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白
希遥闻声扬了扬眉,从心里烦恶这类以善意伪装的八卦。
却碍于眼前人的坦诚热切,不得不说几句打发,以此她回答得很散漫,倒也像小气过了头,连关于某人的信息都吝啬跟人分享:
“可能还要再读几年,这是他自己的事,具体我不清楚。不过好像也在跟人创业吧,听说系里有个博士后学长开生物公司,前阵子拉他入伙……”
一抬眼,对上秦知行复杂的目光,似乎是惊讶于听到的内容,又有些意味深长。
而她也瞬间记起了什么,于是在那烫人的目光里语气停顿,作思考状,接着很自然地将手包拉开:“噢,巧了,昨天刚做好的名片,他给了我一张。”
薄而硬的纸片递到手里,带着一阵隐约的香味,似乎源于她的香水。
秦知行饶有兴趣,调侃“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等视线扫落,他笑不出来:“哟,还是我同行。”
希遥轻笑,抿唇弯眼,静静看他表情。秦知行也看向她,逡巡之间,他有所醒悟。
说什么「可能」「好像」「不清楚」,原来只是托辞,那孩子的事,她不屑让他知道;而旋即变脸般地亲切热络,也不过是忽然意识到他身上有机可图,竞争激烈的前沿领域里,通通人脉总不是坏事。
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冷血的女人。而对她来说,他只是外人。
秦知行无声叹气,半晌,戏谑道:“看来我跟这孩子犯冲,注定要做冤家。”
希遥笑了:“我们多少年的交情,别这么见外。有机会我让他跟你见个面,新人路不好走,将来要是有难处,还麻烦你多少帮帮他。”
难得见她逢迎的笑脸,也可能是从前看惯了她冷若冰霜的傲劲儿,此刻着实是不太适应。
而他们又真的有多少交情?不咸不淡的关系,事业上往来不少,交往间却总跨不出那一步;可要是算算年头,从十多年前在徐家第一次见到她时起,倒真的日子不短了。
秦知行心情苦涩,扯着嘴角一笑:“你跟我开口,当然好说。”捻了捻手中名片,重新端详一番:“生医前景不错,市场需求大,竞争几乎空白,这孩子眼光很好。”
沉吟片刻,又说:“你眼光也很好。”
不远处镁光灯眨眼般闪烁一下,方形学士帽此起彼伏抛上天空。适时喷泉也换一个花式,扬起的水雾飘过来。
震耳的欢呼声里,希遥笑了一笑,捏着包起身:“行了,这天太热,说多了心烦。下回再见,咱们好好聊。”
生物系毕业生从红梯下来,四散如繁星。秦知行坐在树下,目送希遥逆着人流远去,灰蓝的裙摆一点点没入黑色。
忽生的好奇心,想看看那未来竞争对手的模样,莘州一面已过去四年,再好的记忆力也模糊了。而尾随几步,他又退却——还能是什么模样?一定依然如他当时的印象,蓬勃朝气,得意锐利。
比他年轻,也比他般配。
转身返回时人潮也退散,他的背影被人摄入眼底。伏城拿学士帽的硬壳扇风,掀起眼皮远远瞥了一眼:“那人谁啊?”
“刚才拍照的时候不都朝这边盯半天了吗,没认出来?”希遥歪着头反问,伸手点他额角,“就你这烂记性,还做什么生意。”
伏城笑了,抓住她手,但他手心太热,又被她嫌弃甩开。
“我知道,不就是腿短的那个嘛。”他说,“你那些暧昧对象,从1号到100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哪有那么多……”希遥气笑,从他手里夺过帽子要砸,伏城双手护着脑袋:“哎哎,别打!下午还有毕业典礼,给我留张好脸。”
眼疾手快把帽子抢回来,殷勤给她扇着:“这么热天别生气。这帽子也贵着呢,弄坏了还得赔。”
临近中午,穿一身黑站在太阳底下,简直就是个二次热源。希遥为了保命离他一米远,两人从旬大的中心广场一路走去食堂,盛夏时节沿途花红柳绿,没走几步就有人在拍毕业写真。
少男少女衣着光鲜地摆出各种姿势,希遥好奇张望:“大家都在拍照,你怎么不拍?”
“多麻烦,拍了以后也不会看的。”伏城说,“再说我自己拍有什么劲。”
典型的直男思维,希遥偏着头直笑:“你不是跟你下铺关系很好吗?让他陪你不就行了。今天天气多好,风景也好,毕了业就见不着了。”
“别,两个男的一起拍更奇怪。”伏城严词拒绝,“而且你不知道,他最近被他女朋友拽去拍情侣写真,胡婷婷马上出国了,这俩人正腻歪着呢。”
拐个弯到了学院路,一段冗长的林荫道。周遭凉快一些,伏城蹭过来要牵她手,结果被她推到路边,按着他肩膀站好:“一张照片都不留多遗憾,别动,我帮你拍一张。”
拿她没办法,伏城耸耸肩站直,四下看了看:“这也不是什么标志性建筑……”
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枫树林,姜黄色的长椅掉了漆,路面是浅白的鹅卵石。除了光影有些好看,除了这四年他们常在这儿约定见面,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嫌弃又有些了然,他明白她选址的含义。正抿着嘴乐,有声音从小路另一侧传来:“看镜头。”
伏城扭头回望,路对面是那位主动请缨的摄影师。炎炎烈日从高大的法桐叶间坠落,片片光斑洒在她身上。
他垂眼看着希遥,她长发散在肩头,被横握的手机挡住半张脸,弓腰半蹲,手指动着,似乎在仔细调焦选角度。
等了半天,忍不住开口给她打击:“裙子拖地了。回去自己洗,我可不管。”
看见她嘴角撇了撇,将裙摆扯起到膝头。很快起身走过街来,调出相册给他看:“怎么样,还可以吧?”
“还行。”伏城漫不经心扫一眼,“就是一个人拍怪无聊的,像游客照。”
“那没办法,谁让你分在混寝。同系朋友少,室友还都有事,到毕业才发现拉不到人,真可怜。”
伏城看着她拉开包放手机,嘴里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模样。他伸手拦住:“别急着,我再看看。”
把她手机抢回来,解了锁点开相机,希遥还在无情吐槽:“刚才还嫌麻烦,现在又要看,自恋。”
伏城笑出声,把手机掂在手里:“我说了半天,你是真没听懂我意思,还是在这儿装傻?”
希遥一愣,困惑抬头:“你什么意思?”
没人搭理她,倒是有只手忽然出现,把她猛地拽到怀里。希遥撞到他胸膛,惊惶抬眼时,伏城飞快旋转镜头,将手机举在面前按键。
翠绿的枫叶,金色的光,她被他偏头的阴影笼罩,两人偎得亲近,只是她茫然的神色来不及回。
不到一秒,手臂落下。伏城点开相册,“嗤”地一笑,然后递还给她:“好了,不是一个人了。”
她还在状况之外,对着手机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烧得发烫,回过神来用力锤他一拳:“不能提前说一声吗?我表情好傻。”
那人不答话,抄着口袋先走一步,给她留一个得意的背影。希遥又看一眼屏幕,“啧”了一声:“角度居然找得还不错。这么熟练,是跟多少女孩合过照?”
这话管用,伏城站定,回过身来等她:“又冤枉我。女孩可没有,我是拉着我下铺练的。”
女商人庸俗又保守,还跟他这年轻一代有十二年的代沟。空有一身美貌,既不爱拍照,也不爱被人拍,所以吃穿住行天天在一块,合影却几乎为零。
如她说的,不留张照片多遗憾。因此这一刻他筹谋已久,而他那位比他还直的直男下铺,就是这次行动计划的牺牲品。
几分钟前的借口还在耳边回荡,希遥握着手机眨了眨眼:“两个男的拍照,不奇怪吗?”
伏城说:“所以他现在不想见到我了。”
……
毕业前最后一顿午饭,食堂破天荒的丰盛。伏城要花光校园卡的余额,手一挥请希遥随便点,两人找个角落安静吃,餐厅二层的窗户开了,闷热的风灌进来。
“下午有雨。”希遥望着窗外灰淡的天。
伏城帮她夹菜,随口答:“怪不得,这两天热得反常。”说着记起什么,他顿一顿,“你下午要去见徐先生来着,对吧?”
希遥点一点头:“过会唐秘书开车来接我。”
“嗯。”
这么些年过去,两人之间培养了不少默契,比如受她情绪引导,但凡谈到徐逸州,总是低气压。这回也是一如往常。
伏城低头吃两口饭,犹豫片刻,出声问:“徐先生出院了?”
“出了,在家躺着呢。”希遥垂眸,声音淡淡,“切了半个胃。”
听不出她语气波动,伏城适可而止。一餐结束走出食堂,天色已经昏黑着压下来,狂风席卷学院路两边的树叶。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道扬镳,一个要回宿舍,一个要出校门。临走伏城拉过她,低头在她额前吻一下:“那晚上见。”
希遥一笑,转身朝南门走去。裙摆被风扯起,她走得很慢,等目送她的人被转角隔绝,她停下步子,抬头看看可怖的天。
这才像旬安。
没有暴雨的夏天的旬安,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漏光 番外:夏(二)
“喀嚓。”
伴着爽脆的汁水声,银晃晃的刀尖刺破苹果皮肉。
徐逸州斜倚在床头,望着窗外翻卷的乌云,天色低沉且厚重,预示一场暴雨将至。
窗子关得很严,夹层的防弹玻璃隔绝外界,扯拽着杨树尖的飓风掀不起内室一层薄薄的窗纱。院内奔忙的花匠保洁的脚步人声也都大幅削弱,若不仔细留意,倒会错觉这世界祥和得很。
有股淡淡的甜在空中蔓延着,很清新的味道,让人想起轻盈的初夏,比那灰沉沉的云可爱许多。于是徐逸州回视线,转过头来。
病床边的不远处一张白橡木方桌,有人正低着眉眼,仔细而虔心地为他削一只苹果。
他目光掠过她纤细的手指,追随那条蜿蜒的苹果皮逐渐探入纸篓,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最后“啪嗒”一声,掉了进去。
人们往往如何打破尴尬的沉默?忘了什么时候唐秘书讲笑话似地跟他说过,找不到话题的时候,十个人里边有九个半会聊聊天气。
徐逸州咳嗽一下:“变天了。”
大概是懒得应声,希遥淡淡点了点头。
他又接着问:“有没有带伞?”
大概是又觉得摇头太力,希遥动动嘴唇:“没有。”
徐逸州吐一口气:“嗯,那待会再让小唐把你送回去。”说完,他自己一笑,“你这孩子,这么大人了还是马马虎虎的。可真……”
这回又是怎么样的大概?他很有自知之明,猜想大概她心生烦恶,所以才连那施舍般的、爱答不理的回应都没了。
任凭他未说完的半句话悬在半空。
无声无息,也无动于衷,希遥兀自将刀刃埋进浅黄的果肉,几下动作干净利落,苹果块接二连三地跌滑进盘里。
等将沾满汁水的水果刀搁在桌面上,她才终于慢慢抬起眼来。意外也并不意外地,她看见徐逸州神色不算失落,反倒若有所思地捻着手指默算,原来是忽然想起别的事。
“一,二,三……”
垂暮老人与垂髫幼童有相似之处,同样软弱的灵敏度与智力,采用同样原始又笨拙的计数方式。
希遥默然看着徐逸州花白的发顶,他粗笨的拇指从食指依次触碰到无名指,算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缓缓对她说:“旬大那个教授,进去整三年了。”
捏着果核的手微顿,果肉与牙齿交融,冰凉中带丝酸楚。希遥听完那话不知不觉出了神,徐逸州又说:“日子真快,再有七年,就该出来了。”
知道她不会做声,他微微一笑,摸着下巴沉吟:“可那又怎么样?路还长着。就是出了狱,他也别想好过。”
他语气很玩味,眼尾带着笑意。希遥倏地抬眼望过去,见他笑起来的模样冰冷又骇人,心想原来心狠手辣的公子哥,吃斋念佛也不足镀金,这么多载岁月过去,还是甩不掉从前那副地痞流氓的影子。
她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逸州和蔼笑着,偏头看向黑檀木架上氤氲烟气的一尊泥塑像,“法治社会了,我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能做什么?”
聊不下去,希遥笑一声,扯扯嘴角别开眼。
半秒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她也望向那尊观音像。翠绿新鲜的柳条在净瓶中软软拂下,她记起曾听花匠说徐先生房里的柳枝清水每日一换,绝不可见枯黄。
虔诚至此,本来够感人,可惜她没有信仰,也不理解。
看着那被折断来聊表心意的生命,只觉得罪过。
苹果核丢进纸篓,希遥站起身,顺带着左手端起那只白瓷盘。慢慢走到床边,她将盘子放在折叠桌上,朝徐逸州的方向推送时,盘底划出一条弯曲的水迹。
“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语气很平,“做那么多亏心事,也不怕遭报应,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他出来的时候你还活不活着都难说。”
隔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走廊里唐鸣谦闻声瞪大了眼。这哪里还是对长辈讲话?活像训导不懂事的孩童。
再想到徐先生的脾气,一时不自禁代入了自己,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恍然间,却听卧室里传出男人的笑声:“都切了胃,癌细胞不会再扩散了。也是我大意,之前总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刘医生建议我每年检查,我嫌麻烦,就都给了。”
希遥听了冷笑,颇有些不屑地补刀:“男人对自己太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语把徐逸州噎住,他静了片刻却不生气,随即笑得更开怀。
可或许就连希遥一句冷言嘲讽都能让他满足,他得意忘形;也或许真如她所说的过度自信,他以为经过这么一番对话,她虽还是臭脸,心情应该已经舒缓。
总之,当他笑够平静下来,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竟妄图探寻她秘密,与她交心:
“可是遥遥,你小时候受的那么多苦,那些事……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呢?”
窗外边风在呼啸,似乎风雨大作的天气,耳顺的年纪,最适合回忆过去。
而他也真的一下子记起三四年前的一个夏天,那个叫伏城的孩子只身找了过来,求他出手帮忙,想法送一个男人入狱。
那时他只觉得有趣,想不通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究竟是有过什么惨绝人寰的过往,才会对自己的父亲有这么深的恨意。
直到后来唐鸣谦回酝州替他查到那些陈年旧事,观戏者顿时变作戏中人。他难以置信地震怒,抡起玄关格的古瓷瓶摔碎在地上。
最终在他的凝视下,伏子熠顺顺利利入狱。并且有他吩咐在先,想必在狱中不会太舒坦。
庭审是落幕了,他一如既往平静安谧的晚年生活也又徐徐走了三年。可惜到了现在,终于还是被那事件冲击的后劲涌上心头,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愤怒,只剩他作为一个父亲,却对女儿的过往从未知情的,隔阂与哀伤。
他苍老松弛的面容阴晦在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下,希遥微微挑眉看着,知道他又在感动自己。
她有些想笑,下意识想回敬他,“你又哪里问起过?”
可想了想,又觉得这你来我往的争辩无聊无益,也不够恶毒。于是她吞回那句话,低眸笑着,换一句反问:“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跟伏子熠有区别吗?”
徐逸州愣神抬头,她接着抱臂扬唇,缓缓道:“你这辈子伤害了多少女孩,我不想跟你讨论。不如就单拿希冉来说,你引诱她上床的时候,她多少岁?”
看着他眯起眼眸,她笑容也褪去:“看来年纪是大了,都记不住事了。要我提醒你吗?那年她十七岁,刚刚上大学。”
忽一声炸雷滚过,低压的天际终于再兜不住雨。细细密密的前奏洒落下来,在那倾盆瓢泼光临之前,给人阴郁又温柔的错觉。
屋内的人以沉默冰冷对峙,久久,徐逸州叹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何必再提她?我怎样对她也是我们这辈人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承认,我不是个好男人,可这不妨碍我还可以做一位好父亲。遥遥你平心而论,从我找到你的那天开始,我给你的钱少吗?我对你有哪里不够好?”
痛心疾首的模样,说的却是满口荒唐。希遥忍不住嗤笑出声:“别这样说自己。你怎么不是个好男人,你不是很深情吗?为纪念初恋建了一座酒吧,要娶的人那么多,还一定要避开6月份。就连现在你都记着她,你刚才说我马虎,我马虎,可真怎样?我猜你后面是想说,‘可真像周郁安’。”
原本以为她没有注意到,原来早就留心听去。徐逸州不言,看着她淡若无事地替他补完那后半句,仿佛连他的内心也一同窥探,抿唇慢悠悠说:“也是。她要不是马虎,也就不会忘了买奶粉。那晚旬安下着那么大的雨,她打着一把破伞出门去买,结果被你那小情人撞死在路中央。
“案子结得倒是很干净,肇事逃逸,证据不足,到现在都没查到凶手。可你除了案件有没有想过,我出生第4个月,怎么就一定要喝奶粉?奶粉那么贵,而她明明都没有多少钱。”希遥看着他,“……因为她已经瘦到一点奶水都挤不出来了。”
“徐逸州,你这个好父亲,对我哪里都好。”她平静地看向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对我最好的地方,就是没有留给我一位母亲。”
一语未完,许是悔恨,许是恼羞成怒,男人攥起拳,颈侧青筋暴起。同时门边传来轻微响动,大概是有人战战兢兢,正纠结是否要进来拉架。而理智也告诉她没必要再说下去,希遥抓起包,转身向外走。
临到门边,徐逸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嗓音在一瞬间恢复平和镇静,看来掩藏情绪这本事人外有人,也或许,有的人压根就没有心。
“你忘了,我刚刚做完手术。”他低头盯着盘中氧化的铁锈色,苦笑一下,“不能吃苹果的。”
希遥一怔,下一秒,拧开把手推门出去:“没关系,病房里的苹果,也没多少是真的被人吃掉。不都是做做样子吗。”
关门的瞬间,她从门缝淡淡瞥一眼。声音也淡,如那被防弹玻璃隔绝的花园里的人声,传到耳聋眼花的老人身边,恍恍惚惚,飘飘摇摇,与他不相干似的:“好好养病,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沿螺旋的木梯下到一层,厅里已经满是潮湿的雾气。雨尚小,淅淅沥沥地打湿花圃,唐鸣谦在她身后默不作声,陪她走到玄关,然后定住脚步。
见人没跟上来,希遥惊奇回头:“徐逸州这么小气,不就是跟他吵了一架,你就不送我回家了?”
刚才还是人狠话绝的女魔头,看着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模样,不到半分钟,摇身变作无辜弱者,给他数落一身不是。
唐鸣谦失笑,连连欠身说“不敢”。接着左臂恭敬延伸,将她目光引向门外的草坪。
细雨殷雷里,希遥偏过头去,视线胶着在将门外持伞静立的人身上。
头脑为他突然的出现短暂短路,她张了张嘴巴,眨着眼愣神。而伏城似乎被她表情逗乐,很无奈地一笑,迈上台阶走到屋檐下。
伞顶倾侧到一边,他朝她伸出手:“傻什么呢,还不过来。”
漏光 番外:夏(三)
那场蓄谋已久的暴雨,最终在公交车驶入站台时正式到来。仿佛老天突然按下了什么按钮,一瞬间冰冷的雨点失控激落,伴着吹得人站不住脚的狂风,希遥在那风里惊叫着弯腰抱头,又慌不迭伸手去抓飞天的裙子。
无助到绝望,幸而车子在面前稳稳停下,车门迅速打开。同时她上臂被人捉住,伏城一手伞,一手半推半扯地把她带了上去。
司机以钦佩的目光打量两位勇士,这鬼天气还敢出门,乘坐个交通工具,狼狈得像打了场仗。
希遥苦涩一笑,裙摆一路滴着水往车厢走,伏城在后边帮她投币,很清脆的几声,投币箱获本次行程的第一笔巨款。
接着他被那寂寞的司机拉住聊几句,于是希遥就近找个位子先坐下。过了一会那边话题结束,有人脚步渐近,经过她时顺便把她抓了起来:“坐这儿干嘛?后边那么空,咱们坐后边去。”
这话就很好笑,这辆车哪里不空?他们是唯有的两个乘客。
不过希遥懒得计较,由他拉着胳膊朝后走,走到最后一排,他按着肩把她推进去,恰逢车子碾过水坑,车身一歪,窗外掀起一片浑浊的浪。
希遥坐稳后,弯下腰去拧裙摆的水。余光瞥见伏城抬起手臂,替她关头顶的空调,她嘴里吐句抱怨,声音闷在了臂弯里:“你怎么没开车来?”
“我看天气不好,典礼一结束就急着来接你了,哪有时间回家。”伏城仰着头摆弄,空调的塑料扇叶卡住了,随着他手指用力,气息也细微变化,“再说这么大雨开车多危险,你那车底盘又不高,灌水熄火了怎么办?”
想想也有道理,她没再多说。等他搞定了手,她直起身来,瞥见他肩头湿的一大片:“那起码也多拿一把伞……”
“嗤”地一声,伏城侧身,看着她笑了:“管这么宽。你没事不就行了?”盯着她胸前乱糟糟的头发,嘴角扬得更厉害,“还是看看你自己吧,都吹成什么傻样了。”
说完他手伸到她前胸,好心要帮她梳。希遥一巴掌给他打掉:“老实点。”
伏城识趣撤退,假公济私的幻想宣告破灭。看着她低下头去自己整理发梢,他趁机开口问:“徐先生身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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