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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无虞
如果这时候迟扬再离他近一点,就会发现尽管何弈被他摸得腿软,失措般跌坐在他腿上,心跳和呼吸却平静如常——像一台每个零件各司其职的机器,混乱得让人心惊。
或者如果是几个月后的迟扬,就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何弈这种温顺不反抗的态度并不是出于主观感情——恰恰相反,是他没有那部分该有的主观感情。
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是已经不自知地接受了他。
迟扬听着对方有些颤抖的吸气声,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今天这么有心情调戏人玩。他回手,拿起手边的外套,展开来好好地披到何弈肩上,裹住他,低声道:“行了,起来吧,不逗你了。”
“下次长点儿记性,”他听见自己说,“别随随便便就坐人家身上,换个人未必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他的本意当然没有“给不谙世事的好学生留个教训”这么高尚,甚至掺着低劣的兽性本能——但这确实是当前情况下比较周全的说法,至少能解释他那个冲动为之的吻。
何弈撑着他的小臂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肩上还披着他那件宽大的外套,给自己点了根烟。
迟扬见他半天不说话,一挑眉:“不是吧,现在生气了?”
“没有,”何弈侧对他站着,略微抬着头,看向晴朗的天空,侧脸到脖颈的线条清晰流畅,嘴唇开合间缓缓吐出烟云来,“不生气。”
他像在回忆一个经年的老故事,语气平缓,带着说不清的情绪,话倒是很坦诚:“我在想我小时候,跟我父亲去过一个孤儿院,他好像是想展现自己品德高尚,捐了不少钱……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同龄的男孩子。”
那个脸上胳膊上全是伤疤的孩子,像站在猪狗家畜群里的一头幼狼,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簇拥到他父亲跟前,来抢那些包装良的零食糖果,而是远远站在一边,眼神淡漠,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和戏谑,似乎在看一群受人玩弄的庸俗肉畜。
他们隔着嬉笑的人群,猝然对视。
那无疑是个五官端正、称得上俊俏的孩子,只是额头上胡乱贴着的纱布还在渗血,看起来太过触目惊心,眼神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让人不敢直视。年幼的何弈还不像后来那样淡然且滴水不漏,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事后又自觉失礼,揣着父亲给他的糖果,独自一人去找了那个孩子,想要道个歉。
孤儿院的“宿舍区”远没有门面上那么光鲜讲究,只是几排零落的平房,院子里堆着柴草杂物,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味道。
小小的何弈穿过院子,在平房间狭窄的过道里找到了那个孩子。没等他解释,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看着他手上美讲究的水果糖,厌恶和戏谑都明晃晃挂在脸上——他说:“你知不知道,在这里,把这些东西送给别人的时候,会换来什么?”
何弈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脊背都僵了,小心翼翼地问:“会换来什么……”
“会被人缠上,吸血,逼你把以后得到的所有糖都送给他,”对方笑了一下,用词准确得与年龄境遇不符,“直到你死,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那明明是他们见面以来,何弈第一次看到他笑,却仿佛被锋芒初显的幼兽掐住脖颈,一阵发寒,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对方很快了笑意,缠满伤疤淤痕的小手伸过来,从他手心里拿走了那几颗糖,说:“行了,快走吧,下次别这么莫名其妙地一个人找过来,换个人不一定能这么随便放过你。”
外面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夹杂着成年人高谈阔论的交谈——那是那群孩子簇拥着孤儿院院长和何弈的父亲,来这里参观了。
那是个阴天,狭窄而背光的过道很暗,眼前的孩子最后看了他一眼,想让他安心似的,低头用犬齿咬开糖纸包装,吃了一颗水果糖,侧身给他让开路,含混道:“从这里出去,走到底右拐能看到大门,不会和他们撞到。”
明明身处最污浊不堪的黑暗里,那个孩子敛起一身敌意的时候,眼睛却又亮又干净,呈现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宝石般好看的光泽来。
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孩子的脸了,却还是能越过漫长模糊的记忆,记得那双乌黑的眼睛。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和那所孤儿院里的味道也完全不一样。”何弈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望着远处的天空,似乎不欲再回忆下去,语气平和地总结道,“你刚才说让我长点教训的时候,和他很像。”
也是那样故作恶声恶气地欺负他,却又藏着纯粹的好意。
迟扬仰头靠着墙,坐姿放松又随意,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停顿片刻,扬起个意味深长的笑:“说个事。”
“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说,“但是很巧,那个你念念不忘好多年的孤儿院小犊子,好像就是我。”
他仰着头,从何弈的角度能看到少年人说话间滚动的喉结,还有卫衣领口一小片肩颈锁骨,线条分明,敛着这个年纪蓬勃锐利的力量,居然有些性感。
却又缓缓越过时空,与他记忆里那个幼狼般满身伤痕的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果然是你,”何弈似乎笑了一下,嘴角短暂地勾起,笑意从清澈的眼底层层流溢出来,“第一次看到你手上那些伤疤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
久别重逢,其实很煽情,但迟扬一偏头,说出来的话生生搅乱了煽情的气氛:“挺巧的,我也一直觉得,当年那个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儿怂的小哥哥,好像是你。”
那个匆匆相逢,却被他仔细记下,珍而重之藏在内心深处的小男孩——穿着讲究的衬衫和背带裤,头发整整齐齐,白净又文气,手心是软的。
后来他还因为何弈给他的那几颗糖跟人打过一架——这都是后话了。
下课铃响起,一上午的漫长自修结束,学生涌向食堂,校园又短暂地恢复了吵闹。
何弈低头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蹲下来熄灭了抽到一半的烟,连同之前按熄放在那儿的烟头一起,捡起来丢到了天台角落废弃已久的垃圾箱里。做完这些他轻轻呼了口气,脱下之前迟扬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大致折了折,物归原主。
“去吃饭吗?”他问。
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的体温。
迟扬看着他,嘴角一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迟扬:撩不过,真的撩不过……
第8章 伤疤
和迟扬“同居”之后,何弈很少再去网吧走流程,放了学直接跟他一起回家,十分钟的路程刚好够抽一根烟。到家以后迟扬回房间洗澡,客厅只留他一个人,要看一会儿书或是接着写作业都随他,别墅区安安静静,也不会像在人声喧杂的网吧那样,想看看视频都嫌吵。
然后他会在迟扬家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到凌晨四五点醒来,悄然离开。
迟扬对此从不过问,他想几点走就几点走,只是天台那一吻过后,这种纵容似的不过问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迟扬开始给他带早餐了。
这件事其实很奇怪,一个十天里八天都在睡过头、剩下两天到了学校接着睡的不良少年,居然也有早起替人买早餐的闲情逸致,并且一天一换,绝不重样。
几天之后他还靠自己的观察,得出了何弈喜欢喝甜口豆浆、不吃辣以及比起肉馅更喜欢素馅包子的结论。尽管何弈这个人极有教养,除了吃不下,通常是给喂什么就吃什么,并不会明显地表现出口味偏好,但一周的试验期过去,迟扬带给他的早餐就已经从一开始的“给都给了,吃吧”变成了“好像味道都不错,分量也正好”。
虽然这人说着给他带早餐是因为自己饭卡丢了懒得补,一天里剩下两顿都要刷他的,但实际上做的显然比嘴上说的多。每次何弈在周围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他手里接过早饭,还是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弯一弯眼角,感到莫名的愉悦。
——隐秘而得意,只有彼此知道原因的愉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其实有相似的地方,却又不完全相似。至少他不觉得一个差生能这样坚持每天早起,除非确实有那个自律的能力。
即使迟扬真的不听课、回家打游戏到半夜,连数学题都看不懂,但他身上始终有一种与身份标签格格不入的东西——就像十几年前那个脏乱孤儿院里的孩子,明明浑身伤痕,却保持着最基本的整洁干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锐利傲气钉在他骨头里,如同狼永远不会与群犬共沉沦那样,不管表现出来的样子有多恶劣不堪,他心底里还是那个干净坚韧的少年。
似乎跟自己恰好相反,又好像有所重合。
何弈想着,趁早自习还没有开始,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啜热牛奶——迟扬带的,昨天是豆浆,今天又换了口味。刚刚被他在心里克制地夸了夸的那位现在戴着兜帽,以一种十分放松且旁若无人的姿势趴着,已经睡着了。
算了,多余夸他。何弈摇摇头,翻出昨晚没看完的课本,接着预习。
这是很平平无奇的一天,月考刚刚过去,成绩一科一科的出,把一天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在等待成绩的焦急和得知成绩的释然间更迭转换。
不过何弈对此向来淡然。他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也没有真的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成绩在这所中流学校的中流班级里保持着第一,年段前几名,异常稳定。这种稳定与他温和文雅的气质相匹配,十分省事,不用担心锋芒太过招致麻烦,也能姑且担得起优秀二字,在老师家长面前交差。
如果他不抽烟、不逃课、不去网吧过夜,也不遇到迟扬的话,这样平稳而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大概就是他的归宿了。
上午四节主课,然后是自习。迟扬趴在他边上,就这么毫无负担地睡了四节课,在第五节 上课铃响前“恰到好处”地醒了,直起身子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喉咙里轻微咕噜了一下,有点儿像刚刚睡醒的毛蓬蓬的狼。
然后他站起来,随手摘下卫衣兜帽,大剌剌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转身打算出去透气——起身的时候碰到椅子,发出略显刺耳的摩擦声,惊动了低头看书的何弈,后者看了他一眼:“去干什么?”
他这话其实只是出于班长的职责,但迟扬大概是睡懵了,或者对他有些误解,闻言一挑眉,撑着他的椅背弯下腰,意味深长道:“又不是我对象,去哪儿还要跟你报备吗?”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刚睡醒才有的含混,说话间笑意和呼吸一起落在何弈耳边,暧昧又充满暗示。
何弈:“……”
“去吧,想去哪里都可以,”他平静道,“如果下课之前没有回来的话,午饭就不等你一起吃了。”
迟扬一愣,认输了:“……去楼下抽根烟,很快回来。”
说罢思索片刻,又恶狠狠地补充道:“你要是敢不等我吃饭,晚上回去整死你。”
何弈的视线已经回书面上,随口“嗯”了两声敷衍他,看起来丝毫不关心他打算怎么整死自己。这个反应其实在他身上很正常,顶多是不够有礼貌,但也能用“他跟迟扬已经挺熟了”来解释,只是看进迟扬眼里,却无异于挑衅。
迟扬沉默地盯了他两秒,嘴角一扯,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又讨人嫌地贴过去一点儿,用近乎耳语的气声在他耳边说:“哥哥,就不问我会干什么吗?”
说罢自问自答道:“我会像那天在天台上一样,逼你坐到我腿上,亲你……不会跟那次似的有礼貌了,我会逼你张嘴伸舌头,亲到你站不起来,以后看到我就下意识咽口水为止。虽然你那天打人挺凶,但应该不如我,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陪我 第6节
他还有些更浑的话没说出来,但对付何弈这样母胎单身的纯情少年,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跟语言强吻无异了。
何弈略微缩了一下,垂着视线没有看他,低声道:“你不会的。”
“嗯?”
那只搭在书页上、白而修长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推开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听见何弈克制地吸了口气,又说:“你不会的……该去哪就快去吧,要上课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暧昧的僵持,但天气晴朗、窗户宽阔,迟扬低着头,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好学生视线低垂,秀气的耳廓已经微微红了。
这个反应终于恰到好处地取悦了他,迟扬直起身子,随手揉了一把好学生整齐柔软的黑发,转身走了。
五分钟后迟扬站在第一次撞见何弈抽烟的楼梯拐角,看着那条布满灰尘杂物的楼后过道,摸出根烟含在嘴里,没有点。
有人等他一起吃饭的感觉很新鲜,在他潦草又兵荒马乱的近二十年人生里这还是第一次——也许在他还小的时候,那个传说中颇有几分姿色陪酒小姐,也就是他母亲,还没有把他送到孤儿院,也尝试着去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笨手拙脚地替他冲过奶粉,勉强能称为“等他吃饭”。
但后来他被送到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孤儿院里,最早最模糊的记忆就是冷硬的木板床和永远没有温度的剩菜剩饭,打发叫花子般摆在平房门口,被一群半大的孩子争抢,最后分到他嘴里的,永远只有难以果腹的残渣。
他在路都还走不稳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抢食。
再后来年龄渐长,他逐渐展露出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早慧,像一头早早长出尖牙利爪的幼狼,却还不明白敛锋芒的重要……这样的孩子在寻常家庭是幸运的,会走上一条天资聪颖、光环伴身的平坦道路,但活在孤儿院里,却只有两条路:成为所有孩子的头领,或是被身边年幼的恶魔排挤孤立。
他不太走运,属于后者。
于是后来的每顿饭前都横着一场险恶的斗争,除非打到见血,或是有成年人匆匆赶来调停,否则他永远吃不饱,也再也不可能吃饱——那很像养蛊,他是那条可悲的蛊虫。
吃饱都成问题,就更不要说吃得安稳。有人坐在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前等他一起吃饭的场景,就像一个从未见过的好梦,甚至不会引发他的期盼,因为不曾见过,所以只有不解。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也许是上苍终于开眼,有一天他被人找到,领养,接到了家境优渥的别墅里。领养他的人自称是他叔叔,说他那个混社会的亲爹被人打死在了火并里,他是唯一的血脉,自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他,要按他爹的遗愿,补偿他一个正常的、不愁吃穿的后半生。
于是他有了户口,被托关系送进一所私立中学读书,又凭借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中考成绩,加上他那个叔叔从中周旋,最终吊着车尾考来了这里。
迟扬低头,随手撸起一边袖子,露出底下肌肉线条分明、横着数不清的新伤旧疤的小臂。他久久凝视着那些疤痕,想起那天在天台上何弈说的话。
何弈说看到这些疤的时候,就认出了他。
“可是,”他似乎叹了口气,衔着那根没点的烟,眼底浮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于悲伤的情绪,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身上没有这些疤,你也永远不要认出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醉酒
迟扬回去跟何弈一起吃了饭,但也只吃了饭。
他们下午有一场小测验,数学老师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迟扬趴在那儿明目张胆地睡,把他打发去楼下包干区做值日了——十分钟能扫完的地,生生给他指派出去两个小时,也是人才。
迟扬对此毫无异议,扛着那把夸张的干草扫帚就出去了。上课时间没什么闲人,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熙攘也隔了一幢楼,模模糊糊的听不清,迟扬一边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意思意思把落叶扫成一团,堆在路旁的草坪里,突然有点儿理解了电视里拍的那些道士僧人怎么总在扫地,这么听着簌簌的滚叶声,确实能静下心来,并且神游天外。
他无所事事地神游了一会儿,一撂扫帚,坐在台阶上拿出了手机。
这么坐下去不是事,但他们数学老师显然不太想放他进考场,给正在经历测验磨难的同班同学雪上加霜。他也只能开把游戏,傻子似的坐在这里,接受偶尔路过的人探寻又畏缩的打量,熬这两个小时。
怎么比那帮考场上的还煎熬。
何弈这时候大概正戴着眼镜,认认真真地低头答题。他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平静的人,无论情绪还是肢体行为,似乎都把控得十分准,看书做题入神的时候不会太改变姿势,脊背依然挺得很直,最夸张的小动作也不过是屈起手指,克制地叩一叩纸面。
有时候迟扬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睁着眼打量他,视野中心就总是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没有一点疤痕瑕疵,干净得仿佛工艺品。他也说不出自己那复杂的情绪是羡慕还是嫉妒,就是有点儿魔怔,会产生一种伸手握上去、摸一摸的冲动。
然后下一秒何弈就能听见他同桌翻身的动静,莫名其妙地转向另一边,如果恰好穿了连帽卫衣,还会戴上帽子。
可能是吵到他了——何弈会这样想着,有意识地更加放轻动作。
一局结束,迟扬从不知第多少次以何弈为主题的神游里回过神来,随手关了游戏,切出去打开微信,翻到联系人里何弈那一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晚饭自己吃,我出去了。”
怎么还真跟他报备行程呢。
他摇了摇头,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下——答案明朗得不可思议,也只能是真把他当对象了。
那颗十几年前落在黑暗里的种子终于无声破土,缓慢地抽枝发芽,在这个萧瑟的深秋开出了花。
他好像喜欢上何弈了。
何弈在学校里不看手机,自然也看不到迟扬发来的消息。测验不难,他提前几十分钟就写完了,耐着性子反复检查——换了别人可能会提前交卷,但他的性格里似乎天生少了张扬好出头的那部分,哪怕给他两个小时去做一页小学计算题,他都会花五分钟写完,然后安安静静地反复检查,一直到两个小时结束。
这和迟扬很不一样。他无师自通的温和与敛,后者被毒打教了十几年都没学会。
交卷之后还有两节主课,迟扬不回来上也在情理之中。直到两节课过去,晚饭的铃声响起,何弈心头才终于浮起些疑惑来。他起上午迟扬贴在他耳边说的那番话,迟疑片刻,还是没有随着人潮一起走出教室,留在位置上等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他合起手上的书,转头看着身边的空位,觉得自己真是不可理喻。
“是你自己不回来的,”他轻声说,“不是我不等你。”
然后站起身,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孤身一人,踏上了通往食堂的路。
迟扬那条消息挂了六七个小时,直到晚自习结束,才被走出校门打开手机的何弈看见。
裹在清冷夜风里的少年停下脚步,嘴角幅度微小地一扬,似乎被这条语气并不温柔的消息抚平了情绪,过去几个小时里原因模糊的不悦都沉落下来。他动了动手指,回复道:“去哪了?”
打完这几个字他起手机,似乎也不太在意对方是否回复,动作娴熟地摸出根烟点上,独自向迟扬家走去。
“扬哥,给个面子,再来一杯?”
这家ktv刚开业,东家的儿子是迟扬那圈狐朋狗友里出了名的万金油,大他一两岁,人情世故的道行却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职校毕业没找到工作,跟他爹一起弄了个ktv,今天开门大吉,请迟扬他们过来暖场子。
到邀请的不止迟扬这些“正经学生”,还有不少浓妆艳抹、染一头张扬金发的小姑娘,穿着打扮一个比一个暴露,没骨头似的歪坐在卡座里,伸长两条裹着网袜的细腿,极具暗示意味地搭在迟扬手边。
如果换了前几年,甚至几个月前,这时候迟扬都该知情知趣地抬手放上去,搂过对方说些逢场作戏的暧昧情话,尝尝对方杯子里——或是嘴里——的酒。这种场子唱歌都是其次的,更像是一场大型联谊,混乱而各取所需,一夜过去各回各家,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早两年迟扬不通世故,还被佯装喝醉的“姐姐”套路过,哄他送自己去酒店,房门一关就醒了酒,贴上来暗示他做些更过火的事。
可惜迟扬对异性没兴趣,也不会起反应。
那几年混乱而纸醉金迷的沉沦里,他一度产生过某种错觉,以为自己这辈子的七情六欲都被孤儿院不见天日的暴力和绝望耗尽了,暧昧**只是天赋,再也不会产生更深、更认真的感情。直到有一天,也是这样的场合,贴在他身上的却不是妆容浓艳的异性,而是个陪酒的少年。
他对那个少年本身没有兴趣,却生平第一次被人撩拨出了火。于是他十分自然地接了这个事实:他似乎是个同性恋,弯得很彻底。
也挺好,至少不用结婚生子祸害别人姑娘,也不会像他那个亲爹一样,能生不能养,平白增添个他这样的人间悲剧。
“扬哥,”耳边娇软的声音逼他回过神来,先前歪在一边的少女已经坐直了,几乎贴到他身上,高脚杯剩了个底,伸到他的嘴边,那少女又唤了他一声,撒娇道,“扬哥,喝不下了,替人家喝了吧……”
迟扬垂眸,看着浅浅晃动的酒,嘴角扬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了,我家里那位不让我喝。”
他绕过了男女朋友或是情人一类的词,说的话混淆视听,且指代不明。不过他家里这时候有也只有何弈,这么说也没错。
虽然何弈大概不在意他喝不喝酒,很可能还会觉得有趣,坐到他身边来伸出手,问他要一杯尝尝味道。
何弈二字像一道温和纯善的光,照进周遭混乱的黑暗里,一切都陡然变得明晰。迟扬推开酒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东西,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吊儿郎当的含混意味逐渐沉落下去,显出罕见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温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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