琳琅想起昨晚他们的吻,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谁知他突然推开了自己,脸色冷硬,一言不发。
这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要霸王硬上弓似的。
“可我只想要一个解释罢了。”她道。
“你要解释做什么?”无道摇摇头,“解释是最没用的东西,既挽回不了过去的错误,也抹杀不掉过去的阴影。”
“您说的对。”琳琅点头,片刻后道:“但我不甘心。”
朝阳透过花窗,在琳琅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她在日光里微微眯了眼,慢慢说:“如果我的命是早就注定好的,我会亲手打破它,您说我不信天,不信命,是的,我的确从没有向他们低头的打算,哪怕要我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也是在所不惜的。”
无道笑了笑,拾起掉落在桌上的玉簪,挑眉道:“为师就是知道你这样,才懒得管你太多,罢了,随你吧,只是有一点,比起你哥哥,你也分点心思给你爹吧,他的风浪可是要大得多。”
琳琅幽幽叹气,“魔尊……我愿他一切安好。”
“安好?怕是不能。”无道摇摇头,转开话头问道:“这把刀你从哪弄来的?”
琳琅噢了一声,不经心道:“剑荆上随手拔的,用着还算趁手。”
无道真人扶额,对自己徒弟无所谓的态度觉得头疼,“你的青光也算是万里无一的神兵,就算要找个替代品,也不能这么随便才是。”
“那师父,您送我一把吧?”琳琅笑着,趁热打铁道。
“嗯,你把为师教你的空手套白狼学得炉火纯青,可惜为师是真的一穷二白,送不起,送不起啊。”无道真人笑着将玉簪插回徒弟的发髻上,好整以暇道:“去问你的好爹爹吧,魔尊自然比我富裕。”
琳琅摸了摸玉簪,叹道:“您不知道,其实魔尊也是很小器的。”
无道真人放声大笑道:“行了,你爹对谁吝啬也不会对你抠门,再说了,”他拂开袖袍,目光如炬,“下次为师若要为你指点江山,自然要用绝世的兵器才对。”
*
琳琅回了百花园,和芙宸说了几句关于凶手的推测,芙宸凛然道:“此事难道牵扯颇深?唉,都怪我当时太大意……”
琳琅宽慰了她几句:“你也别太在意,现在也只是疑似,并非就证据确凿了。”
芙宸叹道:“但愿能早日将真凶伏法,告慰那些花仙的在天之灵。”
琳琅还欲说些什么,可余光看见谢磬正想他们走来,当即垂下眸子,不发一言。
谢磬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望着她的身影,眼里深邃无波:“如果你现在得闲,我们出去走走吧。”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琳琅全身绷紧了,但她立住了脚,一边转身一边慢慢调整表情,挂上一个微笑:“好啊。不过来了立刻又走,东道主那里,可怎么交代呢?”“哪敢教殿下向小仙交代。”芙宸仙子踏着一径残红走过来,朝谢磬露齿假笑了一下,又向琳琅附耳道,“你和你哥吵架了吧?你两的脸色可真可怕。唉,你哥哥这尊大神,我供不起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琳琅道:“你不心急查案子的事就好。”
“索性这案子不走天曹的渠道,没有卡死的时限,不急在这一会。”芙宸继续贴在琳琅耳边道,“你也无须再顾忌他,如果不开心就早点回来。”
“你要留神。”琳琅握了握她的手,“在杭州被下了一次手,在苏州未必不会有第二次。”
“我明白。”芙宸点头,“你帮忙加固了结界,现在大概就算阚明达来也讨不到便宜了。我也会让花仙们多加小心。”
出了百花园,琳琅对谢磬道:“今天有庙会,我想去看看热闹,你去吗?这庙会和你也有关系,你可以顺便在信众前显一显神迹。”谢磬将合拢的折扇在掌心一敲:“热闹是要看的,神迹倒不必显了。凡人年年赶庙会,其实与其说是为了讨好神明,不如说是为了自娱自乐。何必多此一举?”
这一日龙王庙人烟凑集,车马往来,他们还未进大门,早已见了许多裙屐少女,臂挽水罐,叫卖荷花——荷花已经开得明亮丰盛了,她们吴侬软语的叫卖声也清润得如同荷香,引来过路人摊钱争买。他们走近了才看到,庙前露台张灯结,四围堆积了五光十色祭品,中间鼓乐杂然并作,那些走江湖、赶会场的,演出百戏如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杂剧、倬刀、牌棒之类,又有艺高胆大者,爬上了殿前两根高达十丈的幡竿,装神鬼、吐烟火,令人目不暇接。
一进庙门,就见珠翠如丛,大半场都是成双结对青年男女,在神前拈了香深深拜伏。他们两人随人群闲逛,臂弯与掌心皆空空荡荡,未有几分扎眼。琳琅定睛看去,中间却有些熟面孔,是她昨日见到的那些风尘女子。
“吴地烟花女,大多供奉龙王,与冶游少年相好时,也每每同在神前立誓定盟。”谢磬仿佛事不关己地解释,语气带着淡漠的怜悯,“其实几乎没有能长久的。”琳琅问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是娼妓的庇护神。”谢磬十分坦然地回答:“分了管仲的香火,十分惶恐不安。”琳琅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她们必然是瞧着一个最好看的相信的,盼望能得一个这样的郎君。”
谢磬微微一笑:“你一定在想,可惜他郎心似铁,对不对?”
琳琅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她的注意力被一道突然凭空出现的身影吸引了。那身影高高伫立在幡竿顶端,底下人仰望过去,只见来者青衣濯濯而轩朗清举,十足十风流意态,外貌似乎年轻,又似乎年纪很大。他抱着一把剑,手边提了一壶酒,看上去介于“天外飞仙”和“砸场子的”之间。
“是无道师尊。”琳琅叹了口气,骤然拔地飞起,在香客们的惊呼中与青衣来者站在了同一高度。在人群簇拥中神色不辨。
无道真人在空中对琳琅道:“中午有时间没?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师……”琳琅犹豫。“怎么?”无道真人笑着问,“可以捎上你哥哥。”
“我的意思是,您多年不出山,现在还认路么?”
无道真人高深莫测:“山人自有妙计。”




坠楼人(父女/兄妹/短篇合集) 魔宫·二十一
白居易任苏州刺史,为便利交通灌溉,在州境内开河筑堤,其河东起阊门、西至虎丘,俗称“七里山塘”,其堤即山塘街。后世苏州人为纪念白居易,把山塘街称之为白公堤,又在虎丘建了白公祠。白公祠畔历来繁盛,大小十余酒楼,碧槛朱阑,华欲无。
无道真人在无人处按下云头,随即招牌都不看,步伐坚定,顺着人流直奔其中门面最堂皇、客人最汹涌的一家,要了一个雅间。雅间里摆的是南方最近流行的高桌椅,琳琅给自家老师拉出椅子,又去给谢磬拉椅子。谢磬恰好正拖同一把椅子,他们的手在椅背上方碰到一起,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默契未尴尬,尴尬里却又有着久违的亲切。谢磬有点莫名其妙:“笑什么? ”
琳琅分辩:“是你先看着我笑,我才笑的。”
这座酒楼名为李家馆,馆中桌椅木质红润如玉,器皿一色都是定窑白瓷,因为当下正值六月,花瓶里应季插了参差荷花,菜单上也是荷叶鸡、莲子糕、藕粉羹等。
“这就是‘荷筵’了。”酒保躬腰道。做这一行的最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到琳琅和谢磬跟在无道真人身边,显得特别乖,特别文静,端是自然有贵气,这气场被克制到平易近人,却仍不容忽视,因此态度格外毕恭毕敬。
“算了,荷花过生日,不给荷花做寿,反而吃它一家子,我也不忍心。你们还有别的什么招牌菜么?”无道真人说着,信手唰唰翻动菜单,“酸笋糟鸭,蜜汁醉虾,蟹粉豆腐,玲珑牡丹……这个牡丹鯡是什么?”
酒保回答:“是拿顶嫩的红鲤飞成纸一样溜薄的片,在盎里拼成重瓣牡丹的形状,上锅蒸熟后,鱼肉自然稍微带点红,像是染上了花汁。”
另一边,谢磬看着菜单上,有些感慨:“我记得那时遭遇追杀,你我一路逃难亡命天涯,路上断炊便逮了河鲈生吃。新鲜是新鲜了,不过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琳琅笑道:“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酒保听到只言片语,急忙搭茬,满面堆笑:“店里有池子养的活鲈鱼,这时节肥美极了,切脍配莼菜羹是一绝。您可要尝尝?”无道真人淡淡道:“我们是修行人,不沾荤腥的。捡你们拿手的素菜上罢,比方说莼菜羹就很好。鲈鱼不必了。”
酒保倒素质极佳,笑容不减:“客人是正一道还是全真教?哎,吃素,那一定是全真道士了。”退到了门外,忍不住摇头叹气,“年纪轻轻的,不能吃肉不说,一辈子孤孤单单,可惜了好表人物。”
原来当时天下道教兴盛,一教又分为正一和全真两支,其中正一道士是火居道士,可以吃荤娶妻,全真道士则须清心寡欲。极教绝迹人间已久,这酒保听到他们是茹素的修行人,便理所当然地认成了全真教中人。
酒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了门内。无道真人正色道:“极教门下不忌嫁娶的。”
琳琅顾左右而找不到其他话题,只好道:“弟子明白。”不多时,酒保捧出各色蔬果肴馔,济济楚楚摆了一桌。菱、藕、茭、菰皎白清爽,入口如嚼新雪,雨后的莼菜盈在碗里,勺子一触便悠悠滑开,像是太湖的藻荇在船头荡开。糕饼却小小一张就有十五色,填了十五种馅料,表面镂出自中心辐射的十五枚折枝莲花,共攒成一朵大花,据说是周世宗时的宫婢流落民间,传下来的禁中做法。无道真人道:“你家魔尊也没有让你们断情绝欲的吧?”
琳琅手上剥着菱角,在碟子里堆成一堆,不说话。谢磬只得接茬:“不是。”
“我听说过,你们魔族爱人都是极苦的,有失忆背盟者,有入魔自毁者,有苦恋不得者,有为复活情人奔走而终归徒劳者。难怪传说‘情天难补、情缘最苦’,大殿下以为这传说是真是假?”
“情爱于人,常常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不敢轻易论断其中甘苦。”
雅间位于二层,打开的窗户下临中庭,其中流泉漱石,修竹绕垣,风声婉转地穿过竹叶,流入窗口,隐约带来楼下的笑语。无道真人问完那两句话,便不再开口,专注地挟菜,琳琅和谢磬于是也默默无言,气氛和谐又沉闷。谢磬坐了片刻,便搁箸避席,借故辞去:“我忽然记起有个约要赴,先走一步,就不打扰尊师徒叙旧了。多年不见,想来你们有不少话吧。”
无道真人并不挽留,只微微一点头致意。琳琅起身送他出门,道:“去哪里?”
“衡席约我下棋,已经迟到很久了。”
“什么时候的约定?”
谢磬移开了视线:“五十年前。”
琳琅眉头一皱,然而不买账:“已经迟了这许久,也不差一时。”
“我在你师父面前不自在。他看我的样子好像你是我的囚徒。”谢磬先是苦笑,然后开始真正地轻笑,“他的话太辟了,每一句都值得记下来,我很有获,以后有机会一定讨教。不用在意,回去多吃点。刚才你没怎么动过筷子,我看得出真人挺担心的。”
“我并非不知爱惜自己。”琳琅坦白说,“只是吃不惯。自从拜入师尊山门下,我辟谷多年,早已不必吃喝。平日餐霞炼气,吸风饮露,总不至于饥饿。”琳琅话锋一转,道:“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却要以枯寂的生涯为代价,令自己再不能快活起来,那么修炼学道又有什么意义?人类的生命虽然脆弱短暂,但是新鲜多变,才会觉悟受用一朝是一朝的欢喜。算了,再说下去,你也只会觉得我又在逼你了吧。”
谢磬神色震动,终究无言以对。
“家兄说被您的风……趣所折服。”琳琅回到席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无道真人摸摸鼻子:“你可以说风流的。”此刻他抱着胳臂靠在椅子上,神色怡然,姿态放松,身边架起了一副钓竿,长长丝纶从窗口垂入中庭的水池,这派意境倒的确是青袍白简风流极,碧沼红莲倾倒开。他捏了个诀,放出防止窃听的结界笼住整个雅间,道:“吃完饭,跟我回山。你需要闭关养伤。”
琳琅立刻谨慎地审视了一眼座位与门口之间的距离,又看了一眼窗户。
“不用找出路了,为师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琳琅不置可否噢了一声,从碟子里捡起一颗剥好的菱角,隔窗扔进了水池。池上的浮标方动,咬钩的鱼便被这颗落水的菱角惊动,刚刚下沉的钓竿顿时一松。但无道真人抢先拎起了钓竿,一尾极大的鲈鱼挂着银光出了水,如同一把剑被拔出水面。
“我听说曾有个凡人在帝都为官,某日见到秋风起,思念起了故乡的莼羹鲈脍,说人生贵在适志,怎能羁宦数千里追求名爵,于是辞官回家。”无道真人从钩上摘下鲈鱼,丢回了水池,盯着琳琅,“鲈鱼正美,何不归去?”
“已作无家别千载,即便说不如归去,那也要有家可归。”琳琅凭窗望出去,他扔下的菱角在水面上载沉载浮,引来一群小鱼接唼。“何况我有放不下的东西。师父就当我是愿者上钩罢。”
“清姬……”无道真人低低叹息,“你还想着救她回来。这些年,委屈你了。”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世上谁没有艰难呢?多半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琳琅道,“而您总是知道我的。琳琅幸何如之。”
“我本希望学生能纵横江海,这些年却看着你徒负屠龙之术,而在涸辙中与鲋鱼争斗,只怕你越陷越深,到时只能索你于枯鱼之肆了。”无道真人的声音略微有些萧索。
“我的命硬,绝不会落得做他人刀俎上的鱼肉。您不必担心。”琳琅举杯劝酒,“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风吹得门扇微微一动,无道真人和琳琅转眼去看时,湿润的风在空落长廊里打了个转,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风中淡淡的金光一闪即逝,一丝金线倏然断裂,飘摇着没入了云中。金线末端连着一只蝴蝶,停在谢磬屈起的指节上,它扑闪着翅膀,忠实地将最后一个音节带给了谢磬。他站在云巅之上,盛夏正午的日光浩大炽烈,倾泻如瀑布。




坠楼人(父女/兄妹/短篇合集) 魔宫·二十二
无道真人携开山兼关门弟子入山,一路走,一路忆往昔峥嵘岁月。
天墟山古木参天,芳草匝地,黛、青、翠碧,深浅层迭,浓郁得似乎可流动,可滴落,可扑湿行人的襟袖。泉是给满山绿色浸透的,飞溅水花琅玎珠子也似,一颗颗沁出森森凉意。
无道真人说:“你最初拜师时,我看着你,就暗暗叫了声好——如玉斯坚,如泉斯湛,合该是我天墟山的人。你呛我说:天墟山玉霞洞,和天尊金庭山金屋洞的命名是一个路子,听起来金玉满堂富贵非常,其实是缺什么想什么。后来你出山,我给你临别赠言,说末座惨绿少年,他日必为有名卿相。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我虽不敏,想来也不至趋奉宫廷,折腰下人。”
琳琅特别谦抑:“年少气盛说下的傻话,弟子都恨不得忘了,师父倒总是记着。我这些年在魔尊的羽翼下无所作为,实在有辱师门的名头。师父才是,只将啸歌付山水,几曾青眼看侯王。”
“别替我吹嘘;我向来对侯王卿相抱持相当的敬意。这些年你鸢飞戾天,我也真心为你欣慰。”
“师父不嫌我俗虑未净、尘务经心么?”“坚能磨而不磷,湛能涅而不缁,你既非匏瓜,焉能系而不食?”无道真人顺手从攀爬岩壁的藤蔓上摘了一个匏瓜,擘成两半,临泉俯身舀起一瓢水,递与琳琅,“凡人云,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又云,美不美,故乡水。天墟山虽非你的正经故乡,你富贵多年、夜行多年,倒也可尝尝师门的水,是否还如从前。”
琳琅接了水,深深看一眼瓢中聚散水纹,眉梢一跳:“师父,我就算多年不回天墟山,也还记得这眼泉的水不能喝。”
她的视线转投泉眼边一块镜面石碣,清透幽深的艾叶绿,无道真人手刻的“洗剑池”叁字赫然在目,点如坠石,钩如屈金。泉水清凌,却深不见底,水面下有无形无质的锋锐气息升起,如同被淬炼到极致的剑藏在鞘里,剑气透过鞘渗出,势可裂甲。
“如何不能喝了?以你的修为,五千年前喝不得,今日还喝不得么?”无道真人拿另一半瓢舀了水,一仰头,饮得一滴不剩,末了翻转手腕,给琳琅展示瓢底。饮的明明是水,他眼波一动,竟平白有了些醺然的意思。”
琳琅默不作声,将水瓢凑到唇边。一口入喉,便如一团火滚入肺腑,而后整个胸臆燃烧起来。再饮一口,却又是一线泠然露水落下,镇住了燎原火势,霎时间肝胆皆冰雪。她猛然一倾身,淤血冲口而出,落在青草地上,分外显眼。
“可算逼你呕出这口血来了。是胸口挨了一下吧?看血色还算新鲜,应当不超过半月。”无道真人毫不意外,拍着琳琅的后背,“洗剑池天然有刀兵气,饮之可去腐生津,有病治病,没病保健最适合你这种喜欢有病装没病的病人。”
“些许小伤,不算病。”琳琅直起腰来,擦擦嘴边血迹,赞道,“‘其如刀剑之可以杀人,如饮酒使人醉也。’——师父选得好水。”她深吸一口气,“魔域的水不及玉墟山的好,不过我和哥哥日前得了一物,希望师父掌眼,可否也能为他治病疗伤。”
她的手中躺着一颗墨色珠子,那种深沉的颜色波澜不惊,隐约如深海。
“善。”无道真人微微动容,“若没有这颗黄帝玄珠,你的元神早该溃散了。你这一次受的伤不轻,你哥哥闹出的事也不小。”
“当日天劫降临,又八面受敌,已是自分必死。”琳琅向前一步,掬水泼在脸上。剑气扑面而来,割出细微的伤口,血立即渗出来,宛如细碎珊瑚,无端给她的脸色添了几分潋滟,有种诡艳的感觉。水珠和血从皮肤滑落的同时,伤口飞快地愈合,而随着伤口的愈合,她映在水里的脸仿佛死而复生,那些颓顽的、软弱的、虚伪的、软弱的面具片片粉碎。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能脱出生天,也许是侥天之幸,也许是…他始终终究不曾下杀手。”
无道真人举目看看天色,道:“我记得黄帝玄珠能操纵水流,是吧?你正好去后山帮我浇浇花。我出山这两天,它们没人照顾,该是又不好了。记着文竹要多浇两勺水。浇完花,别到处跑,回来吃饭。”
时间静水流深,淹没无数事物。琳琅的影子拖得长长,如涉过千百年光阴的流水。无道真人望着弟子的背影消失在山回路转的尽头,手指在衣袖下屈起移动着,一脸百无聊赖。天墟山外设了结界,莫说凡人,连等闲修士亦不能进入。很多年前,偌大一座山,就只住了师徒两个,一任苔痕上阶,草色入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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