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鞑子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无数坛罐当头飞来,有的砸在头上,有的落地,蓬蓬破碎,浓烟大起。原来常思豪所率骑兵每人鞍后都挂着几个坛子,麻绳拴颈,草纸封口,内装毒药及硫磺引火之物,外留药稔,点着即扔,正是秦绝响设计的毒烟罐。
钟金那日在城下吃过这毒烟的亏,知道厉害,急忙喝道:“大家掩住口鼻,快撤!”
但见黑烟滚滚,顺风席卷而来,不及掩住口鼻者尽皆咳血立毙,俺答心中恼极,亦无办法,只得拨马西避,乌恩奇拔起帅旗,与钟金等随后紧跟。铁卫军疾冲出去半里多地,回头观望,常思豪并未追来,而是率部向东疾冲,他在前面冲杀开路,身后军士散开催动畜群,将毒烟罐一路掷扔,所过之处,留下道道烟墙,中毒者倒毙无数。
俺答连疼带恨,怒满胸膛,拢马头大喝道:“后队变前队,给我杀回去!”
大剑 五章 力挽狂澜
“大汗不可!”钟金横手中枪急忙拦住:“毒烟甚是厉害,咱们还是暂退为上,不可冒失逞强!”
俺答勒住马头,稳定心神,此时夜色沉浓如墨,北面炮声虽息,杀声却更响亮,后营之火借风威迅速蔓延,烧得正旺,畜群所过之处,寨栅帐蓬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它们身上披火,沾者即着,连带着惊得战马不听人唤,也随之四散奔逃。
鞑靼军士自幼骑猎生活不离马背,双腿早已罗圈变形,如今失了马匹,在步下奔走的姿势古怪,较为笨拙,畜群席卷过处,死伤者成片倒地,骨支额裂,肉泥飞溅,教人不忍卒看。
俺答恼火之余心中震痛,暗忖这些南下劫掠来的牲畜为敌利用,宛如一枝横勇无敌的大军,昔日之财,竟成今日之祸,莫非这便是索南嘉措常说的因果?
赵全在侧道:“大汗,营寨已毁,难以守御,军士死伤大半,更无战心,不如暂撤,待天明重整军马再图后计。”
俺答怒道:“此时正该开始反击,重整军马何须待到天明!”索南嘉措在侧,本也想出言相劝,见他如此态度,却不好张口,忽然间喉头发甜,气血上涌,心知自己伤重未愈,今夜遇上常思豪,暴然出手,已然牵动旧疾,若不及时调理只怕后患无穷,急忙收心压制。
钟金道:“军师说的有理,现在只闻敌声,不知其确切情况,暗夜中人马混乱,我军自相践踏伤亡也是不少,待天亮探明情况再战不迟。”
俺答苍眉一挑待要说话,却见东北方奔来一枝残军,为首将领汉人模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赵全仔细辨认才看清这人相貌,问道:“廷辅,营北情况如何?”
王廷辅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远处乱炮齐轰,近有弓箭火铳乱射,营中乱马人花,看不清外间来敌多少,我率人冲突不出,只得后退,没走几步却正遇上畜群,奋力拼杀一阵,手下军士被踩死大半,好容易畜群过去,又有一枝人马自后掩杀而至,为首大将手执金刀,横勇无敌,我与他恶战一百余合,心中念着大汗安危,不敢恋战,弃之四处寻找,后望见帅旗,这才奔来。”
赵全皱眉瞪他,心中暗骂你若能与敌恶战一百余合,我匹马单枪就能上京取了隆庆帝的脑袋!说话间李自馨、张彦文等几人陆续望旗而至,禀报说四面皆被明军所围,只有西南方无人,可引军速撤。俺答冷冷地瞅着他们,脸色发青,摆手挥退,大声道:“传我令!众军收拾鹿角、拦马桩等,迅速在此围起临时工事,以御敌兵!”
“是!”鞑靼军士见大汗如此心稳,俱都精神大振,放手干活。
俺答又喝道:“猛谷王,羊忽厂!”
王廷辅和张彦文恭身道:“在!”
俺答道:“你二人带领一队人到后面拆掉几排尚未着火的帐蓬,移出一片空地以隔后营之火!”
“是!”二人应声去了。赵全看着军士忙碌,心想莫非到了这步田地,还要在此苦苦支撑不成?待会敌军杀至,哪有力量相抗?心想再谏,看俺答脸色不善,硬生生忍了下来。钟金亦不明其意,但心知丈夫用兵多年,经验丰富,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故而默不作声。
临时工事搭得极快,俺答下令全军停战,退后集合。有人吹响号角,不大功夫苏赫巴寿和博日古德同时赶到,二人气喘吁吁,虎口淌血,握着兵刃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原来他俩被常思豪内劲震昏,亲兵急救半天乃醒,都以为自己是中了邪,寻着兵刃回奔中军但见毒烟漫漫,已不见了俺答,四处寻找不着,听见号角这才奔回。
这时鞑靼军士将官们都从四面八方奔跑汇集而来,各人身上尽是黑灰污血,少有无伤者,见大汗安坐马上,神态自若,心中略定,寻拉战马,捡拾刀枪,在众将组织下编成队列。
奇的是一直没有敌军掩杀过来,而且杀声低落,逐渐没了声音,又过一阵,集合的号角不停,归者零丁,俺答目视四周,所聚兵员总数也就在两万**千左右,不超三万人,粗略估计一下,到目前为止损失人马竟在一半以上,此等大败真是一生所未有,他调整呼吸,尽力平复心绪不动声色,考量着现在的形势,敌人此次的奇袭可说是非常成功,因何却不乘胜追击?甚觉怪异,喝道:“来人!给我派出几支哨探侦察敌情,遇敌不可力战,速去速回!”
不多时人来回报:“禀大汗!寨北远处发现通往大同城的车辙痕迹以及少量散落火药!从脚印判断,靠近寨边的弓手和火铳手数量亦不太多,约在两千人左右,而且并未向寨中进攻!”
“禀大汗,畜群蹄印向东绕过大同城不知去往何处,城上只见炮台,炮管却都不见了!”
此时东方显出鱼肚白,天将破晓,目力可及范围大幅扩展,但见战场上器物凌乱,余烟袅袅,遍地尸横,低洼处血聚成潭,殷红一片,表面泛起一层令人心悸的辉光,极目望去,四周远处空荡荡冷清清不见人影,只有一些猪羊在尸体间闲游乱逛,令人涕笑皆非之余又觉诡异莫名。
俺答面色沉凝,留下钟金守住临时小寨,自率军一万亲至城边察看。
到得近前,只见大同城吊桥高挑,城上无人值守,连旗帜也没有一面,正自犹疑,忽然一声锣响,旌旗齐竖,明军在垛口边露出头来,一个个盔甲鲜明,精神振奋,正中央红旗下,严总兵与秦lang川携诸将面带微笑向下观看,夜里率军冲营的常思豪亦站在旁边。
“大汗是来攻城么?”秦lang川朗声笑道:“汉族人有句话,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看来鞑靼人亦懂得这个道理。却不知大汗为何特率一枝不整齐军而来?莫非是在行诱敌之计?”城上众人轰声大笑。
俺答回顾身边,队伍虽然不乱,但将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着实狼狈不堪。他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阁下便是秦lang川秦老先生罢!”
秦lang川一愕,心想:“他怎知我名姓?”立时明白:“莫日根未被逮获之前,曾在行刺时听过严总兵讲话提及于我,想必后来已将这些信息箭射城外,告与他知。而且钟金后来与他合兵一处,想必也有所提及。”略点点头:“不错。”
俺答道:“未到大同之前,我早将城中情况打探清楚,大同总兵乃是朝廷新派,不熟悉边境情况,更未与我部有过交锋,闻得十万兵至,只下令坚守不准轻动,毫无胆气魄力,显是个无用之人。待大军到日才知,城中多了些中原了不起的人物,为首的秦老先生,还是这新总兵的故旧师长。想来此次夜袭,必是阁下的策划。阁下行险将城头大炮拆下,装车拉出,自北轰营,近处兼以弓手和火铳手围住营寨,虚张声势鼓噪不前,又派两枝敢死队突入我后营放火,驱畜群以为奇兵。此役先用炮,后用火,畜群之后又有毒烟,次第使来,层次分明,打得极有法度,使我一度误以为是明军大批援军杀至,几乎动了弃营而逃之念,所谓兵行诡道,阁下以区区几千人打出如此声势,可谓兵家妙手,我领军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对手,这一仗输得倒也服气。”
秦lang川听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慷慨洪亮,全无败军之将的颓色,心下也不由暗暗赞服。
他淡笑道:“大汗能在全军溃乱之际稳住阵脚,扎起小营,聚兵会将,重整军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份定力亦非常人所能。”
俺答哈哈大笑,白须飘摆:“好好好!实话说,我下战书,早知阁下必能识破,料我撤兵。我亦正欲以退为进,亲率重兵督后伏击,借此机会与明军在旷地中一战,未料明军神速,令我失却了先手,也算是一步走空步步空。输了便是输了,重整营寨又能挽回多少脸面?今来城下自取其辱,不为别的,便是为了见阁下一面,也好知道令我一败者,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在马上学汉族礼节拱了拱手:“秦老先生善保贵体,来年咱们大同再聚,重列甲兵,斗勇斗智,再决雌雄!”
严总兵眉间轻皱,正言厉色道:“仁人不以杀伐为乐,善战者当服上刑。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恐怕鞑靼百姓也不得休养生息,大汗向称攻伐劫掠是因封贡不成,口口声声以民生为重,方才所说言语之中,却半点爱民之意也听不出来。在此奉劝一句:作伪劳心日拙,不若待民以诚,残暴之师纵有雄兵百万,多行不义亦必自毁前程,大汗宜当好自为之,勿为逞一己之欲念,陷万姓于水火,将自己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俺答纵声长笑:“仁心泯于乱世,德者伏于强权,你这套胡话若觉有用,何不拿去劝劝你家皇帝?”一拨马头:“迂子不足与论!告辞!”
大军随之西撤,鞑子军卒不时回看城头,目中恨色如炽。
望着俺答张狂的模样,秦绝响怒从心起,抽刀喝道:“咱们岂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看我带一枝人马杀出城去,取老贼的人头!”
大剑 六章 梦里绵云
秦lang川挥手道:“不可。你看敌军虽形容狼狈,但行伍不乱,可见军心重聚,正值知耻后勇之时,锐气较盛,虽是新败,亦不可轻之,何况咱们炮弹打光,火药用尽,士卒历夜袭已经倦惫,凭着城中这点兵力出去在旷地上与鞑子白刃相拼,那是自寻死路,若是能攻昨夜趁胜势攻杀岂不更好?何必等到现在?”
秦绝响瞧着严总兵,见他也在点头,甚是无奈,只得怏怏带恨将刀甩回鞘里。
此时红日披霞,腾出云海,朝气蓬勃,柔晖和煦,照得众人面上红光一片,浑身生暖。秦绝响望着鞑靼退去的兵潮,忽然面现疑色:“哎,你们说,俺答此去会不会又有别计?他本来就知道咱们的火药库被炸,昨夜这一仗下来,余下火药存量料也必然用尽,大同除了城防优势,再无其它倚仗,鞑子人马现在仍多我们数倍,打起来也不吃亏,他真的会退兵吗?这么走了,他就真的甘心?”
常思豪道:“他不甘心。不过,这几场仗下来,对我军的必死之志,想必他也有所领略,知道大同这块骨头不好啃。要想再度聚力攻城,他也要先掂量掂量。昨夜一战他损失不小,军卒士气已大不如前,加上袄儿都司方面告急,使他后方不安,军心更乱。一旦有变,就够他受的。我看城下他多半说的是真心话,这回确实是要撤了。”
严总兵点头:“虽是如此,还当小心为上。”遂下令众军在城头上就地休息,换岗轮值,不可轻懈,另派探子溜索出城察看虚实。
几个时辰之后探子报回:“俺答回营后即拔寨撤兵,西去已有五十余里!”
众**喜,严总兵笑道:“传我令!杀牛宰羊,全军庆功!”消息传出,城中军民上下一片欢腾。
参将以上军官以及秦家重要人物共聚一堂,在总兵府宅摆酒相贺,席上严大人与一众人等纷纷上前给秦lang川敬酒,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秦lang川面对颂声淡然而笑,只说众军奋勇致有此胜,功不在己。严总兵道:“您老人家何须谦让,兵贵勇而将在谋,今次若非有您划策指挥,这场仗怎会打得如此顺利?只可惜咱们的弹药有限,大炮太少,要不然绝不能让俺答就这么溜掉!”
陈胜一道:“火器威力极大,弓弩再强亦不可与之同日而语,大人何不上表朝廷,多申请一些大炮巩固城防?如能组建一支可以野战征伐的炮兵队伍那就更好了,据我所知,戚继光戚大人组织的沿海抗倭军队中,就有六成装备了火器和大炮,实战中取得的效果也非常不错。”
严总兵眉头微皱,轻哼一声:“我何尝不想申请?自从调任大同,我将城里城外及周边府县地形情况调查一遍,结合咱们的兵种情况和历年外族来犯的战例,早得出了结论,不论攻还是守,我军在身体对抗、武器装备等各个方面均不占优,对付鞑子非得用火器不可,只是奏章呈上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音讯,后来和京里的朋友打听才知道,皇上忙着派太监向各部索要金银,连太仓国库的银子都调进宫了,却是要搜罗收买珍宝珠玉,军备申请还未经龙目御览便都被冯保给拦下来了,说什么不可扰了圣上的兴致!当真是岂有此理。”他心中愤愤,说着话连灌了几大碗酒,脸上登时红气大涨。
常思豪奇道:“这冯保不过是个太监,仗着身份坐威坐福也便罢了,怎么竟有这么大权利?竟敢拦住奏折?”
严总兵冷哼一声道:“常兄弟可别小瞧太监,这些人在宫里团成云彩,把皇上托在上面,把江山压在下面,不管什么事儿,他们想不让皇上知道的,还真就能让它冒不出头来。”
常思豪闻言心中震动,暗忖以前知道冯保贪财好货,干预国政,没想到居然能达到这个地步,这么说来,那皇上岂不也戴上蒙眼,成了他家的拉磨驴了么?似这样的人物兴妖作lang,把持朝纲,如此一来还要内阁干什么?要六部九卿诸多朝臣干什么?皇上怎么就看不明白呢?他想到这又忆起小公子程连安和被卖掉的程大小姐,仿佛一块大石堵在心头,不由大感气闷。
陈胜一道:“对了,大人,我听说,边防重地都有宦官监军,今次前来却未得一见,莫非太原这边,朝廷没有指派?”
严总兵闻之有些愤愤:“怎么没有?一听到俺答要来的消息,他就带着金银小妾跑啦!甭着急,打了胜仗的消息一传出去,没几天他就能回来,上报的表章里还得多写些监军的功绩,要不然人家一个纸条递进东……”
“哈哈哈,”秦lang川忽然提起酒坛冲他一笑:“人正啊,这酒香气纯正,未知何名啊?”
严总兵忙道:“难得老太爷喜欢,此酒名曰英雄烈,乃是城中一个二百年的老烧锅所产,由于战事频繁,城中下令禁止酿酒,这烧锅的老掌柜迁往别处,听说换了水脉,便再也酿不出这等味道来了,咱们喝的,是五味宽酒楼窖中所藏旧酿。”
“嗯。”秦lang川灌了一大口在嘴里,咕碌咽下,咂咂嘴唇,连连摇头:“好酒!好酒!可惜了,哈哈哈!可惜了!哎,美酒不常遇得到,劣酒呢,却遍布天下酒肆,不管是荒山野岭,还是闹市街区,有人的地方必定有它几坛,更有些酒啊,本是臭的,却混在别的酒里,若不注意,张开大口咕嘟嘟灌下去,搞不好就会被它弄得上吐下泻,哎,到时候气死也没脾气,最后还得怪自己嘴急哩!”
严总兵愣了一愣,登时心领神会:“东厂探子遍布天下,监军太监虽走了,说不定仍留了眼线在座间,我得胜后籍酒忘形,被人抓住把柄可就糟了。”笑道:“是啊,是啊,老太爷是识酒之人,英雄烈只有英雄才配喝,老太爷当之无愧,来来来,再进一碗!”自此引开话题,只把酒言欢,不提政事。众人依旧开怀畅饮,只是这一桌上各人心里却又各有各的心情了。秦绝响惦记馨律的病情,不敢直说,过来以言试探,秦lang川点头:“对对对,今次倒是你想得周全,馨律掌门出力不少,怎可相忘,你去华严寺看看,若是她身体无碍,便即请来,其余几位师太也别落下。”
秦绝响心中欢喜,出门奔华严寺来,走到庙门口正听着里面吵吵嚷嚷,听话音儿似是一群病患在闹,有人正在劝解,是馨律的声音:“诸位切勿心急,莫日根病发不久,现在体内交战,正是与疫毒相抗时期,而尚未能将其克制,只有待他病情转好之后,身上的肉才具治疗作用。”
病患中有人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昨夜又死了三个人,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谁!管它有没有用,吃了他的肉便解恨,死了也痛快!”
“正是正是!这狗鞑子害惨了我们,如今却要天天给他饭吃!哪有这样的道理,弄死他吃了得了!”
“对对!”人群一片附合之声。
馨律甚是无奈,说道:“莫日根不懂内功,只能以自身天然抗病能力克制疫毒,一时半会肉身难具药性,我已经病发好转,哪位心急,可上前来,我自割肉与你也就是了。”神律和意律在旁边拉着馨律衣角,苦脸皱眉却不敢出声相劝,病患们一听大是高兴,有几个便凑上前去,伸手索肉。
秦绝响老远瞧见,怒从心起,呛啷一声抽斩lang刀窜进人群中,大喝道:“哪个敢碰她!”
众人吓了一跳,见他手执长刀,双眉倒立,仿佛凶神附体一般,各自胆寒,向后跌撞数步,扇面退开。
秦绝响刀尖一指,骂道:“你们有病是鞑子害的,跟馨律姐有什么关系?她和你们无亲无故,为救大伙却把命都舍了,就算真割下肉来送到嘴边,你们也咽得下去?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几个大男人刚才往前凑什么?你们拍拍胸脯子问问自己,还是不是人?还够不够那一撇一捺!”
病患们嗫嚅低头,满面惭色,也有人目光祛祛,轻声嘀咕:“师太要割肉给我们,与你何干。”
秦绝响眼睛一瞪便要上前,馨律轻轻横臂拦住他道:“我行食因法为的便是治病救人,此身不过一具臭皮囊,又何惜哉!”说着甩开两个师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挽起左袖便要割肉。秦绝响一把将她拉住:“馨律姐,寺中封闭消息不通,你还不知道吧,俺答已经撤军了!”
馨律一愣,秦绝响笑续道:“俺答撤围,咱们自可出城到别处去采买药材,何必再用这法子?”
众人闻听尽露喜色,秦绝响快速将经过讲述一遍,馨律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昨夜隐约听得城外远处有响炮之声。”神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这下好了,掌门,你快把刀收起来罢,写下方子,咱们好派人出去买药。”馨律点头,欲待收刀,却发现秦绝响的手还死死地握在自己腕子上,略觉尴尬,不便言语,只举目示意。
秦绝响见她目光柔和望向自己,心里砰地一跳,全身气血上涌,胸口热乎乎地发暖,仿佛踏上绵云梦里。又见她眼神回落在手腕上,这才意识到看自己的真正原因,慌忙将手抽回。只觉得指尖抽离的一刹那,意识间才感觉到她皮肤的轻软柔滑,脑中顿时嗡声作响,一片空白。放手之后,便莫名生出一种心怅的失落,仿佛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早已在那接触之际,被她吸去了几分。
馨律只当他是个孩子,而且久在恒山庵院内生活,日日讼经参佛,心如平潭冷镜,虽见他表情古怪,也不以为意,当下写了药方随秦绝响来至总兵府,严总兵着人带手令出城去办此事,又另摆一桌,给恒山众尼上素斋素宴。馨律闻得厅中酒肉生香,本不愿待,转念想自己接任恒山掌门,日后外场事务是少不了的,人在江湖应酬难免,在此应付一番只当是适应和煅炼,也便安然就座。
秦绝响笑嘻嘻地跑来和她坐在一桌,和几个女尼说说笑笑,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众尼年纪不大,多是自小被凉音、晴音两位师太收养的孤儿,忽然有这么个孩子叫自己姐姐,心里暖暖的十分高兴,别桌呼喝拼酒热闹非凡,这边笑语欢声不断,倒也无人感觉有什么不合适。秦绝响趁着热乎劲儿道:“馨律姐,我早就听说你们恒山有座悬空寺,只是一直没去过,反正大同这边也无事了,不如回去时你带我到恒山玩玩如何?”
馨律淡然一笑:“你想去玩,随时都可以,不过我可不能带你,我还有事要做。”
秦绝响问:“什么事?”
馨律道:“我师父和师叔的遗体,现在还在云岗石窟,我要将二老火化,带回山去超度守灵。”
此言一出,众尼脸色俱黯,都放下竹筷双掌合十,口念弥陀。
秦绝响心想安葬两位师太确是大事一桩,只不过你们有点什么事就念佛未免滑稽。不敢表露出来,只引开话题道:“馨律姐,你什么时候举行接任恒山掌门的大典?到时可一定要叫上我,别处的不敢说,至少山西一境州城府县的英雄好汉们我都能找来捧场,需求用度尽管开口,咱们聚他几万人好好热闹热闹。”
馨律道:“佛门清静地,可不图那些,典礼仪式,宜当一切从简,不过现在谈这些都还为时过早。”
秦绝响见她表情虽不像以前那样冷冰,但不温不火的样子亦让人感觉有少许失落,心想:“她心里只有经书佛卷,我这样和她说话,她却不正眼瞧我一眼。”转念又想:“我要她瞧我做什么?我自瞧她便够了,被她那双眼睛瞧着,心里乱跳,身上倒不自在得很。”这时外间有军士进来,在严总兵耳边低语几句,严总兵一愣,说道:“请进来。”
军士出去不大功夫带进一人,身量不高,穿着破旧的粗布青衣,足蹬葛履,草帽遮颜。
这人来到厅外,远远瞧见正位上的秦lang川,紧跑几步扑嗵跪倒,哭道:“老太爷!大事不好了!”
大剑 七章 府中剧变
厅中在场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秦lang川起身来至那人近前,揭开草帽,一头秀发滑散铺开,竟是个女子。她脸上沾满泥污,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白线,由于哭得太急,呛咳起来,肩头耸颤,楚楚可怜。常思豪一眼便认出她,惊道:“阿香,是你!”
阿香抬头见是常思豪,哭得更加凄然,常思豪上前将她扶起:“阿香,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出什么事了?”阿香抹了把眼泪说道:“聚豪阁的人攻进府中,大开杀戒,连仆从丫环也都不放过,大爷战死,大小姐她……她……”说了两个“她”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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