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李师爷想起当年临走前,曾经听到方先生和柯先生对小北的身世流露出只言片语,那时候他就要走了,也没有深究,可转眼间小北成了叶钧耀的女儿,此次上京又是另外一种风声,竟是胡宗宪的沧海遗珠,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站起身后就笑道“弟妹都催了,我也确实饥肠辘辘。你可是知道我那吃饭的习惯。”
当然知道,你那时候可是常常带着叶小胖在我家蹭饭而当初在状元楼上英雄宴,程乃轩第一次领教你和叶小胖那风卷残的速度,差没给吓死!
后来程乃轩每每谈到此事,干脆就给你那种吃饭的习惯起了个专有名词,狼吞虎咽的优雅!
好久不见,旧日记忆一幕一幕全都勾上心头,汪孚林站起身之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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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九零三章 李尧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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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一定会金榜题名!我等着你!”
“好,李兄你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觥筹交错间,叹往昔少年峥嵘岁月,两个年纪加在一起都还不到五十,仍然称得上年轻的朋友大醉酩酊,到最后如何被人弄上床的,全都浑然不知。
而汪孚林难得一醉之后,次日一早自然不可能和从前那样准时清醒,而是被脸上一阵高似一阵的冰凉触感给冻醒的。当睁开眼睛时,他足足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到额头上敷着一条带着湿意的软巾,当即抬起手来抓起那软巾擦了擦脸,又往旁边看去。
不消说,旁边挽着袖子正在拧另外一条软巾的,正是小北。
“总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打算让人送信去都察院请假了。”
“虽说旧友在京师重新聚头,实在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要是因为这件事请假,那头指不定被人怎么说。”汪孚林支撑着坐起身,随即揉了揉还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才苦笑道,“多少年没这样死命喝过酒了,真是到最后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李兄人呢?昨晚上没让他去吧?”
“你们两个全都烂醉如泥了,抬都抬不动,怎么可能送他去?他带了个小童过来,我那会儿差了汪吉把人送去,也给李家人送个信。”小北再次拿起刚拧干的软巾过来,熟练地给汪孚林擦了脸,等到人下床,趿拉了鞋子跌跌撞撞要去拿衣服,她就嗔道,“急什么急?我掐准了时辰叫你的,还有富余呢。头坐马车去都察院,不要骑马了,还能在车上眯瞪一会。别动,我给你穿衣服梳洗!”
这么多年来,汪孚林常常在外飘,又不大喜欢带着丫头,所以洗漱穿衣,自己动手的时候居多,所以在家时也常常如此。如今妻子愿意在自己宿醉之后亲自服侍自己,他当然不会反对,当下便舒舒服服坐着享受了一番。和那些落地便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从来不曾做过这些事情的女人不同,小北也许女红平平,厨艺凑合,但在这种事情上,曾经当过丫头的她却得心应手,只是他很少让她做这些而已。
当他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时,他突然伸手抱起妻子,冷不丁原地打了个旋儿。
“啊!”小北着实被吓了一跳,等脚踏实地之后,她方才使劲捶了一下汪孚林,“才穿好衣服,起了褶皱怎么办!”
“别说在都察院坐上一天,坐马车也本来就会起褶皱,管这么多干嘛?”
汪孚林微微一笑,随即揽着妻子低声说道“李师爷咳,真是叫习惯改不了口,李兄此次进京升任文选司员外郎后,马上就要成婚,准备娶的是前老殷士儋的女儿,他的父母虽说要来京师,但人生地不熟,而殷家送嫁的应该是殷小姐的兄长,操办上头,你得帮帮忙,不妨请上许大小姐一块。”
饶是小北跟着汪孚林,什么大起大落的事情都经历过,此时此刻还是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李师爷他这是续弦?”
“头婚。”汪孚林知道小北惊讶的是什么,因此给出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答。
“天哪!”小北直接吸了一口气。晚婚不奇怪,霍去病当年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这年头,也有很多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会说功名未立,何以家为,可李师爷少年及第,殿试二甲,早早放出去任县令,可居然拖到现在才头婚,这真是确实太少见了。等到汪孚林解释了这桩婚事拖到现在的缘由,她方才忍不住扑哧一笑,“他这情形,和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挺像的。”
“我娶你可比他娶那位殷小姐容易多了。”汪孚林喜欢的就是妻子这种毫不掩饰的明快,等小北吩咐外头送早饭上来,顺带去看看李尧卿那边如何时,他又笑道,“从前我觉得京师那些亲长去世的去世,致仕的致仕,调离的调离,难免有些感伤,可现在想想,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老的退下去,何尝不是年轻一代的机会?李兄这一来,又直接进吏部,端的是一番新景象。”
汪孚林一大早去了都察院,却没人去惊动李尧卿的好眠,因此大醉一场的他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他却没当自己是外人,自嘲了一句七年不曾睡到自然醒,梳洗更衣用过早饭之后,却是大大方方来见小北。
想当初在歙县衙门,两人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相见之际,他笑着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拱了拱手。
“叨扰一夜,多谢弟妹派人照料。想来汪贤弟应该对你提过,我这次到京师,除却上任,还有成婚。吏部文选司事务繁杂,交接到入手,只怕我很难抽出空来,家父家母上京也没那么快,可否请弟妹帮我在附近赁一座小三进的屋宅?不用太大,毕竟我在京师能呆多久,却还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小北既然答应了汪孚林,对于这请求自然不会有什么二话。两边交谈了几句,八年时光造成的隔阂,仿佛就这么轻轻巧巧被抹平了,当李尧卿告辞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出声叫道“李师爷!”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口误,不由赧然道“真是当年叫顺了口,竟是改不过来。”
可李尧卿却转身来,脸上笑吟吟的,哪有半愠怒“真是怀念,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给东翁当师爷的那大半年,我一直觉得刻骨铭心。”
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和惘然“初上任有些笨拙,却为人至诚,礼贤下士的叶东翁;刚刚进学,满身麻烦,却和叶东翁彼此扶助,破了重重险阻的汪贤弟;资质不怎么样,常常想着逃学,到最后却因为同窗而渐渐改了性子的叶明兆;出身贫寒资质上佳,又肯用心苦读的金宝和秋枫;还有兰心蕙质的叶小姐,和叶小姐形影不离的你哦,还有出手大方,做事爽快的苏夫人。就是三班六房那些小吏差役,我到现在都还能一个个叫出名字来。”
“爹和相公也一直都说,那半年从李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小北眉开眼笑,随即方才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朝中如今看似平稳,其实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初来乍到,千万小心些。”
“那是自然。”李尧卿重重了头,毫不拖泥带水地说,“我初为京官,有事当然不会自己扛着,少不得要来请教汪贤弟。当年同舟共济,现如今八年之后,又要同舟共济了。”
小北看着这位昔日李师爷大步离去,心中不禁又欢喜,又敬佩。汪孚林如今看似风光,可实际却是走在一根危险的独木桥上,李师爷这么绝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对方却不等汪孚林开口,就主动提出作为同盟共进退,这等胸襟气度和决断,还真不愧是当年那位李师爷,叶小胖和金宝秋枫一直都深深敬重的老师!
吏部文选司、兵部武选司、礼部仪制司,并称为六部三大司,一个掌握文官铨选,一个掌握武将任用,一个掌握藩王宗亲的命脉,因此三位郎中并称为三大郎,而这三大司的员外郎作为郎中的有力候补,素来也是热门中的热门。之前文选司郎中落到了油盐不进的臧惟一身上,这就已经让很多人大吃一惊,而此番又一个空缺的员外郎却竟然被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李尧卿轻轻伸手摘得,这顿时让很多虎视眈眈的官员大为意外。
李尧卿是谁?
隆庆五年的二甲进士,历任山阴令、历城令。这样平淡无奇的履历有什么可圈可的吗?
在有心人的深挖之下,李尧卿当年在科场上的辉煌战绩很快被人翻了出来。而他在此次离任历城之后,和殷士儋幼女定下婚约,这件事也最终被人探知。对于前一条,大多数人都不太在意,毕竟,科场上的名次并不能代表仕途的高低,可竟然能让殷士儋嫁女,那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那位殷小姐今年已经十九了,一直待字闺中到如今,这代表着什么?
也不是没人打算参一参这位新任文选郎娶妻违例,可人家是离任之后再定的婚姻,再加上科道被张居正清洗了一次又一次,如今李尧卿进的又是张居正自留地的吏部,其中很有可能是前老殷士儋和现首辅张居正达成了妥协,背后说一说也就行了,哪个言官吃饱了没事干去弹劾这种家务事?
就连之前盖过科道成为清流主阵地的翰林院,也因为好几位翰林的告病请辞,王锡爵的家探亲,颇有些一蹶不振的架势,竟是无人吭声。
因此,即便是对这样一根刺扎进吏部的张四维,也只能无可奈何接受了。可这一日傍晚,他到家踏入房,迎上来的张泰徵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父亲,不能让那个李尧卿进吏部!不说父亲您和殷士儋当年结下深仇大恨,就说李尧卿和汪孚林的关系,这么一个人进了吏部,您若想要安插自己人,那就更加难了!”
张四维顿时遽然色变。
他和殷士儋确实结仇很深。隆庆三年,高拱重新入,如日中天,就连首辅李春芳也难以对抗。因此,高拱将内中的陈以勤,赵贞吉先后赶走,随即想将他张四维引入内,却压根没想到引同样在裕王邸*事过的殷士儋入。殷士儋因此恼羞成怒,干脆借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之力,由隆庆皇帝下中旨入。结果两边结仇,指使科道彼此攻谮,到最后殷士儋差在内会揖时捋袖子和高拱打起来,当时和高拱关系不错的张居正从旁劝架都没讨着好。
最终,高拱靠着对科道的强大掌控力,把殷士儋给撵了家,可却终究败在了张居正手里,而在此之前,张四维就被殷士儋临走一击给打得罢官赋闲乡,直到后来讨好了张居正,这才起复朝,而后终于入。
如果没有殷士儋,他早在隆庆四年就已经入!如此一来有他帮着高拱,怎会让张居正和冯保独大?
张四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提殷士儋的事,而是沉声问道“李尧卿是宁国府宣城人,汪孚林和宣城沈氏乃是姻亲,莫非李尧卿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父亲,如果是那样也就罢了,可却是比这更加亲近的关系!”张泰徵扶了张四维到桌后坐下,这才急忙说道,“您知道的,汪孚林的岳父叶钧耀当初是在歙县令任上,和汪孚林沆瀣一气,最后把那个身世成谜的女儿许配了过去。而这个李尧卿,曾经在叶钧耀那里毛遂自荐,当了半年的门馆先生。”
张四维顿时皱了皱眉“才半年?”
“父亲,您别看就半年,要知道,李尧卿那半年不但教了叶钧耀的儿子,也就是汪孚林的小舅子,还给汪孚林的养子汪金宝启蒙,甚至据说还辅导过汪孚林的制艺。他临走上京师参加会试之前,还给叶家和汪家推荐了自己当初的启蒙老师方朋!就是那方朋和汪道贯推荐的老师柯镇联手,这才能够让汪孚林从岁考一等一路考中举人,考中进士,所以,即便是说李尧卿对汪孚林有半师之分,这也毫不为过!”
张泰徵说到这里,见张四维那脸色明显凝重了许多,他就主动解释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父亲,我这些天来派人混迹于外城新安会馆,打听了很多和汪孚林有关的事,这才知道从前实在是太小看了他。他在徽州、杭州、武昌、扬州、丹阳,曾经全都名声赫赫,那时候他还只是十四五六,初出茅庐的一个秀才,又没有显赫的家世,汪道昆只是他快要出五服的伯父!”
举手示意儿子不用再说,张四维一手支着太师椅的扶手,一手揉着太阳穴,足足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殷士儋当年和高新郑公不和的时候,险些在内大打出手,张太岳出面调停,竟然被殷士儋一口唾沫喷在脸上,不啻为奇耻大辱。所以,他之前乡葬父,推荐入的是马自强和申时行,却不敢援引馆师徐阶,更生怕有人推殷士儋,足可见忌惮之深。如今他却提拔了殷士儋的女婿为吏部文选郎,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是殷张合流”
喃喃念出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张泰徵只觉得一股悲凉绝望从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呆呆看着脸色疲惫的父亲“父亲,李尧卿那天刚刚京就去见了汪孚林,当夜更是宿在他家,由此可见即便八年不见,他们却依旧相交莫逆。难道此事真的不可挽了吗?”
“只有熬,只有等。”
张四维只觉得自己平生就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恨不得立时辞官乡。可是,他和小心翼翼不和张居正沾上太多关系的王锡爵不同,也和一心求退根本没想过东山再起的吕调阳不同。他和张居正瓜葛太深了,如果一退,哪怕张居正日后真的被小皇帝所忌,他又怎么可能起复?
足足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李尧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文选郎,与其因为他的事大动干戈,不如看看辽东那边,光懋到底会交一份怎样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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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九零四章 一个好汉三个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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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郎李尧卿的上任,在如同平静水面的朝局上丢了块石头,但随着涟漪散开,溅起的小水花重新落下,那些声息和响动很快就没了。
相较之下,却还是他的婚事操办,更加引人注目一些。须知殷士儋离开朝堂已经七年了,当年的老宅早已变卖,门生故旧们早已各有各的圈子,因此殷家送嫁的人抵达京师之后,众多好奇的官员都在观望这批人将落脚何处。
谁都没想到,殷家前来送嫁的次子殷二老爷以及次媳谢氏,连带那位殷家小姐,没有去亲朋故旧那儿借宿,而是直接住进了昔日殷正茂那座尚府!
此殷不是彼殷,一个是历城殷氏,一个是歙县上里殷氏,做官的时候谁也不曾听说这两位联过宗,可如今殷家这一行送嫁的却住进了昔日殷府,没人觉得这会是纯粹的巧合。很快,殷正茂的府邸当初是歙县同乡汪孚林和程乃轩联手买下的,其中一路被改建成歙县会馆,此次殷士儋家里这些送嫁的是汪孚林派人去通州码头上接,随即安置在西路的院落中,这一系列消息顿时不胫而走。直到此时,不少后知后觉的人方才为之骇然。
这是张居正授意汪孚林帮着接待殷家人,还是汪孚林自己和殷士儋有什么关联?又或者是汪孚林和那个新进文选郎有交情?
而在众多的猜测之中,汪孚林大大方方在都察院中揭开了这个谜团“李兄对我有半师之分,他初来乍到就要操办婚事,我自然得尽尽心力。”
汪孚林从广东京一年半,掌道御史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张居正面前倍有脸面,再加上那百战百胜的辉煌战绩,纵使尚侍郎那样的高官也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因此他这样的评价,无疑成为了很多人高看新任文选郎一眼的理由。
至于曾经过了气的殷老二公子夫妇,也有不少人暗自考虑是不是该去拜访助嫁。
于是,当小北和许瑶在殷家人抵达次日,亲自登门去见人的时候,殷二太太谢氏自然而然亲自在门前迎接。虽说殷家从殷士儋的祖父开始,就是闻名山东的儒学大师,可毕竟是到了殷士儋才考中三甲进士。而殷士儋任尚,当老,却始终没怎么照应过儿子征战科场,如今他的长子和次子一个恩荫监生,一个是举人,尚未出仕,希望早已经放在了第三代上,只不过是沾着老公子的光而已。
因此,即便不看人家借给自家房子,殷二太太谢氏也不至于在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小北和许瑶面前摆架子,毕竟,人家的丈夫年纪轻轻,却是科道!
事实上,殷家虽是几代香门第,却并不是什么豪富的家底,进京之前夫妻俩还在一面斟酌陪嫁会不会太过寒酸,还曾经在众多亲朋故旧当中考虑过到底借哪家的房子出嫁更加妥当,哪曾想,到通州码头来接的人直接就把他们送进了昔日的殷尚府。毕竟源出同姓,殷正茂也如同殷士儋一样已经致仕乡,这房子原本就是空的,夫妻俩住下的同时,也不用考虑搅扰,却也忍不住打探如今的房主是谁,得知是汪孚林和程乃轩,他们全都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殷二太太一路走一路道谢不迭,还是许瑶开口说道“李大人当初在歙县的时候,对我家相公,还有汪公子都有半师之分,如今他刚到京城就要办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帮这小忙,那是应当的,二太太您不用放在心上。倒是你们从济南一路跋涉到此,路途劳累,尤其是殷小姐,若有哪里不舒服不习惯,还请尽管说出来。”
“程大奶奶您太客气了。”殷二太太听着这话,只觉得对方如此高看未来的小姑爷,不枉公公当初早早看好这桩婚事,竟然默许小姑子整整等了这么多年。就她那会儿知道的时候,还心里犯过嘀咕,男女双方年龄相差整整七岁,怎么就彼此看对眼,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呢?
小北则笑吟吟地说道“李大人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就把找新房的事情托付了我。我虽说让牙行的中人看了好几个地方,可想着日后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所以准新郎官既然没空去看,不如二太太和殷小姐姑嫂抽个空,咱们去看一看哪里更合意。您千万别和我客气,毕竟少则住上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十数年,可不能马虎了。”
殷二太太在历城也曾经帮着不少相熟的人家忙活过婚事,即便如此,这样好说话的男方,她依旧是第一次见。要知道,老爷子年纪一大把,即便是老来所生的幼女出嫁,却也不可能一路送到京城来这不是情分不够的问题,老爷子说他这样的前老一旦京,必定会引起众多猜忌,因此只送到了村口。如此单薄的娘家送嫁队伍,男方却如此悉心招待,这无疑代表男方对这桩婚事的期待和重视。
因此,即便之前不想让殷小姐随便见人,免得被人说老姑娘急着出嫁不尊重,此时她在谢了又谢之后,却还是抽了个空子,悄悄吩咐随身跟着的妈妈把小姑子给请来。虽说那是名义上的小姑子,可年纪相差十一岁,她嫁过来的这些年其实是把人当成半个女儿相待的。
须臾,小北就看到门帘一动,却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郎进了门来。只见来人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可即便如此,却难掩倾城绝色,就如同富贵牡丹一般出挑。想到李师爷俊逸如竹,喜欢的却是牡丹,她忍不住嘴角翘了翘,等到人上前裣衽施礼的时候,她就连忙起身把人搀扶了起来。
许瑶慢了一拍,等小北硬是把人按了坐下之后,她才带着几分惊叹说道“小北,就是当年衣香社公认美人的方家小姐,也没有殷小姐这么漂亮吧?啊”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许瑶顿时面上微红。总算她如今待人接物多了,连忙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殷小姐实在太”
这个太字之后,她又卡住了,慌忙赧然道“对不住,我真的是看呆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好在小北看出殷小姐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抿嘴笑道“许姐姐难得说错了话,二太太和殷小姐还请别放在心上。实在是我见犹怜,更何况别人?李大人之前和我家相公说起婚事的时候,一副苦尽甘来,志得意满的样子,要知道想当初他就是拒婚方才从宣城跑到歙县的,这些年竟然也一直都拖着没成婚,想来对如今这桩婚事极其满意,他这样优秀的人这才会等了足足五年。”
没想到李尧卿连五年之约都透出去了,殷二太太虽说有些脸红,却不禁越发确信未来姑爷和汪程两家的关系,连忙看向小姑子。下一刻,她就只见殷小姐略带羞涩地起身说道“二哥二嫂和我远道来此,多亏二位姐姐照拂周到,本该是我登门去拜见的,但现在我是待嫁之女,这才不敢贸然登门,竟然让二位姐姐来看我,我才是真的不好意思。多谢刚刚许姐姐夸我,我和李郎确实是缘分。”
若非缘分,两人怎能接连碰见三次?若非缘分,李尧卿又怎会不顾任内不婚的禁令,连着写了七八封信给她的父亲殷士儋求娶,指天发誓离任后就迎娶?而就在父亲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无心动的时候,李尧卿甚至又连远在宣城的父母也给请了过来,让双方家长私底下见了一面!
倘若不是此事在父母那边都已经过了明路,她怎么可能在家中以多病等等各种借口,一直待字闺中到十九岁?
殷小姐那微微羞涩的表情恰到好处,小北忍不住惊艳,想到当初叶钧耀对李师爷的人才那也是赏识得很,几乎很想把姐姐叶明月许配给他,结果李师爷避之如虎,叶明月也完全没那个意思,一时郎无情妾无意,这事情也就黄了,她此刻不由得暗暗将一向敬重的姐姐和殷小姐做了个对比。
姐姐是聪慧能干,爽利大气,却也时不时会捉弄人;可这位殷小姐从第一眼印象来看,美艳的外表下,那羞涩内敛的性子却分明无疑。
说来说去,还是性格相合,彼此投缘倾心最重要。姐姐就说过,她和稍稍有些木讷,但该强势的时候却很强势的姐夫就相处得很好,很合得来。
最初的生涩过后,因为彼此年龄相差不大,殷二太太眼看小北和许瑶笑吟吟地和殷小姐攀谈了起来,她也就不大插话,只在旁边静静地坐着。
未来姑爷之前请了父母过来和老爷子当面说亲的时候,她完全蒙在鼓里,但正式请媒人提亲,却敲定了会带着妻子在任上,这就意味着小姑子会在京城呆很久,如此一来,殷小姐彻底脱离了从前在济南府的那个圈子,结交新朋友就很重要了。如今这两位年纪略微长两三岁,听谈吐都是好性子的,她怎么不为小姑子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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