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倾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一介白衣
十指连心,指骨断裂之痛,是何等的夺命,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吃这等皮肉之苦。惨叫到一半,就痛晕过去。他再醒来时,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薄被,从天光来看,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尽管阳光从破洞洒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仍然觉得又冷又痛。断指的手肿胀得跟个馒头似的,只是指骨却被归了位。
马顺走了进来,破碗里盛着面汤,到草席边上坐下来:“好些了吗”
“马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梵虚弱地道。
马顺无奈又凄凉地一笑:“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睡的就是我的床,我不在这里又在哪里。”看来他小小年纪,也是饱经了红尘苦厄。“早叫你听我,你偏不信,他们把你丢在这里,我虽自身难保,却又怎么忍心对你置之不理。来,先喝了这碗面汤,我从贾老板那儿讨的,冷掉就可惜了。”
喝了面汤,白梵有些感动,哽咽道:“马大哥,谢谢你……”
“同是天涯沦落人,谢字就不必提了。只是……”马顺说着迟疑起来。
“只是什么”白梵道。
马顺道:“虎爷临走前留了话,拜山的事就这么算了,但以后要跟我一样上交贡钱,否则他下回来,会生生把你打死。”
白梵咬牙道:“我死也不乞讨!”
马顺好声劝道:“东来,听哥哥一句话,不要跟虎爷对着干,以后你跟我上工,乞讨所得对半平分,每天贡钱是二十个铜板,我们只要讨得四十个就能交差。”
“我死也不乞讨!”白梵认定的事情,怎么样都不会变。
“唉,那也随你吧。”马顺叹了口气,临走前道,“虎爷还留了句话,他说你若是敢逃跑,就用我这条命抵偿。我这条贱命实在微不足道,东来,你此后万分珍重吧……”
白梵想要撑起来的身子一僵,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小小年纪,不懂得什么叫做义气,只有一个决不能连累马顺的信念,哪怕这会要了他的命。
啸纹虎在夜晚带着人如约而至,眼看白梵还躺在那里不动,冷冷道:“马顺那个小腌脏货没有告诉你”
“说了。”白梵面无表情道。
“你还是不肯听我的话”啸纹虎的面庞带煞,杀机凝在了他的粗厚的手掌里。
“我死也不乞讨!”白梵恐惧但是无悔地大声叫道。
“好,好,好!”啸纹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掌风突起,已抓向白梵的脑袋。
白梵早看出啸纹虎是六品武者,知道他绝不是对手,但在这样逆境中,他爆发出了卓越的勇气,在躲过这一抓后,蓄了一整天的力道,狠狠地打在啸纹虎的胸膛上。
砰!
这一拳确实有点作用,打的啸纹虎气血翻涌,但也仅止于此。啸纹虎遭到反击,十分惊怒,反手一掌将白梵打飞出去,撞在草席那一面的破墙上。
白梵摔在地上,只觉五脏移位,止不住地呕出血来,又痛苦又绝望又悲伤,但盯住啸纹虎的眼神,依然倔强如初。“我死……也不乞……讨
……”
“成全你!”啸纹虎面无表情地走上去,抬起脚来,就要一脚将白梵踩死。
“虎爷留情,虎爷……”马顺突然从外面滚进来,鼻青脸肿地将一个破布包递给啸纹虎,“这,这,这是四十个铜板,小人跟东来的份,交齐了,您就别,别杀他了……”
啸纹虎微微眯眼,取来数了数,杀机渐退,瞟了眼马顺,“你既要揽下他的活,那如果哪天你交不上来,我就将你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说毕转身带着人扬长而去。
“马大哥……”白梵惊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马顺竟然待他如此。再看到马顺脸上的伤,可想而知,为了他的份额,多吃了多少苦头,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
“东来,你快躺好,我没事的。”马顺笑着把白梵扶到草席上躺着,盖上薄被,自己靠着墙角坐下,“今儿实在不景气,拿不回吃的,再忍忍,到明儿早上,我再去贾老板那讨一碗汤,我若哀求他给点面,他应该会肯的……你宁死也不肯讨饭,东来,说实话,我很尊敬你,我以前读过书,算半个读书人,但是我没你那么有骨气……从今往后,东来,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把你饿着。每日的贡钱我来想办法,你莫要担心,好好养伤便是了……”
白梵知道他讨到四十个铜板已经很不容易,哪还敢求什么吃的,又听到他这样说,只默默把眼泪流着,暗暗发誓,等回到永陵,找到云姑姑,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转眼过了两个月,天气开始转暖。
白梵的伤势渐渐好转,也习惯了这样的苦日子,只是看到马顺每天出去回来,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口食也全凭他去讨来,自己还隐瞒身份,不禁惭愧不已。
这天晚上,他决定向马顺和盘托出。
“马大哥,其实我不叫马东来。”他拉住马顺坐下。
“啊”马顺一怔,很快笑道,“像我们这种人,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白梵道:“马大哥,我们总算是朋友吧”
马顺道:“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白梵欣然不已,道:“马大哥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哥且听我说,我本名白梵,帝国骠骑大将军白崇禧之子。我父亲被污蔑造反,如今已身首异处,不过,我父亲有个义妹,也就是我云姑姑,她乃是已故皇后的胞妹,只要有姑姑在,就一定能将冤案平反。”
马顺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东来……不,白公子,你,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白梵笑道:“马大哥,你读过书
197而人正是罪恶本身
山神庙,篝火噼啪作响,独此声外,再无余音,二十多个大汉,连呼吸都几近于无,每个人的眼神都很锐利,或刀枪或剑戟,每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气氛十分凝固。
正如马顺的所料,白梵被啸纹虎带着人从大牢中劫了出来,逃到了离县城数十里的古旧的山神庙里停下来休息。他此刻唯一不懂的是,啸纹虎为何还不逼问他绝学的下落,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缘故。
啸纹虎突然悍然杀向其中一个手下,如同炸了锅一样,二十多个人恐慌起来,虽数量众多,却各自猜疑,各自为战,很快被逐一杀害。短短半刻钟,二十多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二十多具尸体。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白梵毕竟刚从牢中被他们救出来,不可能毫无感触。
啸纹虎一身功夫全在手上,他细细地擦去了手指上的血迹,淡淡道:“清河县我不能再待,他们已经没有用了。”
白梵不可思议道:“没有用就可以随意杀害?”
啸纹虎笑了笑:“小孩,等你哪天到我这个地位,就会知道,你不杀他们,他们迟早杀了你。他们虽卖命跟我干了这一票大案,可其中几个定然受不住逃亡颠簸的苦,必会向官府告发我的行踪,与其他们负我,不如我负他们!小孩,你要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将威胁与背叛扼杀在萌芽中,是聪明人的做法。”
“不,”白梵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已经明白了。”
啸纹虎笑道:“你还明白了什么?”
白梵道:“我此刻必须交出绝学,才不至受太多的苦。”
啸纹虎笑道:“没错,我啸纹虎虽为恶,却也不以折磨小孩为乐,我自然也不愿你去跟别人说,绝学已经落在我手上,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白梵道:“我答应给你绝学。”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啸纹虎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惜我还是不得不杀掉你。”
白梵道:“我答应给你绝学,但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
。”
啸纹虎道:“我才夸过你,你不要觉得我就不会对你用手段。你要是不给我,我会先把你的指甲盖一片一片地剥开,然后再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拗断,相信那天你已经体验过了。”
“记忆犹新。”白梵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反抗,难道你喜欢吃苦?”啸纹虎道。
白梵道:“非是我不肯给,是不能给。我日前中了埋伏,身中软筋散,如今疲乏无力,施展不出。”
啸纹虎心里一动,道:“难道那绝学不是书册,是招式不成?”
白梵道:“正是,我练这招式已数年,不修心法,已是九品武人的强度。如今苦于筋骨无力,勉强打来,也不成形状,须得有人帮我解毒才行。”
啸纹虎道:“我怎知你不是骗我?你看样子就很狡猾,若骗我解了你的毒,你却要对我动杀手,又怎么说?”
白梵忍不住笑了起来。
啸纹虎道:“你笑什么?”
白梵道:“我笑你堂堂六品武者,竟怕我一个九品武人。况且,我若是狡猾,怎么会身陷大牢?”
啸纹虎道:“这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马顺那厮说你是杀了人才逃亡到清河县,被官差捕了,还说是你亲口对他说的。”
白梵笑道:“马顺照顾我两月,只为骗我说出真相。我本名不叫马东来,是帝国骠骑大将军之子白梵。”
啸纹虎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上了马顺的恶当。“那个小贼!”他眉目带煞,咬牙切齿。
白梵道:“你我都是蠢人,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现在你还觉得我狡猾吗?”
啸纹虎冷冷道:“我信你一次,你放心,只要你乖乖不耍花招,我埋了你之后,定回去将那小贼剥皮抽骨,要他下去陪你。”说毕倒也痛快,取了个瓷瓶丢给白梵。
白梵服下,果觉气力渐渐恢复,毒气尽去,久违的充实的力量,让他的心渐渐地发生微妙变化:感受到修为
的重要性。
“快快演来,别叫我等你!”啸纹虎冷冷催道。
“这就来,虎爷稍安勿躁。”白梵活动了全身的筋骨,随手捡了一把剑,指向了啸纹虎。
啸纹虎勃然大怒:“你果然要对我动杀手?”
白梵从出生就与剑同眠,这世上他最熟悉的不是父母亲人,而是剑。他握住了剑,即与之融为一体。他的内心还是恐惧的,但此刻除了拼死一搏,没有任何出路。
“我身负血仇,纵负天下人,也要活下去!”瞬间全部的元气聚集在剑上,身子化为一道残影。
“找死!”啸纹虎咆哮一声,双手呈虎爪状,元气狂涌,扑将上去。
嗤!
二人交错而过,火堆被强大气劲吹灭,黑暗中,高大的胸口中剑的尸体倒了下去。
白梵吐出一口血来,胸口一道深深爪痕,不住地渗出血。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待,衙门的捕役定已在追来的路上,从地上尸体搜了些伤药,裹好伤口,便往茫茫黑夜狂奔而去。他辩不得方向,只一味地跑,只想远远地躲开那些尸体,那些阴谋,那些恶计,那些丑陋的人。他更像恶的海洋里刚生长的一朵小花,凄厉无助,却又锋芒毕露。
此后又过两月,期间他不断遭到官差的追捕,还有各种欺骗与背叛,人心鬼蜮无处不在上演,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感受不到这世间点滴的善意。
最惨的一次,是在一对老夫妇家中。他们为了拿万两悬赏给痴呆的儿子娶媳妇,先将他好生安抚,后悄悄告发官府。他虽然已得过一次惨痛教训,可奈何心中仍怀有善的一面,愿意去相信他至爱的云姑姑口中,那真善美的世界是存在的。厮杀中,他以险些断臂为代价,杀了两个官差跟那痴呆儿子。
两个月后的一天,白梵来到浏阳城外的一个渡口,打算在这龙蛇混杂之地装成与父母失散的小孩来进行问路,不料却遇到了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
啸纹虎没有死。
198他们准备举办一场葬礼
啸纹虎不但没有死,还穿了青州府制式甲胄而来,保护他的脆弱而致命的心脏。白梵因此知道了啸纹虎的心脏跟常人不同,长在了右边,并且也知道,他再怎么样搏命,都不可能杀掉对方了,于是毫不犹豫的逃跑。
六品武者的脚力,已经快赶上一匹千里马了,白梵很快在一个小树林里被拦截下来。
“亡命天涯的滋味如何?”啸纹虎淡淡地问道。
“不好受。”白梵道。
“不错,很不好受,这两个月我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啸纹虎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全是拜你所赐!”
白梵道:“我并没有让你劫狱。”
“不错,你并没有,是那个马顺小贼,”啸纹虎狞笑道,“他拿着悬红逃到了一个偏僻小镇,当起了他的富户,娶了好几房的老婆,只不过他还不能消受,就被我用过杀光了。他自然也死在了我的手里,你说好不好笑,在他以为未来一片光明的时候,却又陷入了最深的绝望。”
白梵道:“以其人之道还制其身,解气。”
啸纹虎道:“现在轮到你了,我要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剥下来,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拧断,把你的眼睛挖掉,割去鼻子,再打断你一条腿,如果你还不交出绝学,我就慢慢把你的伤养好,再如是施展一遍……我真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妥协,就好像当初要你乞讨一样。”
白梵想到那天的断指之痛,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只得拼命咬住牙齿,希冀摆脱恐惧的支配。他拔出了剑,死死盯住啸纹虎的眼睛,若能将其刺瞎,则还有一线生机。
“看来你还是选择了反抗!”啸纹虎狂笑一声,如风掠来。
狂云般的气劲扑面而来,打的白梵全身僵住,险些就忘了动。关键时刻,他从心底涌出一股舍生忘死的勇气,无视了啸纹虎的双虎爪,对了啸纹虎的招子,以尽全力地刺出手中长剑,接连两下。
咻咻!
这
两剑简直快赶上飞剑的速度。胸口像被撕裂一样剧痛,因为啸纹虎的虎爪不可避免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只不过对方还要逼问绝学,才没有下死手。
这两剑竟是真建了功,第一剑就刺瞎了啸纹虎一只眼睛,紧跟着一剑,却被他另一手虎爪抓住。饶是如此,也痛得啸纹虎仰天怒吼。白梵趁着还剩最后一口气,飞一样逃跑,但跑没两步,便只觉身子发软。
爪上有毒!
他实在想不到,啸纹虎对付他这样的小孩,居然要在手上涂毒。
“哈哈……我就知道你还有手段,那毒的滋味你不陌生吧,正是软筋散……我当初就不该给你解毒……”啸纹虎痛过之后,捂着眼睛狞笑着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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