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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那男子道:“他常乱拿东西?”
常思豪摇头:“相反,他从来不动别人的东西,却总被人冤枉。”【娴墨:人家大花说乱拿东西,“东西”没有任何归属,你加上“别人的”三字,就不一样了啊。】那男子一笑:“觉得冤枉,往往是因活得太理直气壮。大家都是亲戚,在一起相亲相爱、相互冤枉,都属正常,因为爱你的看不见你的狼心狗肺,冤你的也瞧不着你的肝胆柔肠。既然都是半个瞎子,又何必计较什么冤不冤枉?”【娴墨:小常是从略看得开,逐渐到官场转一圈变得看不开,大花则是彻底看得开。】“大哥哥”
楼下的小女孩吃完了面汤,被一个妇女抱着,正往楼上摇手挥别,表示感谢。【娴墨:快乐源于不知。小偷盗窃,是明知是错,故钱花得也不痛快,有负罪感,倘觉得拿别人东西理所应当,花的理直气壮,就无所谓。今人尚有男人娶妻必求处女,结果多是被人用补过的膜骗了,一个道理,其实不是人骗人,是人喜欢自己骗自己,喜欢娶处,只是对未来的忠贞有一种假想的期待,归根结底,怀揣的是一种缺乏自信的不安。苍井空言“多大的男人,心里都住个孩子”,一点不差。男人其实是未进化好的生物,他们的成熟只是一种假象。】【娴墨二:怎么扯到娶处女上去了,这个应该批不知道的好处吧?不管了,反正跑题已经习惯了,愤怒乱抓ing喵】花衫男子也笑着招手致意。
常思豪道:“看来这丫头也是你亲戚。”
那男子笑嘻嘻点了点头。
李双吉插言道:“你让她吃贼赃,算哪门子亲戚?”那男子道:“她吃的明明是面汤。”李双吉怒道:“那她脖子上戴的呢?”那男子道:“是珠串。”李双吉道:“珠串是哪来的?”那男子道:“用玉扇子换的。”李双吉牛眼一瞪:“玉扇子不是贼赃?”那男子笑道:“就算是,可曾戴在她脖子上?”
李双吉气得“呸”地一口,正啐到他脸上。
那男子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那口唾沫在他油脸上滑下,拉出长长的丝线,滴在檐上,看得众人一阵恶心。
小林宗擎合十道:“阿弥陀佛!无缘为慈,同体为悲,刚才听施主之言,原与佛家要义颇合。然偷盗乃不予而取,无论出家在家,都绝非正当,施主此行害人害己,还当自律为上。”佛家的无缘,指的是无分别、执着与挂碍,同体说的是观一切众生与己身一同。显然是说他“不分彼此”的想法可与佛等观,以出家对俗家而言,可算称赞到了极点。然佛门讲究“戒、定、慧”,是戒后而能定,定后而能慧,后几句说对方犯了偷盗大戒,又是对他的作为从根本上作出了否决。【娴墨:在哪行,就用哪行的习惯衡量人。】那男子听得一笑:“是否害人害己我不清楚,也懒得去想,不过现在我和她都很开心就是了。”
小林宗擎道:“施主只顾自己开心,可想过丢失物品的人会伤心?”
那男子笑眼瞄他:“请问大和尚,执著于物的人,会开心吗?”
小林宗擎登时语塞。
丢东西的人会伤心,就是因为内心里有固执的观念,即“这是我的”。如果放下这份执著,人的就是我的,我的亦是人的,归属于谁没分别,丢与不丢都一样,还有何难过可言【娴墨:神论。大花威武,过来挠挠下颌,喵】?可见,伤心与否,并不在于丢与不丢,而在于执不执著。【娴墨:很多夫妻看不开,老婆处处查老公,老公背地盯老婆,怕偷情是爱,是控制欲,是自折磨,归根结底是有执著,把对方当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你我,就没有私,爱是自私的,没有自私占有欲的爱,方为大爱。真正的爱,都是放任自流的,放手爱就是,至于爱人如何,是回应,是背叛,是离开,何妨由他去。】常思豪失笑道:“阁下所言理儿歪词儿怪,倒也嚼之有味儿,受教受教。【娴墨:人比人得死,跟大花比,你就是个笨蛋啊小常,不要强装镇定了,跪下服输吧!】”
那男子笑道:“自己人,自己人,不客气,不客气。”说着一伸手,又在桌上抓了只酱猪蹄啃起来。他胡须之前被鸡油粘在脸上,不免发痒,于是边吃边抓腮挠脸,搞得嘴边腮边都是酱汁。常思豪见他吃相天真如童稚,也不由自主地笑了,此时窗外有马嘶声响,街口上两匹雄骏减速而近,马上一男一女,身上都是花格布衣,艳色纷呈,一个人到中年,眉目冷峻,一个满头花辫,笑眼盈盈。
常思豪一见便即认出是燕临渊父女,心想:“咦?他们也来了。”往二人前后瞧,并不见火黎孤温同行。这时燕舒眉在马上正打着手势,显然意思是要吃饭,见父亲点头,便纵马前驰,两下张望,看有无合适的饭馆。
花衫男子瞧见她的笑脸,立刻也泛起笑容,将猪蹄一抛,抓起小凳一跃而下,脚尖稍稍沾地,又复弹起,空中一个跟斗,头下脚上,从燕舒眉面前翻过,趁二人头面交错之际,在她唇边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安然落地时,小凳也稳稳扔回了面茶摊。【娴墨:小凳也有着落,一笔不丢。】燕舒眉眨眨眼睛,用指头按按嘴唇,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亲吻了,侧头一瞧,只见马前有个男子笑呵呵地正仰脸瞧着自己。她久居边塞,见惯了蒙藏回民,瞧这男子满手满脸是油,并不觉得烦腻,刚才这一吻突如其来,她似乎也不以为忤,tiantian嘴唇,似乎还觉得酱汁的味道不错,反而笑了起来。【娴墨:妙哉阿眉,非如此超脱之女儿,不配让我家大花亲。大花一见便肯亲,盖因也是一眼看透其风骨故。】花衫男子仰着头,笑吟吟地一脸感慨状:“在青天白日之下,竟也能见到夜晚的美丽,真是天赐良机,造物神奇!”酒楼上的常思豪、李双吉、唐氏兄弟等人听了大感崩溃,心想这疯子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说什么“夜晚的美丽”,还不是变着法儿的寒碜这姑娘太黑?【娴墨:俗人不懂诗意,哼。】燕舒眉却未觉这话有何不妥,微微一笑表示谢意,脚下磕镫,马往前行。花衫男子抓住了辔头,跟着马边走边道:“夜姑娘,你怎么要走了?我还没说完呢,我给你唱首小曲儿好不好?”他眼睛不离燕舒眉的脸,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在马头两边绕圈,口中哼唱道:“姑娘美啊你身上香,鼻子是歇风的小山岗……”楼上众人听得一阵肉麻头胀【娴墨:俗人】,均想:“这厮不是真疯也是个半疯,不是半疯,也是个花痴,否则如此俗烂的歌,他怎能唱得出口?【娴墨:俗人说人俗,正是自己不知俗】”李双吉手摩两臂,尤其感到不适,嘴里嘟哝:“怪不得他爱吃鸡皮……”常思豪也忍不住失笑起来。只见那花衫男子唱了几句又问:“夜姑娘,你为何不言不语?”燕舒眉瞧着他,目光落低【娴墨:有情况。与小常共乘一马时,小常问她怎不说话,她指口相示不能言,依然笑意盈盈,是根本不在乎对方怎么看自己。此时被人一吻,是少女情怀动,情动则一切缺点都放大,必有自卑心生】。那男子心领神会状:“哦,我知道了。”笑道:“因为你是安静的夜。安静得没有蝉声,没有鸟鸣,没有蛙跳,没有风吟。对不对?”
听了这话,燕舒眉又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她生得原不甚出彩,但一笑起来亲和力便大大增加,此刻更像是被焕发出了十二分的美丽,甚至有些光彩照人【娴墨:眉儿这一点是极好的,真真是此书第一爱物。笑容最能使女人增色,大龄还想嫁的姐妹切记,惟幸福之人,才能吸引来幸福,故不管山穷水尽到何时,都要开心开心再开心】。花衫男子见她如此开心,也笑得合不拢嘴。
燕舒眉在嘴边打个手势,向前一指。花衫男子一见便即明白,笑道:“姑娘要去吃饭吗?那正好,我有朋友就在这酒楼上,菜都点好了,咱们上去一起吃吧?”说着往常思豪这边窗口指来。
楼上众人同时崩溃,心想这厮是个“自来熟”,说是“朋友”都太客气了,说不定在他心里,大伙也都是他的“亲戚”,正好来个“吃孙喝孙不谢孙”。【娴墨:一群俗人,吃你们都是给你们脸了,还笑,不想自己配不配和人家同桌】燕舒眉的注意力原本都在这男子身上,此刻顺他手指望来,瞧见窗口处的常思豪和小林宗擎等人,脸色立刻为之一凝。





大剑 【评点本016】六章 后生
燕临渊蹙眉合目,深深吸了口气,一摆缰绳,拨马便走.
这一来不单是知晓根由的人觉得他心狠,就连围观不相干的人们也都诧异指点,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唐太姥姥疏眉轩立,拐杖在地上一戳,喝道:“站下!”
唐门仆役立刻向马前围去,将燕临渊兜头拦住。唐太姥姥喝道:“你闺女是哑巴,你也是哑巴?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吗?”
燕临渊头也不回地道:“我们当年无话,而今更有何说?”一抖缰,向唐门拦路的仆役喝道:“闪了!”【娴墨:这时候外人越逼,当事人越翻,所以看谁夫妻吵架,从来都离远远的】唐太姥姥扬拐怒指:“给我拿下!”
这话一出,唐根如得大令,猛窜身双臂齐摇,登时钉、镖、珠、箭出手如泼,齐往燕临渊身上招呼。他身子肥肥胖胖,看上去比较可爱讨喜,谁也想不到动起手来,竟这般狠辣迅捷。
燕临渊听风声挂响知道是暗器打到,然身在马上,又是背对后方,回护极是不便,当时双脚点镫腾身跃起眼见第一波暗器即将走空,唐根嘴角勾笑,瞧准燕临渊在空中的方向一低头,手在胯侧拉动佩玉红绳,背上“哧哧”连响,三枝弩箭从衣领内劲射而出,他脚下紧跟着冲出去,飞身跃起在空。
三枝弩箭分上中下三路而来,所取的是颈、胸、丹田,燕临渊在空中拧身劈腿,让过一枝,两臂交挥,又拍去两枝,空中力竭,身形下落。此时唐根的小肥身子已经追弩而至,他双臂抱膝,缩头藏颈,仿佛一个当空抛来的球般,眼见与对方相距已不逾丈,身子忽地炸开般一展燕临渊瞧见他四肢开张,在空中变成个“大”字,就知不好。这种姿势门户大开,是任人宰割的架式,对方毫无理由地摆出来,必是伏有极厉害的杀招。没等摆好防护姿势,就听“卡叭”一响,眼前精芒乱窜,黑蛇齐飞,仿佛乌贼凌空探爪,向自己卷裹而来。
常思豪在酒楼窗口,对空中二人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唐根团成球状飞来之际,两手往左右袖里一伸,不知掏些什么,忽然四肢开张,两手攥拳,手心里各有一小段绒绳头,这细绳显然是连往衣内,在张臂之际同时抻动,衣领两下一分,露出黑森森的胸口来。常思豪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胸毛,心想:“这么大一个小孩怎么会长胸毛?”诧异之际见那“胸毛”忽地散蛇般绽开,这才明白,原来那些都是用油浸过的毒索。
那毒索前部缠满细细芒刺,尖端有蛇牙倒钩,挂在身上便无法挣脱。远远看去,便像是从唐根身体里长出的无数条毒蛇。燕临渊在空中用臂格挡,衣上越挂越多,越勾越紧,落地时,身上已被缠挂得如同线轴一般。他足尖点地便即蹲身,正要去摸靴筒,唐根冷笑道:“想死噻?”嘴一张,满口里黑油油地针芒闪烁,对准了他的脸。
两人相距极近,燕临渊情知无处逃躲,一声长叹,缓缓站直了身子。
唐根得意地道:“叹啥子气哟?觉得后生可畏噻?面皮无亮光噻?”跟着哈哈一笑:“唐门的箱底深得很,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哩。不过,你也不必太自卑老,这‘万抱龙潭’本是为另一个厉害人物准备的,向未在武林露过相,这番用到你身上,也是你的造……呜”话没说完,忽然被人勾颌抱住了脑袋,急翻眼瞧时,身后正是那胡子拉茬儿、满脸油光的花衫男子。他想要呼喊,可是下颌被卡着喊不出声,嘴里的毒针也射不出来。手脚刚一挣扎,听那花衫男子笑学川音,手上加劲道:“咦,发条上得太足了噻!要不要往回拧两扣噻?”显然把他脑袋当成了发条扳手,登时吓得不敢动弹。
燕临渊没想到这人竟会帮自己,赶忙蹲身在靴筒中摸出匕首去割那毒索。唐墨显和唐墨恩见势不好,从左右两翼包抄而至,张手喊道:“别伤我侄噻!”忽然风声闪动,就听耳边有拳掌相击的声响,回头看时,燕舒眉已被奶奶抓下马去扔在了地上。满街哗然,人们都惊诧不己,想不到这老太太身手竟然如此之快。
唐太姥姥骂道:“两个废物!光喊有什么用!闪开!”将手中鹿筋龙头拐的末梢往燕舒眉太阳穴上一指:“燕临渊!你这闺女还要不要?”
毒索坚韧,燕临渊一时割之不断,忽见女儿被捉,心头大乱,便将藏袍整个褪下甩在地上,急急冲前两步,张手喝道:“前辈留情!”秦梦欢也早唬得容颜更变,神情比他还要紧张。
唐太姥姥道:“你自己无情,还叫别人留什么情!少说废话,咱们走马换将!”
燕临渊道:“好!”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回身向那花衫男子一拱手道:“这位兄弟,不知这样……”忽然“哧”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射在脚下,定睛看时,竟是一枝袖箭。
原来花衫男子捉住唐根后,一只手勾他颈子,一只手拢他胳膊,感觉到他腋下似有硬物,轻轻一胳肢,机括轻响,登时便有一枝袖箭射了出来。他大感有趣,蹲下身子,摆弄来摆弄去,把唐根当个大木娃娃,玩得起劲,听到燕临渊和自己商量,抬起头来一笑道:“啊呀?这么快便要还给人家了吗?这壮伢儿很好玩儿的,我倒有点舍不得呢。”
燕临渊听到这话,料想他是不愿放人了,稍一思忖,扬起脸向酒楼窗口处望来。
常思豪明白他定以为这人要等自己的命令,既然误会到这里,不出头也是不成了,当下一扒窗棂出来站在檐上,向街头众人团团拱手道:“燕大剑、唐太姥姥、这位兄台,冤仇易解不宜结,咱们大家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搞得如此紧张呢?不如放松一下心情,彼此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姥姥,咱们这么多人围着人家,未免不大合适,不如作一表率,先把燕姑娘放开如何?”【娴墨:小常也在檐上说话,不是不知礼,而是事急,所以急着说话,且如今街上人多在围观,跳下来,唐太姥姥就未必看得清了,和唐氏兄弟的浑不知礼不一样。】燕临渊心知以现在的形势,既使走马换将之后,对方也未必就此甘休。少林、百剑盟、唐门三家联手,自己决然讨不得好去。此刻听他这话对己方非常有利,一时倒有些意外。
唐太姥姥见檐上撑天拄地站着一条黑壮汉子,满脸笑容,不亲装亲,不近假近,居然唤自己太姥姥,自己哪认得他?怒道:“你这黑鬼又是哪儿来的?胆敢在老身面前大放厥词!”【娴墨:美尼这脾气爆,怪不得当初秦酿海喜欢。】小林宗擎也挤出了窗外,合十道:“前辈,常少剑的建议殊为允当,还请前辈稍安勿燥,不可妄动无明。”
唐太姥姥登时火大,此刻宝贝重孙子被人捉在手里,这酒楼上却左一个右一个地出人插言说话,简直不胜其烦。张嘴正要大骂秃驴,唐墨显、唐墨恩赶忙都飞身退回,给她加以介绍。这二人拙嘴笨腮,说话冗烦,加上此时紧张,嘴里更不利索,唐太姥姥只捉重点略听了个大概,心里已然有数,将他俩拨在旁边,更不理檐上二人,脚尖在燕舒眉腰上一勾,将她挑起扣住脉门,向前道:“那后生!今日是唐门要找燕临渊的晦气,你既不是两边的人,就别参与这里边的事,把孩子给我放还过来,其它的老身便不计较,如何?”她说话原本极其强硬,如今语气中居然有的商量,实属难得之极了。
花衫男子浑没听她说话,蹲在街上捉着唐根的小胖手摇摆玩弄,如同扮木偶戏般,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然后逼细声音装小孩状代答:“我叫唐西施!”又笑嘻嘻换了本声道:“傻蛋,唐朝哪有西施?你这么胖,应该叫唐玉环。”唐根一听差点气疯,白胖胖的脸蛋憋得又红又紫,一时却又无可奈何。只听他又装自己的童声道:“你懂什么?杨玉环跟着公爹鬼混,又被他出卖而死,哪比得上西施倾人之国,又能归隐善终?”跟着换回本声,作恍然状笑道:“啊哟,原来如此,归隐了就能得个善终,怪不得大家都来玩归隐呢。”
唐太姥姥心下本来焦作,听这疯子话里似乎有话【娴墨:这就误解大花了。大花说这话,完全是从美女的历史故事间串来串去联想得出,绝非有心如此。然太姥这有心人思无心人,无心人也显得有心了。】,惊疑间不由自主地指力加紧,燕舒眉只觉腕如钳夹,脸上疼得起皱。两下正在僵持之际,就听有人喝道:“小兔崽子!这回还想跑么!”
常思豪听话音熟悉,循声瞧去,只见西街口占角的药铺顶上现出一个人来,头戴竹片平沿大斗笠,身上穿暗白色缦衣,斜背宝剑,袖尖、衣襟下摆、裤腿、鞋面等处泥斑点点,呈渐变状半干半湿,显然是昨夜在西厢房顶现身追人那女子。心想:“咦?怎么她是个尼姑?”
缦衣又称“礼忏衣”,乃是出家人作佛事、忏悔之时才能穿用,这尼姑穿着它站在房顶上,不当不正,在场众人瞧着都觉奇怪。花衫男子却跟她极熟,笑道:“喵!又被你追上啦?真没办法。”
那尼姑放声大笑:“你以为我怕水便追不上了?你筏子再快,也没有我的腿快!”
花衫男子笑道:“佩服、佩服。若不是昨夜涨水加大了流速,还不得让你超到前头去?”
那尼姑将头上斗笠甩飞,抽剑喝道:“少说废话!今日看你还往哪儿跑!”一摆剑式就要攻下,忽然斜刺里飞来一声“小雪?”她登时一愣,放眼往街上乱瞧只见喊话的是个老太太,一手拄鹿筋龙头拐,一手里扣着个满头花辫的藏族姑娘,正抬脸向上望着,眉疏眼亮,矍烁精神她当时怔了一怔,似是想起什么又觉恍惚,试探着喊道:“美尼?你是美尼?”
美尼是唐太姥姥的闺名,只因嫁在唐门,人们再唤起来都是唐夫人、唐老夫人、唐太夫人【娴墨:三个称呼写完女人一生。文不加载,历史在焉,青春亮丽有几时?叹叹。】,加之她隐逸江湖多年,就连唐门这些仆揖环们,也都没听过她这个天山派“研云仙子”的大名。大伙儿眼瞧房坡上这尼姑虽然上了些年纪,眉目倒也清丽端正,要自称“美尼”,倒也没人和她反驳,可是她怎么冲着咱家太夫人叫起来了?一时大惑不解。
唐太姥姥激动地道:“可不是我么!小雪!真的是你!”
那尼姑“啊哟!”一声,手中剑“欠凉凉”在房坡上滑落,与瓦片相磨,发出咝咝刺耳的声响。她白衣飞展一跃而下,落至唐太姥姥近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知是哭是笑地道:“美尼,你可挺好么?你……你可老了!”眼泪落了下来。唐太姥姥也扔了拐杖,托住了她的胳膊,肩头耸颤不止。
花衫男子见这情景,笑问道:“啊呀?你们两位很熟吗?”【娴墨:此一回写秦燕相会,又非写别情,写唐燕换将,又非写相争,写唐雪故旧,又非写重逢,处处与大花无关,处处又都与他有关,如蛛网上落一蜜蜂,蜜蜂一动全网动,问这一句话,便是“蜜蜂要动”。】【娴墨二:此章题为后生,大花、小常等人在小林、燕临渊面前是后生,而林燕辈在唐太姥姥这辈看也是后生。天下第一美人,如今叫来是唐太姥姥,青春一去,无有回首之日;后生可畏,皆因岁月流伤。试问缦衣穿给谁看,纵有心事说与谁听?】




大剑 【评点本018】八章 故园
萧今拾月无声一笑,提二老飞身上了燕临渊的马,磕镫一夹,那马冲开人群扬蹄便走。
常思豪仗剑窜高,在屋顶上抄近急急追赶,不多时便随之出了县城。只见萧今拾月拨马拐上一条土泥湿泞的小道,追出来三里来路,两边树木丛杂,连马尾巴也瞧不见了。他心头一片灰暗,加之伤口隐隐作痛,脚下放缓,忽听身后遥遥有人呼唤,回头看时,是唐根追了上来。
只见他到近前收住脚步,扶着一棵小树连呼带喘,好容易缓上点气来,问道:“我太奶呢?”
常思豪道:“他们顺着这条路下去,靠两条腿只怕是追不上了。”唐根往荆棘丛杂的前路望了一望,脸色大苦。常思豪问:“你那黄球里面装了什么药?”唐根翻起眼睛,一副“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又想起常思豪的身份,觉得自己人说了也无所谓,这才丧气地答道:“那是我唐门秘传的‘黄梁一梦’,中者当即致盲,继而手足抽搐跳舞,便如做着什么美梦一般。”常思豪心想:“怪不得唐太姥姥和雪山尼表情诡异,大不正常。”只见唐根满脸奇怪:“这药除老从呼吸进入,更可透皮吸收。萧今拾月从烟雾中穿过,就算闭上气,脸上可也沾老药粉,却为啥子没有发作哩?真是怪哉。”常思豪便将他们未到之前,萧今拾月在楼檐上如何吃鸡、如何弄得满脸是油等事说了。
唐根讶异道:“这厮心机竟如此细密!连这种防护也想到了?【娴墨:非也。大花只是无心插柳而已】”他自小便知两家的宿怨,总想长大了去挑萧府为死去的家人报仇,这回听说萧今拾月西来,心头无比兴奋,琢磨着若简简单单杀死对方,未免不够过瘾解恨,所以偷带了几样特殊药物,专等遇上之后突施奇计,让对方当众出丑,也好坏尽萧府的名声【娴墨:世家子弟,毁其名比毁其身重要。唐根之坏,和绝响、小程不同,是又一路。】。此刻隔衣摸着怀里的另几枚药弹,心想还好打出的是“黄梁一梦”,要是“美人脱衣”,岂非不堪设想之至?【娴墨:美女脱衣倒是真有的,中学做铜绿实验那个铜绿,刮下晒干晾成一包粉末,从衣领弹入人衣内,必致奇痒,不得不脱衣抓搔。却和**无关,故不是催情药。话说学校生、化两门课是极易搞出事的,学生们自己闹就够可以了,小小孩子还让他们搞什么解剖青蛙,杀生害命,更是残忍之极。另外让人痒痒还有很多办法,比如山药刮皮出来那个粘液……算了,这题又跑远了,还是不说为妙。】常思豪表情却有些发沉,联系上萧今拾月的身份,再想他之前所做一切确实透着古怪,似乎昨天的雨夜探寨、今天的装疯卖傻、吃鸡抹油、捉擒唐根等一系列行为都有联系、都有预谋。可是要说他是心机多么深沉细密,却又不像,尤其他那一脸笑容,看上去完全发乎内心,绝难说是刻意伪装【娴墨:试思郭书荣华与萧今拾月作为,颇有相似处,又颇有不同处,萧郭二人似二实一,似一又实二。月似小郭在江湖之投影,郭似月在官场之映射,然郭有城府,是为城郭,月实无心,是为野月,恰如人到高处都成仙,然仙姿各异,帅有不同,前文可验,后文亦处处可验。】。此时也不及多想,待唐根稍缓过些气来,二人又继续加力追踪,过不多时穿林而出,就见前方一片开洼野地草长及膝,不远处水芒闪耀,涛声豁然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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