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唯一庆幸的是,付家的草屋窝棚确实是渔村里最结实的,哪怕期间下过两场雨,,总算没有任何漏水和积水。
就这样一直等了整整三天,这一日傍晚,太阳西下,晚霞如血,在渔村一棵大树上望风的一个吕氏家仆突然一溜烟进了窝棚,直截了当地说道:“海上有船朝这边来,是一条白艚船,船头隐约能看见有人。”
吕光午知道自己这个家仆眼力绝佳,当下便看向自己牢牢钳制的付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之前你耍什么花招,惊走了你儿子,那你这条老命就别想要了。”
“知道知道,诸位还请放心。”付老头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着实七上八下又怕儿子品出不对劲,半途扬帆折返;又怕儿子带来的人手不够厉害,到时候反倒被这里的几个凶神给拿下了;又怕到时候真的两边大战,他会受到牵连之所以一个人守在这要啥没啥的渔村,还不是因为他图个安稳,老来惜命,再加上给儿子留一条后路藏东西吗幸亏这些家伙没有问他藏赃物的地窖在哪,否则他抵死也不会把和儿子沟通的暗号说出去
付老头浑然不知,吕光午之前的恐吓不过是做个样子。付老头接了付雄回来又不是第一次,这渔村里还会有人不知道付老头那些简单的暗号不成毕竟,还有细仔这么个小内应在
渔村正对着的固然是一片海滩,然则在距离这里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却有一处足以停泊单桅帆船,水位比较深的小港湾。当这条船趁着夜色停稳之后,便有人从船上搭了船板,前头两个小心翼翼搬下了一个箱子,紧跟着又下来两个空手的。最后一个下船的人额头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腰间鼓鼓囊囊,仿佛藏着什么东西,却是扭头冲着船上留着的两个人说道:“小心看好了,尤其是那两个红毛鬼子,我天亮就派人回来换你们”
这额头上有刀疤的男子,正是付老头的儿子付雄。之前他就让相识的另一条船往家里送过消息,这时候一想到回头能够进新安县城,到在县城里悄悄纳了的外宅妇那里放纵一下,他就觉得浑身发热。不但是他,他身后那些手下也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自从沿海那些曾经被海盗占领的澳岛,比如南澳被官军一遍遍扫荡过,他们大多数时候零零散散,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尽管他们再加上那些走私贩子也有几处公认的基地,但女人就很难谈得上了。
相反,自家村子却成了最好的藏匿赃物以及补给的地方,反正他们在海上做那营生的时候,谁也不会蠢到用原名
“早些年那些澳岛上红红火火的时候,那些个家伙都把家里人接了过去,谁想到后来风向转得那么快,转眼就被人连锅端,这些年晦气透了。”
“说的是,这几年越来越不好混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就偃旗息鼓歇几年。香山那边田多,寄庄也多,最适合定居。”
“说到香山,濠镜那边听说有大变动,说不定咱们把钱凑一凑,也能发点财”
听到部下们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想去濠镜捞一票,付雄自是嗤之以鼻。也不撒泡n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那些豪商们把持的事情,会容许他们这些海盗分一杯羹不说别的,那些潮州大户还有走私船,虽说船上货多,但一样不好对付,每一条船上头都有准头或好或坏的火炮,有时候还有火枪,船员水手悍不畏死,像他们这样的,也就只能冲着某些小走私贩子,要不是这次捞了一票意外之财,哪有底气回乡
眼看村庄越来越近,炊烟袅袅,狗吠阵阵,付雄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几个手下亦然。可就在自家那窝棚距离不过二三十步远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停下了,随即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钢刀上。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要知道老头子手底下雇了村里三四个人,论理得到他回来的消息就会派人盯着海面,这时候理应迎出来说话了,怎么会没动静
“雄哥”
“走”
付雄直截了当迸出了一个字,转身撒腿就跑。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只见来路上已经被一条英伟大汉给挡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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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七零零章 海盗也不好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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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神佛,太上老君,三清道尊,阿弥陀佛”
被打扫得还算干净的窝棚中,徐秀才此时此刻正双掌合十喃喃自语,即便如此,牙齿仍旧直打架。他做梦都没想到,只不过是出城到墟村问个案情,然后顺便吃一顿,竟然会陷入到如此沃之中那个殷勤招待他们的付老头竟然里通海盗听汪孚林那几个人的口气,竟不是因为要提防海盗方才来的,而是似乎和海盗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还要和海盗谈什么交易
要真是如此,他不是羊入虎口悔不该看重那丰厚的报酬,他就知道,能出得起钱又不在乎他过去那污名的,怎可能是正经商家
“汪大哥不要紧吧”陈炳昌这会儿同样满脸的担心,但却没办法出去张头探脑,因为窝棚里头还关着付老头等四人,门口正守着刘勃看到徐秀才那明显惊慌失措的样子,虽然也同样胆小,可思忖对方也是个秀才,说不定日后会是一同做事的同伴,他还是忍不转口宽慰道,“徐前辈,没事的,外头的人都很厉害,不会让那些海盗打进来的。细仔,你也放心。”
细仔倒是使劲点了点头尽管村子穷,但从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伯父和父亲生怕他像堂兄早早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熟悉各种船上活计,因此他比寻常孩子坚韧,但还有几分慧黠。之前要不是想偷偷跑去城里却被付老头狠狠打了一顿,又因为实在太饿以至于虚脱,他也不会这么惨。和汪孚林等人相处的这几天。他本能地觉着这些都是比渔村中渔民更厉害的人。便存了几分别的念头。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就一直都盯着五花大绑堵了嘴的付老头。
而徐秀才则觉得陈炳昌这话实在是太过轻飘飘了。他怕的就是外头的海盗厉害,海盗厉害自己当然会没命,可汪孚林等人厉害,他日后一样没好下场;可怜他清清白白一个秀才,先是坏了名声,如今竟要背上一个通匪的罪名i就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陈炳昌此刻的称呼问题,登时瞪大了眼睛。
“兄弟。械,m.
陈炳昌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咀嚼出这话不对头。脱出虎口什么虎汪大哥吗这位徐相公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外头乒乒乓乓打得正热闹,屋子里的付老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守在门口犹如门神一般的刘勃,轻轻活动了一下后头的手腕。之前他趁着手还活络的时候,好容易把暗藏在脚趾缝中的铁片改换到手指缝中,等人家绑了他之后,他又将背后的绳子一点一点给割断,这水磨工夫对于他这一把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要了老命。他压根没有去看地上那三个串在一起的废物,一面活动双手,一面轻轻捏着刀片,迅速在陈炳昌和徐秀才两人当中权衡。
因为视线的关系,他没有时间去割断脚上的绳子,而且夜长梦多,得赶紧挟持一个人脱身,如果外头儿子那边落在下风,这也是逃命的筹码
因而,正好听到陈炳昌和徐秀才那番对话,他一下子下定了决心。秀才相公他当然知道有多金贵,所以,相比徐秀才这么个年纪一大把的,当然是年轻人更有前途,所以目标当然是这个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突然窜了起来,竟是不顾被紧紧绑在一起的双足,直接朝着陈炳昌扑了过去在他看到陈炳昌那呆滞茫然的脸色时,他只觉得前胸陡然之间传来了一股大力,登时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电光火石之间,竟是细仔死死盯着付老头的动向,正正好好在其暴起突袭的时候一脑袋顶翻了老头儿
刘勃登时吓了一跳,他立刻快步从外头冲了进来,谁料地上三个被串成粽子一般的帮凶,此时见付老头发难,他们大约也想到成败在此一举,这会儿手脚固然用不了,却索性全都往地上一躺一滚,也不奢望能够完全阻挡对方,只求能够拖延一丁点时间。
果然,付老头虽说被突如其来的一记头槌给顶翻了,奈何细仔人干瘦没有力气,他趁着倒地的一刹那,使劲挥舞手上那尖锐的柄片向脚上的绳子割去。然而,应声而断的竟然不是绳子,因为他骤感脑袋一轻
脑袋一轻的他吓得魂不附体,等发现面前多了手提明晃晃宝剑的汪孚林时,他才猛然惨叫了一声,那声音就如同被阉割的公鸡,徐秀才听在耳中牙都酸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人家只是削了你的头发”
陈炳昌这才心有余悸地跳了起来,一把拉嘴秀才往汪孚林身后一躲,随即才不可思议地回头望了刘勃一眼“汪大哥,你怎么比刘大叔先进来。”
“废话,你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大哥交待”刚刚那一纵一跃居高临下的一劈,是汪孚林自认为这么多年来水准最高的一击,如果不是有吕光午这个大高手连日来帮忙陪练,那是怎么都不可能使出来的。要不是外间尘埃落定,他想着回窝棚通告一声,又怎么会这么巧赶得上说来说去,自己还是看轻了这个可恨的老头此时此刻,他用剑尖指着付老头的喉咙。见其惨叫声戛然而止。而终于赶过来的刘勃则忙着重新绑人。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而心情最复杂的徐秀才则是咂吧着嘴,不知道是该感谢汪孚林来得及时,救人于水火,还是该胆寒对方这一手不错的功夫。当然,更让他心里诟病的是,陈炳昌竟然对汪孚林千恩万谢,仿佛丝毫没意识到上了贼船。一时间,他暗自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点醒这个年纪轻轻涉世不深的秀才。
如果只是汪孚林自己以及带上的那点人,就算去准备陷阱,但真正要和海盗比夜战,他还真心没多大把握。然而,架不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竟然遇到了吕光午在广州刚刚外头总共五个人当中,吕光午一个照面就拿下了付雄,而后又把其他两人给揍得半死,他和郑明先再加上封仲以及吕郑两家的三个家丁,再拿不下剩下两个人。那简直就是无能了。于是,在夜色中堵着后路以防放跑人的另外一个家丁」是完全落了个清闲。
当然,最大的优势也在于,细仔早早就带他们去看过那一处临时泊船的小港湾,确定只要动作稳准狠,这边的动静传不到那里,汪孚林这才放心地开始了今天的行动。此时此刻,吕光午却已经带着两个吕氏家仆,直接去了港湾,打算凭借胆色武勇以及一身好水性,断了那边的后路。
此时,重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付老头见到同样五花大绑被推进来的儿子付雄,那真是父子相对,唯有泪两行。虽说儿子只是狠狠瞪着他,并没有埋怨,可他自知这次被人逼迫的时候实在是太软了,说到底就是越老越怕死,不如年轻的时候能豁出去拼。于是,他也顾不上脑袋上被削掉了一大片头发,如今顶着个可笑的半秃顶,舍下脸皮哀求道“这位公子,哪怕看在我之前都没耍花招的份上,还请给我们父子一条生路,阿雄还有点名气,你们要做什么直接说就行”
“爸,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付雄当着手下的面被人一个照面撂得七荤八素,如今又看到老子这样不中用地求饶,他那平日自吹自擂为船主的一点脸面全都丢光了,哪怕没法埋怨老子,仍是不免火冒三丈。可一句话出口,他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用匕首比划着一个手下的五根手指头,他登时想起刚刚兵败如山倒的一幕,想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闭上了嘴。
“阿雄是吧”汪孚林似笑非笑地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睛打量着付雄,突然单刀直入地说道,“这么问吧,你老子说你手底下有几十号人,怎么就这几个粤闽的大佬圈子里,你到底排不排得进去”
当然排不进去西,你究竟对人吹了什么牛皮
付雄再次恼火地瞪了父亲一眼,见付老头心虚地缩了缩脑袋,他踌躇片刻,最终光棍地说道“我手底下就一条船,最多的时候有十二个人,后来一次活计不趁手,所以死了三个,如今总共只有九个,船上还有四个。我知道凭你们的厉害,要想夺我那条船容易得很,可在那些大佬眼里,我就是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的蚂蚁,根本算不上号b到如今,要杀要剐,你们划条道出来”
“那位林爷你们认不认识”
对于汪孚林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付雄却是脸色大变,许久才恶狠狠地看向付老头,骂道“又是你透露的消息”
这一次,付老头很有些心虚“我那也是为了脱身,这才说你是林阿凤的人”
付雄顿时气得脸都青了“要是林阿凤刚大败林道乾的那会儿,能在他手下,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现在林阿凤早就不如从前了,被官兵撵得四处乱窜,还不如我这小船自在y说了,跟林阿凤搭上关系,那就是巨盗,送到官府,你儿子我连条活路都没了我成天在海上提着脑袋混,这都没死,现在倒好,就因为你,被人抄了后路”
果然是林阿凤不是林道乾吗汪孚林之前听付老头吹牛的时候眉头没太相信,可这会儿父兄情急之下这么说,他眉头一挑,随即想起自己在两广总督凌云翼那里调阅关于海盗的文档时发现,曾一本后最出名的海盗是双林,除了林道乾,还有林阿凤,也就是林凤。
总督府的文档不齐全,但据他所知,和林道乾一样,林阿凤同样是海盗界的一个传奇,其手下在最鼎盛的时期号称有四五万人,一度击败过林道乾,坐上曾一本后粤闽海盗头把交椅,后来被官兵打击得在中国呆不下去,就突然扬帆远窜吕宋,和西班牙人大干了一场,最终还一度在那里建了国。
要是回到潮州府的真是双林,那就真凑一堆了。而要是只有林阿凤,秀珠那个笨丫头就实在是太让人好笑了,这比新安杀烘民的不是中国海盗而是佛郎机人这个事实还要滑稽,虽说都姓林,可却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付老头被付雄噎得脸色一白,等看到汪孚林依旧笑呵呵,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心翼翼地探问道“公子,您问凤爷的事情到底想干什么”
“我听说林阿凤多年驰骋粤闽,一度占过南澳,也占过鸡笼,还南下过吕宋,和佛郎机人打过仗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求别的,不论是北大年那位林道乾,又或者打过吕宋建过国的这位林阿凤,我们都想试着搭搭线”
付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非常谨慎地问道“搭什么线”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这才笑吟吟地问道“想要招抚吗”
而这时候,一直竖起耳朵倾听,思量着多了解一些信息,回头哪怕向官府举发也能多点证据的徐秀才登时目瞪口呆,险些被呛得连声咳嗽。直到陈炳昌见状拍着他的背顺气,他方才一把住陈炳昌的手腕,低声问道“你这位大哥是官商”
呃这个能说吗
陈炳昌虽说大约猜到了汪孚林雇请徐秀才的目的,但汪孚林都没说,他又怎好越俎代庖纠结了好一阵子,他最终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而徐秀才对于这样一个答案却显然非常满意。他抹了一把头上那一层油汗,如释重负地想道,自己总算没有误交匪类,否则这功名那是真被住了不过,这年纪轻轻的商家公子还真是好胆色,竟然敢代官府出面去招抚海盗,这种事做好了功劳一件,可做不好却是要担大责任的啊
听到招抚两个字,付雄立刻两眼放光,竟是怦然心动。当下汪孚林再问时,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副老实人派头。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几年来,海上那营生越来越难做了一本死了,林阿凤林道乾全都越混越差,他是单干,被发现的可能性固然小,可失手的可能性却是大大的
当汪孚林详细彻底地盘问过付雄之后,他忍不柞得自己的运气有些微妙。那个冒牌佛朗哥船长杀了渔民后抢船逃跑,结果却撞上了付雄,其仅剩下的两个部下死了一个,另一个和这冒牌货一块落在了付雄手中。但用付雄的话来说,那是两个佛郎机穷鬼,身上一个银币都没有,这一趟活白干了林道乾潜回潮州府招兵买马的传言付雄也听说过,但那只是听说,可林阿凤却货真价实正在粤闽一带海域流窜,而且还拥有一百多条船
他这次任广东巡按御史,好像是为了帮凌云翼打瑶民筹集军饷的吧看来却是和海商以及海盗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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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七零一章 招抚海盗的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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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海风阵阵,漆黑之中,几点火把的光芒缓慢前进,最终在一处僻静小港湾处的一条单桅白艚船前停了下来。..一马当先的汪孚林抬头看向船头,见船头只得一盏灯笼照s,显得晦暗不明,但那手扶船沿,正等候他们的英伟人影,除了吕光午还有谁
据回来报信的吕氏家仆说,之前他们悄悄掩来的时候,船上收了船板,也没有绳梯,再加上船头颇高,要想登船只能攀爬,而吕光午授意两个家仆在树丛中弄出一点动静,吸引留守的人到船头后,自己独自凫水从船尾上船,以一敌四,不到盏茶功夫就大获全胜
想到当初倭寇围城时其率军星夜驰援的场景,想到其在寺中怒击僧兵的情景,想到其只因为何心隐一封信一番嘱咐,便行走天下遍访草莽之中的能人异士,汪孚林此时忍不住暗自赞道:“真英雄也”
他和郑明先押着付雄从船板登上船头,见四个人垂头丧气坐在吕光午脚边,靠近舱门处,则是捆了两个体貌迥异的佛郎机人,便立刻问道:“吕师兄都问过了”
“不过是几个只有一条船的小蟊贼,土j瓦狗而已。”吕光午连当年倭寇的攻势都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对于这种一条船几个人的小打小闹,自然半点没放在心上。汪孚林瞥见付雄脸色发黑,显然是因为被称作是小蟊贼而很不服气,他也不理会这家伙,嘱咐吕家几个家丁看管众人,却请吕光午和郑明先随自己来到了船尾。这里地方空旷,漆黑的夜色和几乎同色的海水之外,便是寂静的港湾,尤其适合密谈。
毕竟,之前在渔村时,为了能够一网打尽付雄这一伙,他们的所有精力都用于布置和等候,至于将来的计划,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不好提前制定。毕竟,付老头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值得信任。
听到汪孚林转述的,从付雄口中问出的关于林道乾和林阿凤这两大海盗头子的一些信息,郑明先之前已经知情,而且对汪孚林到底没那么多了解,倒没有太大反应,吕光午却立时眉头一挑问道:“你想招抚”
这时候,郑明先方才骤然吃了一惊。倭寇海盗都是一类货色,招抚之后也是复叛,汪孚林怎么这么轻率
汪孚林看出郑明先的疑虑,便坦率地解释道:“海盗来去如风,追剿容易,要完全剿灭难,这其实和打罗旁山瑶民的难处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些家伙都是敌去我来,敌来我走,说到底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战术,所以官兵每次竭尽全力追剿,也就是管用一时,大军过去之后,照旧会死灰复燃,可谓劳民伤财却战果寥寥。”
见吕光午显然认可这一点,而郑明先则是并未被说服,他就词锋一转道,“当然,我也知道,最初的汪直徐海等人也好,后来的林道乾林阿凤等人也罢,全都是滑胥至极的大盗。之前每次朝廷招抚时,他们都是借此漫天要价,随即占据膏腴之地,又趁着官府倚重他们去铲除别的海盗时大肆扩充实力,继而又复叛,都是些首鼠两端的货色,所以朝廷招抚此等人,往往用的是分化离间之计。久而久之,他们也有所提防。”
招抚其部下,不赦其首脑。以至于部下为了荣华富贵,常常斩其首脑作为进身之阶。古往今来,这是官府对付绿林好汉以及起义军的不二准则。
吕光午见汪孚林并非不知道其中规则,不由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招抚”
“吕师兄和郑先生对于佛郎机人知道多少”
汪孚林先是如此一个反问,不等吕郑二人回答,他就给他们普及了一下欧洲大陆势力分布图,顺便普及如葡萄牙西班牙之类的汪版译名当然,他完全把这推到了贾耐劳身上,声称这是自己从天主教传教士那儿听来现学现卖的而除却介绍了那些欧洲国家之外,他还顺便解说了一番那些弹丸小国对于非洲亚洲美洲的殖民。
当这些科普告一段落,他留了一点点时间给两人消化冲击,这才开口说道:“其实,从唐宋开始,我国就一直有人前往安南、暹罗、吕宋、满剌加等地,我朝更是常常封赐这些国家。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时,也曾经扫荡海盗,扬大明声威。然则几次下西洋,都是大笔金银绸缎撒下去,运回来的苏木胡椒却是历经几十上百年还在仓库里,甚至用来给官员折俸,可谓劳民伤财,所以后来此举再不复行。”
“可如今满剌加这样的藩属国为葡萄牙人所占,王子哭诉,我朝却认为鞭长莫及,只因为葡萄牙人和倭寇一起祸害沿海,因而与其打过几场,可最终还是因为官员受贿,容许他们在濠镜安居,以至于南洋诸国基本上已经不朝贡了。而虽说当初租借濠镜是地方官员收受贿赂,但朝中默许,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葡萄牙占了满剌加,西班牙占了吕宋,而在欧洲更多的国家,对东方财富的向往却没有少过。在他们眼里,包括大明、日本、朝鲜、琉球、印度等诸国,全都被称之为东方,遍地是黄金的东方。一旦他们腾出手来,无疑全都会加入到利益争夺之中。毕竟,丝绸也好,瓷器茶叶也好,对于欧洲的那些达官贵族来说,全都是最最珍贵的商品。我听说欧洲的那些国家王室之中,流传一句话。要征服世界,先征服海洋。”
吕光午毕竟心思灵敏,又比较开明。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却又抓不太住,只能抬手示意汪孚林先缓一缓。而郑明先毕竟因为父亲,对于海战海防等等,都有相当的浸y。他斟酌片刻,突然谨慎地开口问道:“汪公子提到的欧洲那些国家中,愿意乘船出海,四处侵略,占人国土的人,是否和我大明的那些海盗又或者走私贩子差不多”
“郑先生果然敏锐”汪孚林见郑明先这么快找到了其中重点,立刻笑了起来,“除却落魄无着落,想要赌一赌运气的,以及在国中犯有重罪,想要远渡重洋找一条富贵荣华之路的,真正的达官显贵,又或者生活安稳的人,有谁愿意冒生死之险出海他们可不讲儒家那些仁义道德的一套,有的时候,一个国家为了打败另外一个国家,国王不惜向商船发放合法的私掠证,让他们抢劫来往的别国商旅,借此壮大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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