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钟头,不好了”
下意识地一把抄起搁在条凳旁边的朴刀,钟南风霍然起身,恼火地问道:“怎么,是有人找上门来”
“是官军,钟头,是官军把咱们这儿围住了”那少年凄惶的声音里头,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刹那间,四周围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全都一下子给吓住了。他们号称不怕官也不怕管,但那只是嘴上说说,真的被官军堵门,这种压迫感毕竟还是有的。钟南风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厉声喝道:“凉水”
等到有手脚麻利的人捧着一瓢凉水过来,钟南风也顾不得入夜时分天气寒冷,直接用手舀水往脸上一泼,顿时脑袋清醒了很多。
“来了多少人领头的说什么只是单单围住这里”
那半大少年毕竟太小,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却只说清楚外头的人全都举着火炬,钟南风听着不耐烦,干脆就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弟兄们,一块出去看看。记住,听我的号令行事”
当钟南风带人出了堂屋,外头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一大群官军一拥而入。为首的上下打量了这帮穷汉一眼,当下便用极其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本司锦衣卫杭州分司百户骆邴原,税关张公公那儿闹了窃贼,本司不得不严查北新关附近闲杂人等。你们领头的是谁站出来”
面对这等居高临下的口气,钟南风冷着脸往前跨出去一步,还不等他回答什么,那个说话的骆百户竟是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让人上来,一左一右紧紧挟持住了他。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怒火,大声问道:“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抓你”骆邴原冷笑一声,阴着脸说道,“不止是你,这湖州市好些打行的把头,全都要回去问话。老实一些,回头自然会放了你们,否则有的是你们的苦头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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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261章 越闹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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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这一觉难得地一直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熟悉了一下地方,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住了好几天的船上舱房,而是在旅舍的客房。至于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也懒得理会,遮着额头清醒了一下,继而缓缓坐起身。
这是在北新关附近,客栈的房间向来紧张,所以昨晚大家都是两人一间,他是和于文住的一间,小伙计打的地铺,可这会儿他往地铺上一看,早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人早起来了。他哪里不知道是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动静,当下趿拉了鞋子下地穿衣。
等到打开房门,他便发现天光大亮,这院子里已经一片热闹,旅舍的小伙计正犹如蝴蝶穿花一般在各间屋子里穿梭,却不是送饭菜也不是送东西,而是在告知各种东西的市价和买卖行情,至于那些看上去就是远道而来的行商们,则是三三两两和别人套近乎,拉关系,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房门口的他。唯有那旅舍的小伙计眼尖,从一间客房中出来时瞥见了他,赶紧一溜烟上了前。
“这位小官人,之前您那位同来的赵管事捎话说,他已经结了账,这会儿去码头上去清点东西装船了,您一会儿若是回城不方便,他会派个人过来当向导。另外三位随从早起出门打探消息,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汪孚林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那旅舍的小伙计昨晚上见人的时候,就认为汪孚林是那种出来历练的读书郎君,这会儿就满脸堆笑地说:“已经快午时了。”
这年头干活的人往往在卯时之前就起床,就连县衙都是卯时升堂,所以汪孚林在家里也没法养成赖床的习惯,因为金宝秋枫也好,汪二娘汪小妹也好,全都是准时起床的人。发现自己今天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又打了个呵欠,随即懒洋洋地吩咐道:“那正好,早饭午饭一块吃吧。不拘什么,一块给我送点来填肚子。”
睡到午时这种事,对于住在这种兼具牙行功能的歇家客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所以,这会儿听到动静往汪孚林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相当不少。见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行商们方才不再关注,自顾自继续说起了事情。而那伙计却知情识趣,须臾就用托盘送来了饮食。自然,这时分就不会送什么清粥小菜外加糕饼点心了,恰是正儿八经的午饭,两菜一汤一碗米饭,谈不上丰盛,却是热气腾腾。
昨晚上因为吃过夜宵,此时此刻汪孚林倒也不算很饿,再加上此间厨子的手艺实在比较普通,远远比不上昨天赵管事带他下的那家馆子,所以虽说没有蹭吃蹭喝的人,他也只是随随便便对付着汤泡饭,两个菜却没怎么动过。正吃了一半,于文和霍正杨韬全都回来了。他笑着招呼了三人坐下,本还打算叫人再添几个菜加三双碗筷,却不想三人全都摇头说在外头吃过东西了。
“我一觉睡过了头,没想到醒来你们就一个都不在。什么大事要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消息赵管事说要叫个向导来带路,人来了没有”
“小官人一大早睡得香甜,我们走的时候也就没敢打搅。您这起来的时候也刚刚好,正好午时,可以两顿饭一块吃。赵管事派来的向导也正好刚到。” 霍正嘴里开着玩笑,却在跟着汪孚林进屋之后落在最后,关上房门,隔绝了那些可能偷窥的视线。
“小官人,都是一大早听到有人在外头大呼小叫,小的方才和霍爷杨爷一块出去,分头打探动静。”先开口解释的却是于文,见汪孚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就整理了一下头绪,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咱们住店之后,北新关上出了点事,税关的太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因此也不知道怎的调动了锦衣卫杭州分司的人,把湖墅一带那些打行全都扫了一遍。这其中昨天晚上咱们见过的两拨打行中人,那个钟南风还有另一拨人当中领头的厉老大都被抓了。”
北新关乃是设置在杭州这一京杭大运河终点的钞关,抽税的额度原本并不高,要按照规矩来说,北新关是归南京户部分司主事管,但自从朝廷有了外派太监这种制度,北新关也就同样无法避免地多了个太上皇。听到昨晚上才风光无限的钟南风竟然也被抓了,汪孚林只觉得自己刚到杭州还不到一整天,风云突变城头变幻大王旗,实在令人目不暇接。虽说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还是决定先回城。
“这样吧,先回城,和夫人以及两位小姐会合后再说。”
既然是初来乍到杭州,一切小心为上
当汪孚林急急忙忙赶回城的时候,城外那些群龙无首的打行,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骚乱。相熟的势力彼此交换意见,也有人想趁机取原来的把头而代之,但更多的则是不用人挑唆就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之中。一大早就有人到北新关去打听情况,得知那位税关太监张公公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意思,锦衣卫则是把人押过去送给张公公就离开了,官府什么风声都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打行内部炸了锅。
尤其是钟南风这一拨人,素来都是唯把头马首是瞻的,心里郁积的愤怒更是达到了也有三五百白巾包头的打行中人围了北新关,要求放人。那时候我正好在码头上和那个罗康一块装船,险些遭了池鱼之殃”赵管事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心有余悸地说道,“税关上虽说出动了驻守的兵马,可三两下就被打得满头包,紧跟着听说牢房里头被抓的那些人不知道怎的,竟然挟持了那个抓人的张公公这会儿,北新关已经换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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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262章 夤夜请君进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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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只觉得目瞪口呆。可看看赵管事狼狈的样子,他就知道人家绝对不会和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着重关注的另一个重点。
“那一千石粮食呢”
“那位罗掌柜没我走得快,而且这会儿码头一片混乱,如果真的哄抢起来,恐怕连人带船都保不住。但那边停泊的各色船只很多,与其抢粮船,抢那些绢帛之类的反而更容易,所以只要他聪明一些,应该能躲过这一劫。”赵管事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好在银票是我贴身保管的,四百五十两不差分毫,先还给小官人。”
汪孚林没有接银票,而是想了一想就开口说道:“赵管事,钱你先收着,这笔生意只不过就差最后一个钱货两讫而已,我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你在杭州城人面熟,麻烦你先去打听打听,此事官面上打算怎么应付。另外,水路是否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往宁波的船是否还能开。”
赵管事听到汪孚林竟然还打算继续生意,顿时吃了一惊,等听到后半截,他才醒悟过来,答应一声就立刻去了。别说此刻城门刚刚关闭,按理到了宵禁世界,可往日杭州城入夜之后的宵禁也没那么严格,寿安市便是自夕达旦彻夜不眠,就说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官府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就全都不可能睡得好觉要知道,杭州可是东南大郡,容不得出半点闪失
关上门回到饭桌上,汪孚林见苏夫人和叶明月小北全都看着自己,他知道刚刚那番对话瞒不了别人,不由得苦笑道:“真的被某人乌鸦嘴说中了。”
小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当即看着苏夫人和叶明月说:“娘,姐姐,这事情官府能压下去吗”
“恐怕要看这位杭州知府的手腕如何。当年的抗倭大军打散了编在各地卫所,战斗力应该不缺,可调兵就意味事情要闹大,而且逼急了那些打行的家伙直接把税关太监一杀,事情更要捅了天。所以,现在府衙那边肯定正在进退两难,也许实在被逼急了,直接往下头钱塘县一推,倒霉的就是钱塘县令了。”
尽管汪孚林已经从徽州府县相争那些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中,知道这年头的官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控制力,可是,听到小北用这样认真的口气问如此问题,而叶明月也给了极其正经也相当谨慎的回答,连苏夫人也面色凝重,他不禁再一次认识到,这年头的官府简直就和纸老虎差不多。于是,他不得不咳嗽了一声,继而开口问道:“杭州乃是浙江首府,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再加上巡抚、巡按,一大堆官员全都在此,此事他们不会出面”
“孚林,你要知道,越是大事,地位高的就会越缩在后面。更何况,倒霉的是太监,又不是文官,激不起同仇敌忾之心,官府中人更多的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又有谁是真心想到去解决这件事而且,打行如果像你所说那样,曾经在苏州逼得巡抚翁大立都那样狼狈,谁又会引火烧身”
按照苏夫人的说法,从三司到巡抚巡按,一帮子大小官员多半都会作壁上观
汪孚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次深深觉得,如今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已经烂到了一定程度。于是,草草吃完这顿已经变得没什么滋味的饭,他就起身告退。可他前脚刚出屋子,后脚就有人追了出来。
“汪孚林”
转身见是小北,他便奇怪地问道:“夫人还有事嘱咐我”
“娘和姐姐倒是没什么事,但我有事。”小北盯着汪孚林的眼睛,突然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别忘了,你上次拉上赵五爷跑去邵家折腾的那回,闹到最后出了什么岔子。要是你打算在这事情里头插一脚,叫上我一声。你跟着何先生才学了一个月,可我跟着乳娘从小练武,总比你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这丫头怎么就认为他是那种乱管闲事的人呢
汪孚林赶紧咳嗽了一声:“你想多了,我就一个小秀才,怎么会没事给自己惹麻烦好好回去陪着你娘和姐姐休息,别的事不用管。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了。这种小伎俩并不让人意外,可是,当他和霍正杨韬二人行礼之后,这位杭州知府的态度,就着实让他意外了一把。
“你既然是汪南明的侄儿,又是秀才,就应该在家里好好筹谋举业,出来胡混什么,还和钟南风那种胆大包天的狗贼扯上了关系亏得南明还特意为你从戚大帅那里要来了两个护卫,你这不是给他找事吗,你以为他这个刚上任的郧阳巡抚当得很惬意现如今纸里包不住火,回头浙江巡抚邬部院赶回来,三司再追问下来,你让本府怎么往上报”
这劈头盖脸一通训下来,汪孚林顿时目瞪口呆。敢情他是自作多情了,人家不是找他来扛包袱的,而是似乎和汪道昆交情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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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263章 烂透的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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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有些地方真的弄错了
汪孚林心里想归这么想,可发现这位凃府尊又开始义正词严数落自己,语气够严肃,其中那种恨铁不成钢以及关切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于是,意识到人家好歹年纪大辈分高,他也就干脆装得乖巧一点,任凭对方喷唾沫星子,自己魂游天外,思量北新关那场风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对面痛心疾首的训斥终于告一段落,他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同样纠结的霍正和杨韬一眼,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凃府尊好意训诫,学生拜领了。只不过,霍叔和杨叔并不是伯父从戚大帅那儿要来又或者借来的。他们因为多年战阵,遍体鳞伤,故而承蒙戚大帅体恤,退出军中,跟了他们的头儿戚百户到徽州老家定居。这次因为学生到杭州来收粮,又顺路护送歙县叶县尊家眷前往宁波府,担心路上会有闪失,这才请了他们一块随行。”
凃渊顿时愣了一愣,但表情仍有些不悦。看到这光景,汪孚林便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夜游湖墅,学生是和那个钟南风打过照面,可只是因为此人蹭吃蹭喝,霍叔和杨叔便敲打了他一下,学生想着出门在外,少和人起争执为妙,故而过后还请他同桌吃了一顿饭,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打行的把头,又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不瞒凃府尊说,学生本来已经买了一千石粮食预备运回徽州,哪曾想因为这些打行闹事的缘故,如今那条粮船也尚在码头,吉凶未卜。”
见汪孚林年纪小,此刻话说得又诚恳又委屈,凃渊顿时意识到,自己只问了赵管事几句便气急败坏命其大晚上把人带来,归根结底,是因为从昨晚到今天这档子事实在是太让人火大了,于是根本没有问清楚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向霍正杨韬追问了两句,见他们说的和汪孚林别无二致,他知道自己心急了些,可身为一府之主,再加上长辈的威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错误。
“我和南明是科场同年,痴长他几岁,你既是他侄儿,我论理也应该照拂于你。我还是那句话,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不该沾染商事。南明老是说农商并重,他这是歪理邪说,农者国之本,商事怎能相提并论”
汪孚林才不会和人争执什么农商谁重要的问题,对方又和自己不熟,尤其在人家气头上争辩这些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他用特别诚恳的表情表示谨受教,果然,凃渊的态度就和缓多了。接下来,这位凃府尊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下北新关那边的事情一定会尽快处置好,紧跟着就要打发他回去。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就有人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府尊,林方伯来了,已经到了外头”
汪孚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方伯指的是布政使,这位林方伯肯定是布政司也不知道是左还是右的布政使林大人,而这时候他出去,必定会迎面撞上对方。说时迟那时快,他瞅见这书房里和叶大炮书房一样有屏风,立刻闪了进去。霍正和杨韬这两个老卒也全都是机警人,立刻跟着往屏风后一闪。面对这一主二从的敏捷迅速,凃渊本人却呆了一呆,可还来不及喝止,小厮口中的林方伯已经进了门,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若让人家知道,他夤夜召见汪孚林,未必是好事,既然是汪道昆的侄儿,他怎么也得照拂照拂
“方伯。”
来人正是浙江布政司左布政使林绍宗。他没有理会凃渊请自己上座的暗示,站在那里直截了当地说:“北新关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凃渊顿时想起,自己召见汪孚林,除了训斥,也是想从其口中了解一下那个钟南风的情况,可刚刚一训人竟然忘记了。而他这一犹豫,林绍宗顿时脸色更阴沉了:“想当初苏州打行闹出来的那件事,翁大立险些连命都没了,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杭州一个阉人的性命不值什么,但若是闹得上达天听,别说你的前程,浙江上上下下要多少人遭殃我给你三天,三天若是不能把人平安弄出来,把首恶等人全数拿下,邬部院回来之后,你自己知道结果。”
说完这话,林绍宗竟是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凃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林绍宗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地说道:“方伯既然设下了三日限期,我也无话可说,可别以为我凃渊便是软柿子税关那个张太监初来乍到没多久,他凭什么指使得动锦衣卫杭州分司的骆邴原还不是有人趁着邬部院和巡按御史巡盐御史全都不在杭州,于是想要给这阉人一点厉害看看,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得捅破了天,就打算把善后之事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倒是真便宜。”
林绍宗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听到身后这声音,他险些给绊了一下,可他终究只是冷哼了一声,就这么径直出门而去,一步都没有停。
直到这位来得突然去得同样突然的布政使完全不见踪影,凃渊方才颓然一叹,继而往屏风那边没好气地喝道:“都出来吧”
汪孚林躲进去的时候,怎都没想到会旁观一场高层的言语交锋,闪出来的时候,他那表情自然显得颇为微妙。至于霍正和杨韬,跟在戚继光身边那么多年,更高层人士某些时候的嘴脸他们都见识过,此时此刻当然表情淡定。
不就是文官和阉党那点事吗想当初严嵩党政,文官内部那帮子人想方设法与其对掐的时候,那才叫阴招不断,眼下这点算什么
“听到了我这个知府兴许只剩下三天了。”凃渊讥刺地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浙江巡抚今年才由郭部院换成了邬部院,前后两位都是颇为勤政爱民之人,上任之后便各地巡视。先皇和当今皇上对阉党素来管得还算紧,北新关前些年派下来的太监都还老实,可这个张公公一上来就查了帐,断了南京户部分司的常例,也就是北新关上每年都会照例分润给布、按、都三司以及各级衙门的公费开销,然后全都装进了自己腰包,这下子当然被人恨之入骨。”
汪孚林这下子算是终于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锦衣卫只怕也对那位张公公很不以为然,抓了打行的那些把头,也不过是为了激化矛盾”
“十有。打行一闹事,如果能像当初驱赶翁大立出苏州一样,把这个张太监赶出北新关,而后再迅速把这场乱子平定下去,回头往上头一报,一贯对太监没好脸的高胡子一定会怒发冲冠,请了圣命把人办了,至不济也会拎回京去。可谁能想到那帮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是干脆占了北新关,劫了那个张太监。这下子,那些煽风点火的家伙傻了眼,便只有让我这个知府ding缸我倒可以推到下头钱塘县令头上,可他一任期满眼看就可以调职,何苦糟践人”
“敢问凃府尊到任杭州府多久了”
凃渊也实在是气糊涂了,甚至没想到汪孚林根本就不是合适的诉苦对象,刚刚一口气犹如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所以,听到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本府去年上任。”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抬头,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可还不等他想到应该怎么把话题给拉回来,就只见汪孚林对自己拱了拱手。
“府尊不委过于人,又痛恨他人狼狈为奸,这一片公心实在是让人感佩。”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凃渊皱了皱眉,继而把心一横,迸出了最后一个主意。
他亲自出面去和那些乱民谈判古往今来,多少名臣也都是这么做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到了那时候,别说闹事的打行全都别想好过,就连那帮子坏心眼的家伙,也全都等着丢官去职,他豁出去了
汪孚林还没想好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就只见凃渊额头青筋毕露,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刚冲进来一次的那个小厮,此刻竟是又再次不管不顾闯了进来:“府尊,宪府大人来了”
这一次,汪孚林顿时有些卡壳。这年头的官员别称实在是太多,这小厮就不能好好的报一个官名吗无奈之下,他仍然打算故技重施往屏风后躲,然而所谓的宪府大人却比先头那位布政使动作快,他还没来得及闪,来人就已经跨进了门。此人年约五十许,瘦长脸,高个子,此刻一张脸绷得犹如别人欠他五百贯似的。而让汪孚林更加始料不及的是,对方的目光竟是直接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凃渊和汪道昆同年,相比汪道昆同样外放义乌县令,却因为抗倭一路官运亨通,早在四十出头就已经官居福建巡抚,而后罢免赋闲了四年,复出就又是巡抚,他却是仕途磕磕绊绊,年近五旬依旧还是知府,归根结底,他在骨子里就有一种不适合官场的刚硬,不若商家出身的汪道昆处事手段圆滑。此时此刻,他见浙江按察使谢鹏举频频目视汪孚林,顿时直接上前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宪府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谢鹏举见凃渊竟是直接把汪孚林给挡在了身后,顿时皱了皱眉,随即不慌不忙地说道:“北新关之事,耸人听闻,据称挟持税关太监的,就是那个一直以打过倭寇自居的市井恶霸钟南风。你既然已经夤夜召见了人,想来也该知道,此时此刻若要平息乱事,就得有人挺身而出去见那些乱民。汪南明之侄既然此前与人打过交道,他出面再加上有戚家军老卒随行,应该有七成希望压服这些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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