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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溺【姐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纹猫为狐
*
甘棠跟何顾的第一次见面,非常具有戏剧性。
放学后,何顾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被俩混混拦住了。
“何哥,给点零花钱花呗,最近饭都快吃不起了。”
现在就连劫钱都得讲究文明礼貌了。毕竟在一个学校,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求个可持续发展。
何顾脸上现出点为难来,“最近我也手头紧,钱还得留着报补习班呢。”
话这么说,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熟练地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打开数了几张递给对方,“这些,够不?”
那俩人瞬间变脸,堆笑道,“谢谢何哥。”
甘棠推着自行车,全程在旁边默不作声围观。没办法,这叁个家伙一字排开,挡她路了。
她看着何顾一副被欺负习惯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给他下了个定义——怂包。
白长这么高个儿,居然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不过她一看这人就知道他不差钱,拿钱的时候眼也不眨,统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甘棠懒得管闲事,不代表闲事不找上她。
那俩混混里的一个转过头来,迎上她冷淡的视线,忽然一乐,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同学,你看也看半天了,就交点观赏呗。”
甘棠不仅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还是个一脸严肃看起来故作老成的小姑娘,特别容易激起欺负的欲望。
何顾见状脸色微变,咳了两声,才想说话,甘棠先发话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那俩人被她一句话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着,你还是个惹不起的公主不成?
甘棠脸色变都不变,道,“这周升旗仪式就是我做的演讲,你们——”
她边说着边从书包侧口袋里取出把小刀,往自己手臂上随意一划,“敲诈勒索,故意伤人,被学校发现,是记过还是退学来着?”
甘棠的声音虽平淡,这下却划得不轻,血都渗出来了。那血很快凝成一滴,沿着手背,又经由手指滴落在地,她没事人似的把小刀一擦,塞了回去。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甘棠这一出真把对方震住了。俩混混面面相觑,看着居然慌了。
何顾这会儿终于站出来,“你们先走吧,我给她解释。”
甘棠看那俩人忙不迭地跑走,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可能和她想的不一样。
何顾掏出纸巾给她擦手臂上的血,“同学,这是个误会。那俩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儿,我们父母也都是朋友,他们就是单纯手头紧,把生活提前花完了,找我要点钱当救济。”
甘棠有点无语地瞪着他,脑子里默默把怂包这个词划掉,改成散财童子。
散财……她心里忽然一动。
她走到何顾面前,迎着他的脸,颇有气势地道,“同学,你应该叫我学姐。”
甘棠这批准高叁生的校服是青蛙绿,丑得除了升旗之外没几个人愿意穿。
何顾身上穿的却是准高二的蓝黑校服,也是让所有高叁生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嫉妒得牙痒痒的一套。
何顾愣了一下。
甘棠头顶才到他下巴,长得又柔弱,看起来可真不像一个学姐,以至于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他嘴角轻轻勾起来一下,“学姐,这周升旗仪式演讲的不是你,对吗?”
甘棠这样说,不过是想强调自己是个被老师关注的好学生,这样她受伤这件事才能更被重视。
甘棠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这才没一会儿,她的脖子就有点累。
她没想到,离的近了,何顾身高优势更加突显,她只能仰头跟他对视,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她移开按在伤口上的手,那张沾血的纸巾被她嫌碍事地卷起来往兜里一。然后她自顾自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开始翻找。
假如甘棠是个致女孩,这会儿在翻找的应该是个包扎伤口的手绢。
假如甘棠是个洁癖症,这会儿她找的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纸巾。
假如甘棠想趁机也打个劫,那她要翻的应该是刀。不过何顾知道,她放刀的不是这个口袋。
他忽然有点好奇,甘棠会翻个什么东西出来。
甘棠翻了半天,摸出来张年级成绩单来,“这是期末年级榜,第二十叁的就是我,同学,你可以找我补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陷溺【姐弟】 回忆39
周六这天放学早,甘棠才在咖啡厅坐没一会儿,就被甘瑅一个电话叫走了。
她走的时候满怀歉意,何顾却毫不在意,点头表示理解。
甘棠前脚走,甘瑅后脚就推门进来了。
他大咧咧地往何顾对面一坐。甘棠的那杯冰拿铁只来得及喝一口,甘瑅不客气地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
……真苦。
何顾最初有点惊讶,但他是个有教养的人,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整理摆在面前的那几本习题册。
哪怕他低头整理书,也能感觉到甘瑅挑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何顾与人为善,交友广泛,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得罪这么一个少年,一副来找他打架的架势。
不过,这咖啡厅是他小姨开的,他根本不怕有人来找他麻烦。
有一种人生来好命,他们从小到大都活在舒适圈中,出落得从容,自信,他们从优渥无忧的环境中汲取充足的养分,理所应当地长成内心坚韧的人。
何顾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
甘瑅渐渐坐不住了,他觉得咖啡很难喝,但这是甘棠喝过的,就显得弥足珍贵,他忍耐着,皱眉又喝了一口,只觉苦不堪言。
“你跟她,是男女朋友?”
很多年后的甘瑅,仍清楚记得那一场溃败,是以他沉不住气的一句质疑开始的。
而何顾的反应则从容得多,他只用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将甘瑅击倒。
“你是为甘棠来的?说起来,她的确提过自己有个弟弟。”
甘瑅很快发现一件事,他讨厌何顾,就算没有甘棠这一重关系,他也深深厌恶着何顾。
这个人身上有他唯独缺乏的东西。
健全。
十五岁的甘瑅可以装得少年老成,十九岁的甘瑅可以装出风轻云淡,二十四岁的甘瑅已经修炼出关,无懈可击。
可只有甘瑅自己心里清楚,他永远无法拥有的,就是这种健全。
优渥生活下悉心养护出来的健康人格,同他苦心孤诣的完美假面根本是完全相悖的存在。他可以伪装,但赝品永远都是赝品。
那天何顾说的尽是让甘瑅扎心的话。
“我跟你姐不是那种关系,不过我不讨厌她这种类型,没准以后会喜欢也说不准。”
他可以坦率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你姐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她有点,嗯……表里不一?”
他能一眼看穿甘棠的外强中干。
“她不告诉你补课的事,肯定是怕你担心,我想,你姐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哈,我爸就是这种性格,有时候想想,是挺讨厌的。”
他以前辈的口吻,对甘瑅谆谆告诫。
“我猜……你家应该是出了点经济问题,当然只是猜测,这种事我也不好直接问她。”
他作为一个外人,能洞察甘瑅一无所知的情况,且这般得体地照顾甘棠的自尊。
“你姐在补课方面确实有一套,听她说是给弟弟讲题练出来的,我才知道她有个弟弟,她很少提自己的事,不过她提起你的时候,表情都柔和不少。呵,我听她的语气,一直以为你年龄还小,所以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在他眼里,甘瑅只是甘棠的弟弟,年幼的,需要照顾的,让姐姐偶尔头疼的小孩子。
“啊,对了,光顾着聊了,忘了你应该不喜欢喝太苦的……这里,加杯摩卡,多放糖。”
那杯冒着热气的摩卡咖啡很快被摆在甘瑅面前,浓醇的可可香混着奶味,该死的确实满足甘瑅的偏好。
但他忍住没有喝。
甘瑅已经溃不成军,他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自尊。
只是,他在何顾眼中看到一个脸色惨淡,狼狈不堪的少年。
这世上最惨痛的失败是什么,你已经一败涂地,而你的对手甚至没把你当对手看待,甚至没将你的敌意放在眼里。
甘瑅甚至觉得自己该感谢何顾,是这个让他无比厌恶的人点醒了他。
他从何顾眼中看到的自己,是这样一个天真任性,满腹自私,一门心思依赖着姐姐,却对姐姐的辛劳一无察觉的小孩子。
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为甘棠的负担,却还在日复一日的天真骄傲里幻想能够彻底拥有她。
甘瑅将手指搭在那杯摩卡的外壁,任手指感受那滚烫的温度。
再没有哪一刻,让甘瑅比现在更鲜明地认识到这一点——他没有拥有甘棠的资格。
他对甘棠的所谓的爱与理解,从来都没包含最重要的一点,责任。
现在补救……是否还来得及。
“我姐她……有再体验式创伤应激障碍,雷声,闪电,还有偶尔频闪的灯,类似雷声的噪音,能让她联想到那场景的,都会引发症状。”
甘瑅捏紧手指,垂眼,藏起眼底的一抹绝望,“医生建议她接受长期持续的认知行为治疗,她当时拒绝了。”
是啊,为什么会拒绝呢——
甘棠给出的理由是她想回家,她讨厌医院,于是他就信以为真。他那时甚至还有点高兴,为的是甘棠又能回到家,能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身为她弟弟,我恳求你,如果她还继续给你补课的话,那笔酬劳你替她存着,监督她去医院,不够的部分我会转给你。”
“请你……帮帮她吧。”
甘瑅又一次成长,只是这成长绝不是以他所希望的方式。
他亲手击碎自己的自尊,他恳请这位一厢情愿认定的情敌亲手捧走他最宝贵的东西。
甚至就连那杯摩卡咖啡,也被他一口口咽下。
那是他用狼藉一地的自尊,换来的最后一丝体面。
少年的成长只在一瞬间,伴着那成长,他已失去任性的资格。
十五岁的甘瑅,曾是如此抱有绝望地对他的十五岁深恶痛绝。
离开咖啡厅以后,甘瑅漫无目的走着。
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打开手机,没多久就接到甘棠的电话。
电话里的甘棠怒气冲冲,“打你电话你关机,耍我好玩吗?是你说要一起去扫墓,你根本不在家……你人呢?”
“姐。”甘瑅只说了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说的太多,可他不确定究竟哪些是他能说的,哪些又是他有资格说的。
于是他又重复着唤她,“姐。”
“小瑅……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接你。”
甘棠总能从他话语里的细枝末节察觉到他情绪上的不稳定。
甘瑅声音平静地报了地址,“我等你,来接我吧,姐。”
挂了电话,他顺势坐在马路边,呆呆望着手机屏幕,那屏幕很快暗了,熄了。
他又把它按亮,反复重复这过程,仿佛在看着一盏盏灯如何在眼前点亮再熄灭。
手机终于要没电了。
甘瑅学甘棠的样子,把自己抱成一团,只是这动作由十五岁的少年来做,显得有点滑稽。
他颤着手,拨出那道号码。




陷溺【姐弟】 回忆40
甘棠和甘瑅去给孙亦栀扫墓。
墓园一眼望不到头,墓碑一片临着一片,旧的在前,新立的则在更偏更远的上方。
经过这些墓碑时,甘棠的心里感觉不到恐惧,而是一点一点漫上来的荒凉沉寂。
死亡最公平不过,她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名字并排罗列,也看到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此长眠,还有一些人的墓碑只刻了一半,那是为他们的伴侣预留的位置。
生同裘,死同穴,听起来再浪漫不过。只是甘棠觉得,有些人连“生同裘”都很难做到,待人死了,烧成一把灰,再去追求“死同穴”,未有些讽刺。
石阶很长,甘棠爬到一半就开始气喘,甘瑅拉着她的手,迁就地放慢速度。
“姐,你别急,慢慢走,时间还早。”甘瑅温声劝说。
仿佛一夜之间,少年身上就生出股沉淀的气质。
孙亦栀没有同甘华德葬在一起,甘棠觉得这样挺好。他们生前就不是一类人,死后天各一方,最好永生不见。
她在坟前烧了自己的成绩单,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什么好说的。活着时尚且相对无言,死后难不成还能抚碑痛哭不成。
甘棠跺了跺酸痛的脚,顿时觉得跑这一趟有点可笑。
这该是她最后一次来了,她不讨厌墓园,却唯独不想再看到墓碑上的这叁个字。
似是察觉她的怯意,甘瑅拉住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握紧,目光却沉沉落在墓碑上。
“姐,走吧。”
他们又去了堤坝,这回是沿着堤坝的一条斜坡走下去,找寻曾经租住过的一处房子,在那房子附近不远处,他们曾埋过一只名叫公主的兔子。
兔子是甘棠小学二年级时养的,在那个酷热的夏天,姐弟俩曾经每天去堤底采草喂它,可惜开学没几天,兔子就落在院子里,中暑死掉了。
那时的他们可以因为一只兔子哭得那么伤心,甚至给它挖了个土坑,用当天新摘的草在里面铺了张小床。
七八年过去了,当年杂乱的居民区早就推倒重建,甘棠心里一时茫然夹杂着失落,却见甘瑅从路边薅了根草,编了条歪歪扭扭的手环给她戴上。
甘棠很快被转移注意力,有点好笑道,“不是那样编的,你看,要这样。”
她灵活地转动手指,动作比甘瑅熟练得多。
甘棠编手环的时候,甘瑅就在一旁看她。看着看着,视线就在她侧颈的痕迹上。
两天过去,破损的表皮结了痂,吮嘬的痕迹反而更为明显,留下一片艳丽暧昧的红。
他用指腹按着那处,“还疼吗?”
“废话,要不你给我咬一下试试?”
甘瑅居然真把手臂往她面前一横,“咬吧。”
甘棠有点嫌弃地往后闪躲,却忽地一扬手,将那条像模像样的草编手环戴在他腕上。
至于自己手上的那个,她想了想,决定不摘下来。
“算啦,我早就不生气了。那几天是我不好,忽略你,还留你一个人在家,往后我尽量抽时间陪你……要不,咱们就每天一起吃宵夜吧?”
甘瑅垂眼望着手环,没吭声。
甘棠只当他还在不满,继续温声哄着。
“小瑅,再等十个月,我就彻底解放了,你想去哪玩我都陪你。我初中毕业那会儿你还不是还嚷着要出门旅游么,嗯……远的地方去不了,省内转一圈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攻略就你来做好了。”
她的脸上那点期待的神采,让人不忍心打破。
甘瑅苦涩一笑,从兜里翻出个创可贴,贴在她颈上。
“姐,再陪我去小学转一圈吧。”
周末的小学操场没几个人,都在忙着踢球。
俩人才走到操场,就有一个球朝甘棠飞过来,甘瑅走上前几步,手一抬,干脆利落地把球捞住了。
一个小男生噔噔噔地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球,“谢谢哥哥。”望了眼身后四五步远的甘棠,问道,“那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姐弟两人穿着类似风格的衣服,眉眼间的相似也只被小孩理解成“气质相似,天生绝配”。
甘瑅微笑了一下,“嘘,小点声,姐姐听见会害羞的。”
甘棠正丈量着她与花坛间的距离,隐约觉得自己是错怪了花坛,招球砸的不是花坛,应该是她的脑袋。
却不想过了一会儿甘瑅拉着她往花坛旁边去了。
甘瑅往花坛旁边一蹲,学她从前的样子往花坛的方向转过去。
“原来你以前蹲这儿,是看不见我的。”
“……”甘棠脸有点发烫,甘瑅怎么知道她以前总蹲这儿?
甘瑅站起身,指着被花坛里的灌木遮挡的方向。
“我以前总在那边玩儿,只要望过来就能看见你。从那个角度,只能看见你半个后背和半只羊角辫,我最开始还以为你在跟我躲猫猫。”
甘瑅不会告诉甘棠,后来她毕业了,再看见有人占了那位置,他都会没来由地生气,觉得是别人抢了她的地盘。
回想起来,甘瑅觉得自己大概从小就对甘棠带了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执着。
因为那道执着,他一直盯着甘棠,对她也了解得更透彻。她对他只是依赖,那依赖无关性别,无关情欲。
倘若我变成另一个人,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甚至再相见时,音容都将改变,你还肯——把那个位置留给我吗?
哪怕是这样隐晦委婉的一句,甘瑅都不敢问出口。
华灯初上,天色缓慢而不可逆地暗下来。
甘瑅放开相握的手,站停脚步。
“姐,我要走了。”
甘棠没当一回事,随口道,“啊?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甘瑅沉沉说出两个字,那是位于一千四百公里以外的一个省会城市。
甘棠恍惚了一下,茫然转回身,扣在腕上的草编手环,便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断裂,落下。
*
甘瑅走的时候,是周四的傍晚。
甘棠在上课时到讯息。
【姐,晚上六点的火车,你不来送我吗?】
甘棠被这字里行间漫不经意的残忍割得体无完肤。
他们最后几天的相处,绝非依依不舍的温存,而是满地狼籍的不堪。
甘棠像个没法接受现实的小孩,用无理取闹来发泄不满,甘瑅反倒成了隐忍包容的那个,不管她怎么闹都好言哄着。
只是,他的冷静理智,在甘棠眼里不过是种刺伤人的冷漠。
他们沟通,单方面争吵,再陷入冷战。
每天都在重复。
甘棠扫过那行字,就面无表情起手机,她没有回复。
她迫切想要伤害甘瑅,哪怕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既然她痛彻心扉,他又凭什么可以体面从容地离开,甚至还妄想带走她的祝福。
这样太不公平。
指甲刺入木制书桌,那道钝痛甚至让甘棠感到快慰。
第二条讯息很快到了。
【姐,这是最后一面了,我会等你。】
甘瑅居然笃定她会去送行,可笑至极。
可甘棠笑不出来。
她强作镇定,颤着手指去拿桌角的试卷,那试卷却卷成卷,滚落。她蹲下去捡,手不小心拂过桌面,笔袋和本子又掉了一地。
响声此起彼伏,四周的人诧异地看她。
甘棠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她只捡到一半,猛地站起身,老师讲课到一半,被她吓了一跳。
“老师,我要上厕所。”
老师挥挥手,准她去了。不过老师觉得,看甘棠的脸色,她该去的是医院。
甘棠捏紧兜里的手机,木然地往门外走。
五楼是慢慢走下去的。
到四楼,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过了叁楼,她也不知怎么就跑起来,伴随着心脏尖锐地悲鸣,失坠。
甘棠觉得她就快死了,她应该从二楼的平台直接跳下去,摔到头破血流,这样还不够,她应该摔得意识不清神智模糊,这样才能……解脱。
她慌不择路地冲出教学楼大门,没跑出多远,甘瑅一伸手,揽住了她。
她整个人撞在他身上,震得他身体跟着一颤。
甘棠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最不可思议的幻影。
甘瑅得意一笑,“没想到吧,我翻墙进来的。”
他两手空空,只背了个书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远行的人。
狂喜忽然间漫过甘棠的头顶,“小瑅,你决定不走了对不对?”
甘瑅脸上满是歉意和悲哀,“姐,对不起。”
甘棠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那儿有颗几十年树龄的老榕树,树盖似伞遮住阳光,让她稍微生出一点能遮住浑身狼狈的错觉。
但那也只是错觉罢了。
甘棠哭得没有声音,可她浑身都在发抖。
甘瑅不敢看她的泪,可他不能不看。
谁说只有她才喜欢自虐?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压抑住所有情绪,轻声说,“姐,你可以要求我留下。”
只要你要求,我就会留下。
只是,提出这建议时,甘瑅就已预设好答案。他是那样了解着甘棠,甚至远超出对自己的了解。
他觉得自己真是卑鄙,看似将选择权交给甘棠,备选答案偏就只有一个。
“你……走吧。”甘棠闭上眼,一字一顿道。
她的身影落在树冠浓重的阴影下,被这阴影和悲伤冲淡了,仿佛就要化掉。
甘瑅无意识拉住她的手腕,“姐。”
他的面容仍然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有熔岩正在酝酿,碰撞,亟待喷涌。
那是悲伤,痛苦,不舍,自责,甚至还掺杂着嫉妒和不甘——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不可以喜欢上何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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