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无虞
迟扬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看着他转过身去,摘下那枚戒圈,和叠好的糖纸一起进了外套口袋,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十几步远,何弈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长而直的眼睫上落了灯色,视线柔软,一眼却也望不到底——他伸出手,拉着迟扬敞开的外套一角,示意他靠近一点:“迟扬……”
“嗯?”
原来那些营销号毒鸡汤里说的,发红的耳廓,柔软贪恋而不自知的眼神,都是真的——是真的会让人心动。
何弈的眼神似乎和十几年前那个小男孩重合了,也是这样墨玉似的,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自下而上地望过来,干净澄澈,带着意欲掩饰却没能成功的怯意,还有更多的,近于亲近和讨好的可爱情绪。
——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的何弈显然比那个时候更成熟,更能直白坦诚地表达所思所想,对他的依赖也不加掩饰,爱意明亮,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能说谢谢,不是感激。
于是何弈上前一步,克制地扶着他的肩膀,抬头碰了碰他的嘴角,轻声说:“我很庆幸……”
很庆幸你还留着这张糖纸,很庆幸我们还能遇见彼此,没有错过对方。
“嗯,”迟扬耐心听着,一点一点地哄他往下说,“还有呢……”
“还有……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有误,但我想这么说,我很喜欢你。”
“嗯……”
何弈沉默片刻,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还是说了出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不是“你会陪着我吗”,也不是“陪我一会”,而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有关陪伴的长久诺言。
迟扬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低低地笑起来,低下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纵容
元旦后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按部就班的复习,铺天盖地的测验和考试,一模,二模,期末考。
说是假期,其实也不过是回家复习罢了——至少对何弈这样普通的、要为好成绩努力的学生来说,上课和不上课的区别并不大,该看的书不会变少,该写的题也还是这么多。
至少在家待了三天,迟扬能跟他说话闲撩的时间也不比在学校多多少。
尤其是两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太一样,没人叫的时候迟扬能从凌晨睡到傍晚,何弈住他家之后也只是略微提早一点儿,能在中午起来陪他吃个午饭罢了。下午他男朋友要自习,他也只能待在边上刷刷手机,见缝插针地倒杯水喂个水果,才能借此机会吃一点儿对方的正经豆腐。
——他一个根本不爱吃甜食水果,连自助果盘都敬谢不敏的人,这三天里居然去了三趟楼下水果超市,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苹果皮从头到尾不断地削下来,以及怎么用盐水洗葡萄、怎么用筷子戳出樱桃的核。
如果被他那些从前一起混过浪荡场的公子哥朋友们知道了,大概会怀疑他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性格大变改邪归正了——向来只尝陪酒姑娘嘴里樱桃的人,居然有一天能耐下性子来,洗干净手坐在那儿,对着一盘樱桃一个一个地去核。
其实何弈给什么吃什么,对这玩意也没有什么特殊情结,他就是纯无聊的。
无聊还不能说出来,不能打扰男朋友学习,连打个游戏都不敢外放——何弈会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问他,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没有,”迟扬默默开了静音,“你在我房间待着就行了,楼下空调都坏了,除了这儿哪都别去。”
何弈看完了手上的错题集,打算换一门科目看看书,转变一下心情,闻言略微挑起眉毛,眼底带着一点熟悉的调侃意味,陪他瞎编:“那暖气呢?”
“小区供暖停了,我也没办法,物业说明年就有人来修了……哦,今天一月三号,还得等三百多天呢。”
何弈点点头,翻开书,突然问他:“开普勒第三定律又叫什么?”
迟扬:“……”
——周期定律。
“没问错人吧,”他拿过手机,装模作样地要查,“开什么?怎么写……”
“没什么,又叫周期定律,”何弈拈起手边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的半个橘子,撕下一片慢慢吃了,“等一会要背课文,帮我听一下有没有背错的地方,可以吗?”
眼神也许可以骗人,但下意识的反应是藏不住的。
如果迟扬想脱口而出的不是“不知道”,那他大概是有答案了。
——迟扬同学的元旦假期,是在和水果玩、静音打游戏和被男朋友默默怀疑中度过的。
元旦返校就是一模,之后大大小小的考试和测验似乎能排出时间表,把学期末所剩无几的时间分割开来,并不整齐地周期性转变。
每到考试的时候迟扬就格外闲,于是他的一大爱好变成了提前交卷溜出学校,去给何弈买晚饭。
学校对面有条称不上繁华的商业街,卖几十一件的衣服,偶尔有菜贩摆摊,一大特色是到了饭点十里飘香,饭店餐馆小吃摊多得一眼看不过来,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市井来处。
迟扬现在已经不太问自家男朋友想吃什么了——答案他多少也能猜到,干净卫生就行,也不用多么有营养,口味不重,偏爱喝汤,最好加一盒牛奶或是豆浆。
拐角进去的小吃街尽头有一家面包房,这个点会烤一批新出炉的面包,时间还早,过去拐一趟也无妨。
何弈在学校其实不开手机,但也不妨碍他自言自语地在聊天框里报备行程。男朋友天生缺少一点安全感,那他总要想方设法后天养回来,至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主动报个点,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何弈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
——虽说何弈也不会生气,甚至不会有情绪,但让他除了等再也无计可施这种情况,有一次就差不多够了。
“抹红豆酱的荞麦面包,燕麦奶。”迟扬在手机对话框里打下这行字,发出去,又一字不差地给面包店员报了一遍,“烤好叫我就行了。”
店员是个兼职打工的小姑娘,身高也就到他胸口的位置,大概是被他浑里浑气的模样吓到了,愣了几秒才忙不迭点头:“好,好的,那边可以坐……”
“嗯,”迟扬看了一眼手机,心血来潮地回忆了一下何弈平时买完东西说谢谢的样子,也学着点点头,笑了一下,“谢谢。”
行吧,获甚微,这也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他按照店员指的方向拐了个弯,穿过摆放整齐的面包架,走到最里面的矮沙发旁坐下了。
时间确实还早,这个时候何弈应该在考最后一门课——按他的速度该写到计算题了。
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又鬼使神差地在耳边响起,开普勒第三定律又叫什么。
周期定律。
当时他翻何弈的书看,在这句圈画出来的知识点旁写过“我爱你”。
“好啦,不要哭了,妈妈给你买棒棒糖吃,好不好呀……”
货架那头隐约传来幼童的抽泣声,哄人的大概是她母亲,声音有些耳熟……迟扬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上。
挺巧的。
——本地人才知道是市井来处,因为交通方便,物价也不贵。
小姑娘哭得停不下来,要吃展示柜里放着的草莓蛋糕,大有不给买就不走的意思。店员大概也没有办法,在一旁有些尴尬地帮着劝了几句,听见面包出炉的声音如蒙大赦,连忙去接厨师的手,路过的时候看到迟扬:“先生,您的面包烤好了,稍等……”
“嗯。”迟扬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面无表情,这次也没有说谢谢的闲情逸致了。
“真对不起,”小姑娘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也有些急,“不好意思,我们店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影响到您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你去忙吧。”迟扬站起身,径直走向柜台——女人和孩子所在的方向。
他眼里的嫌恶是藏不住的,也没有想着去藏,视线对上的时候小女孩被他吓得一愣,哭声陡然拔高了。女人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对上的便是他居高临下的眼神。
“没钱买是吧,”他听见自己冷冷地问,“多少钱,我给你付。”
陪我 第24节
“小扬,你……你怎么在这里……”
迟扬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不是去我学校闹过了吗,怎么连我在对面上学都不知道?”
店员抱着他要的面包小跑回来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想插嘴又不敢——迟扬看了一眼,懒得继续说下去,指了指展示柜里点缀漂亮、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草莓蛋糕:“加上这个,一共多少?”
店员迟疑地报了个价格:“先生,您……”
“打包,给她们。”迟扬没管她,扫码付钱,转身就走。
他明明做着助人为乐似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却全无温情善意,倒像是打发上门来纠缠不清的流浪汉,眼底一片冰冷,狼似的锋芒毕露,让人不敢对视。
“教不好孩子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路过他生母的时候迟扬脚步没停,淡淡地留下一句,“有些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吃吧,看什么呢,”迟扬把面包袋子推到何弈面前,看他没有反应,又替他拿出吸管来插好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考试累了?”
何弈摇摇头,吸管都递到他嘴边了便顺从地低头喝了一口:“没什么,还好。”
“那吃东西吧,现烤的,应该还没冷——我出去一趟,你……”
何弈赶在他站起身前伸出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摆,抬头看他,语气平静:“你说过戒烟的。”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迟扬一愣,还是坐了回去,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行,我听话。”
何弈点了点头,终于肯拆开面包,慢条斯理地低头吃起来,余光瞥见迟扬拿出了手机,似乎在跟什么人聊天,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背着你跟别人聊天呢,”迟扬随口逗他,“怎么了,吃醋啊?”
何弈其实只想说面包有些太甜了——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对。
但迟扬总是比他先一步注意到他的情绪,适时地给出回应,比如现在,这个人自觉地放下手机,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哄小动物似的低声说:“吃你的,没有的事儿……我微信密码是你名字加生日,自己没点儿数吗?”
他似乎提过一次,但何弈没有查他手机的兴趣,也就没往心里去——倒是现在提起来,他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今天看到的某篇推文,说坦白手机密码是情侣间表达爱意和信任的方式。
于是何弈慢慢嚼着面包,咽下去,迟疑片刻才问道:“那锁屏密码呢……”
“0612,”迟扬终于笑了一下,“见面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工具人
“哥哥,放学了叫我一声……”
说这话的时候迟扬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一副下一秒就能睡过去的困倦样。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个多月来一直明目张胆地戴着那枚塑料戒圈,似乎并不觉得随身携带那么粗劣廉价、过家家道具似的小东西有哪里不对。
甚至少年人的手骨节分明,戴上这么一圈浮夸的戒指出乎意料地好看,被戒指本身昭然暧昧的含义一抬,倒显得不那么廉价了。何弈闻言看向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只手上,看着戒圈上夸张的塑料钻石,眼角一弯:“知道了。”
他总觉得迟扬的手更适合简单素净些的配饰,能遮住手上细小的疤痕,又不那么突兀,至少不会让人下意识看向他的手,再注意到手背上细细碎碎的,并不好看的陈年旧疤。
可是看到那枚戒指套在对方手指上的时候,奇异的占有欲和满足感又缓缓腾升,让他心情愉悦,说不出让迟扬摘下的话来?——即使那是一枚幼稚得近乎荒唐的戒指。
迟扬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过来缠他的手,这时候就格外庆幸两个人的左右位置恰当,让他偶尔能霸占一会儿男朋友的左手,也不影响对方写字翻书。
何弈对这种小动作向来纵容,不管是在课桌底下偷偷牵手,还是仗着自习课没人注意过来黏黏糊糊地亲他一下就走……对方的手干燥而暖,十指交扣时候有种让人心口发痒的奇异的慰藉感,催得他食髓知味,纵容还不够,甚至隐隐有些渴求,暗自期待迟扬不要松手。
迟扬确实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困得要命,这两天睡得似乎比以往还要晚一些,加上期末考试不允许提前交卷也不让睡觉,外校的老师不知道他“无可救药”,考场上看见他趴下了多半还要过来叫醒他,他懒得节外生枝,只能瞎蒙乱造完了一张试卷就坐着放空,做一个无情但消耗体力的陪跑机器。
陪跑两天的直接后果就是电量彻底耗尽——在这个刚刚结束了期末考、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放假的普天同庆振奋人心的时刻,他居然毫无兴趣,趴在课桌上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何弈被他牵着一只手,只能用空出的另外一只来慢慢地拾东西,把要带回家的书分成几摞——假期要清空书桌,一趟也不可能搬得完,别的同学有父母帮忙,他这样的就只能多跑几趟。
他的东西原本就整齐,拾起来也很快,至少比起前排一些整理得焦头烂额仿佛打仗的同学来,已经称得上和平顺利了。整理完了东西还剩下几分钟,他索性没有继续找别的事做,坐姿也略微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低头看向迟扬。
这种感觉很新鲜,从前他能找到这样那样的事,比如一道五分钟能写完的题,或是一篇很快能巩固好的课文,然后平静地着手去做,来填满自己的每一分钟——每一分每一秒苍白的、毫无意义的人生。
他会平静地忍受时间,度过一生,平静地等待任何结局来临。
至少在第二次认识迟扬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放开手、漫无目的也无所事事地坐下来,等待几分钟后的下课铃响起的。
——甚至是期待。
很奇怪。他想着,不自觉地屈起手指,轻轻摩挲迟扬牵着他的手,视线一点一点抚过对方的眉眼,是惯常的温和平静。
这个人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其实长得并不凶,甚至轮廓分明而好看,带着让人心动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英俊感。他今天也穿了浅色的衣服,在暖气充足的室内脱了外套,剩下一件卫衣,加厚的兜帽歪在脖颈边,看起来柔软无害,甚至没由来的可靠。
不该是这样的——他向来是个对每个人都适度地好,却又充满戒备、不轻易接受好意的人,为什么会仓促地和迟扬认识熟悉,又毫无道理地信任他依赖他,原因至少不会是他穿浅色卫衣,或是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无害。
如果非要给个原因的话,只能是他偏执地背道而驰,孤注一掷地相信了迟扬是个如他所想的、本性并不坏的人。
就像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第一次遇见时那样,就像刚刚熟悉还没有交往时他思考得出的结论那样。
“迟扬,”他在被嬉闹人语淹没的下课铃声里晃了晃迟扬的手,“醒醒,回家了。”
以迟扬的警戒心,叫出他名字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醒了,但这个人烦得很,醒了也要装一装,就差把“亲一下就起来”之类不正经的情话写在脸上了。
可惜何弈不吃这套,也不会暴力叫人,知道他醒了就默认任务完成,作势要抽回手,眼角捎着一点纵容的笑意,不知是真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反过来调侃他。
迟扬当然不让他抽手,得寸进尺地扣紧了按在大腿上——这就是明晃晃的耍赖了。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还有余裕来逗何弈玩:“哥哥,就这么叫我起床啊,太单调了……
类似的戏码在迟扬家也上演过,只是改成了早上六点半,何弈会准时去敲同居对象的房门,然后再几分钟后顺从地开门走进去,满足对方一点不太过火的要求。
比如早安吻,比如一个懒洋洋的、体温熨帖的拥抱。窗外昏暗的光被遮得严丝合缝,房间里暖气充足,哪里都是熟悉的对方的味道,一种出奇干净的、混杂着浅淡烟味和薄荷苦甜的洗衣液味道。
后来迟扬听他的话戒了烟,那种味道就被更深的薄荷味取代了——薄荷糖,海盐味儿的,因为这个人不喜欢甜食,又要找些健康和谐积极向上的办法来解瘾。
何弈听惯了他撒娇似的抱怨,听了也只会略微挑眉,无声地调侃他,然后依他所言弯下腰,陪他黏糊上三五分钟。
不过现在是在教室,这样的黏糊显得太过不合时宜,他也只好省略了,闻言“嗯”了一声,公事公办似的催他:“起来吧,放假前课桌椅要清空,你还要拾东西……”
说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说下去——迟扬还是趴在桌上,自下而上地笑着看他,接话:“我只有一个包。”
这是一个上学只带书包,书包里没有书,课桌里里外外干净得仿佛无人使用,只放了一个充电宝和一条备用线的人。以前或许还有打火机烟盒之类的东西,现在也没有了。
他不确定迟扬是不是一直这样,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唯一要带回去的就是那个满电的充电宝,和他拿来走个流程背的书包。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迟扬看了一眼他桌上的书,反手摸过他那个空书包放到何弈腿上,补充道:“放不下的放我这儿,还放不下的告诉我……您的专属搬家工具人已上线,请注意查。”
“其实之后还有两次返校,分两次也……”
“没事儿,你看着办,”迟扬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碍着进进出出的家长和学生不能凑过去抱他,只好拿出手机来刷刷消息,“反正工具人一直在……别想了,不会让你自己动手的,我帮你搬,嗯?”
这似乎有些太麻烦了。何弈的手放在一摞书上,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下一秒迟扬感知到了他的犹豫似的,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那么为难干嘛,我也没说是无偿的——那这样吧,报酬给什么你自己想,不满意我就原封不动再给你搬回来,你想分多少次自己搬都行,好不好?”
这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荒唐,偏偏何弈能从中得到一点儿等价交换带来的安全感——怎么办呢,自己的男朋友,多拐弯抹角也是要宠的。
何弈垂下视线,思考了片刻,果然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迟扬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搬书工具人,抱着一摞五花八门的试卷和笔记走出教室,并且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一个装满了的书包该有的重量。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两个人走下楼梯,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迟扬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何弈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是太重了吗?”
四舍五入也可以这么说——于是迟扬点了点头,腾不出手来,只好用眼神示意:“是挺重的,你肩上那个的也给我吧……别那么看着我,工具人要当到底,怎么能让顾客自己累着。”
何弈跟他对视片刻,就在他以为自家小男朋友放不下礼貌规矩、还要推辞的时候,对方居然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照做了。
然后赶在迟扬开口前上前一步,略微踮起脚,隔着那一摞书克制地抱了他一下——少年的衣领间是他熟悉的浅淡草木香,还有逐渐熟悉的他家洗衣液的味道,嘴唇是软的,贴着他的嘴角一触即离,吐息温热。
这个时候应该说“谢谢”的。
但他分明听到了何弈带着笑意的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话似的告诉他,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晚七点半更新哦
第36章 臆想
“妈妈,妈妈——”
“小扬,你听话,听话,”那个女人这样说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雨下得很大,周围一片漆黑,是个潮湿的、快要倾塌的雨夜——有人在拉他的手,拽着胳膊要带他离开,而那个熟悉的女声还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小扬,你听话,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自始至终,没有半句会来接他走的承诺,也没有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该有的任何一句安抚。只有要他听话的勒令声声凄惨,逼他自己走进那所人间地狱般的孤儿院,听话,永远听话。
院子里的泥土是潮湿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土腥味道,还有鼻腔里常常充斥的、几乎变成幻觉形影不离的铁锈气息。夏天是那样潮湿,可他永远喝不到足够的饮用水,连隐隐泛着锈气的自来水都僧多粥少,饭是馊的,三餐前总有抢食和不讲道理的殴打,七八只小手推搡着他,骂他是来偷东西的贼。
就是这样的,后来者,锋芒太盛,不愿意反抗——他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听话些,总有一天父母会来接走他,就像别人的父母接走别的孩子一样。
这个念头存在过很久。
直到他第一次握紧拳头反击的那一刻,大概已经是满心绝望了。
迟扬在臆想中潮湿的铁锈味道里猛地惊醒,定定地看着床头灯散开的灯光,直到眼睛看得生疼才移开视线,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他才意识到,那股铁锈味道是真实存在的,他在梦里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原来是做梦了。
——这其实很荒唐,他跟何弈不一样,离开孤儿院之后他几乎是强硬地切断了那段记忆,不允许自己再去回想,最初的几年本能所致,连梦里都保持着可悲的警戒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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