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红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央央
秦惊羽想起在北凉王宫中看到的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涎水,犹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忽然间明白过来:风如镜成了白痴
那秘洞中各式各样的酒杯足有二十来只,其中只有一杯才盛有真正的圣水,而其他的,则都是赝品,即便偶有一杯饮下也能活命,却会出现别的症状,譬如风如岳随手给风如镜喝的那一杯,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令他变成了个傻子,这就是那句择一饮之,遇祸莫怨的真实涵义。
记得巴桑族长曾说,当年风氏兄弟相互搀扶出洞,国主风如镜以国事为由匆匆道别离开,而风如镜一喝下金杯里的水,就已经成了白痴,可见当时说话之人并非风如镜,而是风如岳假扮,这同胞兄弟长相酷似,巴桑自然分辨不出,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后来风如镜虽然深居简出,却也多次出现在北凉朝堂与各国政要面前,言行并无不妥,很显然乃是其弟风如岳假冒,真正的风如镜早被暗中控制起来,成了他的傀儡,以及仇家暗杀的活靶子,什么国主无能,什么王爷专权,全是迷惑世人的烟雾弹罢了。
此外,他除了北凉王的本来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北凉首富向海天,并以此种身份周游各国,刺探情报,培养势力,四处生事作乱。
一人分饰三角,他还真是乐在其中,如果不是她当年临时起意,送出了那天外而来的怪异软泥,真不知结果会怎样
想通了这前因后果,对他的答案也不想计较,森然道: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否则,我会将你凌迟处死,剁成肉泥,叫你北凉王庭化为焦土,陵兰古城变成地狱
说完这句,啪的一声扣上盒盖,将那锦盒收入怀中。
将风如岳押回皇宫,关入暴室地牢,小心谨慎,严加看守
雷牧歌与银翼听得真切,紧紧扣住风如岳两条手臂,由众人准备好牛筋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这还不算,又用铁链牢牢锁在马车上,还在车厢前后左右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粗绳,车窗处则是留着个小孔,方便外间人等随时查看。
路途过半,就见风如岳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饶是如此,众人仍旧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快速度,直奔城门。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风如岳回宫,直奔暴室而去,秦惊羽则赶去了太医署。
穆青正在署中与一干太医说话,见她踏进门来,赶紧迎上,其余众人纷纷叩拜行礼。
外公,他怎么样了
穆青不答,只是将她带入最里间的密室,室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青白色玉棺,棺盖半掩,露出张清俊温润的男子面孔,长眉入鬓,秀目紧闭,双颊如玉,挺鼻薄唇,这一夜过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却是并无变化,栩栩如生。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日间小睡,却叫她怎么相信,他竟是死了。
不,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已经拿到了圣杯,这就出发去北凉雪山手指抚上他微凉的俊脸,轻柔摩挲,久久舍不得放下,秦惊羽哑声低喃,过得一阵,忽然回头朝外间唤道,来人,备齐车马给朕安排最宽最大的马车
穆青抢上一步道:羽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惊羽抬眸道:我要去北凉,要带着他一起去。
穆青倒吸一口气:你莫不是犯糊涂了,他这副模样,哪里经得住长途奔波,这寒玉棺也不是铁打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秦惊羽摇头道:外公你不知道,当年风如岳把圣杯带出那秘洞,没等回到陵兰王宫,杯中的圣水就已经干涸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去,如果能够求来圣水,当即就要给他喝下。
穆青叹口气道: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些丹药,虽比不上宁王后的茯苓首乌丸,但总是有胜于无,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秦惊羽接过他递来的药瓶,俯身下去,恭敬磕了个头,含泪道:事不宜迟,我立时就要出发,父皇母妃那边只有外公替我转告了,还请外公帮我多多担待照料。
穆青点头道:宫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多带些人马,还有这随行之人,最好是把银翼带上
话没说完,门外脚步声声,有人闪身进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听得话音,眼睛都没抬一下,即是摇头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就好。
银翼瞥她一眼,冷哼道:莫非你是想留我在这里看守风如岳,你要和雷牧歌一起去北凉你确定
秦惊羽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说的确是实情,风如岳虽然双目尽瞎,身躯却是异于常人,且生性狡猾,就算绳索铁镣加身,都还得有绝顶高手夜以继日,严防死守,杜绝一切隐患。
这绝顶高手,不是银翼,就是雷牧歌。
他们两人都是陪她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历经艰辛,若是平时,随便谁去谁留都无所谓,但此次前往北凉却是不同,她不是为别的,是为萧焰求取起死回生的救命圣水,怎么可能让雷牧歌陪在身边
说到底,她还是他名分既定只缺仪式的妻子。
他能够陪她追截风如岳,拼尽全力将其制服,已经够了,没必要陪她北行,去为拯救情敌之举流汗卖力。
也许他愿意,但她不能容许。
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对他也是有怨的,如若不是他去密云岛拿回那蛊毒的解药,她便不会这样快恢复记忆,不会与萧焰决裂,不会匆忙成亲,不会疏于防范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又或者,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她经历这一场死亡,最终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可惜,终究明白得太迟。
她的大喜之日,只换得,他的与世长辞。
其实,他也没打算去。银翼低沉开口,他只叫我好好保护你,并要我转告你,不论能不能得到圣水,不论萧焰能不能活回来,他都会在这里亲自镇守,确保万无一失,职责所在,无可推卸。
穆青听得两人对话,长叹一声道:牧歌也是条汉子
秦惊羽默然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凝望棺中之人,只一眼,却亘古般绵长,然后扭身,大步迈出。
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北而行。
随行皆是铁骑精兵,个个神情肃穆,宽大无比的马车厚帘低垂,车门紧闭,车厢里正是那口装有萧焰尸身的寒玉棺。
秦惊羽除下之前喜服,换上一身墨黑,策马奔行在马车旁边,面对街巷百姓的跪拜以及窃窃惊疑之声,面无表情,抛在脑后。
摸了摸怀中的锦盒,只觉得精神一振,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圣水。
救命之水。
只要找到圣水,棺中之人就能活回来,就能再对着她温柔地笑,就能再轻言细语唤她一声三儿,那曾被她漠视被她嘲笑被她唾弃的天籁之音。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向北而行。
一路均速前进,一方面心急如焚赶时间,抢进度,一方面又不能太快,以免马车颠簸,对寒玉棺造成损伤。
每日停下休整之时,秦惊羽都会上车推开棺盖查看,他只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热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
一晃就是数日过去,酷热逐渐消减,气温开始下降,入了北凉境内,道路越来越宽,土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芜,绿意减少,天地间尽是一片灰白。
这日黄昏,天上突然下起小雪来,好在出发时早有准备,众人纷纷加衣,秦惊羽也披上条灰狼皮里的披风,远远望见前方起伏不断的高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群山一过,就是巴彦大雪山了,便到了摩纳族的地界。
平原已毁,地形地貌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但记得多杰说过,他们就栖身在旧址附近,只要她人一到,在周围转上几转,雪兽就能嗅出她的气息来。
风雪交加,一连好几日车队在崇山峻岭之中穿行,银翼对这雪山甚是陌生,全靠秦惊羽凭着直觉指点着方向,一点点朝着雪山接近。
好在此时赤天大陆正当夏季,这北凉比起当初来时气温升高不少,不再是狂风暴雪,很快就停了,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脚下是磕人的石冈子路,马车车厢太宽,无法再往前走,无奈之下只得抬出寒玉棺来,开始牵马步行。
秦惊羽与银翼走在前头,后面是一队侍卫轮流抬着棺材,马匹则在队伍最后集中起来由人牵引前进。
就这样又走了大半日,直走得脚下乏力,秦惊羽看了看天色,正想下令停驻歇息,忽听得吱的一声,远处雪山上亮光一闪,白影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活物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
那雪兽比她昔日所见个头小巧了许多,却也没那么凶悍,她腰间的神剑也没半点反应。
雪兽奔到离她三丈之外,蓦然停下,吸了吸鼻子,忽又旋身往来处奔去,似是回去报讯。
秦惊羽看得欣喜不已,忙抬手示意众人在原处歇息等候,又过了一会,那雪兽又再出现,背上还驮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杰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来了多杰又惊又喜跳下兽背,朝她奔过来。
秦惊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话音急促,简明扼要道:长话短说,我已经擒住了风如岳,拿回了圣杯,你快带我去找卓顿,我要进秘洞,用圣水来救人
多杰往她身后的棺材看了眼,疑惑道:是谁死了
秦惊羽咬唇道:萧焰。
多杰见她双眼发红,面色凝重,也不遑多问,招手道: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便是在前带路,众人急急跟上,随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不时穿过座座雪丘,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山坳当中。
山坳里乱石重叠,夹着块平整的空地,几方高耸的巨石围合成个大大的椭圆,巨石下方搭着三四顶破旧的帐篷,帐篷上铺着些大小不一的兽皮,以御寒冷。
听得雪兽归来的叫声,帐篷门帘一掀,冲出好几名兽皮裹身的少年来。
族长你回来了
多杰矜持点头,问道:大祭师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一名少年上前答道:方才还睡着的,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就朝一旁的山崖走去。
多杰伸手拦住他:不用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我自己过去。
秦惊羽等人随他转了个弯,走到山崖下方,那石壁上有个凹洞,洞内光线甚暗,以她超凡的视力,看出那是个消瘦枯槁的人形,盘腿静坐,一动不动。
大祭师大祭师多杰上前轻唤,我带了人来见你。
叫了好几声,那人才缓缓睁眼,眼珠在深凹进去的眼眶中微微转动,声音嘶哑得近乎难听:是谁
是我。秦惊羽迎上去,立在洞口。
这一路寻来,没想到他竟虚弱憔悴至此,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底气不足,不住喘息,心底升腾起的希望又破碎了不少。
哦卓顿抬眸相顾,慢慢认出她来,原来是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惊羽心中大恸,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拜倒:在下秦惊羽,请求大祭师宽恕昔日傲慢无礼之过
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毕恭毕敬,眼眶温热。
快起来,你是一国之君,这真是折杀我了。卓顿颤巍巍抬手,你莫非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秦惊羽点头道:大祭师可还记得萧焰,昔日您想收为徒弟的那名男子他被风如岳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大半月前已经气绝身亡,我这回带了他来,望大祭师出手相助,救他一命,秦某千恩万谢,定为神族重振不惜余力
说 话间,寒玉棺已经抬至洞外,卓顿被多杰扶着,行动迟缓从地上起来,气喘吁吁去往洞口棺前,先是审视了下萧焰的面容,又伸手在他额上一按,良久,才长叹一声 道:我昔日所言果真灵验,当初要他拜在我门下,隐世不出,或可避开祸患,可惜他始终不听,哎顿了下,又道,如今我法力已损,自身难保,却也救不 了他。
秦惊羽急急道:但我已经拿到了圣杯
是么卓顿眼睛亮了亮道,先给我看看
秦惊羽忙将怀中的锦盒掏出来,打开盒盖,奉到他面前。
卓顿端详着那只其貌不扬的木杯,忽而闭目凝神,久久不语,秦惊羽在旁看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出口否认。
过得片刻,卓顿慢慢睁开眼,面生光彩,含笑点头:没错,我感应到了,这就是圣杯,我族失落多年的圣杯。
风如岳没有骗她
真的是圣杯
当初还有句关于圣水的箴言,我没告诉你只听得卓顿喃喃念道,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所以圣水重生的奥秘就在于,将圣杯重新放回原处。
秦惊羽喜极而泣,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
还好,那场雪崩虽然将我族人的家园掩埋,但秘洞却没怎么受损。卓顿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见得她腰间悬挂的神剑,转头朝向多杰,欣慰道,多杰,你这就带着他们去秘洞,重新放置圣杯,如若上天垂怜,能顺利生出圣水,不但萧公子有救,我们复族也是有望了
多杰不迭点头,按捺不住欢喜,带着一行人又往北行。
路上景物被那场雪崩改变甚多,全靠多杰在前指引,众人方才到达那处石壁前。
故地重来,积雪消融,壁前那方巨石矗立依旧,秦惊羽忙指挥众人联手搬开巨石,露出漆黑的甬道来,甬道甚窄,玉棺无法通过,好在此是阴冷极寒之地,萧焰的尸身在短时间内离开那寒玉棺,也应无大碍,是以将其小心抬出,直接由银翼抱了进去。
甬道走尽,又见那处浓雾弥漫的方正洞穴,洞口的藤蔓未受外间雪崩影响,尖刺森森,生得更加乌黑密致。
秦惊羽拔出神剑,横劈竖砍,将大丛藤蔓斩了个干净,而后神剑脱手而出,直射洞口上方,生生钉入,那浓雾登时消散,洞内紫光隐耀,一片明澈。
石室内情形跟上次一样,无有改变,原封不动,凹槽与酒杯一众俱在,这头银翼将萧焰轻轻放在地上,那厢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将圣杯从盒里取出,端正放于那空着的槽内。
杯底刚一接触到地面,没等她松手,就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木杯四分五裂。
那千辛万苦拿到的圣杯,竟然裂开了
这骤然生变,令得在场众人都是傻了眼,瞠目结舌,秦惊羽更是双眸血红,手忙脚乱去捡那碎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万事俱备,眼看只差最后一步,不想竟功亏一篑
明明这一路上她都是贴身收藏,锦盒从未离开过胸怀,绝无可能有所毁坏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心痛难忍,神魂欲裂,忽然间脑中灵光闪动,想起王姆在临死说的一番话来。
王姆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全天下只其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说那圣水风如岳是找不到的,永远也找不回来。
王姆还说,如果没有圣水,萧冥就永远治不好,这样她才能一直守着他,所以她必须
话没有说完,她的最后一句是,不要怪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又那么含蓄,当初没怎么在意的话语,如今想来,竟暗蕴深意。
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王姆,为了阻止风如岳重新获得圣水,为了留住那个为之痴狂的男人,她在圣杯上动了手脚,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经破裂
破裂的圣杯放在锦盒里,其外观原本就是普通粗糙,毫无美感,观者大都一眼掠过,没人会长时间仔细审视查看,如此,骗过了急着寻找秘洞的风如岳,骗过了一心只在萧焰身上的她,甚至骗过了法力受损老眼昏花的卓顿,却没骗过这灵气涌动精华汇聚的宝地
圣杯已毁,圣水再也无法生成。
没救了,他没救了,活不过来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直强撑的那股信念陡然一散,秦惊羽扑通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头顶上是破旧不堪的幔布,从那稀疏的破口中可以望见高远的天穹,繁星点缀,仿若那人清亮的眼神,悠悠流转,明暗不定。
侧了侧头,帐中灯火幽幽,映出两张担忧的脸庞,一是银翼,一是多杰。
一看到他们,便想起昏迷之前在秘洞中的情景,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幻梦,圣杯还好好放在盒中,自己还没进洞查探,就如这一路行来,虽然艰辛,但心中总是充满了憧憬与期望。
然而,那不是梦,是真的。
圣杯毁了,圣水没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终究是救不回他来。
手指微动,随即摸到放在身边的神剑,心底突然生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一剑抹了脖子,是不是就能随他而去,至少在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他,不会再寂寞孤单。
眸 光闪了几闪,就听得银翼冷声道:你少来这副天塌下来要死要活的模样,就算没了圣水,但穆老爷子不是让李一舟请宁王后去了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说不定他 俩联手,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呢那个李一舟虽然看着讨厌,但鬼点子也是不少,或许也能帮上点忙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早些带他赶回天京,才是正事。
这番话想必是他酝酿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在情在理,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多 杰也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祭师在他身上洒了些符水,虽然大祭师现在没什么法力,但那符水是早年炼的,说不定能起些作用,而且大祭 师也看了那口玉棺,说这棺材很特别,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口来,让他就留在棺材里,好好存放,等大祭师下一轮辟谷闭关,与天地通灵过后,兴许就能想出解救 的法子来了。
下一轮辟谷闭关
那不是好几十年之后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他们喋喋不休说这些理由,制造这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让她心里存着个浅浅的希望罢了。
其实,那随他而去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她在这世上还有父皇母妃,还有年迈的外公,还有稚龄的幼弟,还有那么多亲友弟兄,还有那么多大夏臣民,她又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而回去天京,虽然希望更加渺茫,但又忍不住暗地期盼,集合这世上两大神医之术,或许能出现奇迹,也说不定
希冀而来,黯然而去。
离去的时候,卓顿蹙眉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件事很是奇怪,我当日摸他的命格,明明感觉到他的子嗣将权势超越,福禄齐天,但你又说他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是我当日算错了
秦惊羽一阵沉默,算对如何,算错又如何,如今萧焰神魂已灭,他也是法力俱失,却终不能再算一次。
一干摩纳族少年齐齐来送,大祭师卓顿留在洞内,手里摇着金刚摇铃,口中嘶哑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梵唱声声,直入心魄。
神灯,圣水,就如一场遥远的幻灭的梦,终是留在少年族人的记忆深处。
摩纳族的未来,不再由天,而是靠人。
回去的路上,秦惊羽不再骑马,而是留在马车当中,执着守着那口寒玉棺,寸步不离。
车队仍是均速而行,没有加快步伐,也无需加快步伐,想必银翼与她想的一样,大家心知肚明,能晚一日是一日,晚一点接触到现实,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也就多留一会儿,迟些覆灭。
然而,再是迟缓,再是拖慢,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历时将近两月,终于又回到天京。
早有讯息传入宫中,城门大开,全城戒严,有禁卫军在前开路,车队畅通无阻驰向皇宫。
宫内一路走马,径直穿行,到得阙非殿前,殿门处站了不少人,除开她的家人,那多出来的面孔,有东阳王后宁若翩,更有南越的一双帝后,萧焰的亲生爹娘
柳皇后见车队停下,悲泣一声就朝正小心抬下车的玉棺扑去,却被身边的萧远山一把拉住:你先忍忍,让他们先进殿去
秦惊羽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得那一声声凄楚啼哭,心头重重一沉,脑子里已经有了结论。
就算是请来了宁王后,就算聚集了天下最有名的神医,就算又过了这么多时日,他们还是没想出法子来。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如此残忍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走进的殿堂,也不知怎么站到那玉棺之前,听得周围争执声,说话声,叹息声,哭泣声,接踵不断,此起彼伏,一声声清晰撞入耳中,却没有半点知觉。
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好端端睡在玉棺里,神态安然,丰神俊秀。
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而已。
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可惜柳皇后嘶声大哭,惊醒了她的幻念,她茫然抬眸,却见柳皇后就在身前,狠狠瞪着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怒不可赦指着她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在南越答应过我什么
秦惊羽默然无声。
柳 皇后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嘴唇颤抖着,恨恨道:你答应我,要尽你所能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没有我儿他为你付 出这么多,你却从来不为他考虑,什么都没为他做,不仅如此,你还狠心逼死他,是你,是你逼死他的如今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再也醒不 过来,还要我们这做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吗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听焰儿的恳求,在冥儿把你带回来的那段时日替你说情,该叫他一刀把你 杀了,也总好过你如今来害我的焰儿啊她越说越是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忽然伸出手来,扯住秦惊羽的胸襟,使劲摇晃,你这狠心人,我儿哪点对不起 你,你说啊你为何这么要逼他,为何这样要害他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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