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他这话音刚落,楼上一间屋子就嘎吱一声开了门,随着有人探出头来,立刻就是一阵大呼小叫。不消一会儿,一二十个汉子便鱼贯下了楼来,和平日上上下下能把楼梯都踩坏的沉重脚步相比,这会儿众人的脚步无不比猫儿还轻。等下来之后,钟南风之后被人公推为首的杨文才就赔笑躬身行礼道:“小官人来了。有什么话让人捎过来就行,怎敢让小官人大晚上跑这一趟”
虽说刚到徽州总共才两天,但杨文才因为码头上霍正那番话以及所见所闻,住到马家客栈之后就让人到外头好好打听了一番汪孚林的事迹于是,汪灾星以及汪财神这两大光辉战绩,他们就全都摸清楚了。往日他们在杭州再横,可湖墅十几家打行里头,他们勉强也就能排到个六七位,上头还有官商两条路上背景深厚的,而徽州虽不比杭州富庶,可徽商的豪富却是天下闻名,杭州头面人物里头就有好几个徽商,他们却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这么年少就能够在徽州一府六县干掉了那么多有名人物的汪孚林,岂不是比他们见识到的那一面还要厉害
看出这些昔日靠拳头吃饭的亡命之徒心存敬畏,汪孚林脸上笑意就更深了。他瞥了一眼那边张头探脑的掌柜和伙计,依旧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刚刚到徽州,这两天也应该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你们跟我去见见从前戚家军的戚百户,然后去渔梁镇徽州米业行会的总仓看看。杭州那边的情形你们是知道的,既然险些把天捅破了一个窟窿,立马在那边打出旗号,实在有点困难,所以委屈你们一下,先从徽州开始。”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可如果汪孚林光是一贯好声好气,好吃好喝的尽着他们,这些人自然难免生出骄恣之心来,可汪孚林的名声手段再加上本来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武艺,无一不具备,这样一个东家自然谁也不敢怠慢。此刻听到明天还要见戚家军的戚百户,众人更是凛然答应,等汪孚林略逗留一会就离开之后,这么一大群人方才重新上楼。这一回,那脚步声竟不约而同,仍然是轻轻的。
直到这时候,掌柜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暗想汪小官人真是绝了,本地人能震慑得住不奇怪,竟然能把这帮子杭州来的凶人管得服服帖帖,不愧其名
由于戚家军强大的震慑力,尤其是北新关之乱中,最后收尾的就是这样区区百人,所以杨文才等人跟着汪孚林前往戚良等人的住所时,那是存着十万分敬畏的。可是,当发现老宅中那些老卒有种花养草的,有和妻儿安享生活的,也有在徽州又或者歙县各种修路修桥等各种公益活动里头担了一份名义的,总之,依旧好勇斗狠靠拳脚吃饭的人很少,他们不禁都有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可是,等来到修建了一大半的渔梁镇那座总仓,看到霍正和另外几个老卒正在训练十来个总仓守卫,竟是拿着削尖的竹竿练习军阵,一众人方才觉得头皮发麻。他们平时在湖墅打架,多数就是用的哨棒又或者朴刀,这是因为打和砍看上去吓人,可扎刺这两种却不止是见血,而是要人命的如果湖墅的打行天天要人命,官府早就来一趟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于是,杨文才不免满心敬畏地向汪孚林问道:“小官人,这总仓守卫这么练,会不会太狠了”
“当然不会,他们是白天黑夜都在里头守着的,又不是在外头争强斗狠。如果在自己的地面上还能碰到外人,当然就是盗贼,对付那种货色,当然要稳准狠才行。”汪孚林说到这里,眼皮也不眨一下地把黑锅直接套到戚良头上,“这是戚百户的主意,民间不能随便藏兵,这样又不违禁令,又能够有足够的震慑,我最希望等到粮食满仓之后,能有一两个不长眼睛的盗贼来,戳死两个,也就没人敢再打主意了。”
说到这里,汪孚林见杨文才面色一僵,就继续说:“渔梁镇这座总仓就快差不多了,你们商量一下,分出六个人看护。至于其他人,我回头在严州府建德县,还要吃下几家堆栈,到时候应该也需要人。这都是护院的活计,至于保人镖,还要看苏夫人抵达宁波府后的情况,只要她这来回路上平安无事,镖局的牌子也就打出去了,日后便可以多接一些护送之类的事。要知道,徽商豪富,出入各地,就是家仆有时候也难免不可靠。反倒是镖局只要有门面铺子,有信誉,万一出事能够找得到人,只要经营得当,你们就能昂首阔步走在太阳底下。但首先,你们还得勤练武艺,此事戚百户会派人指点你们。”
能够从混迹街头的打行,洗白走正路,杨文才等人都是愿意的,这才会跟着汪孚林到徽州来避风头。此刻汪孚林描述了如此美好的前景,甚至连提高身手这种旁人定会忽视的小问题也给考虑进去了,每个人都觉得兴高采烈。因此,当汪孚林努努嘴,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体验一下,耍弄竹竿和耍弄朴刀哨棒有什么不同,他们全都围上去请教起了霍正。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悄然而退,去了最是繁忙的渔梁镇码头。
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景象,那就是四五条粮船的抵达
随便找了个码头上做事的监工问了两句,得知粮船正是今天到的,想来应该和吴兴才和张兴哲这两个休宁粮商的奔走,以及自己此前一口气吃下三船粮食不无关系。只看那两位现如今都还没回来,就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只怕会有连绵不断的粮船从杭州来到徽州。
之前各地大米集中运到了杭州,粮价大跌,他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现如今杭州各大粮商囤积的粮食足有六十万石,至少够吃两个月既然卖不掉,更卖不出价钱,只要一听说徽州最近缺粮,几个一向只在城里坐地买米卖米的坐商还眼巴巴去了杭州收米,怎会没有人闻风而来
汪孚林看着那一条条粮船,最终转过身来,大步回到总仓门口,牵过马便上了马背,心满意足地策马回城。
就在这时候,一条船徐徐靠岸,还没来得及完全停稳,上头一个人就倏然跳了下来,嘴里大声嚷嚷道:“杭州竟然有暴民作乱,占了北新关”
汪孚林骤然听得此言,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北新关这才刚刚被占过一次,怎么又来了好在那跳下船的人接下来又嚷嚷道:“结果杭州知府凃府尊不顾危险,亲自到北新关里头去说降招抚,有胆同行的人竟然是咱们歙县汪小官人”
那一瞬间,汪孚林只觉得四面八方一大堆目光往自己投来,那万众瞩目的滋味他又不是第一次领受,当即赶紧一甩缰绳,快马疾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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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八三章 求你收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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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名次的小小风波,须臾就平息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一连数日,紧挨着的府城县城热议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杭州刚刚发生的那桩大案。
尽管前些天零星也有北新关那边发生动乱的消息,但因为语焉不详,大多数人都只当是谣言,可如今水路重新畅通无阻,从杭州回来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汇总在一块,很容易就让人拼出一副完整的图来。得知在徽州府赫赫有名的汪小官人人刚一到杭州,竟然还一样能搅和进这么一件大事里,有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有那些本想借着县试兴风作浪的人立刻消停了下来。
至于汪孚林本人,除了许老太爷和自家长姊,程家老太太和程太太婆媳把他提溜过去很是追问了一番,别的人倒不太敢到他面前打探这个打探那个。只是,刚刚从杭州城坐船回来的吴兴才和张兴哲,那就免不了被人围着打探不休了。两人之前为了怕麻烦惹上身,没有跟着汪孚林去经历那一场闹剧,回来之后却是好些亲朋埋怨,甚至他们的兄弟儿子都免不了嘀咕。
若是胆子大一把,跟着汪孚林去走一趟,说不定也能在杭州地面上混个脸熟?
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氛围中,渔梁镇码头却是另外一番局面。从杭州一口气开来了二三十条粮船,都快把水路给堵住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粮商们很少有杭州本地人,其中既有赣商,也有粤商。但其中浙商最多。全都是因为听了张兴哲和吴兴才的徽州缺粮。又得悉之前那位在杭州城惹出老大风波的汪小官人亲自押运了三条粮船回徽州,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是因为先到的那一批粮船一到渔梁镇,看到码头附近正在兴建一个大型粮仓,据说容量可达七万石!当然,粮商们走南闯北,也不会完全被这样一个表象迷糊,少不得登岸考察了一下。很快。他们便得知,这是徽州米业行会的总仓,因为建造在渔梁镇上,所以不但有从前戚家军的老卒负责指如何防卫,还有汪孚林从杭州带回来的一批人负责具体的防卫,而须臾就有人认出,其中几张面孔赫然属于当初在湖墅赫赫有名的打行。
据汪孚林留在这总仓负责监造,还是他本人亲自聘用的那个小伙计于文说,这是府衙黄推官奉凃府尊之命,交给汪孚林监管劳役的人!
得到这消息。粮商们再无疑问,当天就人从徽州急急忙忙赶回杭州。回程的时候就又多了一二十条粮船,这才有如今码头满是粮食的局面。
可粮食都到了,别说汪孚林不露头,往日这些行商们最熟悉的那帮子休宁坐商,竟也一个都不露面。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算了,偏偏三五天都是这样,粮商们算算各种成本,不免全都焦急了起来。于是,抓不到别人,总仓里头训练的戚家军老卒和杨文才那些守卫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便只能天天对于文死缠烂打。可怜于文最羡慕的便是叶青龙从小伙计成为大掌柜的传奇,现如今被不负责任的汪孚林直接扔在这里,他天天疲于奔命,都快被人问哭了。
死活了好几天,他终于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家小官人正忙着呢,家里两个正在参加府试,哪里顾得上别的。”
汪孚林的家庭状况,粮商们到了渔梁镇后当然不会忘记去打听,哪里会不知道。可一个养子,一个除籍的小厮,哪里就真的这么要紧了,甚至比得上大生意?无奈之下,也有人去了府城那几家休宁人的米店粮行打探,可人家的答话只有唯一一个——这米业行会的会长是汪孚林担纲,早就签署了契书,一切对外收粮卖粮的活动都得汪孚林拍板,他们谁也没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底下交易。
用胖粮商张兴哲的话来说“从前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汪小官人,险些没被坑到沟里去,现在大家是一家人,他吃肉咱们喝汤,还不用动脑子,挺好的。这总仓造着总不能空着,米是一定会买的,可您各位有功夫来和咱们纠缠,还不如去找汪小官人好好说说。”
说来说去,还是一定要找汪孚林!可十几个粮商们也不是没去过县后街的汪家堵人,可回回都扑空,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叶县尊那,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府衙,要么说人在绿野书园又或者西园雅舍,总之就四个字,抓不到人!到最后,发了狠的粮商们只能一把米似的撒了出去,县后街汪家放两人,斗山街许家放两个,黄家坞程家大宅放两个,戚家军暂住的老宅门口再放两个。唯有府衙因为是府试前夕,管得森严,他们不好太放肆。
就这样,花了三天,在府试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结束之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在府前街上堵截到了汪孚林,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一个少年,分明就是金宝和秋枫。虽说当着孩子的面谈生意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可他们足足被汪孚林干撂了半个月,这会儿谁都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打头的那位老赣商便陪着笑脸道“小官人,咱们的粮船已经到了好些天了,再这么停下去,就要血本无归。您就好歹开个收粮的价钱,成不成咱们好商量不是吗?”
今日的府试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连考两天,汪孚林起头在外等候的时候,就听到考生们出来的时候抱怨连连,题目出得那叫一个怪一个偏,等金宝和秋枫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分明有些微妙,他还特意安慰了两人几句。毕竟,年少强记并不代表理解认知能力就强悍到什么地步,再说两人这时文制艺策论虽说是跟着李师爷方先生柯先生三个堂堂举人学的,可终究火候还没差儿。此时此刻,他扫了一眼这些堵人的粮商,状似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
“各位误会了,我只是这一阵子抽不出空来,没想到却让各位蒙受了损失,只是这次粮食实在是送来得太多了。这样吧,就按照我之前从杭州那边收粮的价钱,下浮一成,一千石白米四百两,稻谷的话则按白米六成的价。各位若觉得能够接受,便直接去渔梁镇总仓把粮食卖了,我会让人给那边打招呼,准备收粮。”
粮商们本还以为今天要么被剥一层皮,要么也得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谁都没想到这么轻易。哪怕起头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奸商的人,这会儿也如释重负,一时之间,打躬作揖的人络绎不绝,继而急急忙忙告辞离去。等到他们一走,刚刚始终没吭声的秋枫方才不太理解地小声问道“小官人之前不就是用缓兵之计拖着他们吗?怎么这么快就一下子松口?再拖一拖,说不定他们主动开价更低。”
汪孚林顿时笑了“你以为我干晾着他们是为了要压价?如果我一开始就尽着他们,哪怕是开四百两收一千石,人家还认为是亏了,讨价还价,甚至死缠烂打全都会有,背地里还要骂我。可现在我爽快一松口,他们却都会觉得我之前是因为忙方才忘了他们,这价钱实在是公道再公道!而且,让他们知道徽州坐商已经全都在一条线上,下次议价就会容易很多。”
这次换成金宝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府试这三场四天,爹第一天亲自送我们,今天接我们,只是障眼法?”
他这话音刚落,脑门上便挨了一个重重的爆栗子。他一下子捂住了脑门,痛得轻呼一声,紧跟着就听到一个恼火的声音“什么障眼法,上次县试你们还被人质疑说是叶县尊偏私,这次府试我怎能不亲自上,看看谁还敢在老虎嘴边拔毛!你们考试那几日我哪有心情管这些家伙,让他们等个十几天又不会死,反正最后也会平价收了他们的粮食!”
秋枫顿时暗自笑出声来,见金宝本来眼角里还有些委屈的泪光,可转瞬就笑开了花,他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起头考场上那小小的彷徨就全都丢到爪哇国了。可这会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路上经过的人常有往他们脸上瞥一两眼的,故而他也不敢就这样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我和宝哥把后两场做的文章背出来给小官人听听,看看我们的破题和承题还有策论做得好不好。”
汪孚林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只听秋枫推了金宝一把,金宝张口就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仔细听着。等到穿过德胜门一路步行到自家门口,金宝和秋枫的第一场四书题和最后一场的策论都已经背诵完,他却是越听越吃惊。策论的题目确实很怪很偏,可问题就在于,金宝和秋枫的两篇文章实在是做得太好了,好到简直让他有些瞠目结舌!就算是古文颇有基础,也同样受过方先生和柯先生特训的他,自忖就这个题目做策论,也未必能够胜过两人。
难不成是段府尊身边的人泄题?还是说自己身边有人弄到了题目……这怎么可能,段朝宗又不是叶钧耀!
一直捱到踏入他平日起居的穿堂厅,他才知道外人不会擅闯,这才盯着金宝和秋枫问道“今天这两篇文章,你们是不是事先准备过?”
秋枫还打算含糊一下,金宝却已经老老实实地说“前些日子柯先生方先生让我们做了十篇时文和十篇策论,还特意指我们精修了一番,其中就有和这两道题目几乎相同的。”
汪孚林顿时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抓狂中。这是漏题呢,还是押题呢?就算二十押一,这也太准了!这又不是命题作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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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八四章 府试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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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些苦等已久的粮商手上买粮食的事,汪孚林给程乃轩和叶青龙打了个招呼,自己却当了撒手掌柜。但金宝和秋枫透露的消息,他却不敢马虎,可柯先生和方先生这一夜竟然没回来!他纵使满脑门子黑线,心里各式各样的念头不断,也只能暂时憋着,总不成为了满足自己的疑惑,让人满世界找人吧?
汪孚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段朝宗正在秉灯夜读。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一旁陪着他一块阅卷的,还有门馆先生秦师爷。汪孚林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么一个人,那是因为和当初的空降兵李师爷一样,秦师爷也同样是去年底方才毛遂自荐,成为段朝宗的西席,段公子的老师。只不过他只是个秀才,而不是举人,学问四平八稳,文章也颇为扎实,又不关说人情,又不管府衙事务,段朝宗对人颇为满意。
阅卷时,秦师爷粗粗看一眼,就能将那些文理上乘的卷子全都挑出来放到面前,这就省却了段朝宗粗评的功夫。至于评判名次,这就完全是段朝宗自己的事了,不会让一个师爷越俎代庖。所以,这天晚上他一直看到三更,次日早堂过后,午堂和晚堂段朝宗全都暂且免了,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在徽州的最后一次府试。即便如此,他仍然召来府学的罗教授,两人多费了些功夫搜落卷。这样一直折腾到第三天下午,所有排了甲榜的卷子方才在案头一字排开。
和县前十一样,这便是府前十了!
“拆弥封吧!”
府学罗教授以及同知通判在一旁监督,几个吏房差役上前麻利地动手。可是,拆开府案首那名字弥封的小吏却突然惊呼了一声。见一道道犀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府尊,小的知罪,小的不该大呼小叫,可这第一是……是汪金宝!”
应考的士子们都有谁。段朝宗还真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来,可是,汪金宝这三个字却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因为多亏他有个最名声赫赫的养父!尽管就连提学大宗师也对汪金宝颇为看重了。但此刻他想想人家才九岁的年纪,忍不住也站起身来,去把那弥封的卷子拿了在手。此时知道人是谁了,他就觉察到笔迹固然工整,可终究还是不如年纪大的。颇有些稚嫩的感觉。可那文章就不一样了,大气缜密,他之前根本就没想到是九岁童子写的!
“府尊……”这一次,小心翼翼开口的则是郭同知,“要不要为了避嫌,把汪金宝的名次压一压?比如放到甲榜第二又或者第三?”
段朝宗顿时侧头看了郭同知一眼,见其慌忙闭嘴,仿佛生怕犯了自己的忌讳,他捏着那份卷子,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按照规矩。县前十在府试时要提堂,坐的位子距离他这个知府很近,但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巡场,所以竟没注意到金宝的文章如何,这才会险些就这么取了个府案首出来。此时此刻,千般念头在心头翻滚,他甚至想到了此前谢廷杰的岁考泄题事件,可他这次出题并未见诸纸面,而是在府试当日直接挥笔一蹴而就的。怎至于为人所知?
除非那人是他的腹中蛔虫才可能!这个府案首,究竟应该怎么定?
段朝宗纠结,罗教授同样纠结,他虽然不能参加阅卷。但在搜落卷的时候,却也带了几分私心,而且拆开弥封发案之前,这名字全都是能够看见的,也有人对他这个府学教授关说人情,恳请能够跻身甲榜。可他几次三番张了张口。最终却依旧一声音都没发出来。
要知道,之前他前任刘教授前车之鉴还在!
僵持了许久,段朝宗方才沉声吩咐道“来人,磨墨,伺候纸笔,本府亲自写今日这发案的榜单!”
如果说歙县县试只是一年一度一县少年学子较量才学的盛事,那么,徽州府试就是一府六县学子比拼的盛会。尽管这么多年来,歙县拿到府案首的次数最多,但休宁婺源也素来常有才子涌现,小小的绩溪也一样有天资卓越之人,祁门和黟县固然常常要稍逊几分,可突然出一匹黑马也并不是少见现象。但总体而言,一府案首关系到六县士林文坛的比拼,甚至还涉及到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较量,若非糊名弥封判卷,否则每年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此时此刻已经快临近黄昏,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发案,自然是秉承越快越好,大家安心的宗旨。六县案首都隐隐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如歙县县案首吴天络便是和第二名许山以及金宝秋枫站在一块,他们是县试前四名,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三四,虽小的金宝才九岁,自然和那些年纪更大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对于府案首,吴天络和许山全都没有太大的奢望,用他们那故作小大人的话来说,道试才是重中之重,县试府试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当然,谁都知道,作为县试案首的吴天络,这个秀才名额就几乎相当于已经预定了下来,根本不用多操心。
可金宝和秋枫就没那么镇定了,两人把方先生柯先生可能早就押中题的事告诉了汪孚林,可汪孚林竟然知道之后就算了,也不安慰,也不解释,他们直到现在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向比较杞人忧天的秋枫甚至低声对金宝嘀咕道“这万一真的天上砸一个府案首下来,会不会给小官人惹麻烦?给段府尊惹麻烦?瞧瞧当初小官人一个岁考,就闹得那样天大……”
“而且爹今天都没来。”金宝一边嘟囔一边扫了一眼四周围的人,小声问道,“秋枫你觉得咱们俩会在什么名次?”
秋枫自己也纠结了。他刚刚才问过吴天启和许山的策论,对于这大半年来全都是被各种案首解元的文章狂轰滥炸的他来说,这两位真的还差火候,可要说自己和金宝的名次,他还确实有些说不上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说话的声音。
“哟,这就是歙县今年的甲榜?一个个毛都还没长齐吧!叶县尊这取名次的时候,是不是不看文章,直接看的年纪?”
“年兄,话不能乱说!”
秋枫和金宝刚扭过头去,就只见那个一脸桀骜的说话青年被人从背后架住拖走,紧跟着甚至连嘴都给捂住了,嘲笑的语句当然也就没有了。再看看其他方向,他们就只见一堆堆的人里,不少人都往他们这边投来别样的目光,其中最多的便是羡慕嫉妒恨。这时候,就连秋枫都有些发毛了,拉了拉吴天络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吴兄,许兄,咱们要不别留在这儿看发案了,走远些,回头等人给我们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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