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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汪孚林看着这个二十五六岁的秀才,一直坐在马上和人说话的他突然跳下马来。如此一来,他甚至还比对方矮大半个头。他笑着拱了拱手说:“毛相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毛凤仪没想到汪孚林突然会如此礼待自己,愣了一下方才慌忙举手还礼,却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什么。下一刻,他便只听汪孚林笑着说道:“这样吧,今天你好歹是为了叶家四房去当状师的,便随我们去见一见叶老太太。这次的案子能够顺利平息,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样的邀约,毛凤仪自然求之不得,可却仍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就因为知道他是为了病重在床的母亲而放弃科举当一个状师,汪孚林就这样礼待自己这怎么可能,那些有志于科场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身为生员却自甘下贱去兜揽词讼的,不该是知道理由就鄙薄他没志气,训斥他应该为了重病在床的母亲,努力拼搏考上举人吗
汪孚林倒不在意毛凤仪心里的想法。这年头的科举那才叫真正的独木桥,浙江和南直隶的乡试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耗费光阴的同时,更需要很大的投入来养一个不事生产的读书人。家里若是殷实小地主,勉强也算供得起,可若是寻常平民温饱之家,要供一个秀才出来。那简直要拉低整个一家人的生活水平。而那些只知道读圣贤书的秀才相公往往不问家人疾苦。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供养。像毛凤仪这样自食其力反哺家人的,实在是值得钦佩。
苏夫人陪嫁那处私宅的所谓欢声笑语,当然只是给外人看的障眼法。事实上,叶大老爷兄弟三个一进去就被叶老太太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任凭哪个母亲碰到亲生儿子逼问财产,乃至于把人软禁这种事,哪有这么容易忘记的,因此,遭了池鱼之殃的叶二老爷和叶三老爷一出来。对长兄那是甭提什么好脸色了。然而,他们更不希望苏夫人真的就把叶老太太给接到歙县去,那样的话,他们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可他们好说歹说,苏夫人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会对娘说说看”。事情到这个份上,他们谁也不敢威逼这个实在是太厉害的四弟妹,甚至不敢去计较人家根本没留下他们用饭,讪讪然告辞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好歹叶小胖还送了他们两步。他们总算找回了几分面子。可就在这时候,恰逢几辆马车进了巷子。他们就只见叶小胖眼睛一亮,撇下他们就一溜烟快步迎上前去。
“汪大哥,你们可来了”
“我可是真的把一大家子人都拉来了,今天午饭够吃吧”
叶小胖对三位伯父虽说客客气气,但刚刚说话相处,他都只觉得万分别扭,此刻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当即眉开眼笑地说:“当然够吃,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一定要做上几道地道的宁波菜,给汪大哥还有金宝秋枫尝尝啊,看我这记性,当然还准备了二位先生最喜欢的绍兴女儿红。”
眼见两辆马车进门,叶小胖高高兴兴地拽着那个面目陌生的少年进去,被撇下的叶家三兄弟你眼望我眼,尴尬的同时,却更加疑惑这一群人到底是谁。然而,谁都没脸留在这里继续打听,当下冷哼一声分道扬镳,压根没注意到汪孚林还回头招呼了一下今天给叶小胖当状师的那个年轻秀才。
苏夫人这陪嫁宅子总共三进,是她出嫁之前置办下来的,多年来并没有租出去给别人,而是把后头改造成花房,雇了两个好手艺的花农侍弄,每年进项却也可观。如今叶老太太搬到这里,苏夫人便让人把后头隔断,让她住在第二进的正房中。此时此刻,当叶小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叶老太太左手边坐着叶明月,右手边坐着小北,祖孙三人正笑吟吟地说着话。
“祖母,祖母,汪大哥来了”
叶老太太今天被苏夫人从叶家老宅接出来之后,就大略听她说过汪孚林的谋划,眼见得自己愁苦大半个月的事就这样顷刻之间轻而易举地解决,她对儿子媳妇孙儿孙女全都异常推崇的这个歙县小秀才,要说不好奇那自然不可能。等见到一个少年低头避过打起的门帘,跨过门槛就这么进来,她端详着那一身不务奢华的青缎直裰,那俊秀的容貌,观之可亲的笑容,得体的行礼动作以及称呼,一时生出了更深的欢喜。
“真了不得从前四郎写信回来,提到歙县任上遇到一个聪明能干的少年秀才,一个劲直说怎么好,我还有些难以置信,可今天这桩案子竟然能如此收场,我才真的是信了好孩子,要不是你,叶家这百多年名声毁于一旦不说,我这老婆子只怕也要被人活生生逼死。”说到这里,业已在两个孙女搀扶下起身的叶老太太来到汪孚林身前,示意叶明月和小北松手后,竟是肃容敛衽行礼,慌得汪孚林赶紧搀扶不迭。
“老夫人,您这不是折杀我吗”
“当得起,别说你帮了四郎这么多,就说这次是我家大恩人,我也得谢你。”叶老太太说着便再次端详起了汪孚林,竟是越看越喜欢,随即笑道,“听说你家里人都来了,快请了他们进来,一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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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三一九章 太抢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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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年纪大的人,往往越是喜欢热闹,叶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自然也有一大堆孙儿孙女,往日大家面上还算和睦的时候,她的屋子里永远都是最热闹的,一大堆小辈承欢膝下,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时候仿佛能把屋掀翻了。可自从一分家,明明分了最多财产的长子却疑神疑鬼要打官司,不容她出院子不说,那些小辈也都不放进来,一想到那种凄苦的日子,她眼下一看到面前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脸上就不由自主多了光彩。
她把汪二娘和汪小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之后,赠送了一对玉镯子。金宝和秋枫给她磕头,她一把搀扶起来,笑着塞了一对长命金锁。她也不理会汪孚林一个劲说太贵重了,只笑说今天高兴,一小玩意算什么。等苏夫人又抱着襁褓中的幼子叶明堂进来时,她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双手颤抖地接过孩子后,眼泪就夺眶而出。要知道,之前苏夫人去歙县任上,这个小孙子便是她请了乳母养在自己房中,那情分比隔代亲更重,竟是今天离家方才久别重逢。
直到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孩子那吹弹得破的脸颊,叶老太太这才把孩子交给了叶明月和小北,眼看那一群小家伙都去围着看孩子了,她这才对苏夫人低声说道“四郎这次去歙县上任,因为时间急,你又有了明堂,连个师爷都没带,你也说不知根知底的人不能要,我还一直心里担心。谁知道却因祸得福,四郎在歙县有了孚林这样的臂助,此次家里出这么大事,他竟然热心地送了明月和小北回来,就连明兆也能在公堂之上表现出色,实在是……”
叶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看向了正和众人说笑的汪孚林,忍不住又压低了声音“四郎可有那意思吗?”
苏夫人哪里听不出叶老太太的言下之意,她也笑着端详了汪孚林一会。继而若无其事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孚林虽说是个有主意的人,可他父母都在汉口,就算是南明先生。也不可能越俎代庖。此事光是咱们一头热可不行,再说歙县斗山街许老太爷,对他也颇为爱重。”
“这么抢手?”要说人老了,对上眼缘最为重要,别说叶老太太听说汪孚林帮了自家儿子这么多。这次又给自己解决了最大的麻烦,就说今天这第一次见面,她对汪孚林那印象就着实好极了,恨不得立刻认下这个孙女婿。然而,看到小北咋咋呼呼地和汪孚林开着玩笑,叶明月则是善解人意地和汪二娘汪小妹说着话,她又想起苏夫人之前回来对她解释小北怎会突如其来进了叶家门。那时候听说是胡宗宪的女儿,她险些没一口水呛死。
不得不说,她的这个儿媳太胆大,连带着儿子现在也变得胆大包天了起来。
于是。此刻她纠结的又是另一个问题,小儿子眼下算是有两个女儿,哪一个合适这门婚事?
“而且……”苏夫人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此刻又贴着叶老太太耳边,低声说出了一句话,“那时候许家有意联姻的时候,孚林曾经无奈在许老太爷面前禀明,说是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定了一门婚事,后来人家退婚,他父亲却一直心不甘情不愿。一心想挽回。虽说我看孚林连那一家人是谁都不知道,也没有这重意思,可终究麻烦不小。他父亲是个很不让人省心的人,此事就让孩子们顺其自然吧。”
叶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懊丧。可她的目光很快就瞟向了显然年纪最小的金宝,想到汪孚林自己才十五岁,却已经有个这么大的养子,她不由得再次纠结了起来。要说这么大的儿子没几年也就能自立门户单过了,可如果自家孙女真的嫁了过去,进门就要被人叫娘。这还真是……罢了罢了,既然儿媳妇都说了一切都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急什么!
汪孚林当然不会忘记,叶小胖带他进来之后,就出去陪着方先生和柯先生以及那个毛凤仪了,少不得抽身出来对叶老太太和苏夫人说了一声。闻听是叶钧耀延请的两位门馆先生,德高望重学问精深,叶老太太当然不会怠慢,就连毛凤仪,能在关键时刻给叶家四房雪中送炭,她当然不吝拨冗一见。于是,让叶明月带着一群孩子们到后头避一避,她便立刻请汪孚林帮忙传话,把人全都请进来。
方先生和柯先生肯来教书本来就只是个人兴趣,倒无所谓报酬不报酬,但叶钧耀出手大方,如今叶老太太见了他们,又是一口一个先生恭恭敬敬,想到这位老太太刚刚经历了一场家变,他们自然少不得安慰了叶老太太两句,同时又给叶小胖说了几句好话。陪着进来的叶小胖平时都是挨训有份,褒奖没门,这会儿简直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一听到方先生和柯先生表示他明年就可以回宁波考童生了,绝对能考上,他就立刻苦了个脸。
等到陪着两位先生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出来玩了一圈之后,回去肯定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看到只剩下毛凤仪,汪孚林少不得解说了两句,道是其母纺纱织布供其读书,如今卧病在床,毛凤仪就想到做状师来贴补家用,其实只是刚刚初入行,叶老太太和苏夫人听了不禁同时动容。
叶老太太更是眼睛微红叹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那样一心一意为儿子,能够一心孝顺的子女又能有多少?妻子一心劳苦供丈夫读书,丈夫知道体恤的又有多少?毛相公,你是个善良人,这次公堂之上也辛苦你了,慧颖,你替我找两匣子好药,算是我送给毛相公母亲的。再挑几匹料子,送给毛相公家中娘子和弟妹裁几套衣裳。”
毛凤仪顿时脸上涨得通红,他在公堂上几乎一句话没说,哪里就辛苦了?他正要说无功不受禄,却只听苏夫人问道“毛相公不打算继续科举了?”
这话之前汪孚林问过,如今苏夫人再问,毛凤仪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叶家乃是宁波大户,家大业大,哪怕如今分家之后不如当年,如果能够资助自己,那也决计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想到母亲和一双弟妹,他还是低头说道“我资质有限,之前连科考都挤不进二等,根本没资格去考举人。与其困死在这一条道上,还不如急流勇退,毕竟我从小喜欢律法,说倒背如流也不为过,就算讼棍名声不好听,可只要能养家糊口,那也无所谓了。”
“那些代写状纸的也有急公好义之辈,更是替很多打官司的人解了燃眉之急,岂可都一概斥之为讼棍?”汪孚林笑着接过话茬,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从前分产这类的官司都被叶十九仗势垄断,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家兄弟反目。户房新任刘司吏不是要见我吗?你替我带个话给他。历来一县之主,都不是以词讼公平为上,而是以词讼少,民风淳朴为上。分产争产这样的官司牵涉到天理人情,断得好不如办得好,办得好不如劝得好。”
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不如毛相公找上几个品行好的秀才,遇到这种事,帮人调解公证,然后到户房收税办分产契书,这样有了官府见证,一来二去,又能省掉一些原本不该诉诸公堂的词讼。也许这样做兴许进账未必丰厚,可却是一举数得,名声也好听。”
见毛凤仪两眼圆瞪,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汪孚林又笑着说道“若你不想做这个,我听陈县尊说,他看到江南之地读书风气很盛行,有心让身边人多读书,这虽说和一般意义的门馆先生不同,但也是又读书,又养性子的活,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去应征试一试。陈县尊说,一个月一两银子,报酬不多,但每天只需要半日即可。”
对于汪孚林指的这两条路子,毛凤仪千恩万谢,告辞离开的时候,那份感激就别提了。而叶老太太则是看着汪孚林亲自送人出去,忍不住对苏夫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别看他年纪小,却真是想得太周到了……不过,他才到宁波府几天,怎的听口气和陈县尊这么熟稔?”
屏风后头,小北听到这样的疑问,忍不住对叶明月咬耳朵道“想当初他在歙县还不是这样,三两下就和爹混熟了,紧跟着又给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这位陈县尊这次不但在县衙里头立了威,而且还算是给了叶家一个台阶,又给了爹一个面子,他回头不会挖爹的墙角,把汪孚林留下来当师爷吧?”
叶明月险些没笑出声来“你别说,兴许还真有些可能。”
话音刚落,她们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太太,四太太,县衙陈县尊派了人来送帖子,指名请汪小相公明日到县衙一晤!”
真的来了!
叶明月和小北刚交换了一个眼色,汪二娘便瞪大了眼睛道“哥怎么走到哪都招惹官府?陈县尊怎会知道他的?”
“听说爹之前打着浙江巡抚邬部院的旗号去拜会过陈县尊。”金宝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出口,见汪小妹立刻上来摆出小姑的架势问东问西,他顿时后悔自己太多嘴。汪孚林对陈县尊说了什么,他哪知道?
至于外头,汪孚林尚未回来,叶老太太却已经担心了起来,担心的事情却是和小北截然不同。
“陈县尊家里没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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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三二零章 高深莫测的人形盖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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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汪孚林知道小北和叶老太太的担心,一定会笑他们杞人忧天。
他这次是借着邬琏的虎皮做大旗,这才和陈县尊搭上话,哪里就能如同当初和叶钧耀一样,因为同仇敌忾而结成了统一战线。只不过,据毛凤仪从陈县尊的亲随那里打探得知,陈县尊的性格粗疏,上任之初犯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再加上北方人和南方人的脾性本来就是天壤之别,他和本地大户打过两次交道后就敬而远之,既然没有群众基础,三班六房又都是老油子,当然至今还是和当初叶钧耀一样的菜鸟县令。
那时,汪孚林在陪人微服视察了一下城中几处集市后,便通过所谓邬琏的告诫,把当初叶大炮在县衙之中一来二去打好基础当例子给解说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容易让人放下警惕,也许是因为邬琏的牌子非常好用,也许是因为这位北方大汉的陈县尊好容易在放眼皆敌的宁波听到真心话总而言之,当他提出请求,希望陈县尊在叶家发生某种态势的变化之后,立时升堂审理这桩分产纠纷,而且提供了户房孔司吏的罪证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这就是公堂上反映不出来的幕后交易
所以,次日依言前去拜见鄞县陈县尊的汪孚林,便不再是于县衙三堂会晤了,而,是登堂入室直入书房。书房门一关,他就只见一个开怀大笑的豪爽北方大汉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不愧是邬部院,我上任这么久。始终觉得县衙事务也好。民风民情也罢。全都插不上手,说不上话,他这一番告诫,最大的麻烦便迎刃而解,你回去之后务必替我多多拜谢。邬部院吩咐的打行,我一定会严加查禁,也请你一并转告。”
就让这位以为一切都是邬琏提携后进好了
汪孚林无意点破,只有最后一句他吓了一跳。这个借口他可不希望为人粗豪的陈县尊当真。赶紧拿出了当初翁大立的例子作为警告。幸好有了之前那回的密谈在先,陈县尊立刻谨慎表示不会操之过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自然少不得分析了一下陈县尊这次快准狠断案所带来的影响。
“鄞县各家大户之前虽说都在看叶家的笑话,但平心而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涉及到财产,有私心的人很多,不少人也会想要看看叶家这官司打起来,县尊会做出怎样的判决。如今县尊快刀斩乱麻。叶家内乱俶尔平息,而挑拨教唆的叶十九自取灭亡。希图从中得到好处的户房司吏孔佳被拿下,大家都看到了县尊的手腕和魄力,而这样的断案无疑遮掩了他们的家丑,自然会对县尊多几分敬意。”汪孚林说着一顿,又加了一句,“这也是邬部院说的。”
至于浙江巡抚邬琏怎么会预料到小小的宁波鄞县一场官司,陈县尊之前都不怀疑,现在就更深信不疑了,当即重重点了点头。
“县尊为一县之主,纵使南北民风不同,和各家大户也未必要时时来往,但该出席的场合还是不要避开,不喜与他们多言,那就不妨话少说。有道是高深莫测,让他们猜测县尊的心意就行了至于县衙事务也是一样,县尊可以仍然像平时那样无为而治,但有了之前那桩案子的影响,哪怕县尊不哼不哈,旁人也要多加三分忖度,县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总不可能一直留在鄞县,只能给陈县尊出这么一个最无奈的主意你就可劲地装吧,反正三年任期转眼就到
这要是上进心很强的叶大炮,决计会反对,可陈县尊竟是深有体会地点头道:“邬部院实在是太体恤我了。说实话我当初真没想到会馆选落选,这才选了县令,这地方政务繁杂也就罢了,偏偏民风滑胥,小吏差役更是面目可憎,我实在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合着这位根本就不是什么无为而治,而是根本就不想治理
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来:“既如此,那位毛相公县尊便收了进来,教授左右读书吧。他是本地人,遇到事情至少能对县尊解说一下情势。至于邬部院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告诫提点,不足为外人道,若是让人知道他如此关心县尊这样一个县令,只怕其他府县就要有想法了。”
总之就一个意思,你千万别和邬琏去对质
就是这样一个细细思量绝对有问题的牵强解释,陈县尊却欣然点了点头:“这你放心,我自然理会得。那个毛凤仪既然侍母至孝,我自然会用他的。还有你提出的那个调解分产纠纷,这主意也很好。想当初太祖皇帝的时候,民风何等淳朴,乡中老人调解各种纠纷,不许随便诉讼,县衙哪来的这么多繁杂词讼,兼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乃太平盛世也”
汪孚林没想到陈县尊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忘情追忆朱元璋那个年代的美好,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听到陈县尊絮絮叨叨地说那时候服制的简朴,官员的勤恳,小吏差役的服从,民风的厚道反正和那时候比起来,眼下简直就是罪恶的时代。于是他只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好容易捱到头之后,他立刻起身想要告辞。谁知道临走之际,陈县尊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对了,汪小相公你是哪里人”
“我是南直隶人。”汪孚林笑容可掬地解释道。这要是陈县尊不是这种见事不可为就立刻撒手的懒人,他兴许还会说一下实话,此刻却压根不提自己是徽州歙县人。果然,陈县尊也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泛泛赞赏了他一番年纪轻轻就四处游学的毅力,就放了他走人。而出门之后,汪孚林少不得厚厚打赏了书房前的那个亲随。这便是毛凤仪口中能说得上话的那个,人是陈县尊到鄞县上任前临时收的,非常之信赖,他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细节问题。
而得了足足五两银子打赏的亲随,自然对汪孚林那叫一个毕恭毕敬,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不说,还特意低声说道:“县尊上任以来就没怎么微服在外走动过,之前和小官人一块微服去集市,那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县尊更喜欢闭门读书,再加上市井之间全都是说本地方言,他听着觉得而多别扭。”
这是暗示自己,就算糊弄了陈县尊也不要紧,因为这位一县之主就是个宅人,而且对本地话那是根本听不懂,更没兴趣了解好吧,幸亏他没有对这位陈县尊报太大的期望,横竖这年头县衙内三班六房并不仅仅是摆设,县令如果只当个人形盖印机,勉强也是能够应付下来的。
汪孚林想了想,决定帮陈县尊继续偷点懒,便对那亲随低声说:“如果县尊不喜事务繁杂,不妨给属官加点担子,县丞,主簿,典史,人人分管一摊子,互相牵制,县尊居中揽总,就能轻松不少。至于你,可以负责在那三位和三班六房以及县尊之间做协调嘛。”
那亲随之前身在书房外,听到了汪孚林和陈县尊的某些对话,很是觉得其中一些话有蹊跷浙江巡抚邬琏哪来那么大功夫理会一个小小县令当然,他也不想过于管闲事,这次户房换人,刘司吏可是给他送来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可现在汪孚林提醒了这么一句话,他立刻体悟到自己可以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须知汪孚林可是暗示陈县尊装高深莫测于是,他仅有的一丝顾虑也立刻无影无踪。
这好事谁不答应谁傻瓜
而汪孚林见这家伙连连点头,少不得提醒道:“有些油水千万别胡乱伸手,毕竟陈县尊将来的官路还长得很。他这性子,用人当然希望长长久久地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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