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明1561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嗷世巅锋
眼见两人就要冲突起来,一旁的礼部尚书袁祎忙插口道:“听说是五军营左哨第三卫。”
严世蕃缓缓自杨博身上收回目光,又扬声道:“让右哨立刻调拨人手换防——所有参与把守贡院的官兵,都要接受检查,确认有无染病。”
顿了顿,又甩着袍袖道:“左哨第三卫百户以上,全部停职待参!”
这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大厅里顿时静的针落可闻。
“世番。”
此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严嵩,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既然是议事,哪有听你一个人说的道理?”
说着,惺忪的老眼环视了一圈,又问道:“诸位大人,你们看他这般处置,可还妥当?”
“小阁老这番处置,自然是妥当的。”
徐阶在下首拱了拱手,和颜悦色的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秋闱第三场,究竟要不要如期举行。”
“当然要如期举行!”
严世蕃毫不犹豫的接茬道:“千年以降,还未曾有听说过,科举考试会半途而废的!”
杨博霍然抬头,瞪着严世蕃问:“那若是在贡院里起了大疫,又该由谁来负责?难道是小阁老你来?”
“哈哈、哈哈哈,这话真是荒谬绝伦!”
严世蕃哈哈狂笑几声,一只独眼恶狠狠的与杨博对视着,嗤鼻道:“此时与我何干?自该由严讷、吕时中来负责!尤其是吕时中,这场大疫就是由顺天府而起,他不负责,谁负责?!”
杨博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有意与他针锋相对,可随即却又缓缓靠回了椅背。
盖因严世蕃的态度虽然恶劣,可责问吕时中却是合情合理。
这时工部尚书欧阳必进,拿起那本奏疏,向众人晃了晃:“哪这……”
“驳回去!”
见杨博退缩了,严世蕃愈发的颐指气使:“让贡院那边儿自行决定——按朝廷规制,考官在秋闱期间,本就不该与外面有任何接触!”
这分明就是想诿过于人。
虽说是贡院先甩的锅,但这毕竟是朝廷取才纳士的大典,那里面更汇聚了一省的读书种子。
但凡有些公心的,就难以接受这种放任自流的做法。
更何况主考官严讷是徐阶的人,吕时中也并非严党,还有个代表着裕王府的胡正蒙……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怪疫,众人却又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自徐阶以下,便都只能默然以对。
而严世蕃在‘台上’孤掌难鸣,脸上就有些不悦。
正准备示意严党党羽,出来逢迎附和一番,外面忽又有人禀报,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到了。
难道皇帝也听到了风声,所以专门为此事颁下了旨意?
众人正满心疑惑,严嵩抬手示意儿子,将自己扶了起来,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临到门前才回头道:
“诸位,跟我出去迎一迎吧。”
徐阶就忙紧随其后,其余各人也鱼贯而出。
等到了门外,那黄锦也已经上了台阶,眼见这般阵仗,忙提着袍子紧走几步,一把搀住了严嵩,嘴里连声道:“怎敢劳阁老出迎,这真是折煞咱【za】家了。”
严嵩笑道:“黄公公这时候来,莫不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这倒不是。”
黄锦摇了摇头,顺势往里一指道:“咱们进去坐下说话吧,可不敢让阁老在外面受风。”
于是众人簇拥着黄锦、严家父子、徐阶四人,重又回到了内阁议事的大厅。
等分宾主落座之后,黄锦才又继续道:“这次咱家冒昧前来,却是东厂那边儿报上了个法子,说是兴许能制住城中这场怪疫。”
“当真?!”
杨缚闻言一跃而起,随即又躬身深施了一礼:“若真能如此,杨某先替这满城百姓和直隶学子,谢过黄公公活命之恩。”
“当不得、当不得!”
黄锦忙起身还了一礼,又道:“这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只能说尽力一试罢了。”
“能试上一试,至少比那些束手无测,只会推诿的人要强!”
杨缚说着,斜眼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怒目以对,刚要反唇相讥,严嵩就先点头道:“说的在理——敢问黄公公,东厂报上来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东厂有个叫王守业的百户。”
黄锦说着,也望向严世蕃:“听说他还曾救过小阁老家的公子。”
严世蕃倒不敢得罪他这天子近臣,当下点了点头:“有这么回事。”
黄锦继续道:“这人蓝神仙相看过,说是天生魂坚,因此不怕那舍利勾魂夺魄,所以近来就一直由他守着那舍利。”
“这回城中大疫,那王百户就琢磨着,或许能用舍利驱邪……”
说到这里,见堂上有人露出怀疑之色,黄锦忙又补充道:“他这倒也不是凭空瞎想,八月初一那天,北镇抚司里还有两条怪鱼——听说是被溺婴的冤魂附体——就就被那舍利的梵唱声给度化了,半截身子都成了飞灰。”
堂上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面上倒都有些恍惚。
虽说在场之人并非个个都是无神论者,可在内阁里讨论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讨论‘勾魂鬼手’,他们也一直都是以大疫、怪病称呼。
半晌,徐阶转头恭谨问严嵩:“严阁老,您看这事儿是否可行?”
严嵩缓缓点头:“就让他试一试吧,若当真能成,也算是天佑我大明。”
说完,又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果真是千古未有之世么?”
这话只有徐阶听清楚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将‘王守业’三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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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除疫【上】
当天下午。
赵文华旧宅。
所有未当值的锦衣卫,都被召集到了前院。
一开始众人还不以为意,可听说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接收顺天府送来的‘鬼指’病人时,顿时怨声载道起来:
“行了。”
沈百户倒背着手,用下巴点了点众人面前的两筐手套、口罩,催促道:“少说几句憋不死你们,赶紧都各自穿戴好了。”
有个锦衣卫总旗,上前捏起一双绢布手套,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随即嫌弃的丢回了筐里,哭丧着脸问:“沈老大,这酸不溜丢的什么味儿啊?”
“刚用醋蒸过。”
“这就能挡住那些人身上的邪气?”
“反正比不戴强。”
沈百户说着,又瞪眼道:“赶紧的,要是顺天府送人过来,你们还没穿戴整齐,可别怪老子让你们空着手押送!”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顾不得什么酸味了,连忙扑上去将那些手套、口罩哄抢一空。
沈百户又下令每五人为一组,领了套马杆、绳索、火把等物,小旗、总旗则加配连发短弩一把,以便应对紧急状况。
等一切装备妥当,又等了约莫两刻钟,才见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如临大敌的压来了十几个病人。
这些人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是个顶个的打着赤膊。
有不少人被押运来的时候,就在默然垂泪不已,等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登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也正常。
毕竟在大多数世人眼里,北镇抚司可比阎王殿还可怕的多。
众锦衣卫呵斥了几声,见半点不起作用,便也懒得再做理会,就这么押着他们,一路哭嚎着向内院行去。
与此同时。
第四进院落里,王守业接了禀报之后,也默默的系好了口罩,走上前推开了暖阁的大门。
霎时间,无数种味道汹涌而出,直熏的他捂着鼻子踉跄后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转回身,正待吩咐赵奎、马彪做好准备,却见个裹着红缎的窈窕倩影,劈手夺去马彪手里的口罩,正自顾自的往脸上戴。
“你怎么来了?”
王守业见状就是一愣,皱眉道:“不是让你在东跨院守着我爹么?”
“有李家父子就够了。”
赵红玉瓮声瓮气的说着,脚尖顺势一勾一挑,就将个套马杆稳稳的抄在手里。
眼见她一副决然的架势,旁边赵奎都只是苦笑以对,王守业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取来备用的手套、口罩,丢给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马彪,然后就带着三人默默等候那些病人的到来。
“呜呜呜……”
“我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孩子!”
“官爷、官爷,我家祖上也为朝廷立过功啊!”
眼见得人还未到,哭声就先传了过来,王守业不觉皱起眉头。
等到那十几个人被押送进来,被迫排成三列纵队之后,他立刻扬声道:“都不要哭!你们自己好生想想,要真是为了取你们的性命,用得着千辛万苦把你们送到这里来?”
这一嗓子吼完,那哭声就小了许多。
片刻之后,又有个身形相对肥硕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官爷,那……那您把我们弄到这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找到驱邪治病的法子!”
王守业朗声道:“若找不到救治的法子,你们最多也不过是苟活几日——眼下能有一线生机,你们应该高兴才对,还有什么好哭的?!”
稍候了片刻,等那十几个病人消化了这番话,他又再次扬声道:“三指以上的人,先站到前面来!”
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有个枯瘦如柴的年轻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
能活到三指的,要么是体格健壮,要么是用各种补药吊命,看这年轻人的打扮,应该是前者无疑。
王守业正待吩咐他,先走到那暖阁门口去,赵红玉突然凑上来,小声提醒道:“左边第四个人,好像也有三指长。”
王守业目光顿时一厉,目光转到了那左边那排第四个人身上。
那人原本就在鬼头鬼脑的张望着,发现王守业看向自己,立刻含胸驼背的垂下了头,直恨不能把脑袋,塞进细绸面的裤裆里。
虽然王守业一时也看不清,他肚子上的手指究竟有几节。
可瞧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头肯定有鬼!
“你!”
王守业立刻伸手指着他喝令道:“出列!”
那人顿时抖的筛糠仿佛,却兀自不肯从队伍里走出来。
沈百户见状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用套马杆套住了那人的脖子,生拉硬拽的将他扯了出来。
那人踉跄几步,噗通跪倒在地,磕头似捣蒜一般,连声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闭嘴!”
王守业一声呵斥,测过身指着那暖阁道:“你先站到那门前去。”
这人稍一犹豫,肩头就被套马杆砸了一下,没奈何,只好踉跄着爬起来,一步缓似一步,小心翼翼的往那暖阁门口凑。
约莫离着房门还有丈许远,他却突然又站住了脚,回过头恶狠狠的怒视着王守业。
这厮怎么突然胆大起来了?
王守业想起当初在野狐林,锦衣卫们热血上头的样子,心下就是一动。
难道是被舍利影响了情绪?
如此说来,自己的设想果然没错!
“你……”
“看什么看!”
王守业刚要开口询问,后面的锦衣卫就呵斥一声,又用套马杆在那人肩胛骨上狠狠一捅。
那人踉跄几步,恰巧就到了门槛前。
“啊~~!”
不等收住步子,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就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
果然有效果!
王守业再顾不得询问什么,急忙瞪大了眼睛细瞧究竟。
却只见那人背上密密麻麻的手指,都像是被放进了超强效微波炉里,先是表皮起了一层酥,紧接着龟裂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肉、白森森的骨。
此时那人已经嘶吼的破了音,摇晃着身子,似是要扶住房门,却又突然踉跄倒退起来。
“坚持住!”
王守业下意识的喊了一嗓子,那人就忽然转过身来,扭曲的五官上满是愤恨之色,死死盯着王守业,突然探手在自己的肚皮上狠狠一挠!
登时有几根骨肉交融的手指,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
而同时被撕扯下来的,还有小腹上血淋淋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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