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分学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明太子是菜
张东升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只笼子里的困兽,奋力地挣扎也不过是给观众增添一点乐趣。但环视周围,其实也不是一点反击机会都没有。
他放弃去抢夺唯一的武器,转而去掀墙上挂着的衣服,余陵几乎是瞬间表情就变了。
“你别动我衣服啊!”
衣服连同衣架一起被拆下来,兜头盖脸的就往余陵身上扔,既遮住了她的视线又让她束手束脚不敢多动。刚才张东升就发现了,余陵在有意地避他们靠近四周,每次他快摔到墙边,余陵都会伸手把他拉回去。
以她对作品的看重,拿软踏踏的衣服做武器说不定比匕首的效果还好。
“喂!张老师!”
张东升头也不回,飞快拆掉能够到的所有衣服扔过去,趁着余陵被挡住视线,冲上去夺走她的武器,学着她的样子将人踹倒,双手握紧匕首咬牙向下刺过去。
余陵倒在地上,半张脸被衣服遮住,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里情绪却相当的热烈,满是欣喜和激动,闪亮地让张东升有些下不去手。
他迟钝了一秒,余陵毫不迟疑地抬手打向他手腕,敲掉匕首并接住,另一只手握拳敲向他太阳穴,把人锤倒带着在地上打个滚,瞬间便转换了攻势。
手腕酸麻得都握不起来,长久不运动的身体没有一点耐力,肺部更是像着火的破风箱一样,烧得张东升汗流到眼睛里。
他伸手推着颈边的刀刃,突然不想挣扎了。
他最初的想要杀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那没人在乎的自尊心,不想走到离婚那一步,不想被人知道他放弃一切来维持的婚姻到底有多失败而已。如果一切停在现在,或许也可以。
只希望余陵别再搞没用的形式主义,下手痛快些。
看着他闭上眼睛等死的样子。余陵突然笑出声,把匕首丢到一旁趴在他身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张老师啊,你怎么这么好骗!”
张东升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肚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姑娘,终于气地骂出声:“你有病吧!”
张老师日常被耍1/1
零分学生 06
“张老师啊,你真是又可爱又诱人。”余陵笑着拉起张东升的手,轻柔细密地吻着他的手背,眼神是让张东升恶心的黏糊。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问。
余陵笑弯眼睛。“跟之前说的一样啊,请你来帮我完成新作品。”
她站起身,小心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理顺褶皱展示给张东升看。“给你介绍一下我的第一个作品,我叫它‘婚姻’”
“我四岁左右,我妈妈和我父亲为了离婚闹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在吵闹。”她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挂回墙上,语气和表情变得平静,又像个正常人了。“他们吵了半年吧,终于有一天我妈妈穿着件带血的白衣服来接我,说他们可以离婚了。”
余陵托着一件衣服,注视着上面斑点的血迹。“我当时就想,婚姻是长这样吗?”
张东升依靠着墙角坐起来,看着脚边的白色连衣裙,想起徐静走那天穿的裙子。
婚姻不长这样,但离婚大概是长这样的。
余陵摸索到小小的开关打开灯,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张东升被晃得睁不开眼,低头遮着光,看到地面斑驳凌乱的影子。
“这个,我叫它‘同情’。”
张东升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过去,挑高的天花板上挂着许多衣物,长长短短的坠下来,像片海浪。和下面墙上的不同,天花板上坠着的什么衣服都有,内衣外衣,长的短的,颜色也不尽相同,倒是都挺浅的。
唯一的共同特点,是它们都有着或整齐或毛躁的破口,还有破口处用黑色粗线松垮缝合的道道针脚。
“这个,是我在做第一件作品的时候获得的灵感。”余陵仰头,按下了另一个开关,悬挂的衣物便开始缓慢旋转。
“我不知道怎样更明显的去表达感情,就找了一个性格敏感的师姐聊了很多。后来我过生日的时候她问我愿望是什么,我说希望我的作品能做得更好,她就送了我一件白裙子,上面有洗不干净的血迹。”
“那个是她被家暴后留下的证据。”
“我想安慰她,但是不管怎么安慰都好像是在提醒她以前的糟糕经历,我的同情就好像是在反复戳她的伤口,让这一切变得更明显。”
余陵低下头,看着还在喘粗气的张东升,扬起嘴角。“而今年的主题,从我在六峰山上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了,我要叫它——‘谋杀’。”
张东升扶着墙站起来,眼神和表情都还带着凶狠。“那我帮不到你了,你不是已经亲自阻止过我了吗?”
“谁说主题谋杀就真的要谋杀的?”余陵脑袋一歪,示意他去看旁边的衣服。“我也没为了做这些去谈恋爱啊,血也都是我自己的。要真是严格按照现实来,我还要去找别人放血,那谁乐意啊。”
张东升捡起地上的匕首,把那锋利的刀刃举给她看。“你都要拿这个捅我了!你说这不是真的谋杀?”
余陵像是被冤枉的小孩,撅了一下嘴唇。“没办法嘛,我要是拿一个塑料玩具捅你,你还能有那么的表演吗?我有控制好分寸的。”
张东升指着自己鼻子上还在渗血的一道。“你就是这么控制分寸的?”
“这,多少要为艺术献点身嘛。”
张东升真想问她到底是献谁的身?为她的艺术献他的身?最后气得只能骂:“你这个疯子!”
余陵竟然还跟着点头。“要是能加上艺术两个字就更好了。”
张东升本想再骂一句,但张了张嘴觉得恐怕骂了她会更开心,又闭上嘴憋回去,把自己憋得胸闷,忍不住质疑她:“你,你在学校就学这个?!”
“对呀!”余陵特别开心的点点头。“实验艺术!05年新开的专业,我是第一批!”
“……”所有话都被堵回来,张东升捂着肚子,感觉更疼了。
他扶着墙站起身,走向门边。灯亮了以后缝隙多少能看出来一些,但这个隐形门里外都没有把手,他推不开按不动,自己尝试了两分钟,最后还是要求助在旁边故意看他热闹的余陵。
“我要出去。”
余陵抱手靠在墙边,对他眨了眨眼。“再凶一点。”
愤怒让张东升满足了她的愿望,眼神十分凶狠。“把门打开!”
“好嘞!”她眼神又变得粘着,甜兮兮的笑起来,探身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东升现在明白了她为什么反复无常,在他想杀人的时候用那种欣喜的目光看他,却又不会让他真的杀人。同时也猜到她黏糊的眼神和亲吻给的不是他,而是她眼里的艺术,亲他就想亲那条蛇,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暧昧,让他浑身僵硬。
“我教你怎么开呀,张老师。”余陵把张东升拉到一边,指着门缝边地板上一个硬币大小的凸起。“因为有门把手太难看,做了个小开关。你踩那个它就会弹开了。”
张东升忍着没去擦脸,伸脚踩了一下开关,没想到门啪的向内打开,冲着他脑门就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余陵在旁边哈哈大笑的声音。
“你故意的!”
余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伸手拍着他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没办法嘛,张老师你吃瘪的表情和杀人的表情一样诱人。”
张东升感觉自己气得发冷,浑身都在抖,瞪着余陵像是要一把掐死她。
“诶?怎么这么冷。”余陵从屋里钻出来,一边摩擦着自己裸露的胳膊一边捡起了沙发上的遥控。“空调什么时候调成了20度啊,我说怎么越来越冷。”
她都没在跟张东升讲话,但一直因为背后发凉而警惕的张东升觉得自己有被伤到。
余陵按了两下遥控器,厚重的窗帘自动拉开,夏日阳光很快洒满室内,外面阳台上玻璃小几和铁艺椅子被照的反光,浅色遮阳伞垂帘在风中轻轻晃动,好一副悠闲景象。
张东升看着她推开阳台门,湿热的海风席卷而来,这下一点房间里一点阴暗气息都找不到了,让他觉得自己刚刚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余陵去厨房接了一杯水放到充当茶几的饲养箱上面,回身对张东升说:“你现在走不动了吧,休息一下?”
张东升很想现在就走,离得远远的,但他真的浑身都疼,爆发后的身体像个秤砣拖着他的灵魂,让他只能屈辱的在余陵的沙发上坐下,靠着松软的垫子思考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梦里。
余陵前后表现得反差真的大到令人解,比起艺术疯子似乎更像个戏疯子,开拍以后怎么疯怎么来,结束以后一秒又变回正常人,还贴心的拿医药箱来给他上药。
张东升按住余陵要掀他衣服的手,表情僵硬地推拒。“不用,我自己可以。”
余陵啧了两声,环住他的小臂捏了两下。“你这都是软肉,真的有力气把淤青推开吗?”
张东升气、气不动了。他好累,又好痛。那个给他造成一身淤青的人还在旁边用语言骚扰他。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休息一下吗!”
他丢了魂一样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莫名让余陵想到了妇科外刚做完人流休息的人妇,顿时怜爱起来。“那你好好休息,中午想吃什么?我叫酒店送来。”
谁要在这里吃啊。张东升有气无力地说:“不需要,你安静一点就好。”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歘歘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挠地板,声音格外刺耳,还有呜呜咽咽,类似狗叫的哼唧。
余陵摸着下巴,恍然大悟。“我说为什么空调只有20度啊。”
不待张东升问,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铁栏杆倒地的声音,震得他脑仁都在疼,然后就听见那个答案自己吧嗒吧嗒从楼上跑下来,带着一路指甲摩擦地板的噼啪响声。
眨眼,一米多长的阿拉斯加从电视旁的走廊冲过来,带着浑身长毛就扑到了余陵身上。少说一百斤的体重,张东升看着余陵往后仰了仰,连退都没退一步就稳住了,还能托抱着那只蠢狗给它顺毛。
“忘了还有你了小铁锅,家里是不是热坏了啊?”
张东升躺在沙发上晒着太阳,听着余陵在旁边铁锅铁锅的叫那只狗,真心觉得自己刚刚是在梦里跟人搏命。
零分学生 07
张东升拒绝了余陵的请求,并且态度很坚决,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完全不像会为了一点灵感搞那么大阵仗的人。
“没关系,这个再议。”余陵手搭着方向盘,趁红灯的时候转头冲他挤了下眼。“张老师总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嘛。”
这什么都没发生就准备挟恩图报的话被她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张东升能屈能伸,已经学会忽略她各种乱七八糟带点挑衅的话,捂着肩膀上的冰袋目视前方。
余陵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虽然今天没能一举得到心仪的模特,但也看到了不错的表演,随自己心意玩得相当尽兴,这让她脸上一直带着笑,还打开了车载音响放起了歌。鲜红的车带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一路从环海公路驶过,风从两侧和头顶打开的窗呼呼吹进来,带着点海腥气吹得人睁不开眼,像是什么现在流行的mv片段一样。
到了楼下,张东升肩膀疼活动缓慢,余陵摇头晃脑地凑过去替他解开了安全带,还俯身伸长胳膊相当体贴地送带子缓慢缩回去。“明天有时间吗?我早上接你去事务所?”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勾着安全带,脸凑得很近,但她一直这样底线踩得很低,好像对距离没有任何感觉。倒是一向敏感的张东升今天反应迟钝,推拒的手搭在她手臂上却没有用力。
“想什么呢?”余陵看他眼神涣散,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张东升干燥的嘴唇发白紧抿,低下头喃喃自语一般说:“没什么。”
他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完全听不清余陵在旁边念叨什么,只是随便的应付了几声,抬起仿佛踩在空中的脚下了车。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头像是从脖子上掉下来一样,视线越来越近,周围都模糊退后。余陵好像跟他说了很多,但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你先走吧’,她的声音便也跟着退去,只剩他一人在停车场里。
他听到徐静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黑色的皮鞋对面多了双白色的单鞋。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徐静的话听起来带着点怒意。
她哪里来的资格生气呢?张东升想不通,作为先一步背叛他们婚姻,想要把他替换掉的那个人,徐静为什么还会为了他而生气?是感情还没消磨到底,还是自尊心不允许呢?
那他就可以了吗?
张东升没有辩解,捂着肩膀上的医疗冰袋,有些像嘲笑自己。现在徐静对他已经没有爱,更谈何信任?她或许还期待是他犯了错,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踹开他,而她依旧穿着白裙子站在高台上。她根本看不见她不想看的真相,就算他手里拿着它。
“她是你那个学生吧,你还带她去见过我爸妈?”徐静用手指着他,现在又愿意正眼看他了。不等张东升说任何一句话,她摇着头,恨铁不成钢一般从齿间挤出一句:
“你真让我恶心!”
张东升张开嘴呼吸,地下停车场的空气让他觉得压抑,肺部缺氧一样闷痛。他抬眼看着徐静,“是吗,我恶心?”
他出人意料的平静,倒是让徐静火气有些发不出来。
“我要是恶心的话,你是什么?”是更进一步的恶心吗?是胃整个从内翻出,连血液一起倾倒的恶心吗?
张东升感觉胃里翻搅,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嘴里都发酸。
“她请我帮忙,我肩膀受伤她便送我回来。”他眼睛注视着徐静,眼睫轻眨。“但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离婚吧徐静。”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没有了平时的温和,眼神变得锐利刺人。“你明知道真正做错的是谁。”
在阿嫲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余陵来敲张东升门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神奕奕的张老师,像是个重燃斗志的小青年。
“哟,您这昨天在停车场撞得到底是鬼还是好事?”余陵大清早就带着一副墨镜,没个正型的歪靠着门框。
张东升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你怎么来了?”
“昨天说好的啊,今天早晨八点到九点的预约。”余陵指指他的手表。“你自己看看几点了,说在楼下等你到现在没看见人,我只能上来了啊。”
张东升想起来,他们在车上停留了两分钟,下车又停留了一会,余陵一直在跟他说话,但她说的话没有一句真正钻进他的耳朵,他只是强撑着应付了几声。
不过看了看时间,八点到九点的预约,如果距离近点或者他提前结束,上课还是来得及的。
“等我一下,马上好。”
到了律师事务所,接待处的抬头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没有询问预约,只是随口一句‘来了啊’。
张东升发现事务所的人好像都对余陵很熟悉,熟到他们穿过工作间的时候,还有人给她塞糖。
“你静姐结婚你也不在家,想给你袋糖都要等半个月,你可真行。”
余陵接过糖,伸手去摸那个坐在工位上的女人,对着四五十岁的长辈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摸头,“谢谢阿姨。”
到了里间办公室,张东升明白这是为什么了。那个坐在律所主任牌子后面的人,和当年送余陵去少年宫的人,有着同样的五官。
他现在要仔细思考一下那句‘我母亲以前用过’到底是指什么了。
“这是白子平,相当擅长离婚诉讼。”余陵站在桌前,伸手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张东升,我以前的数学老师,一位要咨询离婚纠纷的客户。”
白子平站起身,嘴角轻轻翘起,向张东升伸出手来。“张老师,我对您有印象,您的讲课方式生动有趣,在孩子们中很受欢迎。”
张东升也带着一样的微笑着跟他握手,嘴上互相客气着。
余陵看他们俩亲兄弟一样的反应,把自己往旁边沙发上一摔,掏出烟叼在嘴里。
“余陵,不要在室内抽烟。”白子平从对话中抽出空,微皱着眉毛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余陵顿了一下,翻着白眼站起来,转身向外。“那我先走了,张老师之后自己回去吧。”
“等等!”白子平赶紧趁她还没走出门叫住她。“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家看看,你弟弟很想你。”
张东升听见余陵嗤笑了一声,她甚至懒得回头看着人脸说话,相当的无礼。“等他过了青春期再说吧,我对当幻想对象没兴趣。”
丢下两个尴尬的男人,余陵下楼钻进车里,也没了想抽烟的欲望。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余陵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新短信:[我快到站了,姐姐接一下我啊。]
她笑起来,手指飞快地按着键盘:[接不接先不说,你妹妹在我家住了一个周拆了叁件家具还把墙挠花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很快,那边回复:[姐姐大人有大量,俺给你赔礼道歉。]
她啧了一声,回道:[少耍贫,别想糊弄过去。]
[那姐姐说你想要什么?我可没那么多钱啊!]
余陵撑着下巴想了一会,[我记得你期末成绩全优,发挥你的特长帮我个忙?]
[姐姐说啥就是啥,我卖身赎狗。]
放下手机发动车,余陵吹着窗外进来的暖风,开始期待张东升下一次遇到困难。
别怕,我爬山回来了。
零分学生 08
再次见到余陵,已经是叁天以后了。
张东升下班去买菜,在菜场外面的糖水摊看到余陵在吃糖水,椅子旁还摆着她买的水果蔬菜。他犹豫了片刻,走到她对面坐下。
余陵抬头瞟了一眼,语气平平。“嗯?张老师啊,有事吗?”
张东升捋平背包上的褶皱,笑容里难得没什么勉强。“想来谢谢你,上次谈话白律师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
余陵嗯了一声,闷头挑着糖水里的马蹄吃,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她的不回应让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张东升想起还有个问题挺好奇,顺口问道:“对了,白律师,是你父亲吗?”
余陵捏着勺子的手停下来,抿着嘴唇抬起头。“继父女,有问题吗?”她语气很冲,表情跟上学时期一样,撇着嘴角翻眼皮看人。
张东升微笑了一下,是他一贯没有攻击性的温和笑容。“我只是有些好奇,曾经见过几次白律师送你去少年宫,我一直以为那是你亲生父亲。”
余陵丢下勺子,双手抱在一起撑着桌子,心理上讲的防备姿势,然后挑眉冷笑。“我亲生父亲呀,他早死了。”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毕竟余陵之前说的一直都是父母离婚,可没提过去世。
张东升张了张嘴,本想道歉,她又一句话抛过来。“张老师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这明显只是个话头,张东升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余陵歪着头就是不往下说,他只能附和地问:“是怎么死的?”
“他自杀了。”余陵撑着脸,笑容突然甜起来。“张老师不问问他是为什么自杀的嘛?”
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不会美妙,张东升已经后悔过来了,他就该当没看见的,但被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走,硬着头皮问:“那么,他是为什么自杀?”
对面的小姑娘突然放松眉眼,温和地笑了,还伸手拉过他摁着挎包的手,捏着他温热的手指把玩。“他气上头答应了离婚,办了手续后又后悔……”她拖长了音调,在张东升不情愿的眼神中托起他的手,在指节上轻吻一下。
她笑地眼睛眯起来,很甜美,但张东升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垂下眼帘,拇指在他骨节上摩挲。“然后,他带着刀子去找我妈妈想杀人,被保安拦下后反抗不能、气愤不已,用那把准备杀人的刀当街自杀了。”
“和张老师很像是不是?”
如果那天余陵没有掐着冰棍出现在停车场,或许现在社会新闻上也会多出一个张东升的身影,有着令人熟悉的轮廓和熟悉的描述,像是多年前的事件重演。
张东升认识余陵六七年,见过她很多的表情。不屑、挑衅、肆意张扬的笑,微笑、狎趣、带着恶意的期待表情,这些都经常出现在她脸上,而那天是他唯一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正经的严肃,但他没有在意,更没有仔细思索过。
他抿着嘴角艰难抽回手,另一只手状似自然地盖在手背上隐秘的揉搓着,试图扯开话题:“抱歉,提起你伤心事了。”
余陵舔着嘴角的甜味,冲他夹了一下眼睛。“没关系,张老师也算满足了我一个童年愿望,我还要谢谢你呢。”
“是吗。”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张东升不会放人冷场,干巴巴地接话,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他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是余陵拿着刀期待他捅她的模样,一会是她严肃的脸,一会又是她嘴里轻描淡写的恐怖故事,只觉得自己坐在一个长成人形的矛盾体面前,像人又不似人,让他觉得想逃。
他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人里,不想再体会那种失控的感觉了。
余陵那半碗糖水都没吃完,张东升便借口还要买菜起身走了,笑得还算正常,就是步履有些匆忙,甚至没等她回话。
嗤笑了两声,余陵把勺子丢进碗中,溅起的糖水弄脏了衣服,黏腻的感觉透过衣服攀附上皮肤,令人恶心。她丢下钱,拎起堆放的东西大步走向自己的车,轰鸣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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